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徹底黑暗之前,南齊和東堂的高官們,都將自己的位置換了換,以免剛才的方位被記住,引來對方的攻擊。
唯一一點燭光在後堂屏風後高高遠遠地亮著,光線細弱,只能勉強算是個記號,絕對不能對前殿形成任何光照效果,所以此刻的黑暗,濃如墨汁。
絕對的黑暗會造成人的恐慌感,殿內那些人的呼吸頓時粗重緊張起來。
兩邊天授者都站在己方官員面前,今天的比試,其實就是拿雙方高官的命作賭,這也是整個大陸有歷史以來,最凶狠,最特別、參與人級別最高的一次比試了。
兩邊無論誰有閃失,都將是兩國的巨大損失。
天授大比鬥到這程度,前所未有。
太史闌靜靜站在慕丹佩身邊。她知道慕丹佩的異能是「聆聽和辨味」。她能聽見數十丈外的昆蟲振翅聲,能在無數種聲音中一一辨別,找出她要聽見的聲音。
辨味,就是先前指揮一比中,她用以取勝的辦法。和聆聽差不多,擁有極高的辨別力。
這種異能其實多半是利用先天相對的優勢,進行後天培養。不能算完全的異能。
那個小胖子的異能有點雞肋——預知。
至於那個雀斑少女,她的異能比較少見——隱身。
她能瞬間隱身,但是時間很短,這種異能被認為是最神異最高級的一種,一個大活人說不見就不見了。不過在太史闌看來很可能是集體催眠。
黑暗中浮沉著各種氣味,各種呼吸,慕丹佩在靜靜聆聽,她的腦海裡有清晰的畫面,準確顯示著每個人的方位,她用一種高深的密音,在低低複述給太史闌聽。
「那個親王坐在東側最後面一個位置,他左側是季將軍,前方站著的是司空昱,司空昱旁邊的是那個什麼郡主,在他們之前是那對少女,再之前是那個黃臉漢子,然後他身邊是白皎雪,最前面是那個中年人。嗯,可以算是一種梭形陣型。」
小胖子也緊張地閉著眼睛,忽然道:「最危險……那個疤面人!但他不會先開始……黃臉漢子……」
「司空昱在說話。」慕丹佩快速地道,「也是用密音,他在說……對面右側第二,折威!」
慕丹佩話還沒說完,人已經猛然躥了起來,人在半空橫劍一劃,大殿中耀起一陣青濛濛的光華,「鏗」一聲急響,什麼東西被擊飛開去。
東西雖然被擊飛,但對方好像知道她的動作,一道冷風掠來,正好越過她腳下,從她讓開的縫隙鑽了過來,無聲無息,貼近了折威少帥。
這位置是從底盤攻擊,黑暗裡抱著算盤似乎在睡覺的折威軍元帥,忽然把腳一縮。
此時小胖子也緊張地道:「有人知道慕隊長的動作,人在椅子下……」
果然慕丹佩掠了回來,在她掠回的瞬間,那暗襲的人似也知道她在哪裡,要做什麼動作,忽然掠起。
黑暗中兩道風聲,兩條人影,出手的竟然是兩個人,頓時將慕丹佩包圍。兩人一人封頂,一人抄底,一人橫劍,一人豎鉤,正好將慕丹佩一招「鐵鎖橫江」封死。
「心靈感應!」太史闌心中掠過這個念頭。
是那兩個少女。
她們的感應已經超越太史闌後天練習的預知,不僅能感應他人的每一個動作,似乎相互之間也能感應對方的打算,輕易便將慕丹佩圍住。
看來東堂也認為,戰力最強的是慕丹佩,必須要把她先迅速解決。
對付這種異能者十分麻煩,因為她能感應到你的任何動作,所有偷襲都沒有用,反而會被捲入戰團。
太史闌忽然一手拉住身邊可以隱身的少女,低喝:「隱身!向前!」
那少女一怔,隨即立即不見了。
太史闌感覺到她的手還在自己掌心,但身邊的那個輪廓竟然真的看不見了,心中一邊暗呼神奇,一邊繼續拉著「不見」了的人向外猛衝。
目標——東堂親王!
那和慕丹佩纏戰的兩個少女果然有所感應,大驚之下齊齊回頭,叫道:「殿下小……」
對戰之中怎能分神,只一回頭,慕丹佩一聲冷笑,霍然變招,「鐵鎖橫江」一勾一挑,化為「大江東去」,黑暗中一片劍氣澎湃,隱約映出兩條窈窕而無處躲藏的身影,隨即啪啪兩響擊到實處,兩個少女各自哀呼一聲,左右飛開。
正在這時太史闌再次閃電般退回,頭也不回,抬腿飛踢!
