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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笑憑闌 第五十六章 生產(一) 文 / 天下歸元

    太史闌驚得眉頭一跳——她什麼意思?

    世濤?

    「融融。」她立即道,「你誤會了。世濤對我是姐弟之情。我們患難之交,情分非同尋常。但這情分,絕對不涉男女之私。」

    她語氣慎重,容榕轉頭瞧她,神情有些茫然,「是這樣麼……」

    「太史闌對親朋友好,不說假話。」

    「嫂嫂……」容榕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麼,「我記得在麗京,有回和你逛街,遇見了……遇見了世濤。可是後來我問過他,他說他根本沒去過麗京。嫂嫂,這是你安排的麼?」

    太史闌一笑,摸摸她的發,「所以你更應該相信,我和他只是姐弟之情。」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也……你也覺得我和他……很相配嗎……」容榕聲音越說越低。

    「我至今不知我那件事做得是對是錯。」太史闌昂起頭,「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優秀的弟弟。他當時雖然不在麗京,但我相信,只要他遇上那樣的事,他也一定會出手。他和你都是好孩子,我希望你們都過得歡喜。」

    容榕眼底閃著希冀的光,瞬間又暗淡下來。

    「緣分說是天注定,有時也靠自己爭取。」太史闌拍拍她的手,「不要操之過急,好好珍惜。男人都是壞東西,只相信自己爭取到的,不相信主動貼靠的。所以當用心時要用心,不當用心時請他一邊散心。保不準你請他靠邊散心,他倒對你從此上心。」

    「嫂嫂的一連串心把我給聽暈了。」容榕終於破涕為笑,狡黠地對她眨眨眼睛,「難道我哥哥就是被您這一連串的心,給擄了心?」

    「你可以自己去問他。」太史闌腹中一陣陣的不適,決定結束談話,喚嬤嬤過來瞧瞧,她慢慢站起身,俯視著容榕的眼睛,「融融,感情的事需要努力,感情的事也不可勉強。感情不需要妄自菲薄,也不必患得患失。一切有賴你自己的判斷和感覺。我現在唯一能給你明確答案的是,世濤是我的弟弟,從相見的第一面開始,到此生的最後結束。」

    她字字清晰,容榕動容,仰望著她,拉住了她的手,「嫂嫂,對不住,我先前不該多心……」

    風將語聲送出,傳入迴廊拐角柱子後的人影耳中,剛剛出來想給太史闌送披風的邰世濤,身軀有點僵硬地立著。

    最後那句聽著清楚,到耳中卻有些麻木,麻木之餘生出淡淡的痛來,似一柄薄刀,劃在了心尖,乍一看無痕跡,內裡早已血肉分離。

    他忍不住抬手,揪住了自己的心口。

    為什麼還會覺得痛苦呢……

    明明事實就是這樣……

    邰世濤扯動嘴角,似乎想給自己一個鼓勵的笑容——就是如此,就該是如此,早已接受,早已明白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再因為這話是從她嘴裡出來而覺得疼痛?

    笑容剛剛扯到一半,便僵住。

    他看見幾抹黑影,飛快地從太史闌身後閃過!

    ==

    邰世濤大驚,一聲「姐姐小心!」便要衝口而出,忽然想起隔著幾座假山和池子,前院就有自己的士兵,給聽見就糟了。話到口邊生止住,一個箭步衝過來,伸手就把太史闌往旁邊一帶,自己護在她身前。

    太史闌被他拽得踉蹌了一下才站穩,心中奇怪自己怎麼沒感應到殺氣,一轉頭卻看見容榕,她盯著邰世濤,臉色發白,嘴唇蠕動,隨即轉過臉去。

    太史闌心中歎口氣,剛才世濤情急之下的選擇,看來又刺傷這孩子了。但此刻也不是解釋的時候,護衛們已經被驚動,追逐著黑影而來,好在黑影離太史闌還有段距離,在假山那頭起伏追逐,院子裡呼喝響動不絕,那些黑影輕功超卓,眼看人影向這邊逼來。

