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呆了呆,還沒明白當當少爺的邏輯,就見他站起身,向人群走去。
正好也有個小胖子走來,盯著他面具,吸著鼻涕道:「你的面具真好玩,借我戴戴好不好?」
容當當臉上是一個黑色哭臉面具,眉目陰森,面無表情,日光下看著都令人毛骨悚然。但面具做得極其精巧,兩根一上一下的眉毛鮮活得似要馬上掉下來。
小胖子眼巴巴地看著容當當,覺得這孩子冷淡又有點瘆人,生怕他忽然出手打人。
容當當二話沒說,伸手從臉上拿下面具,往那小胖子臉上一扣。
小胖子嚇了一跳,再一看容當當又嚇了一跳——他忽然又變成了白臉,白色的面具紅色的眼睛,眼睛直直地向上翻著,似翻瞪著的死魚眼。
小胖子也沒想到容當當臉上竟然不止一個面具,嚇得蹦出好遠,又忍不住哈哈笑,很快引起了其餘孩子的注意,都紛紛圍攏來。人群一聚集,各家護衛也就注意上了,當即有人趕過來,看見容噹噹的詭異面具,嚇了一跳。
另一邊忽然也起了驚叫,眾人一瞧,卻是女孩子堆轟然四散,只剩下人群中心一個穿粉黃衣裳戴大紅面具的小姑娘,手中舉著個東西,笑嘻嘻地道:「喂,你們別跑呀,這個可好玩了……」
眾人再一瞧,她白生生的小手裡,赫然抓著一條巴掌長的黑紅二色蜈蚣……
黑紅的蜈蚣在玉一般的小掌心中扭動,眾人盯著,覺得渾身毛都豎起來了。再一看那小丫頭,居然還甜甜地笑著。
諸家護衛們立即緊張了。
哪來的小妖人!
這種玩弄面具毒蟲的手段,怎麼看都像邪術或者江湖野人的行徑,在場的最低也是三品官的孩子,麗京最尊貴被保護得最好的一群,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孩子?
必然是混進來,準備搗亂的!
「哪裡來的野孩子!」威國公府的護衛當先高叫,一把拉開自己家的小主子,伸手便搡容當當,「走開!」
容當當身子一閃,那人手落空,他怔了怔,一時沒想到這孩子怎麼這麼靈活。
在一邊照看的王六等人眉毛一揚,沉下臉就要過來,容當當忽然回頭,伸指於唇,一壓。
這小子這個動作極其乾脆有力,看得王六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竟然是要讓自己等人不干涉?
王六皺起眉,小主子剛剛回來,他們都還不太瞭解他們的性子,這幾日在府中,容當當文雅有禮,禮貌周全,博盡了眾人的寵愛,眾人瞧著,也就覺得是聰明乖巧的孩子。不過今早出門時,主子倒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他們想怎麼玩,就讓他們怎麼玩,你只好保護好他們的安全就行。」
看樣子,主子是看出什麼來了。
王六看看那對娃娃,面具下的眼睛烏溜溜的,光芒狡黠。
王六退後一步,操著手不說話了。
他也想瞧瞧,郡王和總督的孩子,是否真的只有乖巧可愛的那一面?
「各位好。」容當當拉著姐姐的手,一本正經地鞠了鞠躬,「我們不是野孩子,我們是叮叮噹噹。」
「叮叮。」容叮叮笑瞇瞇皺起小鼻子,大紅面具也是一張笑臉。
「當當。」容當當伸手入懷,取出一疊「名片」,伸手散發,「你好,很高興認識你,這是我們的名片,以後請多多指教。」
一群成年人傻呆呆地瞧著他——這孩子腦子進水了?
再看看手中那小卡片,正面歪歪扭扭「容當當」,反面寫著個地址,前市大街,四明巷子。地址看來眼熟,再一想可不就是咱家附近?
南齊官員聚居在城南,豪門府邸都在一處區域,容府那條街就有三個公侯府。
王六忽然想笑——小世子來這一遭,等下這群混賬就不能再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世子身份,誤會誤會,不知者不罪」了。
名字地址都告訴你了呀,親。
眾人此刻看著那鬼畫符的卡片,立即明白了。
果然是小騙子!
