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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囀九天 第二十五章 容楚的告白 文 / 天下歸元

    太史闌努力睜大眼睛,眼神卻有些模模糊糊的。

    她覺得睏倦,無比睏倦,身體軟得不像自己的,她用手指艱難地撐開眼皮,堅決不肯睡去。

    不止是睏倦,她的五識,視力、聽覺、嗅覺、觸覺,都開始麻木而遲鈍,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像這身下水波一般,微微晃動,模糊不清。甚至連先前的寒冷,也不覺得了。

    那人輕輕走近來,停在柵欄前,乾淨的白底軟鞋不沾泥塵,卻始終沒有蹲下來讓她看清臉。

    「居然還沒暈去……」他忽然笑了笑,「不得不承認,你非常厲害,厲害到我總也不想放過你……」

    太史闌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感覺到一串音節在耳朵裡嗡嗡嗡,忽遠忽近,偶有幾個字眼清晰點,也無法連貫成完整的句子。

    那人終於蹲了下來,那張臉也在不停搖曳著,太史闌睜大眼睛,隱約感覺那臉很蒼白,眉心似乎有一點紅色的東西,蟲子般地蠕動著。

    她微微皺起眉,知道了是誰。

    這傻叉二郎,還賊心不死麼?

    還穿得這麼白幽幽飄呼呼,裝白蓮花麼?還是以為這個樣子,她就會把他當成容楚啥的?

    紀連城蹲在她面前,注視著她明顯變得朦朧的眼波,她的亂髮**地貼在臉上,顯得肌膚更加晶瑩潤澤,雖然不白,但別有種誘惑的韻味,中了一點小毒,讓她一貫過於筆直堅挺的身軀開始發軟,冷峻神情不由自主鬆弛,狹長明銳的眸子微微瞇起,因為視線不清而水光蕩漾——臉還是那張臉,但氣質忽然便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整個人嬌軟迷濛而誘惑,像完全變了一個人。

    許多人都曾悄悄臆想,太史闌軟化下來會是什麼模樣,但都覺得無法想像,而此刻,紀連城悄然震動——溫軟純淨的太史闌,讓人驚艷,引為絕色。

    連對太史闌滿心憎惡,一心只想折辱她的紀連城,都不禁吁出一口長氣,心底,對容楚更增了一分恨意。

    這個人,永遠超拔人上,選女人的眼光都與眾不同,選出來的人,本來讓人以為可以肆意嘲笑,然而驀然回首,忽然發現,其實根本不配嘲笑,其實嘲笑了也是嘲笑自己,其實容楚,還是那最有眼光的一個。

    「這個樣子,還勉強能看……」他低笑著,伸手對上頭打了個手勢。

    「卡。」地一聲,柵欄緩緩升起,太史闌霍然抬頭,紀連城一直盯著她的舉動,此刻不由低笑一聲,「這時辰還這麼警覺,不過……」

    不過柵欄並沒有完全開啟,只升到半臂高度,剛夠紀連城把手伸進去。

    紀連城雙手撐膝,看著太史闌又軟軟趴了下去,滿意地一笑。

    他剛才看過了那個被毒藥噴死的屍體,確定了喬雨潤用的是一種叫做「涅磐」的毒藥,這種藥極其殘忍,會麻痺人的一切感知,很快斷絕生機,但又長時間不死,中這毒的人,無能為力地看著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一寸寸腐爛——非常殘忍。

    死在這藥手下的人,很多不是被熬死的,而是自己自殺——那種眼睜睜看自己一寸寸腐爛的感覺,誰也無法忍受。

    這種毒藥大量使用可以速死,就像剛才那個看守一樣,但喬雨潤授意他人將藥放在水中,很明顯,是要太史闌經受更長時間的折磨才死。最好熬到有人來救她,救她的人也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經歷人間至慘至痛。

