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然這麼說,但是鹿淵覺得「奇襲青州」對如今活動空間已經被壓縮到登州一地的叛軍來說已經是很難執行的戰術行動了,朱大典、高起潛都親自到了城下指揮圍剿軍隊,官兵的人數正是士氣旺盛的時候,從城中傳來的消息看,李九成、孔有德等人已經有心要乘船逃跑,但是被部下所阻擋,顯然叛軍的士氣已經開始跌落。
從濟州島返回來得朱鳴夏卻持有不同的觀點,他認為從從歷史上的記載看,叛軍骨幹戰鬥意志一直不弱。官兵在北馬鎮大捷之後,長達幾個月的登州圍城戰裡始終沒有佔到大便宜,不但攻進城去的官兵幾次被驅逐,叛軍還多次主動出城交戰,一直到李九成戰死,叛軍依然堅決不投降,直至出海逃亡之後還在渤海灣內多次與明軍和朝鮮軍隊交戰,一直到實在混不下去了才投降滿清。堪稱真正的死硬分子,亡命之徒。
「登州的叛軍不缺少戰鬥意志,缺得是準確的情報和機動能力。」朱鳴夏說,「只要我們幫他們一把,孔有德這幫膽大包天之輩一定會死中求生。」
「問題是,我們幫他們搞掉了官兵的糧草,謝三賓、朱大典豈不是立刻就會打屺坶島的主意?我們可是黃縣境內唯一有可能籌出大量糧食的大戶。」陳思根表示擔憂。
武力相抗當然容易,但是他們要得是在東三府長期存在下去,明火執仗的和官府對著幹不符合這一戰略。
「要和當年的烏巢之戰那樣。」朱鳴夏已經有了腹案。
糧台一失,袁軍動搖,曹軍乘勢殺出。一舉定了河北的乾坤。換成登州,也差不多,叛軍趁著官兵糧草喪失。軍心動搖之機,一舉殺出,至少能破圍。
「這執行力,統御力要求很高啊……」鹿淵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我覺得叛軍有這個事。」朱鳴夏毫不遲疑的說,「我讀了大圖書館關於這次事變的歷史彙編材料,李九成、孔有德在戰術指揮上的表現相當出色,軍隊的作戰表現也不錯。只要我們提供足夠的情報和必要的便利,他們會抓住這個唯一能翻盤的機會來個孤注一擲的。」
等官兵開始潰敗,北上支隊支援孫元化從萊州出擊。一舉擊退叛軍,挽救敗退官軍免於全軍覆沒的危機。
每次失敗都是絕好的攻訐政敵的機會,不管是朱大典還是謝三賓,他們都要面對朝堂上下對他們爆發的彈劾潮,會在態度上變得平易近人一些--山東的局面越亂。元老院在這裡保持存在所需要付出的成就越小。
入夜,大竹山島,一艘沒有旗號標誌的小船悄悄的靠了岸。
大竹山島面積很小,沒有明軍駐紮,距離蓬萊和龍口又適中,被選為了北上支隊和叛軍頭目會面聯絡的地點。雙方儘管已經在販賣人口和收買贓物上開展了長達一年的合作,但是彼此依然談不上信任。在這個小島上見面可以讓雙方都有些安全感。
自從雙方暗中達成了互利互惠,互不侵犯的協議之後,叛軍和屺母島三人眾之間建立起了定期的聯絡制度,雙方互派使者。以持有信物為證,傳述口信--發動機指揮部再三提醒他們,不許有只言片紙留在叛軍手中,與叛軍的談判除了元老人之外。其他人不得保留相關件和記錄。
為此,被選為聯絡員的歸化民都是被認為最可靠。能夠嚴格保守秘密的人。不過此次事體茲大,所以是陳思根親自出馬。
大竹山島荒廢的烽火台下的台兵屋子裡,一燈如豆,正在等候「使者」的孔有德面色晦暗,臉色陰沉。在這小島上他用不著裝出一副「胸有成竹」、「處變不驚」的鎮定面孔--叛軍眼下的局面,說絕望二字或許已經不為過了。
「以戰促撫」、「打破萊州,奪路進入西三府,進入中原」--當初制定的二大方略至今一條也沒有實現。自起兵之日起,李九成、孔有德就派出很多細作前往京師、濟南等地打探消息。朝廷中原可能主撫的大臣們不少一下都失了聲,異口同聲的大談要「剿」,使得原主撫的聲音大為減弱。
以戰促撫不成,奪路攻入西三府的圖謀也屢次破產,明軍雖然在野戰中表現欠佳,但是在守城戰鬥中幾乎每一戰都阻擋了叛軍的攻勢,使得他們自始至終只能在登萊之間的狹窄地帶活動。
一年多瘋狂的燒殺搶掠,使得這一地區已經變得赤野千里,再也養不起已經膨脹到原先規模數十倍的叛軍了。
鋌而走險的匪徒,被迫從賊混口飯吃的地丁壯、潰敗的官兵,從飢寒交迫的東江鎮大批渡海來投奔的遼東軍民……這些人匯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空前規模的武裝集團。如同蝗蟲一般吃光啃光了一切。陞官發財子女玉帛之類的想法已經漸漸的被「吃飽飯」這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所替代。
登州當初的確存糧「堆積如山」,後來擄掠四鄉又得到了大量的糧草,然而整個東三府除了少數未被兵火席捲的地方之外,整個一年都無耕種,自然也沒有夏秋糧登場。隨著存糧將盡,一場大規模的饑荒已經悄悄的籠罩在叛軍的頭上。
現在在登萊地界上能有大量存糧的,只有屺母島了。但是,當初他們兵強馬壯尚且鎩羽而歸,何況現在官兵就屯駐登州的西門外!