「砰」,不知道兩個少女中的哪個,挨了她的鐵腿,只聽見一聲尖叫,風聲從頭頂過,遠遠地飛了出去,隨即「啪」一聲,砸到牆壁,滑落。
殿中有一刻的寂靜。
為這一刻短暫又殺機無限的爭鬥,為這瞬息萬變的奇特戰鬥。
人人屏息。
折威軍元帥的聲音,懶洋洋傳來,「兩位,謝了。」
慕丹佩笑一笑,對太史闌道:「我也謝了。」
太史闌扯扯唇角。
那兩個少女似乎還掙扎未起,此刻已經喪失了行動力,說起來她們敗得也冤枉,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她們憑借心靈感應猜到每個人的每個動作,能夠堵住所有的下一招,但也正因此受到太史闌的錯誤暗示,以為她們要去攻擊親王以致分神。
對面稍稍靜了一會兒,小胖子閉著眼睛,緊張地道:「黃臉……黃臉……」
太史闌慕丹佩立即望著黃臉漢子的方位,可無論是慕丹佩聽,還是太史闌感應,都沒察覺到對方任何的動作。
太史闌正納悶,忽然想起自己錯了。
那個人的異能是隔空意念取物,看他有什麼用!
這麼一想,她霍然撲起,撲向容楚方向。
幾乎與她動作同時,她身後,容楚側邊方向,鏗然一聲微響。
一聲微響之後,又沒有聲音了。
太史闌已經撲到容楚身側,卻沒有感覺到任何攻擊,但此刻心跳未平,她知道危險猶在。
黑暗如此濃郁,似墨汁將四周染黑,毫無光線,用來計算時間的蠟燭點在後堂,懸在高處,似一顆紅色的星星遠遠亮著,孤冷地照著天下,而這天下,不曾被照亮。
她就站在容楚身前位置,嗅到他芝蘭青桂的香氣,她知道他坐在那裡,卻看不到任何可能對他造成傷害的東西。
可她知道,那東西逼近了。
容楚似乎也感覺到她的到來,在椅子上輕輕笑了一聲。
太史闌卻沒心情笑,她已經快急瘋了。
這種感覺無法形容——你知道有危險,你知道危險還在逼近,你甚至知道危險就在他身側,在你最在意的人身側,馬上就會對他造成致命威脅,可是你看不見,摸不著,感覺不到,救不了。
這一刻她恨不得借了司空昱的眸子來用。
想到司空昱,她的眼神閃了一閃。
黑暗中似乎有一點奇怪的氣息,香氣更濃了。
太史闌忽然拔劍。
她在容楚身前拔劍,劍光耀亮容楚的眼神,而她並沒有對著任何地方出劍,她長劍一橫,抹脖子!
剎那間遠處似有人震動!
一直盯著這邊的司空昱大驚,什麼也來不及想,伸手就去拉前方黃臉漢子的肩膀!
他一拉,那凝神正在發功的漢子一驚,意念受到干擾,正在虛空中慢慢移動的手一歪——
太史闌忽然感覺到什麼熱熱的東西倒在了自己腦袋上!
那東西微燙,粉末狀,帶著濃濃的平安香氣息。
她腦海中電光一閃,頓時明白!
來不及再多想,她霍然向容楚身前一撲,雙手往上一托!
「砰。」
一個沉重的東西,落在她掌心!
觸手冰涼,脈絡分明,是銅器的鏤刻。隨即那東西在她掌心一歪,一大蓬熱騰騰的粉末散了出來。
香灰。
果然是容楚身邊桌上的銅香爐!
對方黃臉男子意念控物,慢慢拿起了這個香爐,懸到半空,對準了容楚的頭顱——砸。
這麼沉重的東西,這樣的高度,這樣毫無聲息砸下來,容楚腦袋必然開花。
這一手無比陰毒,以至於太史闌早早到了容楚身側,竟然也無法察覺,她警戒的範圍必然是容楚身側,怎麼會想到危險來自於高高的頭頂?