    紀連城微微笑起來,覺得喬雨潤的心思,很合他胃口。

    當然,他會有比喬雨潤更好的辦法,來讓那個人痛心如狂。

    他蹲下身,探手進柵欄縫隙,一手扯住了太史闌的領口,指尖用力,便要將她領口扯開。

    太史闌忽然偏頭,亂髮一甩,飛揚的黑髮間,一雙迷濛的眸子忽然視線犀利。狠狠盯住了他。

    紀連城被這樣宛如利劍一般的目光驚得一怔,手指下意識慢了慢,隨即醒過神,為自己竟然被這目光逼停而感到懊惱,冷哼道:「好大殺氣!卻也不過是我刀下魚肉!」

    他半跪著,乾脆兩隻手都伸了進來,一手勒住太史闌脖子,一手再次去扯她領口。

    「留點記號給容楚瞧瞧吧……」他氣息粗重,熱氣噴在太史闌臉上。

    「噗通。」

    忽然一聲響,響在太史闌身後,嘩啦濺開一片水花,似乎什麼重物被扔了下來。

    兩人都驚得一怔,那東西在水裡一個沉浮,嘩啦一聲甩開什麼東西,隨即,又是一大片水花濺起,晶亮的水花剛剛在人的視野裡布開屏幕,一個聲音已經響在太史闌耳後,話語卻是對著紀連城說的。

    「我覺得,留下你點什麼做紀念,似乎更重要些。」

    這聲音帶笑,卻不輕浮,仔細聽來,還有三分殺氣和冷意。

    太史闌霍然回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定是五感都出了問題!

    紀連城也怔在那裡,他沒中毒,當然不會懷疑自己的五感,此刻聽見這熟悉又可怕的聲音,大驚之下也算反應快捷,二話不說撒手就退!

    容楚的手,卻在他說話之前,就到了!

    「下來!」他的手鬼魅般出現在太史闌頸側,一把扣住了紀連城正要撕開太史闌衣領的手指,五指交疊,狠狠一拗。

    「卡嚓」骨響聲清脆,紀連城一仰頭,發出一聲慘叫,劇痛之下被容楚拉得身子向前一傾。

    他也算狠人,遭受如此傷害,神智還不失清明,身子一歪,立即彎膝,正頂在了柵欄的邊緣,借助柵欄穩住自己身形,隨即不顧疼痛,狠狠抽手。抽手的同時,反手拔刀,一刀貼地而來,跨越縫隙,直砍太史闌頭顱!

    攻敵所必救!

    容楚果然立即放手,一把攬住太史闌,將她身子霍然放平,刀光貼著太史闌臉頰掠過,一縷黑髮被割裂散開,悠悠落於水面。

    紀連城也不指望能在容楚面前砍中太史闌,本就是為了自救,這邊一收手,他立即便要站起急退,此刻太史闌雖在前面,但她無力,而容楚抱住了她,也無暇對他動手,他還是安全的。

    在他忍痛要站起的那一刻。

    半身仰躺平貼水面,半身水下的太史闌,忽然一聲低喝,一腿站立,一腿飛抬橫踢!

    嘩啦一聲,她的腳尖撩起萬千水色如幕牆,水牆中那條修長繃直的腿,越過柵欄抬起的縫隙,狠狠撞在半跪的紀連城的……襠部。

    「啊——」紀連城再沒想到她能在此時,以這種體位,踢出這樣刁鑽詭異的一腿,被踢得渾身一軟,骨碌碌滾了出去。

    翻滾中撞到傷處,劇痛頓時如煙花在腦海和全身四射,他慘叫一聲,渾身抽搐,雙眼翻白,險些暈死過去。

    太史闌的腿……

    那腿還是腿嗎……那個角度能用到的力氣有限,可是她的腿,掃上來的時候,就像生鐵鑄成的鐵棍!還是千年重鐵鑄的那種!

    如果不是半跪姿勢,稍稍護住了重點部位,此刻他懷疑某些要緊處,已經被她這一腿撞碎!

    「關門……關門……」他在劇痛中縮成一團,猶自不忘嘶聲大叫。

    不是為了留住他們,而是怕這一對狼公虎婆一旦竄出來,他小命必定不保,還會死得很慘。

    上頭監視並掌握機關的人似乎也被這驚人一幕驚呆,趕緊放下柵欄,「砰」一聲,柵欄壓死。

    太史闌喘了一口氣,她也不後悔,剛才柵欄這點空餘,紀連城又擋在面前,她和容楚兩個想要出去很難,搞不好會被千斤柵欄壓死。相比之下,抓緊時間給紀連城來一記狠的,上算。

    剛才拼盡全力,抬腿飛踢,明明全身發軟,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想必是被紀連城激起的怒火,讓她一瞬間超常發揮,此刻她再次脫力,身子向後一仰,落在容楚懷裡。

    容楚接住她,手臂有點僵硬,太史闌迷迷糊糊中想起,這貨莫名其妙從天而降,到現在還沒對她說一句話,這是怎麼了,脫線?