    ……

    人都在迴廊上和園子裡,議事廳和飯廳此刻沒了人。

    議事廳外頭倒是有人,總督府的護衛看守著天紀的士兵,以防他們到處亂走,雙方都虎視眈眈,也就沒有注意,有兩個僕人,垂頭從前門過來。

    總督府警衛森嚴,每一處廳堂都有專人看守,現在看守議事廳外的護衛在對峙天紀軍,看守議事廳內的護衛在追逐刺客,也就沒人注意到這兩個僕人,站在廳前的護衛,看看兩人的腰牌,是前院的雜役,以為是來收拾飯後碗盞的,揮揮手讓人進去。

    兩個雜役,一胖一瘦,進入屋子,剛才還拖沓的步子立即靈動起來。其中一人快步走了一圈,道:「如何找到機關?快!」

    這人聲音粗啞,身形也有些臃腫。

    另一個人身形瘦小,不做聲,蹲下身,從懷裡掏出一個小錦囊,錦囊裡有個青綠色的瓶子,這人將瓶子在地上磕磕,瓶子裡忽然出來一股流沙。

    仔細看卻不是流沙,是一線蠕動著的蟲子,有點像螞蟻,足卻比尋常螞蟻多。聲音粗啞的人愕然看著,沒想到對方所說的可以尋到機關的招數,居然是一群蟲子。

    那些蟲子在地上快速爬動,毫不猶豫爬向案幾,兩人立即跟過去,眼看蟲子爬向案幾上方的西洋座鐘,直奔指針而去,隨即停下來,開始啃噬座鐘。

    那瘦小的人立即將瓶子放在座鐘附近,那些蟲子就像被大力拉扯著,紛紛掉了下來,無可奈何地轉頭,再次流沙般灌進瓶子裡。

    身形臃腫些的男子瞇眼看著,猜測這些蟲子想必喜歡陰暗和有空洞的地方,並且善於尋找。他想著南北差異很大,這些異術在這裡就見所未見,倒有點像善使毒蟲的五越族人用的東西。

    瘦小的人收起瓶子,凝神看了座鐘一會,伸手將指針撥攏,軋軋一陣響,座鐘連著案幾移開,現出向下的階梯。

    兩人都吁出一口長氣,站在階梯口對望一眼。

    按照原先的計劃,他們打算破壞掉這個密室,改動機關,好讓太史闌自食惡果。誰也不想就此下去,因為他們都知道,太史闌或者容楚下手搞的東西,一定都是非常難對付的東西,搞不好小命就此交代。

    兩人正打算投石試探,忽然聽見隔壁的飯廳有響動,似乎有人回來,駭然回首。

    ……

    迴廊裡三人看著那些黑影漸漸被逼走,邰世濤鬆了口氣,歡喜地道:「姐姐的護衛很靈敏,這下沒事了。」

    他沒聽到太史闌的回答,愕然轉頭,卻看見太史闌臉色發白,摀住了肚子。

    邰世濤驚得睜大眼睛,趕緊去扶她,「姐姐,你怎麼啦?中暗器了嗎?」

    太史闌手按在腹部,心想我能說是你那猛力一帶,甩著我家包子了嗎……

    「沒什麼。」她淡淡道,「小崽子要出來了。」

    她語氣太淡定,以至於邰世濤和容榕都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好一陣子邰世濤才搞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唰地蹦了起來,「來來人——」

    「去喚我的穩婆和嬤嬤,就在假山過去那間屋子!」太史闌立即截斷他的呼喊,「容榕,你扶著我,咱們回廳。」

    兩人都忙不迭應是,容榕攙了她便走,邰世濤疾奔去找穩婆。奔出幾步才想起來——生產不是該回後院專門的產房,怎麼要回飯堂?

