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噹噹在大門前接景泰藍的時候,發現皇帝陛下腳步有些不穩。()
不僅腳步不穩,還有些神經兮兮。
「皇帝哥哥,你來遲了喲,蛋糕已經吃完了啊。」容叮叮笑嘻嘻道。
「哦,吃,吃。」景泰藍答。
「皇帝哥哥,你看起來很累?早飯吃了嗎?」容當當皺眉打量景泰藍。
「哦,不好意思,來遲了,來遲了。」景泰藍說。
叮叮噹噹對望一眼,火花閃爍——有問題!
馬車一響,慕丹佩下來,還有一個陌生少女。十一二歲模樣,亭亭站在晨間的陽光裡。
她一身粗衣陋服,黑壓壓的頭髮隨意束起,然而那張小小的臉微一顧盼,四面的行人忽然都走不動腳步。
有一種容色似可生光,那樣明麗的日色也不能遮掩。
尤其一雙眸子,如碩大的黑玉瑪瑙,看人時特別專注,掠動時似有琉璃光彩。
容當當忽然轉頭對姐姐看了一眼。
容叮叮誠然極美,不過畢竟年紀太小,在這樣青春逼人如珠如玉的少女面前,她的美麗便顯得稚弱。
女孩子天生對美敏感,容叮叮已經發問:「皇帝哥哥,這是誰啊。」
「小映啊……」景泰藍把一個面具往自己臉上一扣,順手又把倆面具往叮叮噹噹臉上一扣,遊魂一般地飄進府去。
叮叮噹噹拉下臉上的面具,疑問地看慕丹佩。
小映是誰?
皇帝哥哥還從來沒有這麼失魂落魄過呢!
慕丹佩聳聳肩,「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姑娘是我們在羊腸胡同救的,救上車就聽見他尖叫,然後他就這樣了。」順手將一大包零食,以及兩個大便造型抱枕塞到兩人懷裡。
叮叮噹噹此刻也無心再去吃喝及研究禮物,順手將東西都塞給戒明,叮叮上前牽住少女的手,揚起如花般的小臉:「姐姐你好,我是容叮叮,姐姐你好美……」
少女慢慢低下頭,摸了摸容叮叮的小臉,唇角綻開一絲笑,「小姐也很美……」
容叮叮張開紅艷艷的小嘴,回頭看容當當,嘴唇一張一合,無聲地道:「看不見!」
容噹噹的表情也難得地露出一絲詫異。
容叮叮的驚愕神情一瞬間便收了,更加親熱地拉住了小映,「姐姐,你是不是有點不方便?我帶你進去哦。」
容當當過來,拉住小映另一隻手,兩人「扶持」著小映,腳不沾地地將她給捲進了府門。
慕丹佩站在原地沒管——不用問,這倆小狐狸一定是去哄口供了。
她慢慢地摸摸下巴。
嗯……她也很好奇。
……
片刻後,花園裡。
兩個小腦袋,鬼鬼祟祟湊在一起。
「啊,原來是那個小映。」
「皇帝哥哥青梅竹馬喲。」
「我說皇帝哥哥怎麼這樣。」
「麻麻上次還說,小映家裡出了事,後來失蹤了,命人尋找呢,誰知道她自己一個人上京了。」
「你沒聽她說嘛,麻麻離開北嚴不久,她那個瘋母親發病更加厲害,在城裡呆不下去只好出城搬到鄉下,後來家裡親人老毛病發作,短短幾年內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了她和她父親,那時麻麻已經很有名,她聽說了,帶著傻父親上京投奔,誰知道傻父親半路上也死了,幸虧有個老人可憐她,收留了她,帶她一路上京,還教她做糖人的手藝,那老人後來也病了,她伺候他送終,為掙錢還債領了一個糖鋪的手藝活,每天出攤,也沒什麼功夫出來找郡王府……真夠曲折的……喂,當當,你為什麼不讓我說明身份?」
「你知道她是好人?你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都這麼多年了,人是會變的。麻麻說,我們要保護皇帝哥哥。」
