她身後的萍婆子這時急急一扶,把她扶穩了。
「帶他過去。」張小碗虛弱地叫了一聲。
這時護衛把老大夫強行抱著而去,張小碗在原地緩了一陣,才站起了身。
「夫人。」萍婆子甚是擔心地叫了一聲。
張小碗扶著她的手,深吸了兩口氣,腦袋才清明了一些,「扶我過去罷。」
走得幾步出了門,這時門邊大仲已經叫人抬來了轎子,對她鞠躬道,「您上去罷。」
張小碗朝他一頷首,坐上了轎。
待坐上後,簾布垂下,她便佝僂了身體,無力地抱著肚子。
「寶寶,聽話。」她對得他低低地說了一句,希望他陪著她度過這次難關。
她自己的身體她心裡有數,這當口,孩子要是沒有了,她便也會跟著去,她那子宮定是出了什麼問題,這看過的大夫說不出過於具體的問題,但都判斷懷著孩子她有生命之險,而前世對醫學有點常識的張小碗多少也推斷得出,她的身體已經不易產子,孩子險她便也險。
這當口,她不僅不能有事,汪永昭也不能。
現在汪永昭就是汪家的天,他沒了,汪家的天就崩了,到時汪家人的命運幾何,又有誰能知道?
懷慕還小,懷善過於性情,他小時受過那般的苦,張小碗私心作祟,不願他再受這塵世那些讓人困頓的苦,只願他展了翅往他的高空飛,她不願再給他添負擔,所以汪永昭不能死,他也不能垮,他得替汪家的這些人撐著這塊天。
「你不能,我也不能。」張小碗深吸了好幾口氣,撫著肚子慢慢地調節呼吸,等下了轎子時,她臉色儘管還是有些蒼白,但她已恢復了平時的冷靜。
「爐子都備好過來了?」一下轎,她就對得聞管家說。
「備妥了,您看。」
張小碗掃了一眼,「七婆,八婆。」
「在。」
「你們幫我看著,眼睛也別給我眨一眼漏了。」
「是。」
張小碗抬步就往臥房走,走得了裡屋,看得老大夫在罵江小山,「笨死了,你活該笨死……」
「怎麼了?」張小碗走了進去,看得床上的人悄無聲息,她走了過去坐下,探了探他的鼻息,探得平穩,她才轉過了頭。
「我一緊張,就探,探錯了。」江小山結巴著道。
「老爺無事就好。」見老大夫還要罵,張小碗偏頭叫萍婆,「扶盲大夫出去坐上一坐。」
「是。」
「救好了人,便要趕我走了?」老大夫怒道,氣喘吁吁。
「您外頭坐著罷,讓人給您做點小菜,叫來甄先生,跟你喝兩杯。」
「這倒是好。」老大夫一聽,立馬喜了,「我找老甄去。」
張小碗目送了他走,才對江小山說,「老爺這裡我去看著,你去哄著懷慕,莫要讓他知曉了。」
「小的知道了。」江小山擦了擦眼邊的淚,「我帶他去找我家強仔玩。」
「去罷。」張小碗朝他微笑了一下。
聽得她暗啞的聲音,江小山沒再吭聲,跪下地給她磕了個頭,這便就走了。
***
兩日後,睡在汪永昭身邊的張小碗被聲音吵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汪永昭跟她說,「吵醒你了?」
張小碗怔了一下,就要坐起來,這時汪永昭扶了她,扶著她坐了起來。
「您醒了?」張小碗問過後,又笑了笑,「您看我都睡著了,都不知您何時醒來的。」
「醒來一會了……」汪永昭躺在枕頭上,接過江小山這時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拭頭上的虛汗,轉頭對她說,「還累麼?」
「不累了。」張小碗搖頭。
「去端點粥過來。」
「是。」萍婆子應了聲。
「懷慕呢?」張小碗朝江小山開了口。
「在跟甄先生習功課,老爺說了,晚膳時叫得他過來一起用膳。」江小山小聲地答。
不過兩三日,本有些小胖的江小山便又瘦了下來,露出了他年輕時那張頗為清秀的臉,他說話時小聲小氣的,有點像張小碗剛見到他的頭兩年時那般的模樣。
「那就好。」張小碗瞧他一眼,點頭道。
眼看她說著就要下地,汪永昭攔住了在裡側的她,「再陪得我躺一會。」
「我下去給您倒杯水。」
「讓下人做。」汪永昭把她頰邊的發拔到耳後,又疲憊地閉上了眼。
張小碗看著他白了一半的頭髮,便放了放身後的枕頭,也靠在了床邊,與他一道並排躺著。
「我聽懷善說過,你最喜歡春天去山裡打獵?」汪永昭閉著眼睛開了口。
張小碗偏頭看著他瘦削的臉,回道了一聲,「是,那時春花都開了,山中獵物也多。」
汪永昭嘴角翹了翹,「春花都開了……」
「是。」
「我都不知你還喜歡花,只知你養過那月季,隔年你便不養了。」
「啊?」張小碗聽他這麼說,便想起了以前的事,她搖了搖頭,輕聲地說,「不是不養了,是那年懷慕風寒了一次,聞得月季的花香味便會打噴嚏,便讓人搬了出去。」
