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九年八月初二。
安昌縣,迎客樓。
迎客樓東家是個很有頭腦的人,此時的迎客樓保留了上次蘇霞獻藝時的大體結構,又請了當紅的戲班舞女前來獻藝。
憑著之前蘇霞帶來的名氣,加上大廚歌女也確實有幾分真功夫。
這迎客樓的生意,比之前紅火不少,基本每天都要爆滿,有時想在此地請客,還得提前幾天預訂才可。
當然,不管有多供不應求,在有些人眼中,還是等閒爾。
這其中,就包括了安昌四大家。
此時,迎客樓最豪華的包間內,四家家主俱在,正宴請著貴客。
絲竹管弦之聲,還有歌女婉轉低柔的淺唱,種種靡靡之音,將整個房間,都繞了一層微醺之意,讓人不自覺間身子就酥了一半,直欲迷醉其中。
房間外面,掌櫃卻是忙得有點焦頭爛額。
平時熱情和藹的臉上都是熱汗。還不時喝著:
「醉魚呢?讓老王手腳麻利點,這可是咱招牌!」
「二愣子,你傻啦!……我不管這菜是下面哪桌先點的,你都給我端到這裡,知道裡面是誰嗎?四大家主,魏縣令都在呢!得罪他們,你就別想在安昌混了!」
還好掌櫃的頗有幾分經理長才,雖有些慌亂,但仍將包間內的事務處理得井井有條,才沒怠慢貴客。
包間內。
四大家主和魏准縣令都是大家出身,自不會被這點陣仗迷住,不過覺得這酒樓還算用心罷了。
待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周碧青使了個眼色,在包間內的歌女都行了一禮,恭敬退下。這就是要開始說正事了。
魏准為官多年,早已歷練出來了,神色不變,舉杯小酌,只是眼色裡,有了幾分戲謔之意。
四大家主相視一眼,還是周碧青先起身,敬了一杯酒,說著:「自魏大人為我縣父母官來,開良田,墾荒地,撫孤老,嚴盜賊,又修橋鋪路,審判嚴明。不到三年,可稱大治,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此全是大人之功,我等不勝榮幸,再敬大人一杯!」
魏准舉杯飲盡,笑的說著:「哪裡哪裡,還得多賴諸位配合,魏某不過效忠朝廷,恪盡職守罷了!」此話不假,要是沒有安昌四大家的配合,魏准的權威,就基本出不了縣城,不見古今多少縣令,都是栽在地頭蛇手上嗎?
吳家家主吳之榮,是個中年胖子,聽到此話,油光紅潤的臉上,又多了幾絲笑意,說著:「魏大人的功勞,還是不容質疑的,想必今年的考評,必然可得個上等,到時提拔一級,就可直入州府。以魏大人的才幹,也許不用多久,就可主管一府,到時真是恩澤數十萬百姓,大有陰福氣運!」
這奉承的話語,還是撓中了魏准的癢處,雖然連稱不敢,盡力掩飾,但微露的喜意,還是讓久經沉浮的四大家主看了出來。
吳之榮一使眼色,周碧青會意,終於進入了正題。
「我等今日宴請大人,實是有一事相求!」
「何事?如果本官力所能及,自然有求必應!」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力有不殆,就可推個一乾二淨。
「老狐狸!」周碧青心中暗罵一聲,臉上笑容更盛,說著:「不過是件小事,我等在城北買了塊地,欲建個廟宇……」
「你等……莫不是在消遣我?」魏准一聽,臉色就冷了下來,說著:「還是你等,比得上郡望世家了?」
這個世界沒有神靈,縣城內,一般有三種廟宇可受香火供奉。
第一種是皇室宗廟,這是官府規定,最為正宗。
第二種就是道觀,這是道門權力,如果要新建道觀,在吳州,就得有白雲觀的背書,否則,就是淫祀邪祭,要受王法。
第三種就是郡望及門閥世家,可以讓祖宗受外人拜祭,收得香火氣運,增實自家根基。這是損朝廷而肥自家之舉,自然引得忌諱,各大世家聯起手來,明爭暗鬥許久,才爭取到手。
如今魏准聽得四大家要建廟,就以為是想讓自家祖宗受外人香火,雖然四大家族實力甚強,可就算合力,也稱不得郡望,做出這種事來,魏准心裡,就有些冷笑,這是自絕於天下。又有些疑惑,這四大家主,不該如此不智。
周碧青苦笑說著:「縣尊大人想是誤會了!我等還沒如此不智,敢以郡望自比,我等建此廟,想供奉的不是自家先祖,而是鄉下的一個祭靈而已!」
「此靈極為靈驗,能庇護一方,縣城中人,也有信仰,我等,只不過有些薄名,被委託出面辦理此事罷了!」王家家主補充的說著。
「鄉下祭靈?」魏准一驚,又有些無語了。
鄉下之事,頗為複雜,此世鄉村,又有凶鬼作祟,消息閉塞。
這鄉下祭靈,也是多種多樣,不知來歷者甚多,其中有祖先自行生成,還有流民逃難時吸引到的,甚至,還有厲鬼,偽裝成祭靈,趁機害人。魚龍混雜,甚是難辨。
而且,鄉下祭靈,哪有縣城大戶,自家祭祀了幾百年的祖先靈驗?魏準直懷疑是四大家主跟他開得玩笑。
對魏准來說,只要鄉下祭靈能保一方安泰,又無害人血祭等事,就任其自生自滅了。
但在城裡設廟祭祀?
這可真是聞所未聞之事,畢竟祭靈不能移動,以前哪有這情況?
