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節新年
治安組最近幾個月來對臨高的當地民情社情做了許多調查工作,他們通過審問俘虜、與招募來的勞工、士兵談話;定期和來東門市的當地土著談話,包括用技術手段竊聽當地人在東門市茶棚裡的聊天,從中獲取了大量有用的資料。張有福因為和執委會接觸很多,而且計劃中他將是打開與當地各階層合作的關鍵人物,所以治安組對他的情況瞭解也就比較多。
張有福本身作為一個破落地主在經濟上不值一提,他在臨高的地位,完全是和其與沿海各路海盜有一定的聯繫所造就的,此人精明能幹,能言善道,各方面對他作為一個聯絡員都是滿意的。
他這樣一個幾面派的人物,對穿越方來說很有用--可以透過他把許多消息傳送出去,但是又不得不提防著他。
文德嗣又拉著張有福喝酒聊天,張有福受寵若驚--靠上了髡賊這股勢力,自己在這一帶以後還不是吃喝不愁麼。當下酒來杯乾,桌子上的氣氛十分的熱絡。
酒桌上,為了表現他是「有貨」的,他悄悄的告訴文、席二人,其實士紳們中間,多數人都是贊成他們提出的這個「團練聯保」的提議的,特別是一些中小村寨,自己養不起大股團練鄉勇的,指望著能花少量的代價保護鄉里的安全。最低限度,也能買個平安,免得落得和苟家莊一樣的下場。像黃家寨這樣的大寨子,態度就挺曖昧。張有福說黃家老頭子在士紳們商議的時候一直不怎麼吭氣,但是問到他的意見的時候,他也表示贊同,只是說各村寨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你們身上,自己的子弟要自己掌握住,否則人馬都給別人控制了……
席亞洲聽了暗暗點頭,這個老棺材瓢子,還是有點見識的。
張有福見他們聽得入神,又添油加醋的把黃守統在寨子裡加緊操練鄉勇,囤積糧食的事情說了出來,說他家今年的秋糧收了之後,除了繳納額定的糧賦之外,一顆也沒外賣,全部囤在寨子裡,還要佃戶們冬閒的時候區整修寨牆。「恐怕是有什麼打算。」
文德嗣知道張有福因為和海盜們有勾連,黃守統一貫看不慣他,有幾次還想抓他辦個通匪的罪名,幸虧有士紳們不同意才作罷的。這是張地主在乘機下眼藥了。不過他的話應該都是真得。黃守統這個人他們倒是蠻欣賞的,通過收集到的許多資料,知道此人在本時空算得上一個忠義雙全的人了。這種人是不會輕易降服的。
「除了他,還有誰反對的?」
「還有幾個窮酸子。最起勁的,就是劉瘸子了。」
「劉瘸子?」這詞讓他們一怔,臨高的秀才、舉人、士紳、地主之類的人物,他們大體都知道姓名和綽號,還沒聽說過有誰叫這個號的。
「就是劉大霖。」張有福果然是個標準的市井人物,毫無對這位臨高縣歷史上唯一的進士尊崇之情,十分乾脆的根據生理缺陷給他加了個綽號。
「是劉進士。」
「沒錯,就是他。」看得出張有福對劉進士也是有積怨的,「仗著自己是個進士,硬說--」他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說道:「這劉大霖一個勁的說什麼『漢賊不兩立』,還大罵士紳們『與虎謀皮』,為虎作什麼之類的話,反正都是虎。」
看來這臨高縣的標桿人物,對俺們可是很有看法啊。文德嗣和席亞洲對視一眼,臉上露出了苦笑。按他們的計劃,劉大霖是穿越集團未來要極力拉攏的人物,他的向背,會很大程度的影響到這裡的讀書人、士紳對穿越集團的態度。但現在看來拉攏起來怕是很難。
文德嗣又打聽了不少劉大霖的事情,知道他是萬曆四十三的舉人,中舉之後,曾經到大陸上去尋師學習,據說是到了江西,拜在一個前翰林院編修的門下,隔了四年就中了進士。派為安徽某縣的縣令,沒想到登第之後不久就癱瘓,所以沒當官就回來在鄉里隱居。