居然想出這麼拙劣的騙術,以為寫個豪門聚集地的地址,就可以冒充王侯子弟了?
再一看小姑娘手上還在扭動,但就是不咬她的大蜈蚣,看看受了驚嚇的小主子們都在驚叫連連,大多數在大叫,「抓住他們!抓住他們!」還有幾個孩子大叫,「殺了他們!殺了!」
幾個性子暴的護衛立即將「名片」往地上一扔,劈手就去抓容當當,王六一看不好,正要帶人出手,驀然聽見不遠處車馬響動,回頭一瞧,又見狂奔的馬車。
那暴走的風格,一看就是晏玉瑞來了。
晏玉瑞老遠就看見這邊的人群,卻也不停車,馬車呼嘯而過,眾人紛紛走避,也就顧不上再抓叮叮噹噹,馬車攜著一股狂風從人群中捲過,直接駛到了停放處,趕車人探身出來,對看守的兵士大喝:「我們不要排在最後!挪出一輛車來!」
看守的士兵不理,那趕車人自己動手,帶人拖出一輛馬車,馬車的主人是一個侍郎的兒子,敢怒不敢言地一邊看著,攔住了想阻止的自家護衛。
晏玉瑞占好位置,冷笑一聲,自己下車。還想對那讓位的侍郎子弟冷嘲熱諷幾句,忽然看見不遠處山坡上一抹紅頭髮。
花尋歡已經巡查完獵場出來,正立在山坡上冷笑看著,紅髮和眼神一樣躍躍跳動,似乎很有興致地在等他開口。
晏玉瑞沉下臉,不說話了。
麗京有幾個不能得罪的人,榮昌郡王容楚自然是一個,西局那位越來越可怕的殘廢指揮使喬雨潤是一個,之後就要算上這位花指揮使了。這位不如容郡王深沉多智,也不如喬雨潤陰沉狠辣,卻是個名聞麗京的大炮筒子,拚命烈女,愣頭青。她眼裡好像根本沒有尊卑貴賤,也沒有任何顧忌,當年還是代指揮使的時候,就曾經阻攔過天節老帥夜裡進宮,還甩了那地位尊貴的軍國大佬一鞭子。事後她被罰俸,並要求她上門道歉,花尋歡不過哈哈大笑,上書求皇帝把罰俸半年改為三年,但道歉沒門,皇帝也就裝不知道了。那三年她沒錢,經常青菜白飯,想吃肉了就去容府門上打秋風,照樣活得瀟灑。
越是這樣恣肆放誕的人物,越讓人頭痛,她軟硬不吃,別人就只能吃她的憋,鬧起來她往死裡打,絲毫不畏懼後果,這幾年裡,她罰俸也罰過,降職也降過,甚至中過西局的套,短暫的牢獄也坐過,可是無論怎麼打擊,這人就像彈力充足的彈簧,這次壓下去,下次更猛地彈起來,似乎永遠不會屈服,久而久之,朝中人看見她就頭痛,恨不得繞道走。
一直以來,太史闌在外征戰,掌握一地軍政民生,權力越來越大,朝中不放心她的人越來越多,攻擊她的人也越來越多,花尋歡就是太史闌在麗京的一桿槍,誰叫捅誰。不知道多少人勸說過皇帝,說太史闌在外掌握大軍,然後讓自己的親信掌握京中軍權,這萬一有所異心,裡應外合,南齊江山只怕瞬間就要易主。皇帝不過哈哈一笑而已,日子久了,說得多了,皇帝便又安排了一位風評正直的副指揮使,算是對花尋歡的一個鉗制。
花尋歡也不在意,照樣做她的事,她負責戍守麗京,和這些麗京小霸王多打交道,晏玉瑞也吃過她的虧,實在有些頭痛這烈火女將軍,看她一臉「就等你鬧事好捏你」的表情,只好縮縮脖子走開。
他下車的時候,車廂裡簌簌爬出個黑色的東西,無聲無息進了他的袍子,他和護衛們都沒察覺,遠遠地花尋歡卻瞄到似有黑影,眉頭一皺。
不過她也懶得管晏玉瑞的安危,撇撇嘴走開。
晏玉瑞已經看見那邊的人群,快步走過去,一眼瞧見了人群中的粉黃一團,頓時眼睛一亮,大叫,「抓住她!抓住她!」
他一過來,眾人紛紛過來巴結,聽見這句大喜——原來這兩個野孩子也得罪過晏家公子!