「對哦。瞧皇帝哥哥剛才那樣子……他很喜歡小映吧咯咯咯……」
「哼。」
「你哼什麼當當?你好像不大歡喜?」
「哼……別問了,生日會開始了,快去打扮!穿那條特製的蓬蓬裙!」
「啊?你不是說太好看了不要穿嗎?」
「我改變主意了!容叮叮,你希望你是全場最醜的一個嗎?」
「怎麼可能!」
「不想就去換衣裳,快去,快去。」
「哎容當當你這個古怪的小孩……」
……
容府的後花園,此刻已經拉開燒烤的架勢,一片平整的草地上,拉出一長條鐵絲架,鐵絲蒙子上陳放著各種肉類以及可以燒烤的蔬菜,其中不乏款來自極東的珍品菇類,和來自南疆的珍異水果。
客人們三三兩兩,拿著托盤,好奇地對這新奇玩意探頭探腦,丫鬟們在做示範,拈起牛肉條擱在炭火熊熊的鐵絲架上,牛肉色澤鮮明,深紅的肌理間隔著雪白的脂肪,被炭火烤得漸漸捲曲,泛著金黃的油光,香氣如殺氣般逼來,很多人食指大動,走上前來各自挑選喜歡的肉食,更多的人還在觀望,低低地道:「茹毛飲血!」
說這話的人,其中就有一位戴著帷帽的女子,體態豐滿,胸部高聳,雖然穿得嚴實,但那胸著實傲人,人站著不動,那胸都在不停地微顫,漾出勾魂的顫慄頻率,將來往的家丁眼神,遠遠地便扯過來釘住。
她帷帽的巾帷比尋常的要短些,露出她微微豐潤的下頜和飽滿的唇,十指纖纖地按在唇上,唇色艷紅如血,指上蔻丹也如血。
她站在園門口,靠著一棵樹,臉向著園內,眼睛卻向著園外。
幾個少女走了過去,遠遠避開了她,神情有厭惡之色。
「怎麼她也來了……」
「這不是年輕人聚會麼……」
「邊荒之女,就是不懂規矩……」
聲音遠遠地飄開去,那女子聽著,不過唇角一勾,對這些小姑娘的排斥心思,付諸一笑。
容府的丫鬟們有條不紊地侍應著,時不時也瞟瞟那女子,眾人都知道這位的身份,出身邊疆巨富之家,嫁與前高官做繼室,如今老爺病故她成了遺孀,年紀輕輕極為潑辣,抗拒宗族,將家業牢牢掌握在手中,行事不同於麗京規矩,很是大膽放蕩,所以雖然有錢,家中也有爵位,卻一直擠不進麗京名流階層。
傳言是傳言,如今眾人首次見真人,心裡自有一番掂量。別的不說,單憑這位好歹也是「夫人」身份,竟然就以「不放心兒子,跟隨照顧」為名,親自跟著到容府來參加這個生日會,這種作風,在麗京貴婦中,也是絕無僅有了。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看樣子也根本不在乎流言飛語,一雙眼睛滴溜溜地瞟著園外。
眾人對園外瞧瞧——哦,今日趙十九大人親自帶人守衛,正挺胸腆肚,來回梭巡。一會兒轉一遭,一會兒轉一遭,每回從園門過,寡婦的眼波溜溜地飛過去,十九大爺的眼神滴滴地轉過來,「啪嚓」天雷地火,電閃雷鳴。
和那邊的**不同,一旁的一個角落特別安靜,那是花園裡用遮陽傘隔出的休息空間,傘下都有精緻的木桌椅,幾個年紀稍大些的小姐,斯斯文文坐著喝茶聊天。
這些小姐都是陪伴弟妹過來的,其中自然有侍郎家的庶女和編修家大齡未嫁的女兒,這兩個大約心中有數,越發顯得羞答答,捻裙不語。來往眾人看看這兩位要命的矜持,再看看那一位要命的放蕩,都忍不住在肚子裡「撲哧」一聲。
不多時丫鬟又給孩子們發面具,有人戴了有人沒戴,說到底這也不過是為了景泰藍戴面具方便,麗京貴族子弟有些人還是見過皇帝的,認出來難免麻煩。
眾人都在等著小壽星出現,據說叮叮噹噹要先陪父母和爺爺奶奶吃蛋糕,完了再出來陪客人。
烤肉的香氣漸漸散開,勾引得眾人味蕾不斷分泌唾液,很多人都是一大早出門的,此時早已飢腸轆轆,眼巴巴等著丫鬟來幫忙烤肉分菜,又期待著那個傳說中美味無比的「蛋糕」,誰知道不僅蛋糕沒見影子,丫鬟們安排好座位茶水和生鮮食物之後,居然也告退了,寡婦家的小胖子少爺殺豬般大叫:「喂!你們怎麼跑了?你們跑了誰來替我們烤肉?」
