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在慶幸嫁給了我。()」容楚一笑,「來,闌闌,你我聯手,一日之內讓他們退兵,也叫天下都震一震,好不好?」
太史闌忍不住一笑——這骨子裡比她還狂妄的傢伙。
她手扶城頭,道:「來,楚楚,先想辦法讓城上下都靜一靜。」
容楚抬手就拍散了一個蹀垛。
這種自毀城牆的辦法,瞬間讓所有人目瞪口呆,城上下立即靜了下來。
縱然面臨嚴肅戰爭,太史闌肚皮也險些笑破,容楚的思維,真是太強大了!
難得她面上還是一副面癱狀,手據毀去的蹀垛,大聲道:「季帥!」
季宜中抬起頭來。
「你女和你孫,並非我……」太史闌剛說了半句話,就被季宜中打斷。
「你閉嘴!休得狡辯!」城下季宜中眼睛通紅,滿目燃燒著失親的怒火。
太史闌默然,知道有些事一旦先入為主,說明真相也無人信。
那就這樣吧。
「今日之事,實為你我私仇,」太史闌聲音淡而冷,「你為此引起戰禍,牽連無辜士兵百姓身死,引發國家動亂,令無數人身處水深火熱之中,這是臣子應為?」
「太史闌!別在這假仁假義!」季宜中被她一句話就挑起怒火,「你倒行逆施,凶橫霸道,殺人如麻,荼毒生靈。你這樣的人竊據國家重權,甚至手掌軍權,受害的何止我女兒外孫?還有這天下無辜百姓,萬千生靈!我今日攻打麗京,是為我女我孫報仇,但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國家安寧。我心坦蕩,可昭日月!」
「你若真的愛護百姓,忠心國家,就不該今日反攻京城,令一城百姓身陷戰火,惶惶不安。無論如何他們無辜,多死一個都是你的罪孽!」太史闌冷笑,「季宜中,你早先也出身江湖,你不覺得,你我這樣的仇,拿國家大義來扯太裝逼了麼?為什麼要牽連這許多人?為什麼不能用江湖方式來解決?」
季宜中一怔抬頭,「你什麼意思?」
「你口口聲聲說忠於南齊,口口聲聲說愛惜百姓,無背叛之心,只要能殺了我這個大奸賊,事後你會退兵,會交出軍權,會於御前請罪。也就是說,你無心反叛,你要殺的僅僅是我,」太史闌盯住他的眼睛,「那麼,如果我讓你殺呢?」
萬眾嘩然,眾將領驚呼:「大帥!」容楚也急急站起,大聲道,「太史,不可衝動!」伸手去拉她。
太史闌一擺手,止住眾人驚呼,按住了容楚的手。她只看著季宜中,唇角一抹諷刺的笑,「老帥一生忠於皇朝,為人剛直,天下口碑卓著。老帥對朝廷和天下的這一番話,大家都知,都信,我也知,也信。就是不知道,老帥自己信不信?」
季宜中臉色大變,他怎麼也沒想到,太史闌竟然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當真不要自己命了?
「我站在這裡,你出箭相射。據說季帥臂力非凡,箭術天下數一數二,想必能夠不入我這邊射程,便取我性命。如此,我以援海軍大帥之名,在萬軍面前起誓,我絕對不會避讓,任由季帥先射我一箭,若季帥射我不死,我這邊再回射季帥一箭,季帥可以移動避讓。如果我不死,季帥又沒能讓開我的箭,那麼請季帥退兵,繼續忠誠於皇室,朝中也既往不咎,如何?」
城上下寂靜無聲,為這賭注的大膽心驚。容楚抓住她的手,連聲道:「太史!你不能如此輕率!」他滿面焦灼,眼神急切,眸中波光蕩漾,就差沒淚光閃閃。
四面有唏噓之聲。
太史闌冷然不理,咬牙忍笑。咬得太用力,以至於臉部線條看來更冷峻——當真決心已下,一往無前模樣。
季宜中也怔在那裡。
這賭注著實誘惑。
他計算過距離,以他的箭術,只要太史闌不動,他必定一箭射殺。
太史闌如果動了,她的威信也完了,此後作戰永無勝機。
怎麼算,這個賭注他都是必勝的。至於後來什麼太史闌射他兩箭的事,他想都沒想,他出箭,太史闌就必死,哪裡還有後來的事。
只是賭注優越到這地步,他也難免疑惑,太史闌不可能不知道這結果,為什麼還敢這麼做?