若非她想到司空昱的遠視眼,靈機一閃裝作自刎,逼得司空昱大驚出手,此刻這香爐她未必救得及,就算容楚不會被香爐砸死,有點燙傷也算輸了。
太史闌此刻手上滾燙,卻毫無感覺,她的心還在砰砰跳著,為剛才的千鈞一髮。
她天生冷酷鎮靜,不知緊張為何物。然而就在剛才一霎,她覺得心已經快要跳出咽喉。
以至於她此刻撲過來,定住,渾身僵硬,一時竟然不能有動作。
容楚卻忽然覺得蕩漾。
因為……太史闌的姿勢。
她傾身在他身前,擠在他雙腿間,雙臂高舉在他上方,胸堵著他的鼻子。
他正好埋頭在她……胸間。
鼻端是獨屬於她的乾淨又微涼的香氣,非花非草,也不是各種膩人的熏香,難以形容,卻清爽好聞。這樣的香氣樸實簡單,卻能引起人內心深處的嚮往和騷動——最原始的渴望,最直接的索求。
而鼻尖一點肌膚,接觸到的是微微的漾起,不算起伏驚悚,卻線條緊湊。峰和谷之間,是逼仄精美的一線天,可以憑借左右臉頰的觸覺,來感受屬於她的細緻線條,想來是恰好的,不嫌累贅也不嫌寒磣,活潑波一簇泉眼,或者粉嫩嫩一團桃。
容楚想動,又不敢動,怕驚擾了這短暫一刻美妙的感受,也不捨得破壞這一刻的欣喜——太史闌橫身撲來,不顧一切,他甚至聽見她腿骨撞上椅腿砰的一聲,聲音不低,可見撞得不輕,可是她竟然似乎毫無感覺。他聽見她接到香爐吁出一口長氣,那一聲長長歎息,像日光遠渡而來驅散濃雲,瞬間照亮他胸臆間的未來長路。
那是她的在意,她的情意,她從不言說卻比更任何人更堅實的心意。
此刻她心無旁騖,他亦不會只有綺念,只是覺得這一刻的她人間最美,想要擁有得更久更久。
他只是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將這份香氣在心間留存。
接觸不過一霎,感動卻是永恆。
隨即太史闌終於放鬆身子,站直,將香爐放在一邊,抖掉手中的灰,她對剛才容楚的心情波動完全沒有體會,心中只充滿劫後餘生的欣喜。
掌心被滾熱的香灰燙得有點紅腫,她隨意吹了吹,轉身要走,手忽然被他拉住。
太史闌一扯嘴角,心想這什麼時候了這貨還不忘記佔便宜。
容楚並沒有佔便宜,他只是拉著她的手,低下頭,唇角微微一觸。
太史闌似有震動,似要甩開手,但最終沒甩。
容楚隨即便放開她的手,迅速取出一管藥膏,給她薄薄塗了一層,隨即放開。
太史闌指尖在他手背搔搔,示意放心,快步走開。
這時身周風聲響動,赫然又有人撲了過來,隱約聽見慕丹佩冷笑一聲,道:「白皎雪,你湊什麼熱鬧!」
太史闌聽著那風聲,慕丹佩和白皎雪似乎已經動上了手,風聲凌厲。打架太史闌是不參與的,她相信慕丹佩搞得定。
在她看來,慕丹佩和白皎雪,都是後天修煉的天授者,是湊數的,兩人的異能不算高級,只是到現在還不知道白皎雪到底擅長什麼,不可不防。
她在一邊掠陣,時刻感覺著四周動向,先前小胖子那句「疤面人最可怕」讓她心中不安。那疤臉到現在還沒出手,他會在什麼時候發出雷霆一擊?
身周人影來去,拳風凌厲,兩個女人竟然肉搏上了,其實這已經算是犯規,但此刻誰來裁判?看都看不見。
兩人身影遊走,竟然漸漸離開了眾人坐著的範圍,到了大殿第二層階上,這讓太史闌有點奇怪,白皎雪竟然不想殺傷南齊這邊的官員?
大殿二層有一方玉池,裡面雕白玉雙龍,龍嘴長年噴水,在池中積水淺淺一層。四周有雕飾的漢白玉欄杆,慕丹佩和白皎雪跳上欄杆,身形遊走,遞招不絕。
太史闌忽然心中一跳,似有警兆,與此同時小胖子也緊張地睜開眼睛,道:「水!」
話音未落,欄杆上白皎雪冷笑一聲,衣袖一捲。
「嘩啦」一聲,玉井裡水流直捲而上,直撲慕丹佩。
慕丹佩也在冷笑,想也不想便衣袖反甩,要將水波逼回,潑白皎雪一個落湯雞。
隨即她就覺得不對。
水聲不對!