「小主子說了。」一個丫鬟笑容可掬地回答,「烤肉如同吃螃蟹,由別人代勞是沒意思的,所以請各位自己動手,我等只負責照火添料。」
「請佳客不要錯過今日美食。」另一個丫鬟笑盈盈,「此間所有肉類,都來自山間松林放養的牲畜。這些牛羊豬雞之屬,平日裡聽名師音樂,享受按摩,夏有涼風,冬有暖爐,食物天然,身處空氣清新,所以肉質也極為細嫩滑腴,品質不凡。更有出水鮮的海產,快馬飛遞的各式新鮮海物,鮮美多汁,滋味飽滿,一經食用,勝享天然……」
她笑語晏晏,四面香氣濃烈如同最佳註腳,眾人口水氾濫,將要越唇而出。
丫鬟們依次退出,園子裡只剩下大大小小的「佳客」們。
飢腸轆轆的眾人四面望望,自家的護衛都留在前院,只好自己動手。
人群蜂擁到烤箱前,沒人注意到牆頭探出來兩個小腦袋。
「喂,當當,別踩了我的裙子!」
「誰叫你穿這麼拖拖拉拉的裙子的?」
「你叫的!」
「別吵,看戲。」
「容當當,你再不講理,我就喊一嗓子。」
「姐姐,你今天這裙子真美。」
「嗯……哪裡美?」
「哪裡都美……快看!」
……人群攢動,都在各自取食,唯獨樹蔭下的幾位矜持小姐,互相看看,不動。
翰林編修家的大齡小姐,看著那邊人群,笑吟吟對侍郎家的碧恆小姐道:「妹妹不去取食麼?」
侍郎家的碧恆小姐,摸摸發癟的肚子,溫柔婉轉地一笑:「倒是不餓,看看景致也好。」
編修家的大齡小姐轉過頭,撇撇嘴,「虛偽。」
牆頭上兩顆小腦袋齊齊搖晃,「做作!」
「妹妹可是看著那邊人多,怕擠髒了裙子?」編修家的大齡小姐笑問。
侍郎家的碧恆小姐紅了紅臉,細聲細氣地道:「姐姐不也是?不如我們等人少了再去。」
大齡小姐搖搖頭,「人少了也沒用,那烤肉架子煙熏火燎的多髒?先別說自己去烤失了身份,動動手倒也頗有意趣,只是這裡孩子這麼多,萬一撞倒什麼,你我的衣裙難免狼狽。」
「姐姐說得正是。」碧恆小姐坐得端端正正,聲音不疾不徐,頗有風範。只可惜肚子裡一陣陣雷鳴之聲,聽來略有不和諧。
編修家大齡小姐再次轉頭,狠狠撇一撇嘴,「無趣!」
牆頭上兩個小腦袋齊齊搖晃,「一個無趣,一個刻薄!」
「妹妹是清雅人兒,餐風飲露就能飽腹,我卻耐不得飢餓。」編修家的大齡小姐眼珠轉轉,湊過去笑道,「不如請別人幫忙吧?」
碧恆小姐眼角對園外瞟了瞟,臉上紅了紅,微微傾了傾身子,也低聲道:「姐姐的意思?」
編修家的小姐也瞟了瞟園子外,目光在那寡婦身上掠過,冷哼了聲,伸手對一個端著烤肉的女孩召喚:「錢家妹妹,麻煩你來一下。」
那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停住腳步,轉頭看來。
牆頭上兩個小腦袋,饒有興趣地瞧著。
這次生日會,為了掩飾「看趙十九未來可能媳婦」的根本目的,叮叮噹噹特意擴大了客人範圍,沒有局限於貴族和高官子弟,只要是京城在職官員家的適齡兒女,都可以得到招待,反正郡王府院子夠大。
這個小丫頭他們不認識,叮叮轉頭問牆下的文十,「十叔叔,那是誰啊?」
文十問過前院管事,答:「好像是戶部某個主事的女兒?哎小祖宗小心裙子……」
「錢家妹妹?」編修的大齡女兒拉過那主事家的小丫頭,笑道,「你烤的肉好香。」
「是呀。」小丫頭立即揚起沾滿油汁的小臉,「我烤了很久呢!」
「碧恆姐姐餓了,很喜歡你烤的這個牛肉,你這盤,就先給她吃吧?」編修家的大齡小姐微笑著,順手端過那個盤子,往自己和碧恆面前一放。
