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堆沙土,漸成輪廓,是一個女子,高挑細腰,頭髮高束。
沙子不成形,堆不高,這個模型只有半人高,但司空昱的手當真靈巧,那人兒,一看便知道是她太史闌。
沙塑已經到了臉部,塑像背對著她,她看不見他怎樣雕琢臉部,只看見他的手指越來越慢,最後停留在臉部。
月光下他神情怔怔,臉色空茫。
海風攜海濤奔騰而來,在他身後進進退退,似乎也在聲聲訴說內心猶豫惆悵,一隻深青的海鳥從他身後掠過,他伸出一手擋著那鳥不許它靠近,長髮落下來,遮住半邊蒼白的臉頰。
太史闌盤腿坐著,心中忽然也有些不是滋味。
情之一字,她原本懵懂。就如當初她以為自己喜歡李扶舟,以為自己一開始是討厭容楚的,直到她將容楚給睡了,趕路靜海途中細細回想,才發覺其實從一開始她就以為錯了。
最初吸引她的,就是容楚。所以她逃避,憎惡,她習慣孤獨,不相信感情,想要一個人瀟灑過一輩子,才會直覺對這種感覺排斥,分外的不待見容楚。
而李扶舟,她愛的不是那個人,而是那種溫暖的感覺而已。
所幸她一直是個忠於自己感覺的人,所幸她未將容楚錯過。
如今,她有了小包子,忽然更加明白了人生裡各種苦辣酸甜的情感,明白世間感情沒有對錯,來的是緣分,去的也是緣分。
在這一刻,看見司空昱落寞的背影,看見沙灘上那個沉默的沙像太史闌,她忽然決定,無論將來他做什麼事,只要不害著她和她愛的人,她都理解他,原諒他。
她的手輕輕擱在腹部,那裡是她的小包子。他和她的精血所繫。一生榮耀和夢想的終結。
如果之前的太史闌縱橫天下,睥睨萬方,殺人如麻,之後的太史闌或許還會殺人,還會睥睨,還會悍然拖刀行走這天下,但內心深處,再不會凝著那一汪多年前冬日裡冰冷的血。
她要為她的小包子,學著更加溫存從容,在寶劍砥礪的鋒刃裡,折射璀璨溫柔的光。
肚子裡忽然又輕輕一動,鼓起一個小小的突起,正觸著她的手指。
她微微綻開笑容。
小包子也知道了她的心意,在和她拉鉤嗎?
沙灘上司空昱終於勾畫好了塑像的臉部,長長吁一口氣,退後一步看自己的作品。
這一退,他才發現原來太史闌的屋子就在對面不遠處,而她正隔窗望著他。
白色的牆如一幅空白的畫,不著顏色,只用清淡的筆觸畫了伊人的像,長髮柔順,面容皎潔,一雙平日稍顯凌厲冷漠的細長眸子,此刻眸光溫柔沉靜,姿態也是沉靜的,一隻手輕輕地擱在腹部。
他忽然覺得這一幕很熟悉,像很多年前在東堂一處小廟裡拜過的無名神祇,出於凡塵,其身入世的神祇。他那時年幼,在蒲團之上仰望那女子平凡而又神聖的面容,忽然覺得內心安靜。
月光空明。
照亮隔窗這一霎的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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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看見了司空昱,自然也感覺到了他癡癡的眼光。她不動聲色讓開,睡下。
外面卻忽然隱隱傳來哭號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淒慘,海匪們都被驚動,聚集在門外三三兩兩地議論。
太史闌被吵得睡不著,也只好起身,海匪們看她大步出來,都警惕地退後一步,卻又不離開。
辛小魚是個好色的草包,這些見慣風浪的海匪卻還有點智商,從昨天的斗鯊事件和晚上的迷香事件都看出,太史闌和司空昱絕對不是好對付的角色。因為再不敢招惹兩人。
