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不止張小碗,連汪韓氏,連坐在正位的汪觀琪也朝汪永昭看去。
汪永昭看了一眼張小碗,再看了一眼父母,隨即轉過頭對張小碗淡淡地說,「家中房間不多,等明後日房間建好,你再搬進正房。」
說著就站了起來,朝汪氏夫婦稍彎了下腰,「孩兒有事先出去一趟。」
他路過張小碗身邊時,還朝張小碗看了一眼。
張小碗表面恭敬地看著他出去,在心裡扯出了一抹冷笑。
她這時也朝汪氏夫婦福了福身,「兒媳先告退了。」
「等等……」她走了兩步,汪韓氏那苛刻的口氣又傳到了她耳邊,「這銀兩總會如此之少?」
張小碗轉身,再次福身,「夫君送來的百兩,確也只剩得這麼多了,婆婆要是不信,兒媳願帶著您去鎮上鋪子店家,與您一道問清這銀錢是怎麼花的。」
說著時,她抬起了眼,看著汪韓氏微微一笑。
汪韓氏沒料她真敢如此回答,剎那就倒抽了一口氣,隨即不敢置信地冷呵出聲。
這時,汪觀琪卻皺了眉,怕汪韓氏更過份,遂即對張小碗板著臉不快地說,「既然如此就下去吧。」
張小碗福身退下,走出門,在門外等候的小老虎就跑到了她身邊,拉下她的身子在她耳邊耳語,「那個舅公來了!」
「來了?」張小碗心裡一驚。
「那個人在外頭碰見了他,正在那說話……」小老虎指了指門外。
張小碗當即拉了他往門邊走,不待其中一個僕人有點慌忙地朝她走來想攔住她,她一個敏捷的躲步越過了他,拉著小老虎走到了門外,見到了那熟悉,但老了不少的劉二郎,她還隔好幾步就朝人福了身,提高著聲調叫,「舅舅。」
那跟汪永昭說話的劉二郎轉過頭,看到她,先是詫異了一下,隨即他大步走了過來,仔細地打量了她與她身邊的小老虎,竟長噓了一口氣道,「可總算是回來了,你這是去哪了?」
張小碗回道,「山中去了。」
「又是山中?」劉二郎面露不快。
「是。」
這時汪永昭也走了過來,那冷眼犀利地盯了張小碗一眼,轉眼對劉二郎道,「舅父請進吧,我爹正在屋中。」
「舅舅,」張小碗管不得汪永昭這時什麼反應,她用著梧桐村的家鄉話喊了劉二郎,「我想跟您說幾句話,可行?」
劉二郎看看她,再看看汪永昭,在汪永昭開口之前笑道,「賢侄先且進去,我跟這我這外甥女說幾句就來。」
汪永昭聽言朝他笑笑,抱了下拳離去。
這廂張小碗帶了劉二郎走至那後院,不待劉二郎多問,就從頭至尾把如何從汪家離開,再到為何去山中的事簡單扼要地全說了一遍。
「是小郎淘氣,才被趕出的家?」劉二郎聽得臉色都青了,「你可沒騙我?」
「小碗不敢!」張小碗頭一次如此直接地看著劉二郎,臉色平靜,「如有一字是假,就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她平淡地說出這句話來,劉二郎卻聽得眼角都抽搐了幾下,好一會,他才開口道,「我自會為你找一個公道!」
說著時就提大步離開,張小碗本想叫住他,但想了想,還是沒叫住。
她看著穿著綢衣的劉二郎,再想想身上穿著布衣的那汪家老爺太太,不知這風水是不是已經轉到了她這裡。
她這儼然已經出頭,沒像汪家一樣衰敗的舅舅不知這時能不能為她撐得住一股氣。
如若不能,她得再另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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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碗一直帶著小老虎坐在後院,她抱著小老虎坐在他的跟前,在他耳邊輕輕地哼唱著類似清心咒的調子。
這是她在之前特意找了尼姑庵,找了師太學的,學得不好,念得不熟,只是時不時在小老虎耳邊哼唱幾句,希望能幫著他靜靜心。
汪懷善一直捏得緊緊的拳頭慢慢鬆了下來,安靜地坐在她的懷裡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張小碗偶爾看他一眼,看著他那張一個冬天就已養得雪白的小臉,心下一片安定。
只要他在,她沒什麼好怕的。
她熬過了那麼多的苦,沒什麼是她熬不下去的。
間隙間,張小碗聽到了前面幾句吵鬧聲,那個叫聞叔的管家還特地來後院看過他們母子幾眼,只是看到張小碗和汪懷善母子倆都張著那兩雙眼,冷冷地看著他時,這個中年男人就沒再走過來了。
等到天快要黑了,那聞叔又過來了,低頭對張小碗道,「老爺夫人請您過去。」
張小碗拉著小老虎起來往前面走。
到了堂屋,一進門,那汪韓氏的眼睛就又像尖刀子一樣地朝張小碗射來。
張小碗緊緊抓著小老虎的手朝他們行了禮。