碧恆小姐怔了怔。
編修家的小姐笑吟吟低聲道:「這是錢主事的女兒……」
碧恆小姐「哦」了一聲,不安的神情立即消失,淡淡看了那小丫頭一眼,道:「多謝妹妹相讓。」
那主事家的小丫頭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那盤子忽然到了別人手中,看著兩張紅唇從容地開始咀嚼,才明白原來到嘴的食物被優雅地搶了。
她瞪大眼,嘴一張,想要哭泣,一旁的婆子已經趕緊趕過來,將她的嘴一捂,對兩位小姐賠笑:「我家小姐不懂事,您包涵,碧恆小姐喜歡的話,我們再替您去烤一盤……」一邊用力將那孩子拉走,一邊低聲道:「小姐,鬧不得,她爹可是咱家老爺的頂頭上司……」
桌前兩位嬌貴的小姐對視一眼,編修家的小姐笑得得意,碧恆小姐笑得含蓄。
「這牛肉真新鮮,烤得真香。」
「是啊,真香。」
……
牆頭上兩顆小腦袋對視一眼。
「文十叔叔,咱們的新鮮肥牛還有嗎?」
「有,廚房裡還有半扇。」
「抬過來吧,有人要吃牛肉。」
「不先切片?」
「不用了,有人胃口比較大。」
「好,那我命人用蒲包包好送來……」
「不用包,就這麼抬來。」
「這個……血淋淋的……」
「有人喜歡新鮮……對了,豬內臟有沒有?」
「有啊。大腸心肝肺一應俱全,咱們大廚房的胡師傅整治這個可是一把好手,可惜怕嚇著這些小姐少爺的,沒拿上來……」
「那就拿過來吧。」
……
「世子郡主,東西都齊了,不送到園子裡去嗎?」
「不用了,來,你們拿著這些東西,聽到我說『哎呀』,就趕緊灑出去。」
「灑出去?」
「對。」
牆下遮陽傘下,兩個小姐優雅對坐,正學著用叉子叉開肉的肌理。
牆頭上,叮叮噹噹的腦袋探出來,一閃不見。
忽然有童聲響起。
「哎!十九叔叔,你怎麼在牆頭上偷看人家小姐?」
聽見這一聲,兩個少女都一怔,急忙放下手中食物,抬頭對牆頭看。
牆頭上日光燦亮,隱約人影晃動,隨即那童聲道:「十九叔叔你扛這麼大的肥牛過來做什麼……哎呀!」
「嘩。」
一聲方落,一大片東西越過牆頭,啪一下砸在遮陽傘上,雪白的傘面立即一片鮮紅,碧恆小姐駭然抬頭,正看見一大片血肉,從傘面上慢慢地滑下,她覺得臉上濕潤,伸手一摸,紅彤彤一片鮮血……
碧恆小姐眼睛一翻,無聲無息軟了下去。
「怎麼回事!」編修家的小姐膽子大些,霍然站起,砰一聲那半扇牛肉落下來,正砸在桌子上,她驚得向後一退,忽然遮陽傘上又有什麼東西滑下來,正掉在她脖頸裡,她下意識伸手一扯,觸手滑膩,冰冷,帶著膩人的油腥氣和血腥氣,甚至還有微微的臭氣,她手一拉,一截長長的東西滑到掌心,低頭一看,是一截腸子。
「啊!」尖叫聲幾乎要把遮陽傘刺破。
「砰。」勇敢且有心機的編修小姐,終究沒能逃脫魔爪,步了碧恆小姐的後塵,唰一下暈了。
另一邊牆頭,冒出叮叮噹噹的臉,無驚無喜從容隨意。
碧恆小姐做作虛偽,編修家的小姐卻更不是東西,勢利尖刻利用他人,自己搶食還要栽到別人身上,那個傻碧恆還在那自鳴得意。
所以前一個要懲罰,後一個要狠狠懲罰。
叮叮噹噹歎口氣——不管十九叔叔怎麼想,這兩個,他們先拍死出局了。
麗京的小姐,都這種德行嗎?
如果麗京小姐都這種德行,十九叔叔嫁得出去嗎?
嗯,候選人還剩一個——美貌風流帶兒子的寡婦。
叮叮噹噹有志一同地先看看場中,剛才那一鬧,滿園子的人都往這邊僻靜角落湧來,唯獨寡婦家那個胖少爺,充耳不聞留在原地,在那些裝著烤好食物的盤子裡左抓一把右抓一把,忙不迭地將各種食物往嘴裡塞……
「唉……」叮叮噹噹又齊齊歎口氣。
有這樣一個繼子,新晉文豪趙十九,會幸福嗎?