這些人雖然發覺了兩人的不簡單,卻沒一個去提醒辛小魚,太史闌覺得辛小魚的人緣也差得很。就不知道那個海姑奶奶,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太史闌聽了聽聲音,確定是從村東頭傳來的,便往那方向走,眼看著司空昱也出現在那道兒上。
海匪遠遠地跟著,怕他們跑了,又不敢干涉。
最後兩人停在一座屋子前,這座土磚建起的屋子比其餘爛草房要好上許多,顯見主人家境也要好些。
太史闌進門時,發現先前吃飯時的島主,還有一開始負責向辛小魚回報的老漁民都在場,滿滿一屋子人,中間床上躺著一人,一個婦人正跪在床前,撕心裂肺地哭著。
「怎麼回事?」太史闌問。
她原本不喜歡多管閒事,不過有了包子心態又有不同。
「我的女兒啊……」婦人哭號。
「水姑姑怕是不行了。」有人低聲咕噥,「海神娘娘徹底不保佑咱們了……」
太史闌想起先前交魚時好像是聽人提過什麼水姑姑,聽起來像是島上重要的人物。
隨意和身邊人打聽幾句,她才知道這所謂的水姑姑並不是已婚婦人,也是個漁家女兒,據說從小福氣大,隨船數次出海,遇上風浪都能令家人安然而歸,村中神婆說她是海神娘娘在人間的「借身」,只要拜她,定能保一世平安。所以在村中很受尊崇,「姑姑」也是靜海人對於女性的尊稱之一,江湖上稱姑奶奶,民間就叫姑姑。倒未必是指已經結婚的。
太史闌又問了幾句,原來這種「水姑姑」,幾乎每個住人的海島上都有,說到底海上生涯危險係數太大,被壓搾的捕魚生涯太艱苦,漁民這是下意識尋找一個精神依靠。很多島上的「水姑姑」來歷甚至很可笑,完全經不起推敲,可漁民們就是虔誠地信著,信的到底是「水姑姑」,還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太史闌聽了,看看床上那姑娘,眉目倒還說得過去,就是臉上一層黑氣,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起著不少青黑色的斑點,看那樣子倒像是中毒。
海中毒物也不少,只是海島遠離海岸,漁村缺醫少藥,被什麼東西傷了,也就是等死的份。
太史闌自己不會醫,但她知道世家豪門出身,又有天生異能的司空昱可不是一般人。
她問司空昱,「你有什麼辦法不?」
她這話一問,滿屋子都停了唏噓,唰一下回頭瞧他們,那婦人發了瘋一般撲過來要抱她的腿,太史闌一閃身讓開,看著司空昱。
司空昱有點奇怪地望著她,咕噥道:「你什麼時候這麼愛多管閒事?」隨意上前看了看,道:「中毒,可以試試驅除。」
滿屋子的人又要跪,被太史闌都趕了出去,屋子裡只有他們兩人和那垂死的少女,司空昱漫不經心地點了那姑娘幾個穴道,手掌在人家背後一拍,那姑娘就噴出了一口黑血,眼瞅著氣色便明朗起來。
太史闌難得地起了羨慕之心,覺得有內功真的是件不錯的事兒,可惜自己經脈骨骼壞了,好容易調整得好一些,到這個年紀再從頭練起,永遠也別想有什麼大成就,頂多強身健體罷了。
回頭想想,南齊歷代將軍元帥,武功一道最弱的想必就是自己。
可這又如何?沒有武功不妨礙她執槍上馬,揮兵天下。這世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做南齊唯一不會武功的大帥也不錯。
「好了。」司空昱輕描淡寫地收手,回頭再在燈下看那少女氣色,雖然還蒼白,但黑氣已去,顯然逃過難關。
司空昱也有點疲倦的樣子,運功驅毒看起來輕鬆終究也是費力的事情,當先向門口走去。