    太史闌卻知道來不及了,這時候再走到後院自己房間,下密室產子,路遠不說,還有刺客竄來竄去,撞上了就是麻煩。

    只能採取就近原則,從議事廳這邊的入口下地道進產房。

    身後風聲虎虎,她回頭一看,邰世濤竟然一手夾一個婆子奔過來了,也不怕被人瞧見。

    太史闌腹中一陣陣疼痛,還沒忘記隔著假山和池子,看看那頭邰世濤帶來的兵,好在那群人都被特意安排了背對這邊,雖然有人在好奇張望,倒也未必瞧得見。

    她本來想把邰世濤打發了的,女人生孩子,男人湊什麼熱鬧。此刻他把穩婆直接夾了來,倒也免了她還要等穩婆。

    密室裡所有用具都已經齊備,甚至有專門的爐灶用來燒熱水,煙氣管道開口用鐵皮管子通往地面,出口處就在前院的大廚房的後牆。

    太史闌心中暗歎時機太巧,平日裡身邊人群圍繞,偏偏如今正逢戰事,所有親信都被派上戰場作戰,最快的也要到今晚才能回來。其餘這些外圍護衛,在這關鍵時刻她還不敢召喚。沒想到到最後竟然是世濤和容榕在她身邊。

    不過世濤今日不來,沒剛才這一拉,也許她還不會今天發動。只能說是天意。

    太史闌心情還不錯,世濤和容榕都是她的親人,有他們在身邊,她也覺得安定。容榕守著她生產,將來也算是給容楚的一個安慰。

    幾人腳步雜沓地進入飯廳。

    ……

    腳步聲傳來,馬上就要到議事廳,站在地道門口的兩人渾身繃緊——怎麼來得這麼快!

    此時要退出已經來不及,兩人目光交匯,都是狠辣決斷的人,瞬間作出了共同決定——下去!

    身形臃腫的人忽然一腳踹在身形瘦小的人腿上!

    身形瘦小的人同時一把抓住他衣襟狠狠向下一摜!

    兩聲悶響,兩人同時默不作聲地栽了下去,誰也沒來得及得意。

    兩人同時選擇將對方搞下去,好替自己擋機關,結果心思太一致,誰也沒討到好,反而都亂了身形。

    跌在空中,兩人都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但預想中的飛箭亂石,懸空陷阱都沒來,砰一聲兩人的背落在階梯上,咯得背心劇痛,隨即又一路骨碌碌滾下去。

    兩人倉皇爬起,愕然對視——機關怎麼沒開?怎麼可能?

    ……

    容榕扶著太史闌一路進飯廳。

    她有點慌亂,腳步磕磕絆絆,太史闌倒比她鎮靜,抓住她的手,道:「融融,不要緊張,小事情。」

    容榕手指有點發抖,抬頭看她,太史闌面色平靜,但額頭細細的汗,和不由自主抓得過緊的手指,洩露了她此時的狀態。

    容榕有點茫然,她沒見過要生產的人,但傳說裡,那些女人不都是哭天喊地的嗎?屋子裡頭嘶聲嚎叫,屋子外頭丈夫婆婆一大群人焦急等候。

    此刻的太史闌,有一點看不太出的虛弱,但依舊冷靜。沒有丈夫在身邊,沒有婆婆在幫忙,甚至連自己的貼身護衛都在戰場上,她也就這樣子,還有心情安慰別人。

    這個強大的女人……

    容榕心中一顫,再次感覺到眼前這個女子的強大不可超越。

    她回頭,看見邰世濤的臉,和待產的太史闌相比,他倒更像一個快要生產的孕婦,面頰抽搐,神情緊張,滿頭大汗。

    容榕心中一酸。

    她就沒見過他這麼緊張過。

    或許,是她的事,不能讓他如此緊張。

    回想和他相處的經歷,她更加酸楚地發現,他所有激越的情緒,都只和嫂嫂有關。

    嫂嫂已經是哥哥的人了,甚至都要生他的孩子了,卻還佔著他的心,而他,竟然也絲毫不在意的樣子……

    容榕幾乎要無法控制心內的酸,她垂下頭,看見太史闌扶住她手背的手,咬咬牙,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不要想,這些惡毒的念頭不要想……嫂嫂已經說了……她和世濤是姐弟,永遠的姐弟……

    心裡卻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反駁她:不,不是這樣的。嫂嫂也許真的當世濤是弟弟,但世濤呢?

    世濤並沒有把她當姐姐,他看嫂嫂的眼神,和哥哥看嫂嫂的眼神,幾乎一樣!如果說有區別,那也是他的眼神更痛苦些。

    那痛苦,是因為……愛而不得!