分散的嘩啦啦的水聲,忽然凝聚,呼嘯而來,直如巨杵!
慕丹佩霍然向後倒翻,「巨杵」擦衣而過,她甚至感覺到那東西沉重的風聲,搗穿她四周的空氣,一股陰冷的感覺滑過,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一霎那慕丹佩和太史闌都明白了白皎雪的天授之能。
形態改變!
水化成的冰杵滑過慕丹佩身側,直直撞向下方南齊官員所在地。
那一個巨大的冰杵,自上而下,帶著自身的衝力,足可以殺傷一大片南齊官員。
慕丹佩救援不及,太史闌已經撲了上去。
她並沒有撲到冰杵正面撞來的位置,卻站在了人群的前方中間。
因為就在此時,風聲一變,由沉重的呼嘯變成了尖銳的細鳴,鳴叫聲來自四面八方。
所有人都感覺到黑暗中無數東西閃了一閃,泛起一陣徹骨的寒氣。所有人的心,都在瞬間涼沁沁的。
剎那間冰杵化成無數尖銳的冰稜冰劍,無差別覆蓋攻擊!
而太史闌,就正正站在這片冰劍攻擊的正下方!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她在做什麼,絕望中忍不住生出希望,希望之後又倒抽一口涼氣——她竟然是要以身擋冰劍嗎?怎麼可能!
「太史!」端坐不動的容楚忍不住,伸手要去拉她。
即將離位的前一刻,太史闌一手狠狠將他推回,另一隻手忽然揚起,迎著冰劍到來的方向。
「化!」
一聲厲喝。如銀瓶乍破。
指尖遇上冰劍之尖,剎那間太史闌感覺到尖銳的刺痛,她並沒有停留,手掌劃過一個完整的弧。
此刻冰劍閃亮,眾人視野略略清楚,隨即便見人生裡難得的一幕奇景。
冰稜漫天呼嘯而來,太史闌手掌劃弧,弧度圓潤似如意,迎著所有劍尖的尖頭,掠過彩虹般的長長一圈。
指尖和無數劍尖相觸,每一觸及,劍尖頓炸,蓬出一抹晶亮的水花!
無數冰劍沿著她手掌飛鳳般的運動軌跡炸裂、化水、散開、簌簌而下。
剎那間半空之上,眾人頭頂,落綿綿細雨,一幕水光。
撲面水珠溫柔清涼,似春風遠渡十萬里,撫在眉端。
後堂裡蠟燭微光紅潤,映亮這一霎雨幕淺淺,彩光變幻,如琉璃水晶宮。
琉璃之下,有揚手作舞現人間奇幻的女子,衣袂柔軟又剛硬,令人神往。
眾人忽然都屏住呼吸。
雖然水珠在臉上頭頂不斷流下,眼睛淹得生疼,卻捨不得多眨一眨。
奇景一現即收,隨即恢復黑暗,眾人似要捨不得地歎息,但又覺得心中滿滿。
一霎見過,終也不枉。
容楚忽然微笑。
他想起初見,他也曾冰劍追敵,那個黑心的搶他馬偷他內褲的傢伙,也是這般眼也不眨,手指迎上劍尖,隨即冰劍便化成了水,引得他一霎震驚,那傢伙趁機逃脫。
如今再見這一幕,頓覺親切而歡喜,歡喜這老天待他終究不薄,在他打算孤身終老的時候,給他天降了一個最合適的人。
天下所有的巋然,在她指尖都可恢復本源,不過是輕薄柔軟,人間萬象。
奇緣相遇,雲胡不喜。
容楚覺得很滿意——看,這就是安排好的緣分,第一次相見,他定情信物就送出去了。
……
水珠滴落,後面還有一大蓬冰杵化成的水捲來,水花中隱約還有兩條人影閃近,衣袖翻飛間武器的白光一亮。
太史闌瀟灑掠出去的手,忽然再次圓轉如意地向內一收!
唰一聲,那蓬已經被她復原的水花,忽然再次凝成冰杵!
毀滅復原的瞬間轉化!
太史闌一聲低喝,手掌重重掄出,拍在冰杵上!