外面的人得了消息一股腦地湧進來,隨即那婦人歡喜的哭聲再次響起,沒多久太史闌聽見腳步聲,卻是先前那個老漁民,帶著幾個年輕的小子追了上來。
追上來自然是一頓感謝,又問貴客有什麼要求,漁村能滿足的一定做到。司空昱擺擺手,道:「她中毒日子久了,傷了身子,我還可以給你們開個補養的方子,也不用去靜海城抓藥,你們這邊幾樣海物趁鮮了用上便行。」說著報了幾樣比較珍稀的,理氣補元的海物。
老漁民搓著手,面有難色地聽著,好半晌才訥訥地道:「公子爺,這海物若是往年也還不難,如今卻是難吶。咱們這裡,現在連個蝦皮皮都是海姑奶奶的,誰家私藏海貨,是要被綁上石頭沉海的……」
司空昱嗤地一聲,也懶得和他多說。太史闌卻忽然道:「老丈,你們島上有多少人?」
「三千多……」
「島主是海姑奶奶的人是吧?他掌管整個水市島,手下有多少嘍囉?」
「三十個……」老漢咂咂嘴。
太史闌冷笑一聲。
老漢也明白了她的諷刺意思,急忙訕訕地補充,「可是他們都有傢伙!」眼帶駭然之色地回頭瞧瞧,「有黑桿子!」
黑桿子是漁民對南洋簡易火槍的稱呼。太史闌淡淡問:「多少桿?」
「七八桿呢!」老人聲音更低,「南水岸家的二小子上次想留下點海貨做成親宴席,和他們搶起來,結果被一槍打斷了腿,生生成了瘸子……」
太史闌又點點頭,看了看老漢,沒說什麼便離開。司空昱跟在她身後,詫然道:「你是不是想煽動他們起事?剛才為什麼不說?」
「煽動也要找對對象。否則不過是打草驚蛇。」太史闌表情沉靜。
她還有個原因沒說,無論如何司空昱處於敵對立場,她要做的,和他要做的,根本上就是對立的。她向來公私分明,不會在敵人面前透露自己任何計劃。
司空昱卻似已經猜到她的心思,忽然沉默,兩人一路走回去,經過剛才那片沙灘,沙灘上沙像依然矗立,潮水在沙像腳下盤桓。
太史闌停下腳步,看著那片沙灘,司空昱神情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站在她身後一步。
太史闌忽然道:「塑得很好。」
司空昱一怔,隨即神情一喜,試探著伸手,慢慢遞向她。
太史闌又道:「明兒我也塑一個容楚,瞧瞧可比得上你的手巧。」
司空昱的手半空僵住。
太史闌已經大步走開。
她步伐乾脆,起落無聲,司空昱垂著頭,看著眼前那一排迅速迤邐而去的腳印,被潮水漸漸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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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麗京。
容府。
已經大半夜,外院書房卻依舊燈火通明,人影來去,一副忙而不亂的景象。
容彌的「憩虎堂」內,容彌高居上座,臉色陰沉,將一封快信憤憤擲下,大罵:「那個太史闌,真是不能誇她!瞧瞧她搞的什麼海天盛宴?一眨眼自個就陷進去了!」
幕僚們垂頭,想表現出一點同仇敵愾的情緒,卻又忍不住想笑——是誰前幾天抱著千里快信樂顛顛四處炫耀,到處誇太史闌整治靜海雷厲風行,收歸軍權手段奇妙,南齊自古以來少有之英傑來著?
「現在可好了,居然被風暴給刮跑了!這一刮不得十萬八千里?靜海誰來主事?就算她能回來也得一年半載,靜海怎麼辦?還有她自己,風暴,風暴啊!」容彌捶胸頓足。
幕僚們又垂頭——老爺子除了肯誇誇太史闌從政功績外,平常提起太史闌總沒好氣,今兒聽著怎麼這麼著急喲?