    容榕閉了閉眼睛,被暗戀折磨的少女,總是分外敏銳。敏銳到情人一絲眼神一個動作,都被她們看出百轉千回。

    太史闌走到飯廳和議事廳的隔門處,隔門有門檻,容榕正在分神,沒有想到去提醒太史闌,太史闌此時正一波陣痛過來,腳下虛軟無力,被門檻一絆,險些絆倒。

    容榕一驚回神,連忙歉意地要扶她,忽然身後風聲一響,邰世濤風一樣掠過來,擠過容榕,一把攙住了太史闌,「姐姐小心!」

    砰地一聲,容榕被他剛才拚命一擠,撞得跌在門邊。

    「世濤。」一波疼痛過去,太史闌看見這一幕,皺眉看了邰世濤一眼。

    邰世濤卻只心急於她的狀況,小心地攙扶著她,「姐姐,你慢些抬腳。」又吩咐容榕,「麻煩容小姐照看那兩個穩婆。讓她們趕緊跟上。」

    他此刻滿心都是太史闌,什麼禮貌親疏都已經忘記。說什麼做什麼都是下意識行為。看都沒看容榕一眼。

    容榕怔怔地站著,胳膊剛才搗在門邊,很痛,但更痛的不是胳膊。

    上次……上次在船上,也是這樣,因為聽到嫂嫂的消息,他將她甩在門邊……

    每次都是這樣……是不是一輩子……都會是這樣……只要嫂嫂在……

    邰世濤扶太史闌跨過門檻,感覺到容榕沒動靜,頭也不回催促,「容小姐?」

    容榕慘淡地笑了下,退後一步,拉過那兩個婆子。

    太史闌站定,心中忽然掠過不安,她此刻也分不清這警兆,到底是因為即將臨產呢,還是因為外頭的刺客呢,還是因為邰世濤和容榕之間古怪的氣氛?

    她聽見遠遠的史小翠的聲音,正在指揮護衛團團保護這座議事廳,心下微微安定——史小翠已經拿到了燙傷膏,趕回來了。

    「世濤。」她道,「等下我要下去待產,你們男人不能去,讓融融扶著我。」

    邰世濤無奈,只得放手,再三叮囑容榕,「你小心些,照顧好姐姐!」

    容榕有些木然地過來,看他一眼,扶住了太史闌的手。

    那一眼看得邰世濤心中一震,但轉眼容榕就走了過去。

    「到那邊案幾去……」太史闌指揮著容榕去開機關,又一波劇烈疼痛襲來,她整個人都縮在一起,慢慢坐在一邊的椅子上,頭也不抬地告訴容榕,「西洋座鐘……對……所有指針重合在十二點……」

    容榕有些機械地做完了動作,看見指針重合之處,有點木屑斑駁的痕跡,道:「這鍾有些舊了……」

    太史闌正在全力對抗陣痛,也沒在意。道:「扶我過去……」

    容榕扶住了她,案幾移動,現出黝黑的洞口和向下的階梯。

    ……

    「居然沒有機關!」地道之下,聲音粗啞的人低低地笑,「真真是運氣好。」

    身材瘦小的人冷哼一聲,聲音卻是嬌柔的。

    聲音粗啞的人冷眼看了她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剛才兩人互施陰手,誰也說不了誰不是。說到底大家算是敵人,因為共同的目標和利益暫時聯合在一起,彼此不信任,這種人也永遠不會信任誰。在這步步生危的地下密室裡,他們除了要害人,還要防備著對方。

    階梯之下是一個佈置優美的大廳,過去有兩間房間,一間裝滿了新鮮食物和衣服被褥,甚至還有一個爐子。

    「果然這裡設了產房!」身材瘦小的人打開了另一個房間的門,「太史闌也就配在老鼠洞裡生孩子!」語氣充滿深深恨意。

    「你躲在這產房裡如何?」聲音粗啞的人道,「我剛才聽著,進議事廳的人,有一個人腳步聲粗重,應該就是太史闌,她的身子很沉了,保不準就在這一兩天臨盆。產房我們男人不能進,會有血光衝撞,你不是有那蟲子嗎,用蟲子找到出口的密道守著,在她最虛弱的時候給她來個狠的。我到時在地道接應你。」