冰杵呼嘯回射,晶光如柱。砰一下撞在那想要偷襲的東堂少女胸口,撞翻了一個,帶倒了另一個。
兩人根本沒反應過來,只覺得剛才還是迎太史闌而去的水花,怎麼忽然就成了衝自己而來的冰杵?撞得滿臉都是冰渣子,慌忙爬起逃了回去。
南齊眾人抬頭仰望,眼神裡驚歎未絕,都覺這才是人生難得一見的奇景。
大殿二層白皎雪也看見了這一幕,她又急又怒的聲音傳來,「見鬼!這是什麼天授之能!」
「送你下水之能!」慕丹佩從她身後鑽了出來,一腳便惡狠狠地將她踢進了玉池裡。還想給她來一下狠的,身後忽有凌厲的風聲刺來,慕丹佩一斜身,躲過一個忽然飛來的燭台,白皎雪趁機水淋淋地從玉池中爬了出來。
慕丹佩一回頭,便看見那燭台自己飛回了一邊架子上,對方那個能夠意念移動物體的黃臉漢子又出手了。
大殿二層離後堂比較近,隱約有光亮,慕丹佩那一回頭,就看見底下東堂那邊的隊伍。
此刻那黃臉漢子正收回手臂,而在他身邊,那個一直沒出手的疤臉,忽然抬頭。
他一抬頭,隔著老遠的距離,就迎上了慕丹佩的目光。
兩人目光一觸。
慕丹佩腦中一昏。
……
此時太史闌還守在南齊官員身前,對那個能夠隱身的少女低聲說話。
「等下,後堂有響動和變化之後,」她道,「你就隱身,從那個方向走……」
雀斑少女連連點頭,悄無聲息站到一邊。
對方司空昱有微視和遠視能力,什麼都在他的眼睛裡,太史闌連說話都不敢當他面說,微微背轉身去。
她剛才騙了司空昱,因此贏了一局,心中也難得有點慚愧,並不試圖向那邊看。
所以她也沒感覺到那短短一霎的異常。
小胖子忽然囈語般地道:「他開始了……」
「誰?什麼?」太史闌沒聽清,小胖子這句話太模糊了。
小胖子咳嗽兩聲,似乎忽然被扼住了喉嚨,沒說出話來,他痛苦地皺緊眉,不敢再說。
太史闌看不見,也不知道。
她感覺到那邊暫時似乎沒有動作,就低頭看看手指。剛才她使用復原能力,讓冰劍恢復原態的水,雖然她現在經過修煉,復原能力越發強大,瞬間便將那些冰劍全部恢復,但指尖和劍尖相觸那一瞬間,尖銳的刺痛傷害仍在,此刻十根手指頭都紅腫著,連心疼痛。
她怕手指疼痛會影響等會出手,將雙手搓了搓,想把剛才容楚給她敷上的藥膏也搓到手指上。
正在這時她聽見了慕丹佩的腳步聲。
步子很輕,遊魂似的。她一抬頭,隱約看見慕丹佩走了過來。
太史闌愕然問:「怎樣?白皎雪處理了麼?」
慕丹佩抬起頭,兩人目光相觸。
太史闌驀然覺得心中一震,意識一昏。
隨即她聽見慕丹佩悄聲對她道:「我們已經混進了東堂這邊,趁東堂人都沒察覺,咱們先把他們的親王殺了。」
太史闌心中恍惚也覺得,確實是這麼回事,剛才她和慕丹佩一番合作,已經混到了東堂這邊。
她心中一喜,努力地想東堂親王的位置在哪,隨即又聽慕丹佩悄聲道:「右側第一位置……你去殺他,我去殺那個季將軍。」
「好。」太史闌又應一聲。恍惚也覺得那東堂親王就在那位置,腦海裡甚至浮現出他的樣貌。
只是又似乎隱隱有些不對勁,腦海裡的圖像浮動搖晃,晃得她暈。
她身上時常配有各種武器,貼肘有人間刺,腰間有薄匕首,她沒系統的學武功,所以備的都是近身輕薄的兵器。
此刻她一邊走一邊摸索身上的武器,思量著那個匕首特別好用。
這麼摸索的時候,她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似乎有雙眼睛,緊緊盯著她的所有動作,也在思量考慮。
她的手指先摸到了匕首,匕首短,薄,並不是名器。
她自己是喜歡用匕首的,她的手有力度,是不是名器都能一擊殺敵。
但那雙眼睛似乎還覺得這匕首殺傷力不夠,隨即她腦海裡一陣模糊,手不由自主就放棄了匕首,轉向了人間刺。
人間刺當然不是殺人利器,但人間刺的表象很可怕,尖銳的三稜刺尖,三種顏色,泛著美麗而詭異的光。
腦海中忽然飄過一個疑問,似乎是她自己的,又似乎不是。
「刺上有毒?」
刺上……算是有毒吧。她心裡給出一個答案,人間刺,確實是毒。
然後那疑問就沒了,手指落在了人間刺上,輕輕拔了出來。她把人間刺抓在手中,輕輕巧巧向想像中的親王那裡走。