再這樣下去,不打仗自家的人馬最終也會因為飢寒交迫而不戰自潰。
這位屺母島的鹿莊主突然提出要見自己,又有什麼所圖?
關於這位鹿莊主,孔有德一直弄不清他到底有何圖謀,在當初幾次面對面的戰鬥中見識他手下鄉勇的強悍戰力和威力巨大的火器之後,他對這只臥榻之側的猛虎一直抱著畏懼的心理。
幸好鹿莊主除了一度派人助守萊州之外,並不干涉他的行動。雙方達成默契之後,屺母島方面所佔的地盤只是一個招遠,並不在意地盤,然後便是一個勁的收容難民,源源不絕的將人口裝上船隻運走,似乎他所圖的就是人。要不是屺母島鄉勇戰法與東虜完全不同,他甚至要懷疑鹿莊主是韃子偽裝的。
不知道這次鹿莊主特意請他到這裡來見面是為了什麼--親自前來會面當然是在以身涉險,好歹他現在也是叛軍的副元帥,二號頭目,一旦就擒就是大功一件。
不過,孔有德很清楚,以鹿莊主的實力,他要助官兵滅了叛軍早就可以這麼做了,用不著到今天再來幹這件事。
「將軍已經到了,我來遲了。」來人聲若洪鐘,身高八尺,體格健壯,卻不是鹿莊主。
「不敢,在下剛到不久。」孔有德抱拳行禮,「尊駕是……」
「我是莊主的代表,來和將軍說件大事。」陳思根看著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將領,心情頗為複雜,兩人稍事寒暄,立刻切入正題。陳思根打開一個紙包,取出幾份輕薄的宣紙。
「將軍請看。」
孔有德接了過去,就著燈火仔細看了看,頓時吃了一驚。
這是詳細的青州一帶官兵屯駐分佈地圖,不僅有地形道路,還有人數和指揮的將領官員的名字。最關鍵的是,上面竟然標記出了多處官兵囤糧的地點。
官軍的糧草是從青州轉運的,孔有德通過自己派出的探子也已經得悉,但是如此清楚準確的一份地圖卻是他不具備的。
身為宿將,孔有德當然知道這份地圖的要害之處,他抑制住心中的激動,抬眼望著對方:「這是……」
「這是莊主給你的一點禮物。」陳思根說道。
孔有德將地圖緊緊的攥在手心裡,這哪裡是地圖,簡直就是讓叛軍起死回生的仙丹!
一時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對方給他這張地圖,意圖不言自明。但是隨後他又疑惑起來--屺母島方面的這些人,到底想幹什麼?!
叛軍的核心層裡,感覺對屺母島這股勢力的目的始終難以掌握。說他們是忠於朝廷,他們根對助剿毫無興趣,孔有德很清楚,以屺母島「鄉勇」的戰力,和他們不斷駛到龍口來接送難民的大船,要單獨擊潰他們也不是難事--別得不說,只要他們願意,隨時可以截斷登州到東江各島的海上航線,他們也就根無法「招攬東江舊人」,得到大批東江軍民的來援了。
更不用說這夥人一直自己做買賣,大量的收購人口和物資,給了叛軍一個極好的大規模銷贓的渠道。
若說他們只是懷有野心的豪強,在利用登州之亂乘機擴展勢力,這夥人除了一個屺母島之外,只額外佔了個招遠,招遠此地,即使在東三府也是個窮地方。即使地方豪強,也知道要多佔地盤、占富庶的地盤。那有去佔了一塊海邊的斥鹵苦寒之地就心滿意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