「抓住她!」晏玉瑞竄入人群,一把打掉了容叮叮的面具。
眾人眼前一亮,嘩然驚歎。
「果然是你。」晏玉瑞冷笑,伸手去抓容叮叮的手。
容叮叮向後一讓,小小身子和弟弟一樣靈活,已經讓開,她轉身要走,四面的人卻已經有意無意擋住了她,有人還在笑,拖長聲音道:「小姑娘,晏公子瞧上你是你的福氣,你跑什麼呢?」
容叮叮張大眼睛,似乎沒明白什麼意思,有點驚惶地想向外鑽,卻接連撞在幾個人身上——她的路被一群公子少爺擋住了,這些公子少爺們,很樂於看見漂亮的小姑娘四處亂鑽走投無路的驚惶,覺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果再流下眼淚來,很讓人熱血沸騰。
王六又忍不住想出手了——不用他出手,喊一聲就可以嚇死這些混賬!
誰知道他剛要張嘴,那邊容叮叮的大眼睛又瞟了過來,竟然也是「閉嘴」的神色。
王六頭痛地摀住腦袋——哦,今天回去後老天保佑他不被責罰。老太爺和夫人如果知道心肝寶貝孫女被這些臭男人撞來撞去,一定會殺人的……
容叮叮接連撞了幾個人,眼看出不去,站住了。
晏玉瑞蒼白的臉上漲出興奮得意的薄紅,也不急躁了,端著架子負手慢慢走到她面前。
遠處花尋歡已經瞧見這邊不對勁,正要過來,忽然看見王六,她怔了怔,目光四處找了找,眼睛一亮。
王六隻好也給她做個少安毋躁的手勢。
晏玉瑞的手指,掐向容叮叮的下巴,「小丫頭,回去做我的丫頭吧……」
容叮叮水汪汪軟嫩嫩地瞧著他。
容當當安靜靜沒表情地瞧著他。
同時慢慢道:「一、二、三……」忽然手一撒,一把粉末撒在晏玉瑞的袍子上。
晏玉瑞一驚,怕是什麼毒粉,急忙後退,粉末都落了下去,並無異味,他自己也覺得沒有異常,冷笑一聲,心想不過是孩子嚇唬人的把戲。
隨即他便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一絲麻麻癢癢的感覺先從靴筒處開始,然後往上延伸,漸漸靠近身體中段……
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東西速度極快,爬到他的褲襠處忽然停下……
這一停更讓他魂飛魄散,尖叫一聲便蹦了起來,伸手撩起袍子拚命兜甩,「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眾人剛看他邪笑逼女童,轉眼就見他著火一般蹦起來,都怔了怔,他撩袍子動作又極為不雅,幾個女孩子已經被家中陪伺的女護衛急忙帶到一邊。
容當當忽然尖叫,「蜘蛛!大蜘蛛!」
眾人這才看見晏玉瑞已經把袍子翻了起來,露出裡面松陵撒花彈墨綢褲,在褲襠部位,赫然爬著一隻巴掌大的蜘蛛!