「容楚!你是睡著了還是怎的?」容彌口乾舌燥罵了太史闌半天,才想起一旁一直一言不發的兒子,立即轉移目標。「太史闌和靜海那邊出事,你就打算看著?」
正低頭將一封封密信比較閱讀,神色淡定的容楚抬起頭來,一笑,「那麼父親,我現在就去靜海?」
容彌立即啞口。
誰都知道容楚現在不能走,靜海在收歸軍權,麗京同樣也在要緊關頭,容楚身為主管軍事的輔政大臣,上任後自然被康王派系視為勁敵,包括整個容府和容家派系,都在康王和太后的警惕注視裡。
整個西局都動作起來,在過去的幾個月裡,朝中先後發生了幾起不大不小的事件,乍一看沒什麼要緊,幾個戶部主事喝酒誤事啊,幾個翰林評議國政啊,幾個部曹小官貪污受賄啊,幾個軍官吃空餉啊,一開始大多數人都沒有在意,但容楚卻提前警覺,將這些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的小案子聯繫在一起分析,發覺這是康王的鋪網之計,所有人看似沒有關係,其實最後都能指向三公和容府,到得最後一旦「深挖余罪」,就能軍政文三系統一,生生營造出三公「結黨營私,窺視軍權」之罪。
容楚發現了也不動聲色,也沒有立即進行反擊,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安排了一條不被人懷疑的渠道,給西局新任的副指揮使送去了一個美人,那美人身家清白,家中還薄有資產,嫁過來時居然還帶著兩個鋪子,因此很受西局副指揮使寵愛,當即抬為姨娘。當西局將案情歸攏在一起,最後關頭即將審結,將所有指向三公的證據都擺上朝堂開始最後一擊時,容楚只給三公送了一封信。
那封信只說明了一件事,就是那美人,也就是西局副指揮使的新姨娘的那兩個鋪子的來歷,千絲萬縷,順籐摸瓜,最後竟然扯到了這案件的案犯身上,一切跡象都證明,西局副指揮使才和這些案犯有牽扯,那鋪子就是人家給他的謝禮,因為分贓不均指揮使不滿,才對合作對像下手。
指揮使被臨堂一擊,當即大叫冤枉,又說鋪子是新妾娘家所有,與他無關,要求對質鋪契,誰知道鋪契拿出來一看,這鋪子幾經變更,最後一次雖然是他的妾署名,之前的幾次,卻明明有他和案犯的簽名。
這下百口莫辯,指揮使也想不出明明自己看過的鋪契,怎麼後來會變成這樣。容楚這一手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著實狠辣。西局指揮使收美人時,倒是認真查過人家來歷,確認沒有問題才納妾,但誰還能想到去查人家陪嫁的財產?
那美人也不是容楚的人,但鋪子卻是容楚的安排,七拐八彎送上那美人家門,誰傻了不要?
此事一出,朝野紛議,康王震怒,當即免了那傢伙的指揮使之職,流放千里,三公的危險自然也不存在。事後三公偷偷問容楚,怎麼能那麼巧在那個時刻拿出那個東西,因為那美人的鋪子,在京中已經有多年了,正因為這個原因,西局才沒想到最後功虧一簣問題出在鋪子上。
容楚不過笑笑,道一聲「未雨綢繆。」
話說得簡單,三公卻瞠目結舌。他的意思是這事早早就開始安排。但他又是如何走通那美人的門路,又怎麼知道指揮使將要納這美人提前給她送鋪子,又怎麼知道康王會提拔這人做新任副指揮使?
對於這些一般人想不通的疑問,容楚不過指指腦袋,說了句「多收信息,多加分析。」
三公瞧著他莫測高深模樣,也只能歎氣悻悻,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很難。三公和朝野百官事後想想,容楚能對一個未來副指揮使身邊都做了暗樁埋伏,對他會娶誰都瞭如指掌,那麼其餘人呢?
會不會所有人其實都在他目光注視下?會不會平時不惹他一輩子都不會有什麼事發生,但一旦惹他,他就能從自己身邊扯出幾顆早已埋伏下來的炸彈?
這麼一想,所有人汗毛都豎起久久不敢平息——太可怕了!