張有福酒酣耳熱,不免把許多個人恩怨的事情也扯了出來:他曾經和鄰居爭過山坡地的水源,仗著自己有些門路,請了些鄉間的游手無賴把對方打傷了,要是一般的小民自然只能自認倒霉,沒想到這人是劉進士的親戚,一張片子送到縣衙,張有福就被捉進去挨了四十板子,雖說他和縣衙裡的人混得熟悉,沒吃太大的苦頭,但是這當堂剝褲挨打之辱,他是一直耿耿於懷的。
兩人暗自好笑,不過這也說說明了一點,劉進士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既然懂得照顧親戚,說明還是近人情,講道理的。他們最怕遇見的是遇到海瑞式的人物,軟硬不吃,六親不認,刀槍不入,就認個死理。拉不過來,打不得,殺不得,還得裝作很豁達的被他罵。
「劉進士家有團練麼?」
「他哪裡來什麼團練,家裡養些家丁護院罷了。」張有福以為穿越集團要對劉進士下手,更加熱心起來,說劉進士的宅邸離此不遠,過去不過走七八里路就是縣城的西門,他家就住在西門內。不過他家在城外有一處莊子,就在縣西門出來三四里的地方,他有時候也會出城去住個十天半月的。
文德嗣在筆記本上記下了這個情況,張有福見了心生歡喜,愈加慇勤備至。期間文德嗣問起他與劉香集團的關係--從搜集到的資料來看,他和劉香集團的關係似乎最為密切。
張有福也不隱瞞,說他的老婆和劉香集團中的一個「掌櫃」有親戚關係。而且還都是瓊山縣人。這個「掌櫃」的家眷至今還在瓊山縣,有什麼事情需要聯繫的話,通過這條線路即方便又安全。
「給我們替劉幫主遞個話成不?」席亞洲說。
「成!這是看得起小人。」張有福十分爽快。
「叫他派人來和我們談判。」席亞洲說,「大家以和為貴,只要能坐下來談。過去的事情,我們一概既往不咎。」
「好,我明天就派人去傳話。」張有福滿口答應,一時賓主盡歡。張有福也藉著酒意打聽穿越集團的來歷,被文德嗣用早就編排好的一套統一口徑對付過去了。看得出張有福並不是很相信,但是這無關緊要。
他們從張有福家告辭出來,時間已近晚上23點。謝絕了張有福派得轎子,一行人徒步走回去。臨高冬季的夜晚的氣溫稍涼,但是並不寒冷,走在鄉間的路上,十分的舒暢。抬眼見到的天空是漫天的星斗,這樣的美景在另外一個時空污濁的大氣下是無論如何也看不到的。然而平時他們並沒有太多的機會去看星空,立足未穩的穿越者在異時空的黑夜裡,到處都潛伏著威脅。天色一黑,除了警戒哨,所有人都會退到讓他們覺得安全的堡壘和房屋中去。
現在,文德嗣本能的感覺到,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這三個月裡,穿越者們用雙手建造起了全新的城市,建造了水電站,生產出了這個時空的第一窯水泥,蓋起了房屋,鋪設了街道,甚至食堂做飯也用上了沼氣能源。現代社會已經在這個時空露出了嫩芽。所有人都還活著,勞動和有規律的生活使得大家的身體反而健康起來。穿越集團浴血奮戰,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把自己的勢力範圍從博鋪的海灘擴張到了文瀾河中下游兩岸,控制了鹽場,至關重要的交通、能源和工業設施在緊張的施工,沒人懷疑,一旦這些設施完工,力量就會以幾何級的水平增長。
穿越者已經在這裡站穩了腳跟。百姓們也開始慢慢的信服他們,願意來接觸和服務。現在,穿越集團不再滿足於僅僅用商業和僱用的方式來和這個時空的百姓接觸,他們將逐漸採用民政手段,控制和掌握臨高的人力和資源。