那蜘蛛形貌獰惡,滿身長毛,一看就像是毒物,眾人驚呼退後,晏玉瑞不敢用手去拿,狂奔亂跳,瘋狂拍打,可是那蜘蛛一副咬定青山不放鬆的姿態,八爪橫抱,牢牢抱住那一坨寶貝,任爾東西南北衝,我自抱緊不放鬆。
「給我拿掉!拿掉!」晏玉瑞大叫,他的護衛這才反應過來,撲過來要去幫主子拿掉這可怕的玩意,誰知道有人一聲大叫:「放開那只蜘蛛,讓我來!」唰一下幾個人捲過來,將晏玉瑞的護衛撞到一邊,當先一人舉起一塊不知從哪找來的木板,對著那要命部位就狠狠拍了下去。
砰一聲悶響,蜘蛛跳到一邊,晏玉瑞一聲慘叫,蒼白的臉瞬間扁了。
出手的正是王六,一臉悍然,殺氣騰騰,怒道:「見鬼,還不死!」抬腳猛踹。晏玉瑞又是一聲慘叫,痛到極處,連叫停的力氣都沒有,只得滾倒地下,蜷成一團。他想要滾出王六大腳蹂躪範圍,奈何王六身邊容家屬下一起撲過來,和剛才他讓人擋住容叮叮一樣,擋住了他的去路,一邊將晏家護衛擋在外圍,一邊出腳大叫:「啊!跑了!啊,在這邊!啊!居然又溜了!啊!這只蜘蛛好狡猾!啊!你出腳快點!踹!用力踹!正中!它在正中!」
辟辟啪啪,砰砰乓乓,大腳如狂風暴雨,左右不離重點部位,那只頑強的蜘蛛四處亂竄,也著迷一般只圍著那處打轉,晏玉瑞滾來滾去都逃不掉王六等人大腳伺候,慘叫連連,晏家護衛被擋在外圍,大叫:「走開!走開!」又對那邊花尋歡大叫,「花指揮使!晏小侯爺被刺,你竟敢不管!」
花尋歡雙手抱胸,看得津津有味,聞言紅髮一甩,詫道:「咦,被刺?你當我瞎子?這明明是人家幫你們驅逐毒蟲!你們自己不敢上,要人家幫忙,還好意思和本指揮使謊報軍情?」
「他們是趁機打人!花指揮使,你不要胡亂偏袒!」
花尋歡偏偏頭,冷眼盯住一個想要去指揮士兵幫忙的副手,惡狠狠地道:「哦?毫無證據說我偏袒?那我就偏了!京衛職責是護衛陛下安寧,不是給流氓地痞拉架!要我管,我就管你們主子調戲民女之罪!」
一邊冷喝屬下,她一邊偏頭瞧著叮叮噹噹,上上下下地看著,眼神充滿興趣。
晏家護衛跺腳,想要硬衝,衝不進容家護衛的包圍圈,又不敢和花尋歡作對,只好趕緊派人回府報信求援。
眾人此時瞧著不好,都紛紛退後,幾個人退了幾步,忽然覺得腳跟下一軟,回頭一看——蛇!
不知何時,幾條蛇已經游近,都是三角頭顱的毒蛇,正昂起脖子,眼神凶光閃爍地盯著面前的人,被踩的那條,毫不猶豫衝著那少年腳踝就是一口。
那少年咕咚一聲栽倒,其餘人呼啦一下散開,想要跑卻不敢跑——幾條毒蛇圍成一個圈,正將他們包圍在正中。
這模樣,彷彿就是容叮叮剛才被包圍的情景再現,一些旁觀的眾人瞧著,忽有所悟——這幾個被蛇圍的少年,可不就是剛才討好晏玉瑞,圍住小姑娘的那幾個?
