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永昭進了屋,張小碗臥在榻中,手中拿著本冊子。
見得他進來,朝得他笑道,「您回了。」
汪永昭坐到她身邊,搖了搖手中的鑰匙,就聽得她笑著說,「您拿著就走了,都顧不上叫您。」
說著就細細跟他講起了哪柄鑰匙開哪幾扇門,哪幾柄鑰匙可以交給管家使。
汪永昭聽她慢慢說罷,垂下眼看著她淡淡地道,「這些你可以先交給聞管家。」
「總得跟您說過才成。」張小碗笑著道,打了個哈欠,就半閉上了眼。
她不想談下去,她過於聰明就在這點,太懂得怎麼迴避。
汪永昭沒再說話,給她蓋上了被子,把那幾柄可以拿給管家的鑰匙拿了出來,出門給了站在門口的聞管家,讓他去取物。
夕間,他聽了管事的人一圈的話,發現婦人已把權力分發了下去,她並沒有把什麼事情都大包大攬,並且人盡其用,哪個擅長什麼,管的便是什麼事,她已經把人用到了恰當處。
汪永昭知她能耐,卻不知她能耐至此,便連出去逞逞節度使夫人威風的事,她也沒去做過。
時至如今,汪永昭還是弄不明白她,她身上有太多他不解的東西,日復一日的迷惑了他的眼。
所以,在他沒有完全瞭解她之前,徹底掌控她之前,他怎能讓她出事。
晚膳時,張小碗也未多語,她看得汪永昭一直沉默,膳後,她想了想,便還是說道,「大夫還跟您說了何事?」
「讓你歇著。」汪永昭拿著水漱了口,讓她拿著帕子給他拭手。
「為何我見懷慕都見不得了?」她溫和地笑著問,一如往常。
她總是像這樣,平靜得不可思議,像什麼事在她心間都不是什麼大事。
只要活著,這世上就沒有難得死人的事,她便是這樣想的罷?汪永昭看著她蒼白的臉,並不言語。
她總是想活著,那他就讓她活著。
見她看他,眼裡有哀求,他閉了閉眼,微有些諷刺翹起了嘴角,又如了她的願,「懷慕會分你的心神,從今日起,他早間午間能與得你用膳,夜間便罷。」
見得她又笑,汪永昭看著她的眼,慢慢地說,「要是有意見,那午間便也免了。」
她的笑便僵了僵,汪永昭看著她,便起身拉著她起來,扶她進房。
她太喜歡用她的方式操縱他了,他不說順著她,不過只是讓她知道,他是願意順著她的。
但,她總不能過份,他是她的天,他說不行時,那便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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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又變得冷硬起來,張小碗只得聽著他的話,一天只有在巳時,午時這兩個時辰,處理得了這內外的事,其它時辰,只得呆在院中靜養,連握根繡花針也不行,連那書,也是不許看的。
更過份的是,他還把懷善給她的書都搬得走了。
張小碗忙習慣了,什麼事都做不得,第一天就憋得難受,或坐或站了好久,總不得安寧。
還好,一天還有得兩個時辰讓她忙事。
大概休息得了兩天,她也漸有些氣短起來,那位黃姓大夫也是早晚兩次請脈,從他的神氣間,張小碗也大概知曉自己的身體沒她以為的好。
張小碗也知,她到底是年紀大了,生懷慕時又是那般九死一生,哪怕這幾年她也精心對待自己,到底還是傷了底氣。
這日夕間,汪永昭還未得回來,大夫便按時來了,探過脈後,這黃姓大夫便說,「夫人再這樣歇得一陣,等反胃過了,便可會好上甚多了。」
「孩子可好?」張小碗摸了摸肚子,平靜地問他道,「你就跟我說實話罷,要是無事,你也不會早晚兩次請脈,我家老爺也不會讓我這後院都離不得一步。」
黃大夫聞言搖搖頭,苦笑看著她。
這位夫人很是聰慧,但他到底是不能違抗大人的命令。
張小碗沒等來的大夫的坦白,但在這晚入睡時,汪永昭看得她的肚子半會,便和她說,「這三個月間,要是哪天胸悶得厲害,這孩子便不要了罷。」
張小碗聽得半會都不知說話,好一會才輕輕地說,「怎麼了?」
汪永昭伸出手按了按鼻樑,靜得了半會,才說,「你喜脈甚顯。」
「這話,何解?」
「孩子才得一月有餘,脈息過顯,你的脈息可能會被他慢慢吃掉。」汪永昭放下手,閉著眼睛淡淡地說。
意思是,孩子會吸**的精血?張小碗聽得苦笑起來,「這才得一個來月,您說這話,莫是嚇我。」
「醫術的事,黃岑甚是高明。」汪永昭睜開眼,看著她的肚子,眼睛終是難掩悲傷,「我盼了這麼久啊。」
說罷,他伸手攔眼,渾身疲憊無法掩飾。
他太想這個孩子了,可是想來想去,也不能拿她的命去換,只能不要他了。
張小碗躺在枕著上看著身邊的男人半會,她長長地吐了口氣,才說,「只是可能罷了,您莫要自己嚇自己了……」
見汪永昭看她,她吸了吸氣,恢復了平靜,道,「我會養好身子骨的,孩子沒事,我也會沒事。」