叮叮噹噹憂愁地歎著氣,目光又轉向園子外。
園子外也有兩個旁若無人的人。
園子外趙十九正從樹蔭下走過,肘靠樹身,撥了撥額前頭髮,看了看寡婦的胸。
寡婦對他嫣然一笑。
園子外趙十九再次從樹蔭下走過,雙手抱胸,吹了個小調,看了看寡婦的胸。
寡婦對他嫣然一笑。
園子外趙十九拿著一把刀教護衛們耍刀,眼睛卻盯著寡婦的胸。
寡婦對他嫣然一笑。
園子外趙十九一個馬步……砰。
他忽然栽到了地上。
趙十九暈頭暈腦抬起頭,正看見靴子的陰影,從自己頭頂上越過。
「勞駕,讓讓。」一個女聲在他頭頂說。隨即毫不停留地,直奔園子內而去,鼻翼連連抽動,「好香!好香!」
牆頭上叮叮噹噹眼睛一亮。
「慕姑姑!」
吃貨慕丹佩大女官到了。
慕大女官護送皇帝和小映,先到太史闌那裡坐了坐,因此遲了,她在半路上就聞到了香氣,心急火燎地趕過來,卻遇上個擋路的二貨,在園門口晃來蕩去搔首弄姿,她往左走他擋住左邊,她往右走他正好擋住右邊,擋得她焦躁心起,二話不說一抬腿,將二貨踹了個馬趴。
她也沒心思看二貨是誰,抬腳從他腦袋上跨過,直奔園內。
趙十九暈頭暈腦還沒爬起來,看到這一幕的寡婦不依了。
「喂!你是誰!怎麼可以隨意傷害趙將軍!」寡婦蓮步姍姍,挺胸而出。
是真的挺胸,人還站在園門裡,胸已經頂著門外的慕丹佩的鼻子,胸波悠悠地晃,似貯著一對大水袋,讓人擔心隨時會炸破。
慕丹佩現在心情很不好。
美食近在咫尺,肉香勾人魂魄,大餐在向她召喚,這麼要緊的時刻,卻有大胸擋路!
「勞駕,讓讓。」她單手一拎,將面前的大胸女一扔,順手向後一投,「接住!」
「砰。」剛從地上爬起來的趙十九,再次被肉彈撞倒在地,他昏頭昏腦一抓,只聽見「啪」一聲微響,似乎什麼東西炸開的聲音,手指頓時感覺被濺濕,隨即耳邊一聲尖叫,刺耳得險些刺破他耳膜。
「登徒子!混賬!」寡婦在他身上尖叫著,捂著胸,一蹦而起,拎著趙十九衣領,啪地甩了他一個耳光,「混賬!咱們絕交!」蹭一下踩過趙十九的大腿,飛快地奔向園子外,連自家兒子都沒叫。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趙十九傻傻看她捂胸逃竄的背影,不明白她怎麼就突然發作了?忽然他若有所悟,傻傻看自己手心——嗯?袋子?水?
牆頭上叮叮噹噹笑得險些掉下來。
「居然真的是胸藏水袋!我說怎麼這胸顫成這樣!」
「牛人!領先時代潮流的化妝達人!」
園門口慕丹佩回頭,正看見那落在地上的「胸袋」,居然是用鯊魚皮製作的水袋,寡婦用特製的肚兜藏在胸前,營造出胸波顫顫的效果,卻在剛才被趙十九一把抓破。
慕丹佩瞅一眼胸袋,哈哈一笑,鼓掌,「好胸!」
她看也不看趙十九,轉身而去,趙十九傻傻抬頭,被打得朦朧的視線裡,搖晃著一個高挑的背影。細腰,豐臀,長腿,長年練武的人才有的精緻線條,以及利落而又不失裊娜的步姿,偶一側身,側面竟然也是山巒起伏,曲線逼人……
這回可是真實的曲線……
趙十九忽然吸了吸鼻涕。
牆頭上叮叮噹噹轉了轉眼珠。
「喂,當當。」
「嗯?」
「你說十九叔叔這樣,叫不叫豬哥相?」
「豬哥都比他文雅些。」
「他不會是看上慕姑姑了吧?」
叮叮噹噹默了一默,齊齊轉頭,正看見慕丹佩快步入園,順手扶起一個擁擠中跌倒的孩子,替他撣乾淨衣裳,含笑問了幾句,她臉上急迫之色已經沒了,笑容爽朗而溫存,日色輝光裡,肌膚明潤似也有光……
不知何時趙十九已經爬起來,也在默默瞧著。
慕丹佩一邊走一邊順手就把有點混亂的人群給分了開來,安排姑娘們避入暖閣,安排護衛們進來收拾,將亂七八糟的烤盤整理好,將礙事的用具命人拿走以免絆倒人,順手取了一串五花肉親自烤著,一邊往肉上刷油刷調料一邊順嘴安撫調度,等她把肉烤好,園子裡已經恢復了平靜,連血水都已經洗去,眾人都在自己的烤盤前再度安心吃喝,慕丹佩則躲到樹蔭裡,抱著肉狠狠啃一口,滿嘴滴油,吸一口氣,瞇眼舒服地長歎:「哇——」
叮叮噹噹也吸口氣。
「能幹!」
「淡定!」
「從容!」
「善良!」
「純真!」
「完美!」
兩人歎口氣,轉頭看看趙十九。
趙十九同志抓著破了的水袋,抱著園門柱子,正癡癡地瞧著呢——以前怎麼沒發現慕丹佩這麼有魅力來著?