有個少年學武,壯膽拔劍要斬蛇,手剛觸及腰帶,一條蛇霍然撲起,張嘴叼向他的腰帶,半空裡尖牙利閃,那少年嚇得一個踉蹌後退,腰帶上什麼東西骨碌碌滾了下來,那蛇竟然半空中改變方向,轉頭一口叼住那東西,忽地遊走了。
此時眾人才看清,那蛇叼住的是一顆小小的紅色珠子,有的人反應過來,急忙翻自己的腰帶口袋,紛紛找到了紅珠子,頓時明白是這東西引蛇而來,慌不迭地將紅珠子拋出去。
「別扔呀……」容叮叮小姑娘忽然笑瞇瞇地說。
眾人扔得更積極了。
「啪」地一聲,一個少年心慌意亂,用力過度,紅珠子被他捏破,一股紅漿水激射而出,灑得周圍幾人身上都是,那蛇歡快地游過來等待承受,旁邊幾個人卻眼睛一翻,咕咚栽倒。
其餘人趕緊將珠子小心拋出,眼看蛇們果然追珠子而去,也沒有紅漿迸出,都舒了口氣,一口氣還沒舒完,有人一低頭看見自己的手,駭然大叫:「我的手!我的手!」
眾人再一低頭,大驚失色,不知什麼時候,那些接觸過紅珠子的手指,都已經變成了赤紅之色,隨即一股火燒火燎的感覺自指尖蔓延而開。
「有毒!」
驚叫聲蔓延了整個草地,連晏玉瑞的慘叫聲都已經被蓋住。
容叮叮笑瞇瞇站在那裡,搖頭晃腦,「哎呀,都說了叫你們別扔,這個一碰就破,只能用嘴吹出去啦。」
也有人剛找到珠子沒來得及扔的,聞言大喜,急忙傾身讓珠子落地,用嘴輕輕地吹。
珠子遇上呼吸,一股淡紅的煙霧騰起,毫不意外地順著之後的一吸氣,吸入了那倒霉傢伙嘴裡,那傢伙眼睛一翻,吭一聲栽倒,臉埋在泥地裡。
四面忽然鴉雀無聲,人人盯著容叮叮,容叮叮笑臉無辜,奶聲奶氣地道:「這位哥哥性子好急哦,人家明明說的是蛇嘴啦……」
……
人們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那邊王六終於毆打,哦不搶救晏公子完畢,本來還要繼續搶救下去的,那只蜘蛛靈活太過以及堅貞太過,死活不肯離開那三寸寶貝之地,還是容當當,慢悠悠晃了過去,撥開王六,小手指往晏玉瑞褲子上一擱,那只蜘蛛自動爬上了他掌心。
容當當抽手的時候,還順便捏了捏晏玉瑞的褲襠,對軟和度表示滿意。晏玉瑞又發出了一聲慘叫。
王六摸著下巴,想有其母必有其子,據說太史大帥就很喜歡招呼那部位來著……
「大寶,」容當當撫摸著那只蜘蛛,蜘蛛在他手指上穩穩地趴著,小眼睛連同容當當細長的眼睛一起鄙視地睨著眾人,「我早告訴過你,人類是愚蠢的。」
人們再次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晏玉瑞緩過氣來,淒慘大叫,「這只蜘蛛是你養的,你故意驅使毒物要殺我!花指揮使!花指揮使!這是刑案!重大刑案!」
花尋歡嘴角往下一撇——這小子反應還挺快的。
「對,這是刑案!還有這個小丫頭!」幾個被毒倒的少年的護衛也都叫了起來,「他們闖入圍場,驅蛇謀害我家公子!」
「拿下他們!」晏玉瑞大叫,「打!打!打死我負責!」
「對!打死我負責!」又一個聲音接上,卻是一個女聲,伴隨一陣馬蹄聲響,狂奔而來,馬上女子一身戎裝,老遠就在揮鞭怒喝,「給我拿下這兩個小賤……」
一顆石子閃電飛來,撞向她唇齒,那馬上女子怒哼揮鞭,啪一聲將石子卷落,扭頭怒道:「花尋歡!」
「季嫦!」花尋歡絲毫不讓,眼睛一瞪,「洗乾淨你的臭嘴!」
兩人怒目而視,空氣中辟里啪啦似有火花在閃,眾人都縮脖子——天節老帥的二女兒季嫦,往年長年隨夫駐紮北疆,近年來才回京,也是個出名不省心的主兒。
「娘!娘!」晏玉瑞辨出聲音,殺豬般慘叫,「有人要殺我,你幫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等下找你算賬。」季嫦焦心兒子,狠狠拋下一句,帶著家人飛奔而至,看了一眼兒子,頭也不回,手中銀鎖鏈呼啦一聲揚起,劈頭就對容當當砸了下來。
這一下砸實了,容當當不死也重傷,王六怒極,伸手去抓鏈梢,身邊人影一閃,嘩啦一響,鏈子扯直銀光閃閃,鏈頭已經落在了花尋歡手中。