之前很多人認為朝野之中,近年來以太史闌最為可怕,兇惡狠辣,霸道強硬。現在再看,才覺得略顯陰柔,不動聲色的容楚才是最應該畏懼的那一個。太史闌雖厲害,好歹你不招惹她也不會對付你,但容楚很可能將所有人都納在警惕的視線裡,隨手一撒就是一把暗手,不分對像不論交情,順他的路走一生無事,走岔道他就能讓你頭破血流。他才是真正將兵法完全適用於政治,做到了「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行」。
當然,太史闌和容楚的結合,一明一暗,一動一靜,這世上能對付他們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滿朝文武抬頭看天——好黑好黑……
事後眾人猜得不錯,容楚果然不是好惹的,康王先出手有什麼用?他的反擊可不僅僅是拔掉西局一個副指揮使,他順手就把御史台一個出名清正,四面不靠的御史給塞進了西局,往西局這個黑暗的大染缸裡種了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染缸看蓮花不順眼,蓮花更對染缸的黑暗瞠目結舌,新任副指揮使進西局沒多久,就和西局內部鬧的一塌糊塗,自然受到排擠被架空,最後把人家逼急了,竟然上書自我彈劾,這下事情鬧大了,南齊朝廷有律令,但凡官員自劾本府,該府必須立即停職先自我查核,另派朝廷大員前往監督查辦。
這下西局只好停了手頭上害人的活計,整天開展「紀律教育作風整頓」活動,轟轟烈烈展開查擺,開大會,學文件,寫心得,談體會……還要時不時應付上頭的檢查組,寫一大堆文件匯報「全體西局官員通過系統有效的學習,深刻認識到自身在素質、學識、與時俱進觀念和為民服務等方面的一二三四點不足,並提出一二三四點分析,列出下一步一二三四點改進措施」……
西局焦頭爛額這還沒完,容楚一旦出手就不會只給人一下,他向來都是連環計打到你頭暈,這邊西局忙碌無暇害人,那邊他就聯合當朝老臣,上書「軍律新法十三條」,請求改革軍制。
容楚並沒有要求改革目前的全**制,先從麗京下手,指出內五衛制相對鬆散,一旦京中有險,不能發揮最大合力。要求將五衛整合為一軍,重新設立主帥。廢除名存實亡的軍都督府,改為兵部總管。但最關鍵的,被眾人暗中說了很多次的廢除外三家軍的隱然軍權世襲制,他卻沒有提。
容楚深知,改革不可一概而論,太大動作掀動根基,往往最後先掀翻自己。何況他上書改制,其實還有一層更深的用意,只是滿朝文武,還沒有人看出來罷了。
這奏章一上,滿朝文武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新一輪爭奪軍權的節奏開始了!
目前勳衛御衛翊衛掌握在康王派繫手中,武衛長林衛指揮使則和三公關係密切,在之前的太后臨產夜中,這鮮明的陣營已經出現。雙方總軍力相仿,等於麗京最重要的軍權分割在兩大集團手中。
本來這也是個平衡,眾人都以為容楚暫時不會打破這個平衡,會等到太史闌完全收復靜海,成立大營之後再提出,先維持著麗京的安定。沒想到他不走尋常路,這一出手,康王集團當即開始緊張——這對雙方都是一個機會,勝,則掌握麗京全部軍權,要打死對方便易如反掌。敗,自己死也就是頃刻之間。
簡單地說,就是容楚認為長痛不如短痛,準備要速戰速決,一次見輸贏?
康王集團開了很多次會,終於也下定決心,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同意容楚的上書,然後——搶到五衛合併後的總軍權!
經過三天三夜的商討,最後,御書房和永慶宮,都在這封奏章上用了印。
南齊朝廷的氣氛立即陷入了硝煙四射的緊張,成敗在此一舉,誰都知道保不準一場足可捲動南齊國勢的大變動便要到來,每天大家上朝都惴惴不安,上朝時盡量躲在陰影裡,縮著脖子夾著腚,生怕一不小心出來個屁,就會成為箭靶子。
就在這最緊張最要命的時刻,容府提前接到了太史闌遇上風暴失蹤的密報,叫容彌怎能不急?
