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男方本人並沒有來。
午時雙方家長吃過飯,男方這邊的人提出要走。
劉二郎臉色一變,但陪男方過來的縣老爺出來說,難得長途跋涉過來,不如他作東,在安平縣上一遊,汪家的人答應了,他這才重新臉上擠上笑。
張阿福一直都像個木偶一樣端坐在那,汪家的人與他說起話,他也只會呵呵兩聲,劉二郎心裡一歎,但也不指望他這妹夫能有什麼表現。
汪家的人走時,那幾個婦人叫張小碗過去說話,那年輕的婦人問她年齡幾歲時,不等張小碗答話,掩著嘴笑著對縣夫人說,「怕是聽不懂我們說話吧?」
「說慢一點,興許能。」縣老爺是得了劉二郎的拜託的,縣夫人不得不偏著張家說點話。
「算了。」年輕婦人意興闌珊地甩了一下帕子,這叫來張小碗的問話也就沒繼續下去了。
張小碗就像木頭一樣地低頭站在那。
「那……喝茶喝茶。」懂兩方方言的縣夫人心裡叫苦不迭,只得繼續出言打圓場,「碗丫頭回房吧,怕是也累了。」
那年輕婦人「噗」地一聲把剛喝進茶的噴了出來,連嗆了幾聲,竟毫不掩飾地對著身邊站著的粗壯丫環說,「我看她比你身子骨還結實,聽說在家什麼活都幹著的呢,我看站個三天三夜也累不著她。」
她這話說得又長又快,連張小碗都是連蒙帶猜只聽出了個大概,可就算是聽不懂,這時劉三娘也看出了她臉上完全流露出外的不屑。
她臉上那透著歡喜勁的笑容就此淡了下來,那臉上又呈現出了那種麻木的神色出來了,她摸了摸頭上的金釵,未發一語低下了頭。
這時汪家的女人也瞄到了她的表現,都不約而同,微微地抬起了下巴。
張小碗此時微微抬頭,看著她們那高傲的下巴,在心裡深深地歎了口氣。
她們啊,算是自主動送上門讓人看不起的,連怪人都怪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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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家的人離開安平縣後,這婚算是正式訂了。
年後,劉二郎打算要帶劉言德上京,劉姜氏一看劉二郎不帶她去,竟抱著兒子抵住自己的脖子,終要脅住了劉二郎,帶了一起上路。
劉二郎要走那天,劉姜氏來了張家的住處,臉上沒了前日脅迫劉二郎的淒厲,穿著新裳的她得意洋洋地跟張家一家顯擺了劉二郎在京城置辦的住宅,家裡甚至有一個婆子一個丫環等等了不得的事。
劉姜氏顯擺完,挖苦過劉三娘面容蒼老之後,又含尖帶刺地說了站在一邊的張小碗,說她姿色平庸,比不得她侄女半分,是她舅舅看她一家可憐,才把這婚事許了她,要不然,就算張家祖上燒了八輩子高燒,這好事也臨不到她頭上。
把張家個個人都說了一通,連最小的小妹也被她掩著嘴笑著說像個矮冬瓜,她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張家的門。
劉三娘氣得臉都是白的,但卻任她說三道四直到離去。
因為,她家如今的一切,確實全都是劉二郎給的,她辯不得一句。
張小寶本是要拿了箭過來嚇唬這劉姜氏,但中途被張小碗以嚴厲的眼神阻止了。
待到她走後,張小弟板著臉問張小碗,「大姐你也怕她?」
張小碗笑了笑,「不是,只是用不著咱們報復,你且等著,且日後看她。」
她注意過劉二郎身上戴的那個荷包,劉二郎的二字下,繡了一株小小的菟絲草,那草要是只單純繡在下面也就罷了,頂多只是裝飾,可劉二郎的那株小小的草,小儘管小得很,顏色還跟荷包的底色一樣,不注意還看不出來,卻把那二字圍住了。
這麼靈巧的心思,怕是女人的手筆吧。
劉姜氏在村裡或許可以跋扈一方,但在萬事講究規矩的城裡,按她這囂張蠻橫又不繞人的為人處事,她豈能不把額頭撞得鮮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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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這年春節過後,劉二郎這次留了五十兩銀子終於走了,嚴令劉三娘不許張小碗再拋頭露臉,在家靜待成婚。