「季嫦。」她怒聲道,「你要不要臉?四歲幼兒,你也能下這樣的狠手?」
「你看看我兒的傷!」季嫦臉色鐵青,「他下半輩子……」咬了咬牙終究沒肯說出來,勃然道,「今日我定要這兩條小狗償命!」
就這樣她還不解氣,狠狠睨了王六等人一眼,道:「還有你們這些賤民!統統別想活命!還有這兩個小狗的父母!子不教父之過!他們不給我磕頭登門請罪,我便告上陛下駕前,絕不善罷甘休!」
「對!」幾個僥倖沒被容叮叮毒紅珠波及的貴族少年,膽氣頓壯,都擁了過來,大聲道:「定要殺了這兩個小狗!」
「滅他滿門!」
「誅他九族!」
「我等都是重臣之後,無端受此侵害,陛下一定會為我們做主!」
「拿下他們!」
……
「要朕做什麼主呀?」
群情最激烈,人們開始追逐叮叮噹噹,兩個孩子撒腿要跑的時刻,驀然一聲笑嘻嘻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眾人都呆一呆,才反應過來那個「朕」字,霍然轉身,正見八歲的皇帝,穿一身銀白番服,笑瞇瞇抄著袖子,站在人群之外,很有興趣地探頭探腦。
「參加陛下,陛下萬安!」眾人急忙大禮拜倒。
小皇帝雖然才八歲,還未正式親政,但參與政事已經五年,眾人眼看他從一個萬事不懂的三歲幼童,長至如今,一年比一年更清楚地感覺到,南齊幼帝不可欺。
景泰二年皇太后從永慶宮回宮,不過一夜就狂奔宮門自請回永慶宮,有傳言說是小皇帝其中很做了些手腳。
景泰二年小皇帝在殿上和康王打賭,怒極之下險些出手扼殺王叔,當時就驚掉了一票大臣的下巴,之後賭贏了,皇帝更是乾脆狠辣地將康王逼去了靜海,隨即不多久就傳出康王叛國的消息,皇帝毫不猶豫,不顧太后阻擾猶豫,立即下旨廢康王王爵,將他府中滿門全部流放至極東荒原,永世不得回京。
景泰三年皇帝下詔改革地方光武營建制,不再由地方豪強捐資管理,改由朝廷及各級官府統一撥付,戶部反對說國庫不足,皇帝立即裁減宮中人員開支,遣散宮人兩千,自己限定每餐只得四菜一湯,衣裳四季每季四套,朝服兩年一換,宮中上下依次酌減供奉,生生省出百萬銀兩,作為地方光武營豪強撤資之後的第一期支撐費用。之後更通令全國,要求各級官府嚴控鋪張浪費之風,並派戶部主事三十餘人分赴全國審查,裁減了很多重複、不必要、或者過高的公用開支,卻又在同時提高了官員俸銀。一手硬,一手軟,平穩地實現了開源節流政策的早期過渡。
景泰四年天紀軍生亂,邰世濤上位,在京中的天紀老將,在老帥率領下於宮門靜坐,皇帝親自出宮,在宮門前陪老帥靜坐,殿前三問,問得老帥啞口無言,迫於壓力,最後只得接了皇帝賜封國公的聖旨,天紀換將,收歸朝廷由此塵埃落定。
這些事,哪件也是震動朝野的大事,換成成年人也要頭痛許久,雖說眾人都知道小皇帝背後有容楚太史闌以及三公派系支持,但皇帝的英明決斷,敢作敢為的風格,崢嶸已現。眾人都看得清楚,陛下聰慧自律而善於納諫,如今更有軍政兩方的支持,只要太史闌不反,未來南齊江山,必將在他手中巍然如鐵桶萬年。
這樣的一個皇帝,他站在那裡,不過七八歲年紀,笑瞇瞇如此親切,卻也讓人再也不敢小覷。
有人卻忽然覺得皇帝臉上的笑容有點熟悉,有點像……剛才那個女娃娃臉上的笑……
「別跑!」驀然一聲大喝,人群裡兩個孩子躥了出來,後頭一個大漢追著,跑在前面的正是叮叮噹噹。
皇帝駕到,眾人迎接,也有離得遠被擋在人群外,沒看見皇帝的,還在忙著抓叮叮噹噹,此刻這大漢就是一個侍郎家的護衛,身高腿長,趁人群停滯幾步追了上來,一把抓向容叮叮後心。
跑在一邊的容當當,忽然伸腿,絆了容叮叮一下。
容叮叮身子前傾,往前便栽,忽有人快步上前,一把接住了她,她撲在那人膝上,調整好四十五度天使角,抬頭。
晨間光線明烈,面前一張雪白的臉,她瞇起眼睛。
「參見陛下!」此時眾人聲音正好傳到。
景泰藍沒理會,低頭看撲在自己膝前的小人兒。
以前猜過很多次他們的容貌,也看過畫像,但都不如此刻眼見真人來得震動——他們那麼小!看起來那麼軟!好想摸!