容楚真正是皇帝集團的主心骨,成敗全繫於他一身,這時候他一走,皇帝集團難有勝算,那麼先別說多少人會丟命傾家,也別說皇權不保,甚至整個南齊都可能陷入危險。
孰輕孰重,不問便知,容彌煩躁得眉毛都多白了幾根,盯著容楚重重道:「你可別犯糊塗。」
容楚不置可否,卻道:「紀連城定然是和海鯊勾結了,紀連城不足為慮,海鯊卻著實是條老奸巨猾的地頭蛇……唉,千算萬算,給她鋪路,完了卻把自己拖在這裡……」
容彌聽著,總覺得話裡什麼地方不對勁,想了又想,想到容楚突然上書這事,之前他沒和任何人商量,直接就提出了改制,事後他和三公都很有怨怪,認為容楚此時提出改制麗京軍制太操之過急太冒險,容楚總是笑而不語,如今聽他口氣,難道……
他忽然瞪大眼睛,「容楚!你要求改制麗京軍制,其實是為了幫太史闌收歸軍權對不對?其實你是在朝中給紀連城和黃萬兩施加壓力,逼得他們撥軍給太史闌對不對?」
「父親今日真是智慧光芒閃耀,刺瞎了兒子的眼。」容楚很沒誠意地誇他一句,「紀連城蠢笨,未必明白,但黃萬兩為人精明老成持重,最善於權衡利弊,他一定能感覺到壓力,太史闌只要稍用手段讓他心服,他會交出軍權的。」
容彌瞪著他,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攪動整個朝野,引得無數人睡不著覺,引得局勢動盪皇帝太后都睡不好覺得改制大計,搞了半天就是容楚為了幫老婆收一點軍權?
寵老婆也不是這個寵法!就為了配合她就玩轉整個朝廷,下次是不是會為了她玩轉整個國家?
他橫鼻子豎眼睛地一個人氣了半晌,忽然又哼哼地笑起來,「好吧,玩吧,你小子這下把自己玩進去了,現在你自己也走不掉,干瞧著吧!」
容楚又瞧了他一眼,自家父親原先倒是挺威重的,從來都端著架子,如今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放開了,也似放下了,言語間時不時便透出一份輕鬆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人給整好了?
這麼想的時候便分外想念起某人來,越想著越惱恨越惱恨又越擔憂,容楚臉上的神情卻是淡淡的,看不出什麼底細來。
容彌得意一會,又露出了怒色,「一個個都不省心!你這樣,你妹妹也這樣!容榕居然跑到了靜海去!那是什麼地方!她小孩子居然敢去!」
容楚也皺著眉,半個多月前,容榕忽然失蹤,留下紙條說她去靜海找太史闌了。說容府委屈了太史闌,哥哥既然不能去,她這個閒人就應該代哥哥和全家去給她道個歉。這丫頭順帶還捲走了自己屋子裡所有細軟,一副打算傾盡所有獻媚於太史闌的模樣,把她母親哭了個肝腸寸斷,把老國公氣了個七竅生煙。
當即叫人去找她回來,誰知道這丫頭前陣子因為逐漸開竅,又滿了十五歲,眾人正在給她議親,有心要她多見見世面,體會體會閨秀的身份,她正好提出要去燒香拜佛,便允了她帶了一群老媽子前去,誰知到她命一個小丫頭裝成她模樣,自己偷偷跑了,山上的人第二天才發現,再經過一通尋找,再回府回報,早已過了兩天,她早跑遠了。
事後容彌和容楚回想,才發覺這丫頭之前就有跑路的蛛絲馬跡,她對靜海的事情特別關心,也曾經再三打聽去靜海的路,可惜父子兩人都有心事,沒注意到這丫頭的小九九。
人都跑了,容府也只好暫時先擱下給她議親的事,派了一批護衛追去靜海保護並把人帶回來。
容彌怒了一陣容榕的事,想罵太史闌,瞟瞟容楚神情,想想還是算了,只得悻悻說正事,道:「你現在走不開,府裡得多派點人去靜海,十三……」
站在容楚身後的趙十四立即一本正經地提醒,「老爺子您叫錯了,我是趙十四。」
容彌瞪眼,對容楚手下護衛每年換名字這個規矩,實在習慣不了,半天才對著一群怪胎無可奈何地道:「十四和周八跟隨太史闌的時候長,讓他們都去靜海,也幫著找找。」