他這一走,張家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但劉三娘對他這哥哥難免還有一絲怨對,因為劉二郎把汪家給的定婚禮收在了手中,沒有給他們。
這次汪家給了首飾之外,許是覺得張家貧困,竟還給了一百兩銀錢。
劉三娘認為這是汪家給他們置辦嫁妝的,覺得劉二郎應該把這錢給他們,待收到劉二郎給的五十兩後,等人一走,她就不甘地咬了嘴唇,看著那五十兩銀錢默默掉眼淚。
這剛吃了幾頓飽,人就不甘心起來了。
張小碗冷眼看著劉三娘的表現,心涼如水。
劉三娘有了銀錢,日子還是過得節制,家中頓頓稀飯,張小碗被管住不能出門,得不了錢銀,只能教導小寶帶著小弟出去打獵,賣錢歸家,想攢下一些銀錢帶他們謀劃未來。
可惜年景不好,小寶小弟往往都是空手而回,每次得不了什物回來都羞愧地站在張小碗的門外罰站,連飯都不敢吃。
還好這年春天回暖很快,張小碗打算回家種田,劉三娘卻死都不願,竟花了錢租了一處店舖,讓張阿福開雜貨鋪。
張小碗不知道他們怎麼開的,只是在春末時,張小碗要張小寶回梧桐村後,她沒再多言。
可能那開店舖的錢是賠了,張小碗不再跟她多言,讓張小弟帶著張小寶回去把田種上,田里的事有不懂的,問朱大叔和朱大嬸,這幾年張小碗跟他們的交情會讓他們幫上一手。
而李掌櫃那邊,張小碗讓小寶不忙時就帶著小弟去幫李掌櫃的幹活,她讓他們多幹活少說話,李掌櫃教他們什麼就要用心學,不懂的要多問幾次,李掌櫃的不會多怪罪的。
小寶他們要回村,張小碗這次較強硬地讓劉三娘拿出五兩銀錢出來讓小寶買谷種和糙米。
劉三娘先是沉默,過了些許時辰,拿出一個袋子,說,「全在這了。」
張小碗拿出一數,竟不到十兩。
「哪去了?」
劉三娘沒說話。
「銀錢哪去了!」忍了又忍,張小碗還是沒忍住,「喝稀粥全喝光了嗎?」
劉三娘紅了眼睛,還是沒有說話,撇過眼睛看著別處。
這時在外頭的張阿福走了進來,看了劉三娘一眼,嚅動著嘴小聲地說,「都讓我賠光了,爹被人騙了,他們把錢騙走了。」
「誰騙走的?」張小碗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向他剮去。
張阿福沒說話了。
「誰騙走的?」張小碗喘了好一會的氣,才忍住了氣向劉三娘再問。
劉三娘還是沒說話,只是眼淚又掉了出來。
「哭,哭管什麼用?我倒還想哭。」張小碗麻木著一張臉,就是像這樣一家子的人,居然異想天開攀上大戶大官了,一家子就真飛黃騰達起來了,在瘟疫之後,誰的手上也沒一個錢的一年不種田,要自己開店舖——以為整個天下就是他們的了一樣。
張小碗最終沒問出什麼來,也忍無可忍,帶著小寶他們回村裡去了。
不過,她沒再出門,有事她都讓小寶小弟他們去辦,田里事情也一樣。
就算必須讓他們吃天大的苦,她也必須咬牙讓他們吃著,她現在還在,可以指點他們怎麼活下去。
她要是不在了,誰來教他們怎麼存活?靠那兩個爹娘嗎?
他們回來沒幾天,劉三娘和張阿福也回來了,還帶回一個縣夫人給的老婆子,說是照顧張小碗的。
家裡的四間茅草屋都住滿了人,哪住得下老婆子?張小碗根本不想她住在小妹那間房裡跟小妹擠,或者讓小妹讓出房間來繼續跟她一起住,她也得讓小妹學著自己一個人睡了,只能又花了一百個銅板子買了土磚蓋了一間茅草屋給她住。
那老婆子也不嫌住得差,但為人古板得厲害,就算是張小碗走到門邊她也不許,平時要是張小碗坐在那一動不動了,她也不說話,就拿著一雙厲眼時時刻刻死死盯住張小碗。
這種婆子,其實沒什麼本事,大字不識就只知道一身的臭規矩。
而來的這個婆子更厲害,張小碗多抿一下嘴,在她眼裡就是驚天大動的大錯,然後就以她以死都洗不清清白一樣的言詞恐嚇著她。
剛回家沒多久,就又來了一個天天以恐嚇她為已任的老婆子,其間她跟弟妹多說上幾句話她都要管,她都忍不住懷疑這老婆子其實是汪家送來先欺負她的。
但張小碗也不是個好欺負的,她也不跟老婆子講理,這裡是她家,以後是她嫁人當官夫人,這婆子跟她無親無故還敢這麼恐嚇她,太礙她的生活,於是使了法子在這天讓老婆子出恭時掉進了茅廁,然後,以她渾身污髒,對她不恭趕出了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