叮叮噹噹摸摸鼻子,望天。
十九叔叔終於有眼光了一回,可是這回眼光好像又太高了……
這回可不是他們幫忙或者測驗就能搞定的……
十九叔叔,自求多福吧……
「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進去?」忽然一個聲音響在他們身後,同時一雙爪子伸過來,毫不客氣地開始揪容叮叮的頭花。
「哎呀,皇帝哥哥!」
叮叮噹噹回首,看見景泰藍正站在身後,更遠一點站著小映,她已經換了一身新衣,淡黃色絹衣色澤柔嫩,更襯得容顏嬌艷,亭亭盈盈如一朵半綻的花。
她微微地笑著,臉向著景泰藍的方向,神情滿足。
景泰藍一看叮叮噹噹望著小映,神情便有些不自然,推著叮叮向前,「走啦!」
叮叮還在看小映的衣裳和臉,猝不及防他一推,衝前一步進了園子,哎喲一聲。
園子中眾人回首。
便看見五歲的小仙女。
雪白的羽毛髮飾,被烏黑的發襯得其色如雪,裙子也是雪白的,羽一般的輕,雲一般的蓬鬆,一層一層,被風一吹,輕輕飄起來,也像一片雲,忽然過了湛藍的天幕。
那輕羽飛揚時,還有細碎的星光閃爍,跳躍在人們的視野裡,仔細看去,卻是每層蓬羽上都鑲了很多小指甲大的晶石,像無數夢幻的星光,忽然自天而降。
蓬蓬的、甜美的短裙只到膝上,下面是牛奶色的絲織長襪,一雙同色的軟皮小靴子,靴子在踝口皺出花一樣的褶皺,以粉色緞帶束緊,襯得女孩的腿更加筆直纖細,玉一般的雕塑感。
女孩們的眼睛從髮飾落到裙子落到靴子,不知道到底該落在哪處,才能撫平心中癢癢,男孩子們都只顧著眼睛發直,烤肉啪啪地落下來。
而小仙女身邊的容當當,一身黑色小西裝,白色絲質襯衫,黑色光亮的小皮鞋,一張臉膚色瑩潤,細長的眸子幽黑深邃,薄唇一線櫻紅,站在雪洗玉濯的容叮叮身邊,叫人驚羨造物主的神奇與完美。
「吃蛋糕咯。」一聲呼叫驚醒發呆的人群,回首便看見廚娘用銀亮的餐車推出一個三層的雪白的糕點狀物體,極大,鑲著彩色的花和白色的奶油,最上面一層點著五根紅色的蠟燭,孩子們沒見過這樣的糕點,都湧了上去,圍著蛋糕嘖嘖驚歎,有人嘩然驚歎,「哇,這蛋糕和叮叮的裙子一樣美!」
人群外,戴著面具的景泰藍也擠了上去,叮叮噹噹「咦」了一聲,道:「皇帝哥哥不是說蛋糕吃膩了嗎?怎麼忽然又有興趣了?」卻見景泰藍滿頭大汗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手中一個小小的紙托盤,托盤上一塊蛋糕,居然還是帶玫瑰花的最漂亮的一塊,慇勤地托到小映面前,「小映,這是蛋糕,你嘗嘗……」
小映笑起來,湊過雪白的臉,在蛋糕上聞了聞,歡喜地道:「弟弟,你真好。」
少女的臉比玫瑰更嬌艷,泛出淡淡的酡色。
容當當忽然瞇了瞇眼睛——他記得以前皇帝哥哥什麼好吃的,都先給叮叮的。
容叮叮好奇地托腮,大眼睛眨啊眨,眼珠子骨碌碌轉,瞟一會小映,再瞟一會景泰藍,卻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
遠處花牆外,太史闌和容楚正負手而立。
「小丫頭好像有點吃味?」容楚淺笑。
「這點年紀哪有這些想法,」太史闌不以為然,「只怕是看人家好看,有好勝之心了。」
「知女莫如母,」容楚一笑,也不反駁,攬住她的腰,「我看你必然是對的。」
「倒是要小心容當當。」太史闌跟著他離開,「他最護短,容不得姐姐受一點委屈,哪怕叮叮自己不覺得委屈,他覺得她委屈也不行,你可得瞧著他。」
「無事,小子有分寸。外頭那些說法不用太放在心上,兒孫自有兒孫的緣法……」容楚在太史闌耳邊低笑,「讓他們自己操心去,我們自去快活我們的……」
「……你這白日宣淫的流氓……」太史闌的聲音,漸漸沒入翠蔭深處……
……
熱鬧了一天,晚間的容府,終於安靜下來。
為兒女生日安排忙碌好幾日的太史闌,下午和容楚又胡天胡帝了一番,黃昏天將晚的時候,容楚去前廳見客,她一人獨處於室內,對著天邊晚霞發一陣呆,摸出懷中一枚白色的物體,把玩了一陣。
那東西手指般長,雪白,頂端尖銳,似動物的牙。
太史闌手指,輕輕在那截斷牙上撫過。
這是狗牙,是ど雞小時候的牙,她串在手鏈上,穿越不久後這手鏈就丟了,然後就在前不久,當她再次命人前往極東乾坤山,試圖尋找李扶舟的下落時,回來的人,帶來了這個東西。
她一眼就認出這是她手鏈上的牙。
當年那個手鏈,原來是被李扶舟拾了去?
