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麻煩,黃安德一直躲在水城內兵營裡的孫遠家裡。說是兵營,其實近乎小村鎮。裡面住得全是當地兵丁和他們的家眷。平日裡人來人往的,也有不是當兵的和家屬之外的人居住,所以這些天衙門裡也清查來幾天戶口,嚴查有沒有可疑的外來人員,一下子抓走來不少人。聽說有幾個還被砍了頭。孫遠是巡撫的家丁,就免去來這樣的囉皂。黃安德知道,首長們做事雖然嚴酷但不嗜殺,凡事都較為慎重,別看口號喊得很凶,但是從不隨便殺人。大明的官兒雖然滿口都是仁義,殺人卻很隨意,特別是這種事態緊張的時候,在路上走路,一個眼神動作不對都可能被隨時抓去砍頭。
黃安德留在水城內,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因為到明天晚上,水城就會陷落,在一片混亂之中到底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歷史只記載了那些大人物的遭遇,對於那些普通百姓、工匠和士兵在城池陷落之後落到來什麼下場,大圖書館沒有找到多少資料。
黃安德的處境不大妙--因為不管是他還是孫遠,都是登州籍軍人,和叛軍的遼人一貫不和。就算孔有德、李九成收買人心的考慮,手下的士兵也保不定要殺人洩憤。
雖說孔有德對孫元化另眼相看,不但保住來他的性命,甚至還打算推他為王,但是這不等於他會對孫遠這樣的人也會網開一面。優待有加。
黃安德不知道明天水城會破--但是他在登州被圍前就被重新派遣到城裡前,當時首長親自召見了他並且向他面授機宜。
鹿文淵明確的告訴他:「登州守不住,水城也守不住」。
黃安德受領的任務很簡單:設法潛伏在水城內,利用他以往在城內發展的「關係」,時刻注意孫元化的動向,特別是未來一旦城破之後孫元化的動向。如果可能,最好直接就待在孫元化的身邊。
「任務非常危險--首先是你得安全的在城內活下去,」鹿首長說道,「有信心沒有?」
「有!」黃安德毫不遲疑的應道。
從第一天改換裝扮派到登州去「找關係」,他就知道自己要去當細作的。
既然當細作探子。就要冒生命危險。對此他是有思想準備的。
黃安德並不是一個很有思想覺悟的人,但是臨高給來他前所未有的個人發展的大好機會,何況他也奉信「富貴險中求」。
靠按部就班的打仗、擴編來陞官,速度實在太慢來。為了讓自己盡快升上中尉、上尉,在基地裡住上高級軍官的漂亮住宅,他黃安德是不惜冒這個險的。
至於首長為什麼要他注意孫元化的動向,儘管鹿首長沒有說,但是毫無疑問的是。首長們要救孫巡撫。
至於為什麼要救孫元化,黃安德的唯一想到的原因就是因為鹿首長和孫巡撫信得是一個教。雖說他覺得這很牽強,但是他在伏波軍中的經歷已經教會了他不該問的絕對不問。
他唯一表示出來的疑議是:萬一孫元化自殺了怎麼辦?
黃安德在明軍中混過,知道孫元化這樣級別的大官,一旦城破不是戰死殉城就是自殺身亡,斷然是不會落到叛軍手裡的。否則以後朝廷也饒不了他,還要鬧個身敗名裂。
「不要緊,孫巡撫絕不會自殺的。」鹿文淵說道。
至於為什麼不會,鹿首長沒說,黃安德也就沒問。除了不該問的事情不問的原則之外。他已經比較習慣首長們的「神棍」了--很多事首長們的預測都是準確無比的,越是國家大事越準。
屋子外面,已經開始起更。一片死寂,黃安德聽到院子裡有響動,一個翻身從炕上下來,握住了左輪槍。張開機頭。
接著,他聽到院子裡連著響起了三塊石頭落地的聲音,他趕緊又把機頭關上--這是他的人到來。
黃安德自從第一次到登州來之後,已經在水城內通過「敘舊」、「拜把子」、「找親戚」發展了二十幾個「關係」。
這些關係,有的只是用來打聽消息,並不怎麼可靠,有的卻是他過去的發小、當年一起幹過盜竊倒賣官倉砍頭買賣的同夥。