「你從未跟我說過。」
張小碗默然。
「明年你生下懷仁,要是那四五月,你身子骨還行,我便帶你去開了春花的山間打獵。」汪永昭說到這眨開了眼,看向了她,「可好?」
張小碗看著他那甚是深遂黑亮的眼,微笑了起來,點頭答道,「好。」
汪永昭也笑了笑,轉過頭,又拿帕擦了擦臉上的虛汗,閉著眼睛緩了緩,才道,「我會無事,你也會無事,待懷善成了親,生了孩子,你還可接得他們回府住上一段時日陪陪你。」
張小碗展望了一下他所說的未來,真是情不自禁發自內心地笑了,「都不知他的孩兒會不會像他,要是像他,淘氣起來都不知該打不該打。」
「哼,」汪永昭聽了冷哼了一聲,「你捨不得打,便由得了我來打。」
張小碗笑看向他,見他說得甚是認真,嘴角的笑意便不由得更濃了,拿過他手中的帕子,幫著他輕拭汗水。
「大夫說,您熬過這道,以後身體可就要看著點了,那邊營的事,您便少去一些,那夜也不要再熬了,還望您為我與孩子想想,小懷仁還沒生出來,您要是再有點事,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張小碗說到這歎了口氣,「這幾天,我也是有些難熬。」
「我知。」汪永昭漠然地說了一句,眼睛並未睜開。
「您知就好。」張小碗輕吐了一口氣,把頭靠在了他的肩膀處,「山花遍野的光景,我也是很多年未看見過了,明年要是您真能帶得了我去,我不知有多歡喜。」
那些常盤旋山中的舊去時光確實艱辛,但如今想來,卻也是輕鬆的,那時她的心間只有那麼幾個人,那時他們的未來也不分明,自沒有太多的憂慮,現在多添了一座都府,裡面的人人事事俱是紛擾,熬過了這個難關,下個難關都不知道在哪等著她闖,跟當初比,世道沒有更艱辛,卻是更難了。
***
汪永昭臥床歇得了幾日,張小碗便在床上歇得了幾日,這段時日,兩人說起了一些家中的瑣事,比如把家中的院子給哪個孩子住,那習字的時辰和練武的時辰怎個安排,還有教書教武的老師要請上哪幾位,夫妻倆都談了談。
汪永昭身後一好下了地,都府來了幾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汪永昭的幾個舊將按照汪永昭的指示,辭官投奔他而來。
節鎮缺水,也缺人,汪永昭很快把他們用到了實處。
這時,馬幫也送來了這一年的收成,陸續有馬車運銀過來入庫。
張小碗見得銀子後,才知汪永昭到底又弄了多少銀子在手裡,她又被小嚇了一跳,只得與汪永昭商量,要另找他處藏銀。
這麼多銀子,藏到庫房是行不通的,她也聽得聞管家說了,靖皇已經在六月頒布聖旨禁令民間用銀,凡用銀者則會被送官審押,重則宰頭,輕則坐牢,所以都府藏有這麼多銀子根本不保險,按張小碗謹慎的性子,要是這些銀兩藏到庫房中,她恐是會日夜難安。
對此她的膽小汪永昭早領教過了,不過這次他沒再嘲笑婦人的膽小怕事,而是叫了人秘密在漠中尋了地方,把金銀珠寶裝車,他帶領他的幾個親信親手駕車把財物都運了過去。
這時已是八月底,張小碗腹中胎兒三個月出頭,老瞎子把她的脈,一口一聲「不可能」,但到底也是說明了張小碗母子的脈息已穩。
月底,汪永昭的身體也漸漸好了起來,此時驛站傳來信,說皇帝憐他勞苦功高,大鎮西北有功,指了朝中兩位小臣的兩位庶女當他的貴妾伺候他。
情報到了,聖旨卻未到,得知皇帝非要跟他對著幹,汪永昭一邊傳信給了汪懷善,另一頭傳信讓人把公主的醜事掀個底朝天。
那兩位說是要賞給他的貴妾,聽聞與公主有閨閣之情,汪永昭不知,到時皇帝還有沒有臉把這聖旨下給他。
不過是汪懷善不想要他那個公主,他便派了這兩個女人來下善王懷孕母親的臉,這事他們要是再忍,便無路可退了。
汪永昭這邊的人日以繼夜送信,那廂他的忠心干將知曉汪永昭最厭被人掐著喉嚨要挾,當初永延皇非要剷除他,他這將軍便是長劍一揮,先忠當時的靖王,替凌家做掉了永延皇,這次,靖皇一而再,再而三下他的臉,料他是不會再忍,便自作主張派山賊把那已經出發的送旨隊伍做掉,從領頭的太監到那兩個庶女的丫環,一個都沒留。
汪懷善那邊收到急信後,便把靖皇當年賞給他的短劍拔出埋進了當年他們作戰的草地裡,回得頭,他自行一人去見了那東野王,與他約法三章,割指發了血誓。
九月,朝中舊相突死相府,新相上任,頒布新令,大鳳朝的靖康新政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