她是不是練了什麼鐵布衫之類的功夫,不怕箭射?可是鐵布衫練不到腦門和喉頭。再說他會在箭上塗毒,只要擦破一絲油皮,也必定要她回天乏術。
季宜中有點猶豫,他雖然對太史闌因為厭惡,很少關注,但也聽說這人頗有些神異,還曾經參加過當年的天授大比,只是天授大比的所有消息都是絕密,被朝廷封鎖,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她有什麼特異之處。
她的特異,總不會是不死之身吧?
「老帥如何猶豫?」太史闌道,「我深感於戰禍之苦,不忍令士兵無辜傷損,為此不惜此身,願以江湖方式,和老帥私人了此恩怨。按照老帥先前所說,老帥如此體恤將士,忠於王朝,發誓只是和我過不去,應該很樂意接受這一完全不公平的賭約才是。難道老帥內心深處,並不僅僅要殺了我太史闌,還想著無邊富貴,南齊天下?」
季宜中霍然抬頭。
擠兌到這地步,他如何能不應?
這樣對他有利的賭約,不應,就是他之前都在撒謊,是他不體恤將士,是他另有勃勃野心,他的晚節,甚至他的軍心,從此一樣不保。
太史闌著實厲害,她這一手,就是逼得他無論多懷疑,也只得應下。
回頭一思量,這賭注對他並無害處,運氣好能殺了太史闌,不能殺他也能躲太史闌的箭,大不了一切回到原點,何樂不為?
再說,也許太史闌真的不願因為她引發大戰,導致事後受責,所以才故意表這個態呢?
也許她內心也很害怕他答應呢?只是在裝模作樣博取軍心,瞧她身後士兵眼淚汪汪模樣,再瞧自己身後,將士們眼神都不對了。
季宜中咬牙,「你既然受死,我如何不應!拿弓來!」
他的副將立即將重弓送上。
太史闌高踞城上,一動不動,唇角一抹冷淡的笑。
……
「太史闌怎麼提出那麼個賭約!」後頭的營帳裡,宗政惠霍然站起,眼神發亮,「她瘋了嗎?」
相比於她的興奮,喬雨潤倒還冷靜,問傳信的人,「容楚什麼反應?」
「榮昌郡王似乎在激烈反對,兩人在城頭有爭執之狀。」
「雨潤,你怎麼看?」宗政惠轉頭問她。
喬雨潤慢慢站起身來。
「太后……或許,這是我們的一個機會。」
……
季宜中緩緩拉弓,對準城上太史闌。
太史闌轉頭喝命,「把弓床抬三張來。」
三張弓床抬來,各自放在太史闌左右和後側,她的前面則是高高蹀垛。
眾人嘩然——弓床寬闊,已經上弦,不能踩踏,她這竟然是當眾把自己的逃生之路堵死。
連季宜中都怔住,想不出太史闌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以為她一定會使詐,她卻擺出最光明的態度。
「世人皆知,我不會武功。無法越過這三架弓床,避讓你的箭。」太史闌道,「如此,老帥請。」
一時間城上城下呼吸凝重,容楚淒切哀呼:「太史!」
太史闌壓住胸中翻騰嘔吐感,側頭,對他一笑,「夫君保重。」
容楚忽然嗆住。
盼了這麼多年,終於聽見她這一句夫君,卻是在此刻此境。
這叫他是笑好還是哭好?
按照劇情,他此刻該感動淚奔,誠然他是感動了,卻更想吐血。
本該洞房花燭夜,聽那深情款款一聲,為此夢想等待多年,常常夢中也在期待模擬,模擬這一句出口時花月春風情意濃,彼此凝眸相思纏,結果……
容楚低頭,痛摧心肝。
他忽然滿臉通紅,言語默默,眾人瞧著還以為他此刻傷痛絕望至無言,心中都覺悲愴唏噓。
太史闌說那一句,想笑也想唏噓,又覺得抵受不住,趕緊側頭,注目季宜中。
箭已來!