    「你想得倒簡單。」身材瘦小的人語氣譏嘲,「太史闌那人,就算下一刻要生,前一刻也會記得檢查四周,你以為我躲在產房出口的密道她會發現不了?」她隨即又譏諷地笑笑,「其實海鯊老爺子您何必還忌諱什麼血光之災?您還能血光到哪裡去?」

    聲音粗啞的海鯊怒哼一聲,撫了撫胸口,想要說什麼,卻先濁重地咳嗽了幾聲。好一會才嘶啞著嗓子道:「是,我是家破人亡,連自己都被她兩槍廢了。如果不是當時我穿了南洋買的金絲衣,那兩槍早要了我的命。不過喬指揮使您實在也大可不必同情我,論起來您比我還慘些,您堂堂指揮使,太后身邊紅人,不也被逼得倉皇出京,隱姓埋名,操持苦役,以廢人之身蹲在這老鼠洞裡找機會?」

    身材瘦小的人站在暗影裡,將一雙同樣暗影沉沉的眸子轉過來,盯住海鯊。

    一生嗜血的海鯊,被她這樣的目光盯住,也不禁打了個寒噤。覺得這女人目光陰冷,似地獄惡鬼,充滿陰青色的死氣。

    「喬雨潤……」他冷笑一聲,「你……」

    「老爺子。」喬雨潤忽然展顏一笑,「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我還在揪這些陳年舊事做什麼?說到底你我確實都是可憐人,被那賤人逼到如此地步,正該通力合作,將她碎屍萬段才是。」

    「你有什麼好辦法?」海鯊語氣緩和了些,眼神依舊警惕。

    喬雨潤看了看那個爐子,爐子一邊有燒熱水的鍋和盆,她冷笑一聲,再次將那瓶子取出來,放出那流沙一般的小蟲,蟲子很自然地在鍋盆裡爬過一圈,留下一點點的白色亮痕,很快又消失不見。

    「下毒?」海鯊問。

    「熱水她總要燒的吧?食物總要吃的吧?親手燒煮的食物熱水,她有什麼不放心的?」喬雨潤看看牆上的洞,兩個房間之間開了個洞,燒煮熱水食物這地方正對著產床,換句話說,一切下人的舉動也在太史闌目光之下。

    太史闌防得不可謂不小心,可是在臨產之前那麼急迫的環境裡,她真能防備到把鍋子和盆再清洗一遍?

    她可不信。何況那些毒蟲不比毒藥,毒藥只能抹上去,水洗能洗掉。但毒蟲是用自己的螯牙去咬那些鐵和瓷,留下的東西儲存在那些細微的小洞裡,用水沖刷一遍是很難洗乾淨的。

    房間裡有缸,缸裡有清水,看清水的清潔程度,也是新鮮的。喬雨潤猶豫了一下,最終放棄了將水裡也下手腳的想法。水裡的問題容易被發現,那就畫蛇添足了。

    她並沒有下太多的暗手,對太史闌那樣精明謹慎的人,手腳做得越多越容易被發現。而這種蟲子,嚴格意義上來說不是毒蟲,它們分泌出的東西,其實是他們自己的幼卵,這種幼卵生命力極其頑強,能在大多數環境下存活並長成。

    這樣的東西,她費盡心思才得來,珍藏在手中好久,在很多次想拿出來對付太史闌,但都臨時收了回去。她想尋個最好的時機,再用上這個寶貝。

    如今可不是最好的時機?太史闌最虛弱的時刻,還逢上戰事打響,親信不在……這是根本無法發現的暗手,太史闌和她的未婚先孕的野種,就等著五臟六腑長滿蟲子,被慢慢啃噬血肉肌骨,然後破體而出……到那時,目睹孩子慘狀的太史闌,還要怎麼強大?怎麼凶狠?怎麼橫行天下?

    而這東西,洗不掉,還試不出毒……你要怎麼逃?