回頭想想,手鏈似乎就是在邰府庵堂失火那夜失蹤,而那夜,李扶舟曾經來過。
這手鏈,一直放在他身上的吧?乾坤山巨震,他消失不見,手鏈也隨之消失,大概在震動中,手鏈上一枚狗牙掉落。
這大概是他在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了。
太史闌慢慢握緊那截冰冷而滑潤的牙,思念著生命中兩個重要的陪伴,ど雞和李扶舟,思緒如霧氣漸漸瀰漫,她在霧氣中緩緩穿行……
忽然便到了一處地界,高大的天橋,寬闊的道路,呼嘯的車輛,穿梭的摩托,四面喇叭嘀嘀地鳴叫,頭頂有轟鳴的聲音掠過,留下一條長長的白色的雲路。
她有些暈眩地抬起頭,不敢相信這是在原先那個世界。
難道又狗血地穿回去了?
隨即她發現自己竟然虛浮在半空,而四面景物依稀有些熟悉……天橋……她霍然渾身一震。
天橋下,一個陰暗的孔洞裡,鋪著些破爛的被褥,一個兩三歲的,面孔髒兮兮的小女孩,正舉起一隻小小的白狗,對橋洞深處正在收拾破爛的女子道:「媽媽,ど雞好不好看?」
小白狗在她手中低低地叫著,發出「ど、ど」的奇怪聲音。
「咱們自己都養不活,哪裡能養狗……」女子直起身來,露出一張愁苦而提前蒼老的臉,她伸手,似乎想將狗扔出去,然而當她看見小女孩的神情時,忽然停住了手。
「好……」她彎下身,撫撫女孩的亂髮,「我們養它,有我們吃的,就有它吃的……」
「喂,你們兩個,保護費交了沒!」忽然有條人影晃進橋洞,大冬天的捋著袖子,露出粗壯手臂上青龍的紋身。
小小女孩抬起頭,努力在光影中辨認那張臉,忽然又覺得不安,抱著小白狗躲到母親身後。
女子擦擦手,不安地迎了上去,「明哥,這個月的錢,我們暫時還不夠,您再給幾天……」
「沒錢?又是沒錢?」男子怪裡怪氣笑一聲,忽然探頭對裡頭看看,怒道,「狗都養得起,告訴我沒錢?」
太史闌忽然渾身一震。
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她思維有些混亂,不確定這是穿越,還是場景倒流,還是只是一個回憶,如果……如果時間真能倒流,此刻在災難的前夕,她是不是可以救回媽媽?
如果這是老天給她補償一生遺憾的機會,她一旦做了,那麼她的人生軌跡會不會改變?之後的她會不會存在?還有她的丈夫兒女……
她茫然,卻在看見混混上前一步時,忍不住要挪動身子——不管之後會發生什麼變化,此刻讓她不救母親,她做不到!
然而當她想動的時候,才發覺身子如被固定在原地,使盡力氣也無法挪出一步。
難道……難道這不過是個夢境?
腦海中這個念頭掠過,她忽然覺得絕望,老天如此殘忍,予她一場夢境,只是為了她將內心深處的疼痛,再切身體會一次?