就在她側頭那一刻。
重弓重箭,劈風而至,乍一出是一支粗大重箭,半空中黑光一閃,將天地割裂兩半。
箭出一半,箭身一震,忽變三箭,前後連串呼嘯。
眾人嘩然。
箭中箭!
箭中藏箭,以後箭推前箭,速度更快三分。如果選擇擊打在同一部位,那麼即使第一箭被逃過,後頭兩箭也依然能持續作用,直至將人射殺。
箭中神術。
這已經不能算一箭,但也只能算一箭,雖然使了詐,但戰場競技,這也是實力一種。
眾人嘩然的是,天下已經無人能逃脫這樣的箭術。
箭劈風、馭電、裂雲、摧雨,倏忽過萬里,奔死亡而來。
忽然天大亮!
天深處華彩迸射,一輪晨日在雲海浮霞中掙扎,正躍出猩紅一角,紅光從天際盡頭生,次第奔來,染一色雲霓如漸變色綢,紅綢瞬間又被萬丈金劍刺破,一線明光,直逼城頭。
眾人都被刺得瞇眼流淚,下意識抬手遮額,太史闌也瞬間抬手,似要躲閃日光。
「咻。」
極短促一聲。
此時城頭光芒萬丈,眾人只聽見這死亡之聲,心驚之下霍然轉頭,大部分人視力還未復原,什麼都看不見,少部分人看見淡淡金光裡,那箭頭果然直奔太史闌額頭方向,但卻在金光中,忽然一停。
隨即消失。
箭尾仍在,箭頭卻在霞光中湮沒。
唰唰兩聲,第二箭第三箭已至,三箭連環如電,誠心不給太史闌任何反應機會。
她也沒有反應,只微微彈指如彈灰,一抹日光在她指尖跳躍,第二箭第二箭觸及她指尖,也是箭頭一震。
隨即什麼都沒有了,大盛的霞光遮沒一切。
眾人也心頭大震,幾疑身在夢中,又或者這一刻霞光太亮,隱去了箭最後一刻的軌跡。
那一刻箭尾攜霓虹,這一刻箭頭成空濛。
城上下眾人此時剛剛在強光之下,勉強睜眼。
容楚忽然暴起!
他自光影中掠來,驚鴻一越,足尖輕輕踏上床弩,滿弦的弓床竟然絲毫不動,他身軀在弓床上一彎,腰身一旋手臂一展,姿態優雅若舞,手中卻忽起風雷之聲。
一物自他如玉手指中擲出!
「呼。」
巨大的風聲竟似將雲霞驅散,城頭萬丈霞光中,低沉悅耳的聲音此刻才響起,「季帥,接我一劍!」
季宜中還在為剛才那一箭震驚,日出之時城頭光芒太盛,他竟然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只隱約知道,太史闌沒有受傷!
他還沒能反應過來,就聽見那句「接我一劍」,他下意識還以為是「箭」,不欲奔逃失了臉面,急忙舉盾去擋。
他的盾牌是奇籐夾了金絲編織,堅韌也堅硬,可抵擋一切利器,內裡的奇籐也可以絆住任何箭矢和彎鉤武器,可以說足可抵禦一切武器,這麼多年他靠著盾牌,從未受傷。
他有信心,這次也能擋下。
此刻風聲已至,他聽著那風聲便心中一驚,這般巨大的聲響,呼嘯若哭,絕非箭矢能達到!
隨即他看見一團光影劈裂空間,攜風而至,忽然一樣東西滑落,直奔他眼前。
他下意識舉刀去劈,嗆啷一聲響,那東西被刀一剖兩半,卻是一個黃金項圈。
季宜中如遭雷擊。
那是晏玉瑞的項圈,是他親手贈送。外孫自幼多病,他為此遠赴深山,求高僧法器,親手為他戴上,唯願心肝上的外孫,平安康健,順遂長大。
如今外孫頭顱血淋淋在他帳中,他唯一的遺物劈落在他刀下。
舊物乍見,引動愴然心懷,他心中一痛,手中一滯。
「砰。」
那物已經狠狠撞上他的盾牌。
盾牌一震,震到他手臂酸麻,他一低頭看見盾牌已破,一截劍尖,停在他胸前三寸處。
他這才駭然發現,盾牌內部奇籐忽然都已經化去!