黃安德按照首長們給他上課的時候學來的知識,挑選來其中可靠大膽的十二個人。通過雪中送炭式的小恩小惠和不斷潛移默化的思想工作,在他身邊漸漸的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團伙,孫遠也是其中之一。
這個小團伙當然沒什麼政治理念,但是共同的特點和登州的遼人有隙;對大明沒好感;家庭經濟條件困難,有迫切改變現狀的需求。最後是非常講義氣。
登州被圍之後,黃安德已經在私下裡的聚會中悄悄的試探來他們的態度,看他們到時候是否願意出力,這十二個人表示,有他「黃大哥」/「黃兄弟」要做得事情,只要不是為「遼人」或者「韃子」干,給誰幹都行,赴湯蹈火絕沒有二話。
今天晚上,他關照孫遠家裡一個小兄弟,到各家去,通知他們晚上來聚會。
他趕緊打開門出去,院子裡已經站著七八個人。接著晦暗的夜色,都是他親自招攬的人。
他們沒從大路上敲門進來,而是從背巷裡跳牆進來的--今天晚上還在街上溜躂,被逮住來當場「正法」都是沒逃的。
「到屋子裡談!」他小聲的招呼著。
幾個人悄悄的進了屋子,黃安德看人都進了屋子,又回過身去關照孫遠的兄弟,要他在院子裡悄悄的把風。
進屋一看,一共來了七個人。除了孫遠在巡撫衙門當班之外,還有四個人沒有來。
「呂老黏下軟蛋了,說自己拉稀,來不了。」說話的是朱四--當年和他一起偷盜官倉的同夥朱三的兄弟。朱三攬了罪名被斬首之後,朱四在袍澤們的幫忙下也進了軍隊。對軍隊對大明都懷恨在心。
黃安德聯繫上孫遠之後,特意到朱家拜見,還專門到朱三的墳上哭來一番,又給了朱家不少銀子,又和朱四拜了把子,表示要照顧他。一番做作之後將朱四給拉攏了過來。
除了下了軟蛋的呂老黏,黃洋也推脫來沒來。另外二個人則是在當值,沒法來。
「不礙事。」黃安德不點燈,說話用不著點燈--再者整個營區一片漆黑的時候,一盞燈會顯得很惹眼。
「勞煩大伙來一趟,」黃安德也不多客套,「大家也知道,孔有德、李九成到了城外,今天張鎮台又打了一個大敗仗,他手下的南軍十不存三。城裡到處是遼人,連巡撫大人的中軍都是遼人--他們當年都一起在毛帥帳下當過乾兒子的,情分不同尋常,保不定什麼時候就會開城門迎敵。我看這登州城、蓬萊寨是存不了多久了。」
這話不算危言聳聽,城裡的遼人從十一月就開始騷動,靠著官府軟硬兼施,才勉強維持著平靜。雖然孫元化竭力表現出對遼人將領的信任,以維持他們的忠誠,但是其他人並不這麼認為。
「破城就在這幾天了。」一個叫曹清的兵說道,「遼人說要響應孔有德的話,在他們那裡差不多就是公開在講了。幾天前孫軍門還命令從水師裡抽調炮手,到水城上的炮台上--聽說是防備東江那邊有人要呼應孔有德他們。」
東江鎮儘管亂局已經平定,但是總兵黃龍顯然對東江部署並無多少約束能力。而且他貪墨軍餉,強迫士兵上山挖人參的種種作為,使得東江舊部對他恨之入骨。就算是大頭兵都看得出來:東江舊部很有可能會發動叛亂呼應孔有德。
大家都很擔心,一旦城破之後,叛軍會不會在城寨中大規模的殺人放火來報復舊山東軍人。
「我看,大規模的殺人放火是不會的,畢竟這裡也算是他的老巢,真得放開手燒殺,恐怕連他們自己人都要死一大批來。」
軍隊一旦開始屠殺搶劫就會完全不受控制,成為一場血淋淋的殺人狂歡。亂軍才不會管你是遼人、南人還是山東人。孔有德、李九成如果不想喪失人心,是不肯這麼幹得。
朱四說道:「咱們只要沒有遼人的對頭,躲過開城的那三天,過後肯定沒事。只是這麼一來,就得跟著他造反了。」
叛軍勢必會強迫城內的軍民「從賊」,到時候就是別無選擇的事情了。
「造反」這個詞讓屋子裡的幾個人沉默起來。
「造反就造反,」曹清小聲說道,「只是這樣的造反沒名堂!都是他們遼人說了算,我們跟著不過是白白得給他們當墊背。」
「不,我們不用造反。」黃安德小聲說道,他注意到黑暗中所有人的眼光都朝著他看過來來。
「弟兄們,所謂富貴險中求。叛軍破城,當然是險,可咱們也不能就這麼躲起來以後任人擺佈--有一場大富貴,正等著我們大家。就看大家肯不肯干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