容楚神色微霽——以前老爺子對他把重要護衛大頭領派給太史闌頗有微詞,如今這話說得倒也順溜。
「只是靜海好容易才在她重手處理下稍稍安定,又正逢軍權交接的關口,她這一失蹤,可謂前功盡棄……」容彌忍不住又歎息一聲。
容楚不說話,放下茶杯站起身,「兒子出去一趟。」
「你去哪裡?」容彌在他身後揚聲叫,容楚早已去得遠了,回答聲遠遠傳來,「聽書!」
「這個時候你有心思聽說書才奇怪!」容彌冷哼一聲,伸手招來自己的親信,「看著點國公,瞧著他要幹什麼,可別讓他給跑了!」
「是。」
……
容楚真的去聽說書了。
他去了麗京西二坊外最著名的一家茶樓,在自己的老位置,扎扎實實聽了一回「鐵血總督奇英傳」。
隨即他去旁邊的雜食鋪買了二斤糖果子,二斤茯苓冰糕,到城西去轉了一圈。
跟著他的人遠遠地看見他進了城西一個破舊的巷子,怕被發現就沒有再跟進去,心中卻在疑惑城西算是貧民窟,國公府也沒什麼相識的人在這裡,國公來這裡做什麼。
更何況這兩包零食屬於中下等零食,實在也不像是國公的出手,這是要送給誰的?
好在容楚呆的時辰也不長,過了一會從巷子裡轉出來,跟著他的人眼尖地注意到,他手中的零食已經沒了。
容楚去了城西又去了城北,先後轉了好幾個地方,轉得跟隨的人一頭霧水,最後看到他在城北一家專做玩具的富商家裡出來,身後趙十四還扛著個巨大布袋子,才恍然大悟原來國公又去給陛下買玩具了。
容楚自陛下返回皇宮,受任輔政大臣以來,和皇家似乎又恢復了良好的關係,三天兩頭總會給陛下搜羅一些好玩的東西來,眾人也見慣了。
眼瞧著容楚果然是往皇宮去了,跟隨的人也就沒再跟著,回去向容彌回報,容彌聽著暫時放下了心,卻命更多的人隨時打聽容楚的消息。
容楚這邊進宮,他現在有自由出入宮禁之權,守門護衛只略略看了看那包袱,看是個可拆卸的竹馬,便笑道:「國公爺再給陛下送玩具,三公怕是要和您急咯。」
三公一直很反對容楚給景泰藍搜羅民間話本,送玩具,認為這是玩物喪志,礙著面子幾次暗示容楚,容楚只當沒聽見。
他送這些,並不僅僅是按照太史闌的意思,盡量豐富彌補景泰藍的童年生活,也是為了讓景泰藍別輕易忘記太史闌。
孩子心性不定,在面前覺著千好萬好,離得久了也就漸漸淡了,太史闌那個沒良心的拍拍屁股走了,難保景泰藍時日久了不會將她忘記,再說朝中大臣不乏看不慣太史闌行事的人,時不時一句半句,孩子聽多了也會受影響。
他不希望將來她回來,面對的是一個滿眼陌生的淡漠孩子。
送去的禮物,往往都是當初景泰藍隨太史闌一路行走時,看到的地方風物,民間玩具,那個時候太史闌為了他的教育,並沒有給他多買,如今他隔三差五送去一些,景泰藍總是很開心,拉著他絮絮叨叨說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什麼,他當時怎麼要買,麻麻怎麼批評他,說著說著便要湧些思念的淚水,容鱷魚便假惺惺給他擦去,順便摟摟抱抱,替自己也替太史闌加深一下感情。
容楚現在也樂意多和景泰藍在一起,和他在一起,便似還是去年三個人在一起的日子,中間那個重要的人雖然不在也似在,在兩個人的回憶裡,在彼此的絮叨裡,在共同的微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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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應大家號召,把公公放出來遛遛,展現展現男主的智慧風采,我是不是很識相?嗯,大家是不是歡喜地要賞我啥?比如月票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