對方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見太史闌過來,也沒什麼動作,眼神掠過來,暖暖的。
太史闌想著這親王還算守諾,也有定力。
她閉上眼,感覺了一下這人位置,立即毫不猶豫掠過去,抓著人間刺,狠狠扎向那人胸膛。
那人忽然伸手來接她,輕輕道:「太史……」
這一聲宛如驚雷——
太史闌如被雷擊中,腦中昏亂散了大半,但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身子慣性撞入那人懷中,手中刺「哧」地一聲刺入他胸膛。
那人身子一偏,「啊」地一聲呆住了。
這時她已經接觸到對方手指,聞見對方獨特的氣息。
剎那間一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進她眼底,她霍然抬頭,眼神裡滿是恐懼。
抬頭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大力向外抽人間刺,感覺到刺尖受到阻力,那是血肉的牽絆。
這讓她更加驚恐——發生了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熱血噴出來,濺了她一臉,她覺得瞬間連自己心都被燒著了。
騰騰的熱和痛,將她腦中最後一絲陰霾驅散,她一抬頭,眼底剎那間雪亮!
這方哪裡是東堂!
她根本沒有走出去,這裡還是南齊這邊!
對方有控人思維心神的高手,那個疤臉,終於出手!
她和慕丹佩,剛才都被控制了,慕丹佩攻擊的是折威元帥,她攻擊的是……容楚!
太史闌眼底怒光一閃。
暴怒,心內似騰起灼灼的火!
竟然……竟然操縱她來殺容楚!
身邊有響動,有怒喝,她什麼都來不及想,一手抄起身邊那個香爐,對著剛才慕丹佩去的方向,狠狠砸了出去。
「砰」一聲悶響,香爐砸上人體,隨即是慕丹佩的痛叫,似乎被砸得不輕。
然後是折威元帥的一聲悶哼,怒道:「虧本了!」在椅子上一腳將慕丹佩蹬開。
太史闌一手砸出香爐,一手便在身上摸索,她身上有好藥,李扶舟給的。可是手抖得厲害,摸了幾下都沒摸出來。
她一生冷靜審慎,不動如山,然而此刻她抖如羊癲瘋。
她恐懼,顫抖,卻不敢問,也不敢去看他到底怎樣,只是拚命地找藥,似乎先堵住那個傷口,就是一場救贖。
被刺中的人還在僵硬著,她記得自己刺出去的是銀白的遺忘,可是到底有沒有刺到心臟她也不知道,人間刺不是利器,可是還是尖銳的……她不敢想。
人間刺落在他腿上,銀白刺尖已經被染紅,她眼光四處逃竄,什麼也不敢看,掏……掏……掏……
一隻手忽然輕輕按住了她。
手還是溫暖的,熟悉的動作和氣味。
她一震,眼底瞬間有淚。
這淚盈盈閃在她眼眶裡,滾來滾去卻不落下,沖得眼睛發漲。這樣的感覺如此陌生,她不知道該怎麼動作。
心裡的情緒也在澎湃來去,忽熱忽冷,恐懼和希望交織,她還是不敢動,不敢問。
她的手按在他傷口附近,整個人都似乎想壓上去,堵住那個還在流血的傷口。
手的主人也停了停,似乎被她的眼淚震驚,隨即向上舉了舉,接了她的淚水。
手縮回去,指尖擱在唇邊,嘗了嘗她的淚。
手的主人發出一聲滿足而又憐惜的歎息,隨即又伸出手,輕輕巧巧從她的袖子裡掏出金創藥。
「沒事。」他這才開口,柔聲道,「幸虧是人間刺。」
她聽他說話並不太虛弱,中氣仍在,心中一喜。
啊,幸虧是非利器的人間刺。
但是可以確定的是,容楚還是受傷了,她臉上還濺著他的血,熱而粘。
太史闌還在顫抖,這回是憤怒。
最初的驚恐過後,爆發的便是被愚弄被傷害的憤怒。
她匆匆將那寶貴的傷藥,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擠在容楚傷口上,嗤啦一聲撕下袖子,按在他傷口上。
他自己接手,道:「沒事,你小心自己。」將她輕輕推開。
太史闌沒有猶豫,快步離開。容楚的傷她該做的已經做完,沒有更好的辦法,她不必再停在原地哭泣,現在她要報仇。
她一步先將慕丹佩拉起來,人間刺的遺忘,同時戳入了她的手臂。『
以毒攻毒,看誰能控制誰!