從王法上說,縣令是一方「百里候」,禁鬼曹司雖然地位特殊,但還是歸屬衙門管轄,此事,魏准的確可以做主,但這,就是打擦邊球,平時不是事,對景了,被參上一本,也可能有**煩。
這就要看四大家主拿出什麼來,與魏准交易,讓他冒此風險。
想了想,就問著:「此靈何名?」
「此靈名為土地神!」周碧青說著。
「土地神……」魏准咀嚼著這幾個字,心裡一鬆,沒有具體人名,就算是大家先祖,也不能收集氣運彌補自家,這就少了不少麻煩,免去些猜忌。
吳之榮又加了把火,說著:「如若大人能玉成此事,我等感激不盡,今年的賦稅,必能全額準時交上。還可資助三千兩白銀,助大人修路!」
魏准一驚,這條件可說極為豐厚了。
大乾每年的賦稅收取,都是個大難題,特別是遇上地主暗地抗稅的時候,每年一到收稅時節,逃稅的,賄賂的,投身的,賣地的,錯綜複雜,就是一筆糊塗賬。再加上吏員趁機揩油。每年能收上七八成,就是老天保佑了。
現在安昌四大家承諾能定時完稅,他們是此地最大的地主,少了刺頭,今年的稅收,自會極為順利,到時府裡,自然少不得一個「優」的評語,對以後仕途,大有好處。
至於修路,卻是魏准心裡的一大疙瘩,原先家主讚他修橋鋪路,雖是真事,卻只在縣城內部,稍稍惠及城民罷了。
安昌縣地處偏僻,與外界最主要的通道只有一條山路,還年久失修,交通往來,大是不便,魏准本想將此路好生修整一番。
可傾盡縣庫,又去府中磨了一些,還差兩千兩白銀的缺口。平時要縣中大戶資助,個個都成鐵公雞,現在一下就砸出三千兩白銀,真是大出血了。除去修路的部分,還有一千兩剩餘,用在何處,自然不用多說什麼。
只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四大家給出的條件如此豐厚,讓魏准有些驚疑不定。
就說著:「此事關係重大,還得容本縣好生思索幾日!」
四大家主對視一眼,只要不明確拒絕,這事就有希望,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之後,眾人就只談些詩詞風月,倒也賓主盡歡。
宴後。
魏准回到縣衙,自有丫鬟端來醒酒湯,魏准喝了幾口,消了醉意,就說著:「去將趙主簿請來!」
丫鬟領命退下,沒多久,趙主簿就進來了,行禮說著:「大人!」
這主簿名為趙空明,主簿之職,總管六司文書,協調上下,總理陰陽,相當於宰相,自然非親信不可為,這趙空明是魏准家裡老人,動了不少關係,才調過來,作為臂助,更是不同。
魏准揉揉眉頭,說著:「今日四大家邀請我赴宴,提出一件事來,讓我好生遲疑!」就將之前之事說了,又問著:「你有什麼看法?」
趙空明三十左右,帶著一股書卷氣,只是此時,額頭上皺起,想了想,說著:「這土地神之名號,我隱隱有些耳熟,之前文書,似有報過,被何典史發到禁鬼曹司存檔了。」
魏准眉頭一皺,說著:「將何松叫來!」
何松一進來,就發覺氣氛有些不對,跪下行禮,說著:「給大老爺請安!」
平時魏准,早就叫何松起來了,可這次,只聽上面聲音冰冷:「何松,你可知土地神之事?」何松心裡一驚,如墜冰窖。
不過這時,還是定定神,說著:「不久前,曾有文書,但靈竹道長不在,就先存檔候著!」
「混賬!速去取來!」何松這時,幾如滾出去的,魏准平時,倒是欣賞何松才幹,可遇到正事,自然公事公辦,沒啥情分好講。
不多時,文書取來,魏准仔細閱讀,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嘿嘿……真是好膽,居然幾個月前就有傳播,好個四大家!好個土地神!」
這下,連趙空明都有些冷汗。
何松心裡一橫,跪下,重重磕頭,涕淚俱下,哭著說道:「小人得大人提拔,才有這前程,哪敢隱瞞大人,之前是看此事歸屬禁鬼曹司管轄,懼怕惹上關係,一時豬油蒙了心,望大人恕罪……」磕頭如搗蒜,地上出現紅色。心裡,還是慶幸自家留了一手,先行存檔,不然,真是無可辯駁了。
「哼!」魏准冷笑一聲,這心裡火氣,倒消去不少,畢竟懼怕鬼怪,此乃人之常情。
「但這幾日,又有消息,讓小人心驚膽顫,即便大人不找小人,小人也要前來稟報!」何松繼續說著。
「土地神之祭祀,已在各鄉盛行,即使在縣中,也有超過半數,五六千人信仰,讓屬下大是心驚……」何松將事情全盤托出,既有顯示忠心,也有幫土地神宣揚實力之意,可算油滑,兩不得罪。
「什麼……」魏准這一驚可真是非同小可,猛地站起,將桌案上的文書筆墨,都撞到地下。
既然已經滿縣傳播,魏准若是將土地神打成淫祠,下令搗毀,一個處理不好,就會激起民變,又有四大家暗中張目,釀成大禍。雖然向府裡求援,還是可以彈壓下去,但魏准的縣令,也當到頭了,搞不好還要治罪,這臉色,就有些發青。
方明也低估了土地神的影響,這是真神,神通又與百姓生活息息相關,只要虔誠信仰,就有求必應,童叟無欺,又有四大家推波助瀾,短短幾月,就風靡全縣,連縣城都有一半以上信仰。所以,才有著底氣示意四大家為他謀求縣中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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