再一看這撞上盾牌的,哪裡是什麼箭?分明是一柄寬刃重鐵劍!
劍尖微閃磷光,顯然塗有藥物,而且是針對他這內籐的藥物,瞬間便化去了最後一層奇籐。
「不好!」老將雖然還沒明白對方的意思,百戰得來的本能已經告訴他危險,他下意識要拋盾,後退。
身後忽傳來喬雨潤一聲大叫,「季帥小心!」隨即一股大力將他向後一拉。
與此同時,「嚓!」一聲,已經停住的劍身忽然一震,劍頭裂開,寒光一閃!
箭來!
真正的箭來!
一箭細小如筷,閃電般自寬劍劍頭中射出,咻!
季宜中身子一震。
近在咫尺,避無可避,他的胸骨瞬間發出卡嚓一聲,一支小小羽毛,在他胸口顫動。
箭身已經沒入胸膛!
這才是真正的箭!
「季帥!」喬雨潤撲上來,一把將落馬的季宜中接住,也虧得她那一拉,季宜中避過了要害。
她撲上來,神情急切,「季帥你怎樣了——」伸手就去拔箭。
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季宜中半昏迷不知阻止,喬雨潤眼中有陰冷之色,毫不猶豫將小箭一拔。
手感忽然一空,她愕然看著手指,拔出來的竟然不是箭,而是露在外面的那一截羽毛管。
她也算靈敏,立即知道不對,要將羽毛管子趕緊擲了。
然而已經遲了。
羽毛管一拔,管身震動,一根牛毛針,無聲射入她掌心。
喬雨潤只覺得掌心一痛,一低頭看見掌心微紅一點,似有血跡,卻已經看不見針尖。隨即她便覺得掌心一線疼痛如閃電,順著手臂往上直衝——
她臉色大變——針已入掌,竟能順血管逆流而上,這軌跡這速度,一時半刻,就會抵達心臟。
這才是真正的殺手!
這殺手……一開始就針對她!
喬雨潤霍然回首,便見城頭金光如霧,霧光中那人長身玉立,微微含笑。
世間名將,狡詐如狐,出手如千幻萬化鏡中蓮,每一輾轉都是美,美之後是虛幻的殺機。
往昔彈指風雲變,多年後再出手依舊撥弦驚風,有種人微笑從容,看盡人間籌謀種種。
不是彀中人,不到觸及死亡的肅殺,他的敵手,甚至不知道自己早已納入他含笑的眼眸。
她恨極,嘔血。
然後拔劍,怒斬!
「嚓。」
鮮血飛濺,一截胳膊落地。
萬軍震訝,連太史闌和容楚,都驚得微微向後一仰。
這一飛劍連環機關,最後這羽管已經使用了太史闌的天外鐵,那根針會順著血管一路上行,一路震裂血管,直至心臟,並且速度極快,只要稍稍猶豫,喬雨潤必死。
未曾想她機變若此,也狠辣決斷如此。
太史闌微微感喟,想著初遇時,這人雖然狠辣,但是是對別人狠,對自己卻有種自私的珍重,她以為喬雨潤會不捨得下手,沒想到她真的變了。
如今的喬雨潤,已經可以算是勁敵。
一截胳膊在地上彈跳,鮮血如湧泉汩汩,喬雨潤撫著斷臂,輾轉苦痛,回望兩人的痛恨目光似可灼灼燃燒。
城上下萬眾無聲,為傳奇兩帥再次展現傳奇而驚撼如雕塑。
她以肉身待箭,一弓三箭,被她輕巧的指尖捏去,如拋日光一片。
他以劍為箭,先摧奇籐;劍中藏箭,再傷季帥;箭中再藏針,致殘喬指揮。
季宜中三箭算一箭,他一劍出三箭!
何等的神異與智謀!