「文總,轉眼都快過春節了吧?」
「你不說的話,我倒忘記了,現在已經是1629年了,元旦大家都沒過。」
「今天是幾號了?」
「崇禎元年的十二月二十六,陽曆已經是1629年的1月19日了。」
「我們也好好的過個春節吧。大家忙了三個多月了,沒一天是消停的。」
對於穿越眾來說,過年不過年並不是件要緊的事情,雖然執委會已經貼出了告示,從大年三十開始連續放假七天,但是各項工作並沒有將近年底還停頓下來。在另一個時空常有的年初一放假,十二月二十開始就慢慢出工不出力的現象在這裡是不存在的。當每個人知道自己的工作都是在為自己的未來添磚加瓦的時候,工作就是一種樂趣而非苦役了。這在舊時空裡是感覺不到的。
聯保大會籌辦工作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中,不要說穿越眾,連張有福都成了一個忙人,將近年底還經常四處奔走去向各村各寨做工作。鄔德給本地有家的勞工們放了幾天假期,讓他們回去過年,順便向村裡的父老宣傳下開會的必要性。不過此時已近舊歷春節,各地都忙著預備過年的事情,開會的事情要放到年後了。執委會商量之後覺得也好,正好可以借開會的機會,推行農業改革的事情,一舉兩得。最後決定的開會日子是1629年2月1日,農曆是崇禎二年正月初九。
除夕到了。為了讓全體穿越者歡度本時空的第一個春節,除了放假之外,每個穿越眾還獲得了額外的特別供應券。百仞城方圓幾十里以內的各個村落的貧困百姓百姓或者和穿越者作買賣,或者為他們做工,多少都得到了好處,手頭寬裕了不少。加之秋收沒有遇風雨災害,年景還算不壞。又沒有海盜土匪的侵擾,淒涼難挨的「急景凋年」,竟然出現了一些的太平景象。差不多家差不多家家戶戶都貼了春聯,有的掛了桃符。原本凋敝的村落也都戶戶冒出了炊煙。孩子們發黃的臉色也透過一絲生氣來。
百里以內,沒有一個村寨不向穿越集團送年禮。豬羊米酒,雞鴨魚肉堆滿了東門外的商館,獨孤求婚和東門吹雨喜笑顏開--雖然這些東西他們只有權看看而已,最後都給戴諧運走了。
今年這個新年過得心情舒暢,充滿著勝利的喜悅和信心,每個人都看見面前展開了無限前程。三個月來提心吊膽的局面已經開始改變。如果說d日初始,大家必勝的信心還不是那麼充分的話,那麼現在他們都相信自己的未來是一片光明,精神十分鼓舞。
宿舍區的家庭宿舍門口都貼了對聯,給百仞城的春節也帶來了喜氣,有人甚至要求化工組製造一部分鞭炮,反正他們手裡有個鞭炮匠人可用,但是這個提議還是被否決了。不過很快就有人發現,臨高縣城裡可以買到鞭炮,於是從除夕早晨開始,就有人大搖大擺的進城去買鞭炮了,隨後,買鞭炮成了「臨高縣城一日游」--絕大多數穿越眾從d日到現在還沒進過這座近在咫尺的明代縣城呢。現在局勢好轉,又是新年無事,都要去遊覽一下。城門口的衙役和民壯自然不敢攔阻。好在穿越眾在臨高的名聲頗好,成批的湧進來倒也沒引起恐慌,反而引得許多閒漢兒童過來圍觀。大家終於明白了改革開放之初外國人在中國的處境了。
除了幾個歷史愛好者興奮的到處拿照相機亂拍之外,多數人是大失所望。這縣城比個現代時空的小鎮還不如,店舖寥寥無幾。雖說現在是過年,家家戶戶貼了春聯,街道上也有許多擺攤售賣的商販,多少有些年節的喜氣。但是沿街的房屋多數殘破不堪,稍微齊整一些的不是衙門就是廟宇。更奇特的是這座本身就小得能東門看到西門的縣城裡還有大片的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