    她翹起唇角,笑容如花。

    她在忙碌的時候,海鯊在四面查看,這間放置雜物的屋子很大,一個巨大的櫥子堆滿了各式被褥和棉花,他盯著那些從底下堆到高處的被褥等物,心裡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就好像在這屋子裡,有什麼聲音在呼喚他,或者有什麼東西的存在,讓他心中不寧,說不清是悲傷還是歡喜,是寂寥還是恐懼。

    或者,不是這個屋子,而是屋子裡有什麼……他神情怔怔地,忍不住向那櫥子走去。

    在他手指觸及那些被褥之前,他聽見了上頭機關開啟的聲響,他手指一停,喬雨潤已經奔過來,將他一拉,「快躲!他們下來了!」

    ……

    密室門開啟,底下一線階梯黑洞洞地延伸下去。

    容榕扶著太史闌站在入口,身後是邰世濤帶著兩個穩婆,更遠處史小翠的聲音已經在接近。

    因為簾子拉上,外頭門關著,所以地道裡顯得更黑,一級級階梯似乎無邊無垠地伸展下去,讓人錯覺像要通入地獄。

    又或者這是個黑洞,舒展著誘惑的漩渦,吸入人內心深處的一切惡念和恐懼。

    容榕心中此刻正盤旋著一個惡念。

    ……推她下去……推她下去……這麼陡的階梯……她只要稍稍手指一頂,她就會栽下去……然後……

    然後就沒有那些痛苦了……世濤或許會痛苦一陣子,但她可以好好安慰他……一年、兩年……時日久了,他會忘卻,然後,就會把目光轉移到身側體貼的她身上來……傳奇話本子裡,都是這麼說的……

    胳膊還在痛,痛得一抽一抽的,她的心也一抽一抽的,抽搐出一直以來的不甘。

    好容易遇上一個人,找到一個救贖的希望,她不甘,不甘……

    容榕面色蒼白,眼睛發直,這一刻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惡的念頭佔據上風。

    身後邰世濤再催促,「容小姐,快些,你瞧姐姐痛得!」

    她眼眶一熱,被他疏離的稱呼激得心痛,又被他著急的催促激得心冷。

    他只記得她的痛……只要她在……他就只記得她的痛……

    容榕一腳踏下,同時手伸出去,按向太史闌的後腰,她這個位置,誰也看不見她的動作。

    太史闌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容榕驚得原地蹦起來!一瞬間心膽俱裂,拚命想要掙脫,想要逃跑。

    「融融。」太史闌滿頭大汗,有點詫異地抓緊她的手,「你跑什麼……你剛才和我說什麼來著?」

    「啊?」容榕掙脫不開,這句話聽得懵懵懂懂,愕然望著她,心跳竄到了喉嚨口。

    她眼睛四處張望,看見不遠處的座鐘,心想實在逼急了,把座鐘撞下來,那位置正對著……

    「對,座鐘!」太史闌得了提醒,想起了剛才一瞬間忽然在心中掠過的模糊的不安,「你說座鐘有點舊。」

    「呃。」容榕萬萬沒想到她忽然說起這個,愕然道,「呃……是的,鍾有些舊,啊不是,是鐘面有些舊……」

    她心思混亂,語無倫次,此刻緊張得只想逃離,下意識地要向下走,太史闌又是一把拉住她,道:「鐘面!世濤,把鍾拿來我看!」

    誰也不明白這要緊時刻她居然要看鐘,穩婆忍不住白著臉催促,「大人,還是趕緊……」

    「沒事,沒到時候。」太史闌比穩婆淡定,催促邰世濤去拿鐘,邰世濤只得捧過鐘,太史闌一眼看見水晶玻璃罩子下,鐘面上似乎有一些細微的剝落痕跡。

    鍾是新的,昨天她看的時候,鐘面還雪白平整,外頭又有罩子罩著,沒道理出現剝落。

    除非…有人動過鍾!

    動鍾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雜役過來打掃,清洗鐘面。一種就是……有敵人來碰過這鍾了!

    最近兩天,因為她臨產在即,隨時可能用到兩處密道,所以她房間和這議事廳都不許人進入,只有史小翠可以,是史小翠擦洗的?可能性不太大。

    所以她拉住了容榕。

    「怕是有問題。」她道。容榕聽見這話驚得一個哆嗦,還以為她發現了什麼,太史闌有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先把她拉上來一步,才對邰世濤道:「拿個什麼東西砸下這階梯。」

    邰世濤順手拿起案幾上一隻小盞拋下,小盞砸在階梯上清脆的一聲。

    「咻!」利箭飛射,密集如雨,鋒銳的箭尖向上攢射,釘入洞頂土壁一尺有餘。

    容榕驚恐地張大了嘴,眼眸裡還留存著剛才那一霎萬箭攢射的光影。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剛才……剛才嫂嫂是在救她?