城頭萬眾凝神,注視霞光中那玉立一對,只覺生在此代此時,得見如此傳奇眷侶,得見人間雙雙大神通大智慧,雖身死而不枉。
曾有人因容楚多年不出手,忘卻他的往昔英名,以為他如今只靠妻子陞遷,略有輕慢之心,然而此刻終知,何謂名不虛傳。
容楚卻有遺憾之色。
他看見城下,喬雨潤竟然真的抓住了時機,在做戲。
季宜中中箭,血如泉湧,猶自驚駭地望著喬雨潤,而喬雨潤不過看了自己斷手一眼,咬牙撕下衣襟隨手一裹,便撲向季宜中,哀切大叫:「季帥,您如何了?我……我來遲一步,縱肢斷身殘,也沒能救得下你……」
季宜中感動的老淚,幾乎瞬間就流了出來。
再之後,天節鳴金收兵,將士們一擁而上,將兩個傷員送回營。
喬雨潤在劇烈的疼痛之中回首,她要記住這一刻的兩個仇人。
城頭上太史闌果然筆直而立,也在目送著她,兩個女人目光相撞,各自燦然有火花。
此時日頭已經全數掙扎出雲海,城頭上遍灑金紅,大片大片的光圈在城頭蹀垛浮移,將蒼灰色的牆磚照亮,磚縫裡頑強探頭的青青蘭草,草尖露珠在金光下一閃。
一副蒼黑和金相間的旗幟在太史闌頭頂飄揚,城頭風大,旗幟一角拂在太史闌臉上,一隻修長精緻的手,正輕輕替她捲起旗幟。
是站在她身後的,容楚的手。
霞光、雲海、灰城、青草、露珠、黑色旗幟和如玉的手,還有那捲起旗幟一刻的姿態溫柔。
這一幕鮮明而又意韻深遠,如畫,美到令人窒息。
喬雨潤也不禁窒息,卻不是感動,心中只升起濃濃恨意。
有種人為何總得命運偏愛看顧?如太史闌,步步高陞還得容楚傾心;而她為何一日比一日狼狽淒慘,到如今,肢體不全,終身致殘?
她眼底的火灼至心底,恨然扭頭,不欲再多看一眼,只將目光凝聚在身後巍巍大軍。
待我奪虎賁十五萬,再與你來戰!
……
城頭上,太史闌偏頭對容楚看了看,正看見遙迢雲路,蹀垛蘭草,拂面旗幟,和他那雙骨節精美的手。
她恍惚中覺得此刻場景熟悉,冥冥中似有呼應,只是此刻也來不及多想,只道:「此人心性已經非人,聽她剛才那話,已經為暗害季宜中做了鋪墊,看樣子,天節必將換主。」
季宜中傷勢其實未必致死,但喬雨潤剛才那一叫,卻讓萬軍聽著,都以為他中了必死之箭。
容楚臉色在霞光中微白,神情雲淡風輕,「無妨,只要你我在。」
她一笑,將手擱在他掌心,兩雙手掌微一用力,迎風一揚,大旗再度獵獵招展。
……
是夜,病榻之前,喬雨潤不顧自己重傷,對季宜中百般施救,但季宜中依舊不可避免地衰弱下去——箭上,是淬毒的。
至於那毒是容楚箭上的,還是喬雨潤下的,已經無人追究了,自然算在容楚頭上。
季宜中呼吸漸弱,盯著重傷猶自忙碌的喬雨潤,看她當此時依舊將眾人指揮得井井有條忙而不亂,眼神滿是感激,最終化為堅定之色。
隨即他命眾將齊聚主帳,宣佈了以長子季飛為主將,聘任喬雨潤為總軍師的遺命,並要求季飛視喬雨潤為恩人和師長,好好聽她的意見。
季飛點頭,季宜中注視著面前高大的三個兒子,心中苦澀——三個兒子品行都不錯,但都資質平庸,這也是他一直擔憂天節軍去路,不肯交出軍權的原因,他畢竟征戰多年,仇敵無數,如果失去天節軍,他怕他的三個兒子不能自保,季家會徹底傾毀。
到如今,希望喬指揮使能夠助他們一臂之力吧……
「如果……如果朝廷讓步……」他吃力地吩咐喬雨潤,「那就罷了吧……只要保得季家人安穩就好……」
到得最後,他心志清明,終於明白以一地之軍和朝廷對抗,如果不能很快下麗京,下場堪憂。
而麗京有容楚太史闌在,便如鐵城。
喬雨潤誠懇點頭。季宜中舒出一口長氣,閉上雙眼,最後一刻,喉嚨裡咕噥一句,「陛下……」