銀白色小袍子的是容當當,早早地甩掉了嬰兒肥,正偏頭打量他,抿著嘴唇的姿態十分眼熟,一雙眼睛更是熟悉到讓他想笑又想哭——那是麻麻的眼睛啊!
撲在膝蓋上,粉黃的是容叮叮,雪白晶瑩一團,小嘴如瑪瑙琉璃珠兒,又或者是新鮮的櫻桃,眼睛毛茸茸的,睫毛密到遮住瞳仁,正笑瞇瞇地仰頭對他看,四十五度角把握完美,充滿呆萌氣息。景泰藍一觸及她的眼神,立刻覺得手癢。就好像看見新蒸出來的粉團包子,不捏一下就覺得爪子難受一樣。
叮叮噹噹也在仰頭看著這很有存在感,卻剛剛見面的便宜哥哥,見他烏黑頭髮雪白皮膚,圓圓的大眼睛,粉紅的唇,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大板牙,也不過是個漂亮的孩子,果然是「景泰藍哥哥」,而不是「皇帝哥哥」,都忍不住一笑。
這一笑,彼此都覺似見山花搖動,光艷爛漫,四面眾人瞧著這三個漂亮的孩子,也忽然覺得驚艷。
隨即他們就真的驚了。
那小小女娃兒,撲在皇帝膝上,不僅沒有起身謝罪,還忽然甜甜一笑,順勢抱住了他的腰。
「來抱抱!」她大聲道。
容當當翻翻白眼——又來了,容叮叮小姐百戰百勝,男女通吃必殺技!
眾人驚駭地望向景泰藍,也有人暗喜,等著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被問君前失儀之罪。
景泰藍讓他們又驚駭了一次。
皇帝不僅沒生氣,還笑了,不僅笑了,還彎下身,真的將小女孩抱了起來。
四面忽然靜得草都不動了。
景泰藍這些年文武雙修,臂力不錯,抱容叮叮妥妥地,但無論如何,八歲孩子抱四歲孩子,看起來總有些滑稽,容叮叮的小鞋子都快靠到地上。
景泰藍抱住容叮叮,伸手就要去捏她的臉——想玩妹妹想了很久了,猜測手感也猜測很久了,做夢都練習過幾次,好容易到了眼前,哪裡肯放過。
正要下爪,驀然覺得腰間一緊,他一低頭,就看見容當當拉著他的腰帶,踮起腳,在他耳邊悄悄道:「皇帝哥哥,爹爹說如果你想占姐姐便宜,他就把慕姑姑立即塞給你做皇后。」
景泰藍手一僵,停在離蘋果臉蛋還有一毫米的地方,順勢拂了拂容叮叮絲毫沒亂的頭髮,笑瞇瞇地道:「叮叮,有螞蟻。哥哥幫你拿掉哦。」
「謝謝哥哥。」容叮叮甜甜地答,景泰藍剛要展開笑容表示願意為妹妹效勞,就聽小丫頭道,「叮叮身上有蛇珠,螞蟻不會爬上來的。哥哥下次想摸叮叮,給錢就好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