汪永昭伸過手抱住了她,過得一會才啞然道,「如此便好。」
到第二天,早間汪永昭被急事召了出去,黃大夫如時而到請脈,張小碗在他探脈時開了口,說,「我家老爺昨晚便把事告訴我了……」
「啊?」
「說孩子會吃掉我,讓我把孩子落了。」
「這……」
「不過我有一事不知,還想問一下你。」
「您……問……」
「我家老爺既然不要孩子了,為何還要天天拿著那等珍貴的補藥往我肚中灌?」
「這……」
「說罷,」張小碗淡淡地道,「若你還把我當夫人看的話。」
黃大夫無奈,但有得了汪永昭先透了話,現下夫人又拿話拿住了他,他便也斗膽補道了細節,「您現在吃的人參是在固元,到時胎兒落地,您便也會無事。」
「如若現在孩子下地呢?」
「這……」黃大夫低得頭拱了拱手,「您會血崩,如當年之態一般。」
「我會血崩至死?」張小碗漸漸摸清了脈落。
「可能會如此。」
張小碗收了手,也把帕子疊好放到一邊,看得窗外嶄新的朝陽,它真是美得讓人心曠神怡。
她不由笑了笑,道,「我還捨不得死。」
「大人也是。」黃大夫低著頭,低低地歎了口氣。
「我也捨不得我的孩子死。」張小碗轉過頭看著他,淡笑著說,「你便想一個萬全之策罷,孩子與我,都得保住。」
「手下無能,」黃岑跪下了地,言語艱澀,「這種事,手下不敢肯定,要是有,早就與大人說得了,現下如若您要保孩子,哪怕您能活著到生下他那日,您也會沒的。」
「這種以後的事誰說得定?」張小碗雲淡風輕地說,「我跟老天爺鬥了一輩子了,便再鬥上一次也無妨。」
「夫人……」黃岑失聲驚叫了一聲。
「不要再給我人參吃了,那個太熱,活血之物,要是真把我這只得一個來月,就胎息明顯的調皮孩兒落掉了,到時我去找你們大人哭去,你們大人也陪不了我一個原樣的。」張小碗說得笑了起來,眉目淡然。
黃岑聽後抬得頭看她一眼,見她那平靜從容的模樣,他長出了一股氣,磕得一個頭道,「如此,手下便知了。」
「起來罷。」張小碗朝得他微笑,便又對站在門邊的萍婆子說,「萍婆,今日的那碗參粥便不吃了,給我端一碗清粥來罷。」
萍婆子朝她施禮,輕道了聲「是」,輕步走了出去,走到院中,她側頭看著那剛剛升起的太陽,沉重地歎了口氣。
命這種事,凡人幾個能說得定以後的事?但不鬥上一鬥,夫人那種人,又怎可能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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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大仲來報,說廚娘都找齊了,他已經領著她們走了一道,午間時就可做得那上萬的饃饃,夜間那大通火鋪一開火,便可把它們全蒸上,明早大軍一到,就可吃上新鮮熱騰騰的饃饃,還有那熱粥了。
張小碗聽得很是高興,辦了這樁大事的大仲也甚是興奮,他臉都是紅的,忍不住興奮地道,「您要不要去瞧瞧?」
「不了,不了……」要是昨日,張小碗興許還會去瞧上一瞧,但現下卻是不了,她笑著道,「前些日子醃上的鹽蘿蔔你可看著好了?」
「按您的吩咐,我嘗了嘗,是有些酸味了……」大仲立馬道,「我這還帶了一碟過來與您嘗嘗。」
「拿過來罷……」張小碗朝得他道,見他把帶過來的食盒打開,把碟子放到桌上,她便朝得萍婆招手,「您嘗嘗味。」
說著見著大仲還在站著,不由笑著說,「坐著罷,你爹平日也是能在我面前坐的,你也且去坐著。」
說時她朝得他揮揮手,讓他去坐,轉頭便又去瞧嘗味道的萍婆去了。
大仲知道她和善不是一日兩日了,但她到底也不是讓誰都坐在她面前的,她說了這翻話,便也是認可了他管事的地位,他便不由得有些激動地退了幾步,手摸著身後的那張椅子,摸得了幾下,才試探著坐了上去。
他家四兄弟,只有他和那甚是機靈的三弟弟被父親接進了府中,說來,來府中快六年了,他總算還是沒讓爹失望,能為得了這府中做事,做大事。
這邊萍婆子嘗過了味道,便朝得張小碗點了點頭,「味道還成,酸。」
張小碗便放了心,說道,「那辣椒也磨成了粉末罷?」
「磨得了,磨得了。」大仲立馬接話道。
「那便了,拌上一拌,當是讓大伙開胃的小菜,大伙多吃得了一口便是一口,要吃得飽些,幹活才有勁。」張小碗朝得大腫道,「到時就用大盆抬得了一盆盆擺著,跟大伙說明白了,碗不夠,這讓他們一起夠著大盆吃,也別爭別搶著……」
這時,許晏正好過來與張小碗說事,聽得她這話,便在門口施了個禮,得了應允進來,便笑著與她道,「這個夫人您放心,大人治軍嚴厲,在他的都府當口,便是給了他們天大的膽子,他們也不會爭搶,只會按命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