慕丹佩渾身一震,陷入迷茫狀態。她也是少見的高手,瞬間擺脫遺忘狀態,再清醒時,果然眼神裡的茫然已經淡去。
「咦……這……」她手按在地上,四面望望,忽然明白了什麼,掌心恨恨一拍地面。
太史闌正要說話,忽然聽見上頭一聲異響。
她一抬頭,就看見後堂的那點蠟燭微光,似乎在飄動。
她立即明白了對方要做什麼。
容楚已經受傷,南齊輸了,此刻蠟燭還沒點完,東堂害怕夜長夢多,便想把蠟燭給提前毀了。
「慕丹佩!」她低喝,「送我上去!」
她說完便拔出身邊小胖子的佩刀,一腳跳上旁邊案幾,隨即縱身而起。慕丹佩追上來,旋身飛踢,靴尖踢在她腳底,啪一下,太史闌的身子立即被遠遠送了出去。
後堂懸在高處的蠟燭前面是一大片半透明屏風遮擋,太史闌身在半空霍然揮刀,哧哧兩聲屏風破裂,她人已經到了蠟燭之前。
「嗖」一道風聲掠來,她頭一低,一柄飛刀擦著她頭皮飛過,將剩下的不多的蠟燭砍成兩截。
燭火一熄。
一熄,戰局就結束了。
太史闌霍然伸手,抓住了那蠟燭,手指一撫,蠟燭恢復原狀,燭光又幽幽亮起來。
蠟燭大概還有五分之一長度,夠燒一刻鐘不到。
底下有人「咦」了一聲,似乎對太史闌的異能感到非常驚訝。
她不僅表現出了少見的「毀滅」,甚至還擁有和毀滅對立的「復原」,兩種都是高級天授之能。東堂的人怎麼也想不到,太史闌居然連異能都這麼出眾,臉色都很陰沉。
那個出手截蠟燭的黃臉漢子吁一口氣,疲乏地擺擺手。他的異能使用是需要耗損大量精力的,此刻已經無力再出手。
疤臉漢子臉也有點發白,操縱心神,對方一旦醒來,多少對操縱者有傷害。被操縱的人清醒越早,反抗越大,傷害也越重。他一次性操縱兩個人已經吃力,其中還有一個是意志力特強的太史闌,所以時辰短,而且太史闌清醒那一刻,他也如受重擊。
他甚至能感覺到太史闌的暴怒,那種勃然的殺機似一柄刀瞬間沿著他的意識通路,刺入他心腔。
疤臉漢子默默地嚥下一口血。
東堂親王臉色難看地看了看那蠟燭,忽然道:「那邊太史闌沒武功,慕丹佩剛才已經受傷,自顧不暇,其餘兩個沒威脅,我們這邊安全沒有問題。你們給我一起去,先殺了太史闌!」
「殿下。」司空昱立即道,「我們先得保護本國官員。」
「不必。」親王瞄他一眼,陰狠地道,「她們不敢過來的。我們這邊,只要有人別搗亂,也沒問題!」
司空昱默然偏轉臉去,就好像沒聽見親王的暗諷。
「太史闌這人絕對不能留。」親王陰惻惻道,「我忽然覺得輸贏也不是那麼重要,殺她比較重要,去吧,都去!」
黃臉漢子和司空昱留了下來,其餘人都縱身而起。
東堂那邊的人一撲出來,太史闌就感覺到了。
她立即對著後堂方向,打了個手勢。
手勢剛剛打完,她就感覺到身後風聲凜冽,東堂的殺手們已經到了!
她一抬手,將蠟燭放在更高位置,轉身跳下,向著窗戶奔去。
她奔到窗戶前,又是哧哧兩刀,將擋住窗戶的簾子斬斷。
簾子嘩啦啦落下來,她身後風聲也已經追到了,最前面應該是白皎雪,冷笑時的呼吸已經快噴到她後頸。
一股猛烈的勁風撞向她後心,她感覺到又是什麼香爐之類的玩意。
那個黃臉漢子跟在後面,一邊噴血一邊催動香爐飛快地撞向她。
太史闌聽著風聲計算著距離,驀然縱身向旁邊一跳!