汪觀琪先開了口,他對著汪韓氏說,「你來跟兒媳說吧。」
汪韓氏撇過臉,過了好一會,她算是忍著氣地開口說道,「給你的屋子已經騰出來了,你等著孩子去住吧。」
說著,重重地喘了口氣,竟站起來對著汪觀琪一福身說,「老爺,妾身胸口不適,暫且先退下了。」
說著就帶著身邊的婆子一句話都不像在多說似的快步走了,留下汪觀琪對著劉二郎歎了口氣,「你且放心,不會虧待了她的。」
「也是她脾性不好,教出的小兒也頑劣,」劉二郎也深深地歎了口氣,「只望大哥看在我的薄面上,多多照顧他們母子一翻,小碗自幼沉默寡言,不擅言語,但到底她還是個孝順知禮的,你與嫂子多多管教一翻,也定會是個賢媳。」
說到這,他對著張小碗塊斥問,「是不是?告訴你家公公與相公,你以後定會好好相夫教子,侍候公婆的是不是?」
張小碗沒說話,朝他福了福身。
劉二郎當她答應,轉頭對著汪觀琪笑道,「你看……」
汪觀琪看了看張小碗,再看看一言不發的汪懷善,撫了撫鬍鬚之後點了點頭。
汪永昭一直未語,此時那冷冷的眼睛又放在了張小碗的身上,那眼睛裡的冷意竟跟其母汪韓氏那樣冷酷又帶有對張小碗深深的厭惡。
張小碗看著他的眼睛,就知道劉二郎替她撐的這腰,不過就是再把她推入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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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也與張小碗所料不差,劉二郎再次私下與張小碗說話,說的就是那幾句讓張小碗以後好好伺候公婆,萬不得與他們頂嘴再有不恭的話。
張小碗心裡冷笑,面上還是輕輕地問了劉二郎一句,「公婆對我有所不喜,以後怕是不會再變,舅舅,如是可以的話,我與他可以和離嗎?」
她這話一問,劉二郎剎那瞪大了眼,他像是想都未想一般,那蒲扇大的手就往張小碗的臉上煽了過來,煽得就算是張小碗腳的定力好,也被煽離了原地好幾步。
而被他揮出這麼大巴掌的張小碗頓時咬住了牙,這時卻顧不上什麼疼不疼的了,她緊緊地拉住身邊小兒的手,甚至用自己短短的指甲把他的手心掐出了血。
「嗷嗚!」汪懷善發出了類似野獸受傷的低泣聲,他低著頭,眼淚就像水珠子一樣撲達撲達地掉在了地上。
張小碗聽得聲響,她面無表情地低頭看著那掉在地上的淚,隨即她抬起了頭,伸出另一手抹去嘴邊那牙縫中滲出來的血,她閉了閉眼,積攢了一點力氣,睜開眼看著有些驚愣地看著他們母子,像是有點不相信自己真打了她的人說,「舅父是定要我們母子倆在這家受這份罪嗎?」
「你要是恭順守禮,豈會受罪?」劉二郎聞言立馬怒斥,滿臉的恨鐵不成鋼,「你以為你這正妻好當?你這目光短淺的,你不知永昭肯予你正妻身份,日後翻身你自會有你誥命加身,你那簡直就是一步登天,我為你們母子賠罪讓他們重新接納你,你以為我這為的是誰?誰家的媳婦好當?你這一點委屈都受不得?你還以為你是什麼金枝玉葉不成?」
說到這,他憤怒地走至門邊,又走了回來,恨恨地對著她道,「你給我聽好了,要是我聽得你還帶著小兒目無尊長,你看我……我……」
他揚起了手,竟似還要打過來。
這時小老虎猛地抬起頭,那目光就像毒蛇一樣地瞪向了劉二郎,這嚇了劉二郎好大的一跳,那揚在空中的手都忘了作勢揚下來。
「不知好歹的東西,我只能幫你到這步,以後自己自行好自為之!」最後,劉二郎見那小兒只瞪著他,並沒有撲過來,他揮袖扔下這句話氣勢洶洶地走了。
留下張小碗死死拉住小老虎的手,母子倆握著的兩手間,血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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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娘子,汪娘子……」那劉二郎走後,此時靜寂得沒有聲音的後院裡,突然傳來了幾聲低低的叫聲。
張小碗僵硬地轉過頭,在那門內油燈照不到的黑暗中,依稀看到了一個偷偷摸摸躲在房子後面的人影。
那人影見她看了過來,朝她招了招手。
張小碗瞇了瞇眼,等她猜到是誰時,立馬帶著小老虎走了過去。
小老虎走過去,一看到是胡九刀,他的牙齒頓時上下磕得卡卡作響,他從他娘的手裡把手抽出,就像抓到救生浮木一般抓住了胡九刀,抖著聲音道,「刀叔,他打我娘,他們欺負我娘,你幫幫我,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