橋洞裡混混獰笑,上前一步,要奪女孩手中小白狗,女孩沉默反抗,抱著小狗向外跑,混混要追,母親撲過去,拉扯住混混……一切都按照當年的軌跡,冰冷而無所改變地進行。
她咬牙,聽見渾身的骨骼都似乎在格格作響,不得不攥緊拳,慢慢轉過頭去。
不忍見,不能見。
忽然她看見一條人影。
人影從天橋上跑下,速度很快,一雙長腿邁出矯健的頻率,從她的角度只看見那人烏黑的發頂和寬寬的肩,身影看來有幾分眼熟,卻又似是而非,隱約只是個少年。
那少年以一種尋常人根本無法達到的速度,三兩步掠下天橋衝向橋洞,此時一輛車呼嘯而來,女子正被混混推搡而出……太史闌閉上眼睛。
「嘎——」尖利的剎車聲。
隱約還有孩子受驚之後的大叫,以及有些奇怪的狗叫聲。
太史闌抿緊唇,睜開眼睛,慢慢轉頭。
她忽然渾身一震。
天橋下,橋洞的陰影裡,女子跌倒在地,眼神裡殘留驚恐,混混站在對面,張大了嘴,一輛車歪歪扭扭停在橋洞前方三米處,車上人正打開車門下來,一邊下車一邊大叫:「我操!剛才誰他媽的推了我的車?誰推了我的車!」
車門被車主砰一聲甩在橋樁上,閃亮的黑色車門上,竟然有一個鮮明的……掌印。
太史闌眼睛霍然睜大。
她終於明白混混臉上的表情為什麼那麼驚恐了。
救人正常,可救人推的不是人,竟然是重達數噸的車……
怎麼可能……
橋洞前,唯一平靜的是那個出掌推車救人的少年,他並沒有管其餘任何人,只是微微蹲下身,對著抱緊小白狗、感激又警惕地望著他的女孩,張開了雙臂。
他聲音輕柔而溫和,煦煦如春日暖陽。
他說:「別怕,我來了。」
日光下,張開雙臂的少年,臉微微揚起,太史闌終於看見了他的臉。
她手指一顫,一瞬間熱淚盈眶。
……
「太史!」
太史闌霍然睜開眼睛,看見漫漫晚霞之下,容楚如畫的眉目。
他眼神微微關切,正俯身看她,道:「怎麼睡著了?也不知道保暖。」隨手給她蓋上毯子。
她有些發怔,坐起身來,環顧四周,還是這屋子,還是眼前人,連夕陽落在窗欞上的光影,似乎都沒什麼變化。
剛才……是夢?
可是,夢有這麼清晰而邏輯分明嗎?
最後一霎那一句「別怕,我來了」,猶自在耳邊迴響,隱約也是熟悉的聲音。
是……他嗎?
是他真如她猜想,借助乾坤陣之力,跨越時空?然而她沒有想到的是,他去的那時空,似乎竟然是她的當年?
是否內心願力所在,會影響去處的選擇?
可是為什麼又不是離去時的他,她記得夢裡他只是個少年,比離去時的年齡小上許多。
難道這真的只是夢?只是她內心的渴盼太重,投射在意識裡,不知不覺在夢裡,為他編織了一個歸宿和去處?
她沉默思索,出神地瞧著天邊的晚霞,收了斑斕的色彩,在紫黑色的窗欞上方,一寸寸地冉冉淡去。
身邊的容楚一直沒有說話,也沒有詢問她神情的異常,他很自如地坐在她身邊,攬著她的肩,陪她注視至日光沉沒,月色升起。
她沉思至掌燈,他沉默陪伴至掌燈,她醒轉時才發覺,身上披著厚衣,不知何時兩人手指相扣,掌心溫暖,不被冷冷月色浸染。
她忽然覺得,就這樣,已經是老天給予的完滿。
是夢是真,沒有答案。也不必再去追尋答案。她和他必各自有自己的幸福,只需珍惜便好。
他無論在何處,終究是當初春日暖陽的李近雪;他無論去或留,在她心中永生。
她相信另一個世界,定予他平靜安適,不必近枯籐荒樹,踩踏沒入腳踝的冷雪。
……
月色澹澹,她微微展開笑容。
他似乎沒在看她,卻很及時轉頭,捕捉到她的笑容和此刻終於活泛的眼神,他微微舒口氣,給她一個安慰的笑,道:「今晚月色真好。」
她沒有看月色,卻扣緊了他的手指,將他的手指,貼緊自己的心口。
她道:
「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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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個番外也齊了,馬上就要過年了,番外就寫到這裡吧。
大家新年快樂啊。
月底了,攢到票的親,請最後一次扔給鳳傾吧,給鳳傾一個完美始終,給我長達七個月的要票生涯一個漂亮回應。這下短期內,你們可真的看不到我神煩的叨叨了。
一月二十八日八點,很好的數字,以此時刻為這本書正文帶番外的正式結束。14年新文,女帝本色,因此會有更美好的期待,而13年的鳳傾,也因大家的陪伴善始善終。
所以最後想說的,還是這一句:有大家,真好。
期待明年,新的故事再聚。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