「啪」一聲巨響,香爐撞碎了窗戶,大片月光洩出來,將殿內照亮。
這是東邊的窗戶,所以月光幾乎瞬間就將下方東堂的人都籠罩在內,而南齊那邊照不著。
月光大亮的那一刻,後堂裡蘇亞猛然一推,將一個人推了出來。
那人小小個子,被推得跌跌撞撞走了幾步,正迎上從窗戶裡瀉下的月光。
月光下他的腦袋光得發亮。
戒明。
戒明的眼睛也在發亮,黑瞳仁顯得比平時要大,幽深幽深的。
「那位女施主。」他道,「你在那牆裡面做什麼呢?還有你怎麼穿得那麼少?怪冷的,你要和那位姑娘說什麼?說出來小僧可以為你轉告。」
正要竄出去砍太史闌一刀的白皎雪霍然回首。
她的臉瞬間也和月光一樣的白。
「你……」她看看牆,又看看戒明,像是明白了什麼,又不敢置信,顫聲道,「你……你胡說八道。」
聲音聽來甚是軟弱。
戒明卻像在專心聽誰說話,隨即對白皎雪合十,道:「那位女施主說,姑娘你冤屈她了,她從來就沒有告過密,你將她釘在牆上用冰水澆死,她好冷……」
白皎雪打了個寒戰,回頭看看牆,再看看戒明臉上神情,驀然一聲尖叫,砰一下再次撞破窗戶,逃出去了。
她逃了出去,尖叫聲猶自不絕。
眾人都怔住,此時變成那疤臉漢子當面,他手裡還拿著一個小銅鼓樣的東西,正準備使用,一抬頭觸及戒明目光。
他眼神幽幽的,緊緊盯著戒明,此刻他也知道這是對方的天授能者,不敢再試圖追殺太史闌,而是使出了自己的看家絕活。
他的能力,能隔著大殿幾丈距離對慕丹佩和太史闌控神,現在戒明就站在他對面,他對自己有信心。
戒明坦坦蕩蕩和他對視。
然後合十,宣一聲佛號,滿臉哀憫。
「施主壽元已盡。」他道,「月光下移一分處,熱血飛濺時。」
疤臉男子霍然向後一倒,「噗」一聲噴出一口血。
控神如果毫無效果,必受反噬。他的控神本就是結合南疆異術,再經過後天修煉而成,此刻反噬洶湧,踉蹌而倒。
他倒下那一刻,一條人影躥了出來。
太史闌。
她滾倒在暗影裡,在戒明出現那一刻爬起,半跪,手從靴筒裡拔出一柄半長的匕首,整個人彎背傾身,姿勢如一匹蓄勢待發的母豹子,隨時等待一次最兇猛的出擊。
就在此刻!
黑影彈射,身體的彈跳力和爆發力在此時發揮到極限,一抹銀光從地面躥起,在半空劃過一道半圓的長弧,狠狠劈進疤臉的後背!
一抹血光迸起,連接那銀光的末梢,半黑半白的背景裡,銀光未斂而血色貫如長虹。
疤臉發出一聲瀕臨死亡的慘呼。
此刻月光正稍稍下移,過窗欞一分!
太史闌拔刀,一腳將他的屍首踹下,她動作乾脆利落,充滿難以紓解的恨意。
誰傷容楚她殺誰,誰竟然操控她傷了容楚,她必定立刻宰了他!
疤臉的屍首骨碌骨碌滾下去,發出空洞的撞擊聲響,東堂的人呆呆地瞧著,月光下眾人神情驚駭如邂逅噩夢。
月光下太史闌側身舉刀,刀上血猶自下滴,她看來煞氣沖天,如浴血操刀於大地上復仇的女神。
她豎刀,對東堂剩下的那兩個少女逼近一步,兩個被驚呆了的少女霍然醒轉,一抬眼看見冷白月光下眼睛發紅如鬼的太史闌,驚得一聲尖叫,鬥志全無,連滾帶爬地逃了下去。
此刻太史闌就正好和戒明對面相對。
戒明神情似乎也有些震動,他認真地看了看太史闌。
太史闌吸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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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好亮,月下土肥圓肥得發亮,黑瞳仁顯得比平時要大,幽深幽深的,她幽幽地盯著眾親,合十道:諸位施主,月光下移一分處,月票失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