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間帶著兩個兒子上山撿柴的張阿福回來了,可能路上聽說了什麼,這個平時老是不說話,頂多只會對著劉三娘傻笑幾下的人一回來放下柴,就悶不吭聲地站在劉三娘面前一動不動。
他靜站了一會,劉三娘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輕聲說,「去歇息一會吧,我做飯去。」
張阿福抬頭看她一眼,點了頭,嘴裡卻說,「我燒柴。」
劉三娘沒再說話,張小碗見燒柴的人也有了,識趣不去灶房,只帶了張小寶張小弟去挑白天間在挑的稻穀。
她要選些又大又飽滿的谷子在春季育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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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這打穀的時間一過,溫度驟然就低了許多,早上一起來,連地上都結了一層凍,天上就算有太陽,也感覺不到幾許溫度。
這種天氣,真要人命。
家中衣物少,張小碗咬牙把家裡所有的爛布頭全挑出來,也只做出了一件不厚不薄的衣裳出來,實在沒得辦法,怕凍壞張小弟和張小寶,她從劉三娘手裡拿出錢,冒著嚴寒去了鎮上,挑了些賣得價格低一些的棉花,扯了幾尺厚布回來,連著兩天趕夜趕出了兩套衣服。
第三天早間,張小寶張小弟得了新衣裳,美得直圍著張小碗轉,張小碗趕了兩夜的衣服,晚上的針線都是守著小小柴火堆趕的,此時眼前全是一片昏閃,兩個弟弟還圍著她轉,差點把她轉得昏過頭去。
她上午睡了一覺,下午又把剩下的棉花和布給劉三娘做了件嚴實的衣服,扣子她是做的暗扣,布料儘管是非常素淨粗糙的青布頭,但張小碗還是盡量做出了點版型,讓衣服顯得像樣點。
吃夕時食,她還是把這件衣服做出來了,劉三娘接過時就呆了,等穿到身上,這兩天更顯得沉默了些的張阿福眼睛突然睜大了眼,小小聲地張開了嘴,「三娘,真好看。」
他這冷不丁的一聲讓劉三娘白了他一眼,臉上多了兩點紅韻,這一下讓她年輕了好幾歲,顯得不那麼憔悴了。
「娘真好看……」張小寶倒也是看得傻了,臉跟張阿福有七分肖似的他也冷不丁地說了這麼一句,引得張小碗都笑了起來。
「多好的手工……」劉三娘摸著自己身上的衣服,想脫下來,又捨不得脫的樣子。
「娘你穿著吧,保暖。」其實是布料太差,頂多把針線做得嚴密一些,讓衣服顯得硬挺有型一點,要不然,布料稍好點,顏色好點,張小碗還能多折騰點花樣出來,把人襯托得好看一些。
不過,這樣的衣服,在梧桐村那是極其打眼的,劉三娘穿出去,怕是很多人都要圍過來看……
一想到這,張小碗突然腦海裡靈光一閃,對劉三娘說,「娘,你穿這衣服出去轉轉,回頭要是有人問你怎麼做的,你就說是在娘家裡多年的手藝,你看,眼看過不了許久正好要到新年了,咱們村裡可能有幾家要做新衣裳的,要是沒的話這舊衣裳怕也是要補補的,要是他們能讓你做,你就把他們要做的布拿回來,我們也不多要別的,做一件衣裳一筒糙米,做一整套一筒半糙米,補衣服的話,五件半筒糙米。」
「這,可行?」劉三娘猶豫地問,看樣子也像是在思索。
「行的,我問過,鎮裡做一件衣裳要五個銅板,一套就是八個銅板,糙米是三個銅板一斤,咱們村裡用的糧筒,大都是裝一斤的,這樣算來我們一件衣裳我們只要了三個銅板,我又不會做得比鎮裡裁縫的差。」張小碗算了算說。
劉三娘沒答話,只是看了看張小碗的手。
張小碗笑笑,沒有再說些菩薩之類的托詞,只是說,「我行的,娘,你放心,只要讓我做,我會做得讓他們沒嘴說的。」
她穿越前,她的工作室她所出手的每月一件的高級定制都讓人排到一年開外去了,她不信按她親手做衣服十多年的手藝搞不定梧桐村的人。
可惜的是,在這地方裁縫掙的只是手藝錢,窮地方,做新衣裳的有多少?張小碗打聽過鎮裡做衣裳的,一個月就算主顧多,能做上五套衣裳,也不過四十個銅板,也就能買十幾斤糙米,要是家中沒有田地,光靠裁縫的手藝是養不活一家人的,並且這還得算是有主顧,要是一個月沒一個主顧,可能糙米都沒得吃,不比種田的好多少,所以裁逢這手藝活啊,張小碗估計在她所見的甘善鎮的範圍內,這僅能當個貼補家汁的活當,想靠這個掙錢,不比異想天開好多少。
至於穿越小說裡所說的靠花樣,靠繡工掙多少銀子,張小碗更是想都不想。