    在她準備下殺手的時候……救她?

    容榕機靈靈打個寒戰。臉色慢慢地白了。

    太史闌沒有注意她,皺著眉,聲音很冷,「果然有人進來過了!」

    「大人!」身後傳來史小翠的聲音,她看見這一幕也驚住,「這裡竟然有人來過!怎麼可能!」

    只有逢上單數次數的打開,機關才會啟動,第二次有人進來過,導致這個設計險些害了太史闌。

    「應該就是剛才的事。」太史闌冷冷道,「就是不知道是只打開了門呢,還是已經進去了。」

    「不管是僅僅打開門,還是已經進去了。現在這裡已經不能下去。」史小翠急匆匆向外走,「我立即命人抬軟轎來,密密遮了,送您到後院您的院子裡!」

    雖然這樣一路抬過去興師動眾,保不準還會落在刺客的眼裡,將來引來麻煩,但現在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太史闌剛剛退後一步,就聽見外頭喧嚷聲響,隨即喧嚷一路近前,遠遠地有人大叫:「走水了!走水了!」

    太史闌眉頭一皺。

    史小翠奔出門去,正迎上一隊護衛,由於定帶著奔了過來。

    現在太史闌身邊,於定雷元還沒有放出去作戰,一個負責前院,一個負責新擴建的後院。於定到來的速度很快,老遠就道:「後院起火,已經讓人去救火。」

    「哪裡……」史小翠還沒問完,聲音已經被太史闌打斷,「我的院子?」

    雖是問句,語氣肯定,果然於定點頭。

    史小翠跌足,「混賬!」

    太史闌倒不意外,敵人要麼不出手,要出手自然要到處搗亂,只是時機選得巧,正正輪上自己臨產。

    或者也不能說時機巧,是老天安排得巧,她臨產的正日子,可不是今天。

    回自己院子房間,下地道待產已經不可能,先別說那地道那裡有沒有被燒壞,光是那裡救火出出進進,就不能再過去。

    於定有些不安地看著太史闌,太史闌點點頭,「去救火,我稍後過來。」

    等於定走了,她招過史小翠,低低囑咐幾句,史小翠駭然道:「不行,我得跟在您身邊……」

    「有些事更重要。」太史闌道,「我這裡這麼嚴密,依舊出了這樣的事,很明顯這不是一方勢力能做到的事。我懷疑我的敵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合作,甚至包括東堂。如果在此時不試一試,以後也永無寧日。」

    她的命令就是軍規,肯解釋都算難得。史小翠只得再三關照容榕和婆子們好生照顧,又命人團團看守住議事廳,自己一步三回頭地出門,大聲道:「快抬軟轎來!拿簾子遮好風!」過不多時有人抬了軟轎來,史小翠從廳內扶出一個穿了連帽斗篷的人,小心翼翼送進轎子,自己隨伺在轎子邊,後面又跟上一群嬤嬤,浩浩蕩蕩去了。

    這邊廳堂簾子拉著,靜謐無聲,邰世濤額頭有汗出來,「姐姐,現在這裡也危險……」

    「現在哪裡都危險。」太史闌摀住肚子,等那一波陣痛過去,才慢慢道,「出去有刺客,在外有戰爭,後院有火情,好歹裡頭,還是我的地盤,你放心,我有安排。」

    她讓邰世濤把議事廳椅子上自己專用靠背拿來,砸在下面幾層階梯上——先前因為沒有人下去,後面幾級有機關的階梯,機關沒被啟動。

    裡頭又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片刻之後就恢復安靜,一切如常。邰世濤瞪著下面的階梯,因為機關的惡毒而冷汗涔涔。

    太史闌若無其事,道:「走吧。」一轉頭看見容榕的臉,一怔,「融融你……」

    容榕不知何時,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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