聲音戛然而止,他最後要說什麼,無人知曉。或許是痛斥,或許是遺憾,或許是哀求,或許是無奈解釋,但無論如何,一生忠義,光輝功勳,到如今已經如白染皂,這一條路走到了黑巷,也只能這麼一閉眼走下去了。
他閉目的時候,是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時辰,滿軍哀哭,換上素白的旗幟,遠望去像忽然下了一層斑駁的冷雪。
喬雨潤走出大帳,注視這哀傷新雪,唇角慢慢彎起。
「軍師……」新任統帥在她身後問,「你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走……」
「大帥,」喬雨潤撫摸著斷臂,唇角猶帶笑意,聲音卻已經調整得滿滿哀涼,「麗京京衛和上府軍雖然只有七萬,是我等一半之數,但有容楚在,三日之內,我們必定不能下麗京,而最多三日,蒼闌軍就要到了,屆時,我們會腹背受敵。」
「那你看應該如何?」
「放棄麗京!」
身後沉默,對方被這大膽想法震住。
「放棄麗京,轉頭迎上蒼闌軍。一來對方長途跋涉急行軍,是疲軍;二來急行軍多半不帶重型武器,戰備不足;三來對方絕對想不到我們會放棄麗京掉頭攻打他們。如此,我等可以搶個先機,最差也能小勝一場,就此打開北上道路,然後……」
「然後什麼?」
她回頭,嫣然一笑。
「然後和五越聯軍匯合!敗天紀,逐極東上府,奪北地三行省,占南齊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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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六年九月十八,叛變的天節軍忽然放棄麗京,一夜之間,城頭上的人發現城下黑壓壓的人群不見了。
容楚當即飛鴿傳書,令即將靠近麗京的蒼闌軍放緩速度,暫停行軍,停留在東馬營谷地。
這一停,令在前方東馬山埋伏的天節軍大出意料之外。埋伏一旦等久了那就不是埋伏,喬雨潤不敢讓大軍在麗京附近多停留,因為她沒有把握容楚會不會點齊京衛追出京。
換成別人,京衛要守衛京城,自然不可能。但容楚用兵膽子極大,狡詐如狐並且擅長急行軍,他如果風一般捲過來,和蒼闌軍前後夾擊,天節軍就會吃大虧。
喬雨潤只得放棄埋伏,襲殺在東馬營谷地的蒼闌軍,此時蒼闌軍因為她的猶豫,已經得到了休整,又選擇了一個易守難攻的地形,正精神奕奕地等他們來,而天節軍埋伏不成,士氣已墮。此消彼長之下,一場接戰,蒼闌軍以一敵三,將天節軍殺了個落花流水。
如果不是太史闌考慮到天節軍畢竟是南齊人,是內部矛盾,不必下太大狠手,天節這一次想必已經死傷無數。
喬雨潤無奈敗北,不過她原本就沒打算戀戰,她也是個狡猾人物,一觸即潰,一潰即走,迅速打開北上通道,往極東而行。
而此時的極東、鄂西、延江三省,無數五越遺民開始往極東匯聚,除卻原本佔據五越地盤的越民之外,一些早已遷入內陸,已經和當地漢民通婚的五越遺民,也有不少人離開原住地,往舊日家園進發——沒有祖國的人,內心深處永存無根的悲涼,一旦聽見來自家國的召喚,便難以抑制渴望回歸的萌動。
景泰六年九月二十七,極東總督府。
天剛濛濛亮,昨天鏖戰半夜,昨晚只睡了一個時辰的極東總督,便已經爬上本府中的最高摟,想去看看圍城的五越聯軍的情形,雲合城已經被圍了十天,他正在期待著朝廷援軍的到來。