她現在所處的窮地方,鎮裡有上百兩銀就是非常大的富戶了,那富戶趕場的時候她遠遠見過,穿的也只是質量稍好一點的棉布料,至於綢的,看遍速個鎮的人,她就壓根沒見過。
做新衣裳都是一家人一年之中最頭等大事的地方,她就算是把花繡得跟朵真的似的,也不見得能有人有閒錢真來買,頂多看看熱鬧,說道說道幾聲。
至於繡荷包去賣?在甘善鎮這塊土地上,也還是別想了。
以甘善鎮為中心的五個村子,包括甘善鎮的人,沒幾個有錢到能把錢裝荷包裡的地步。什麼叫窮地方的窮人?那就是一件衣服要穿得爛得連補都沒法補,冬天一雙鞋有好幾個洞,有些甚至連鞋都沒有,衣服一年四季就那一套,有些人家可能連茅草屋都沒得住,一天能吃一頓稍微稠點的粥都了不得,這多少才能叫窮地方的窮人。
至於一家人餓死個把個,也不是稀奇的事。
張小碗之前就是活活餓死的。
在這種地方,你說吃頓干飯都成問題了,誰腦子有病要穿漂亮的衣裳身上要揣荷包?索性張小碗從不是天真的人,來到這鬼地方了她也就接受了現實,現在冬天在家呆著沒事幹,她想著補點衣服掙幾筒糙米也是好的。
當然,她也不敢多想太多,她知道就算把全村子的新衣裳掙了,舊衣服也補了,頂多也就掙個十筒糙米,但這總比干閒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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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娘照張小碗所說的去做了,出去轉了一圈,拿了一些布回來幫人做,舊衣服這兩天也有拿過來補了,但過了幾天,張小碗覺得她還是想得太好了一點。
事先她以為正好家家都打了谷,多少有點糧,所以掙點糙米是不成問題的,但她錯估了村子裡人情的重量,像朱嬸子,她花了兩個白天給她家當家的做了一套衣裳,鑒於他們家以前借過她家糧的事,這一筒多的糙米好意思要不?
不好意思要,那麼,這活是白幹了。
至於補衣服,有一家也曾借過她家幾個銅板的人把全家的衣服都拿來了,可不止五件,補得挺挺體體的,補了好幾天,也不過半筒糙米,你也不能多要,因為人家補衣服的布,線都給你拿來了,基於那點人情,你好意思再開口多要不?
而且人家覺得你費的只是點手工,人給了半筒糙米,她也覺得就值這個價了,頂多因為補得確實不錯,她心花怒放,誇你幾句補得真好,但這幾句真好也真是換不了錢,誇了也真是白誇了。
活生生的生活就是這麼艱難,比想像要難得多去了。
張小碗幫著劉三娘幹了一個來月的針線活,天天拿著針沒鬆手,就掙了六七筒糙米,不過還是有好的一點的,在幫別人做衣裳和補衣裳的省下了一些布料。
因為本身這些布料有人拿來的時候是已經估算過了的,所以衣裳做好補好拿走,想著就算有剩,按以往經驗知道所剩的應該也不多,也就誰都沒開口問起有沒有剩,所以這些剩下的就全都歸了張小碗的手,她用這些布料給劉三娘肚裡未出生的小孩裡面做了幾件小衣裳,但也無需去另買布料了。
另外張小碗發現劉三娘本身的針線活也不錯,下手利落,針腳細密,老實說,張小碗覺得劉三娘的手藝也是相當拿得出手的,難怪當時她說要補衣服的時候她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就算她自己干也能幹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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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天氣凍得能死人,整個村莊就根本無人能走動了,村裡人全都冷縮在家中,等著過年,天氣轉暖。
張小碗剛發展起來的針線活也就因沒有多少要補的,人也不願意走動而停了下來。
她也發現,她想的這主意,補完這一通,村子裡也沒有多少衣物可以補了。
張小碗再一次覺得要靠做衣服補衣服這事在甘善鎮方圓百里內發財,那真是癡心妄想。
村子裡也在這一個來月間,有幾家凍死了幾個老人,前陣子村口的洪嬸子送衣服過來補,還歎著氣跟劉三娘說不知道這冬天一過,村裡不知道又得少多少人。
當時張小碗看著這一個月臉色養得比較好一點,臉上也有了點血色,挺著大肚子的劉三娘,心裡也莫名沉重。
他們家的吃的,包括新打的谷,省著省著吃,頂多也就能熬到過完年。
過完年,等到開春,一切都又得操勞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