南齊外四家軍,天節軍已經叛變,折威軍和援海軍守在南疆一線,天順軍守在西凌邊境,監視著西番的動向,還有一個蒼闌軍,正在趕往麗京。
總督猜想著,此刻能趕來的,不是折威軍,就是天順軍。不過按照預計,可能還要再等兩天才到,而雲合城,因為毫無準備,眼看就要被五越聯軍攻破。
其實雲合這裡,上府軍五萬,加上各地守備軍隊,總兵力並不算懸殊,但五越聯軍詭異的作戰作風,令南齊軍隊無法防備。比如左頰刺花,信奉月亮神的南越擅舞,有獨特「舞戰」之術,常令南齊士兵瞠目結舌,不知該如何招架。比如臂力非凡的北越,天生擅長御獸,他們的將領坐騎都是猛獸,猛獸一吼,南齊騎兵胯下的馬齊齊軟倒,根本無法作戰……這些詭異的越人,在武功高強,可做先鋒的李家人帶領下,接戰之初,可謂所向披靡,短短數日,連下極東七城,現在已經逼近了雲合。
再這樣圍困下去,雲合支持不了多久,整個極東,便淪陷於五越之手。隨後五越可以以極東為據點,向兩翼的鄂西延江延伸,進可攻退可守,就算擴展不成,一個極東正好也和原五越的地盤連接,南齊的一塊地域就被生生分了出去,而且極東境內是連接北水域的襄河發源地,一旦此處扼於五越,鄂西和延江無論戰備還是民生都將受到控制。
極東總督想到這些,便不禁憂心如焚,如果真落到這樣的結果,他就是南齊的罪人。
遠遠地,可以看見城下人潮湧動,五種顏色的五越軍,分成整齊的色彩分明的五塊,如彩色群蟻蜂擁而來,將要蠶食這座北地第一名城。
極東總督歎口氣,他和五越也算打交道多年,就他對五越的瞭解,這是一盤散沙,單兵作戰能力很強,團體作戰能力極差。一個人是一條龍,聚在一起是一堆蟲,哪怕就是當初五越之主統一五越時期,聽說五越打起仗來也是花花綠綠,各自為戰。
但現在的五越不一樣了,他們有了組織,有了陣法,有了軍規,有了有條理不輸於南齊的指揮,以往桀驁不馴難以合攏的五個民族,第一次被強有力的力量攥緊,終於緊密結合在一起。他們形成方陣,根據南齊軍隊的弱點各自發揮自己的長處,更要命的是,在戰鬥進行到最激烈的時候,他們還能及時變幻陣型,搭配成一個個小組,每個小組每個成員都有各自的擅長,都經過了精心的調配,發揮的效用勝過尋常。這樣的小組接戰,每次都讓南齊軍隊死傷慘重,等南齊軍隊摸清一點規律,想趁他們小組分散或組成略有混亂的時期出手時,他們卻又能迅速打散小組,回歸各自方陣,絲毫不亂。
向來真正展現將帥指揮實力的,並不是作戰,而是撤軍,但凡能讓軍隊在後退或撤軍時,急而不亂,穩步後退,不給敵人任何可趁之機的領導者,都是名將。
極東總督知道五越聯軍的統帥,就是武帝世家的家主,想不到一個江湖草莽,竟然也能有這般能耐。後來打聽到此人曾和榮昌郡王府交好,曾參加過對西番作戰,曾做過國公府大管家,是麗京貴族人人皆知的能人時,才知道原來將領果然不是天生的。
但這對極東來說,真的不是一個好消息,對方武功高強,善於馭兵,還熟知南齊軍情,如今麾下士兵還詭異彪悍難以對付,可謂超級勁敵。
難道,當年五越之主佔據南齊大半江山的舊事,又要重演了麼……
------題外話------
穿過你旗幟的我的手……
忽然想起當初扶搖裡「穿過你褲襠的我的手,最是那一捏的溫柔」……
真經典啊唏噓。
穿過你月票兜的我的手,最是那一掏的溫柔,掏出來先看有木有,木票票先來一聲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