    「喂……你……」她手在水下,摸著他大腿,掐他,「氣瘋了?」

    「喲……」容楚在她身後,茫然地,喃喃道,「我的天,闌闌,你什麼時候練了這鐵腿神功?這一腿……嘖嘖……連我都覺得痛了……」

    太史闌摸摸她自己的腿,也覺得堅實超乎尋常,大概是那個聖甲蟲遇寒終於發揮了功效,錘煉了她腿部的骨骼經脈,才能有剛才閃電般兇猛霹靂的一腿……嗯,如果再有機會錘煉全身,她會不會變成金剛女超人?

    「可怕……可怕……」容楚還在目光發直,「這腿,要用在我身上……太史闌,我警告你,你可不許對我用這腿……」

    「是極。」太史闌枕著他的肩,懶洋洋地道,「我的鐵腿,對上你的豆腐腰,甚好,甚好。」

    身後容楚嘶地吸了一口氣,臉都似乎扭曲了……

    太史闌提到他的腰,才想起這水牢的水奇寒徹骨,容楚這豆腐腰哪裡經得起?他明明知道他的腰受不得寒,居然也就這麼掉了下來,還有,這山莊守衛森嚴,道路奇詭,他是怎麼一路到了這裡,竟然還找到了水牢?

    太史闌想著她一路來路,想著容楚的身份,自己都覺得幾乎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事,她雖然留下了標記,可內心深處,也沒指望容楚能來,只是想著,或許蘇亞會從三公處求來救兵,她心細,也許能發現。

    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從天而降,噗通一聲就給了她一個背後的擁抱。

    每次他救她,都不復原先的翩翩風流,尊榮華貴,王子一般的風華。一次比一次狼狽,一次比一次凶險,她的眼角瞥到水面上飄著的麻袋——剛才他竟然是被麻袋裝著從上頭扔下來的?

    王子駕著馬車帶著鮮花向你求愛不稀奇,稀奇難得是王子孤身一人跳入水中伴你共歷生死之險。

    水很涼,她心底卻微熱,不熟悉的熱度,卻沸騰不休,冒著小小的晶瑩的泡兒,每個泡兒的弧形截面上,都是他的笑影,每個泡兒炸開,都炸出一份欣慰和歡喜。

    身後容楚在笑,在吸氣,在唏噓,「我說,我怎麼每次救你,都是在水裡?偏偏我還碰不得水,你說,你是不是老天派下來,專門來折騰我的?」

    「放心。」她反手摸摸他的腰,含含糊糊地道,「你也瞅見了,我確實是老天派下來的,既然來了可不會隨便走,還沒折騰完呢。」

    容楚輕笑,呼吸吐在她頸後,一陣陣的癢,又把住她的脈,將一股真力輸送給她,那股霸道的真氣進入她的身體,她嗡嗡作響的腦袋清醒了些,視力聽力都好了些,隨即瞥見一大群人衝進來,搬起倒地慘叫的紀連城,又急急地衝了出去。再過會兒,又聽見上頭混亂喧囂,隱約還有康王的咆哮聲,又過了一會兒,門口人影一閃,一個人向著底下,大叫:「太史闌!太史闌!」

    太史闌一怔,身後容楚冷哼了一聲。

    上頭的人還在叫,太史闌努力聚攏意識,聽了半晌,才愕然喃喃道:「司空昱?他怎麼會在這裡?」

    「我怎麼知道。」某個無良的人懶懶地道,將腦袋擱在她肩膀,「許是來遊玩的。」

    「咦……不對。」太史闌張大眼睛,瞅了半天,疑惑地道,「他好像挾持著人……啊,康王!他竟然把康王挾持住了!」

    「算他有點本事。」容楚咕噥道。

    「你這話……你和他一起來的?」太史闌聽出不對。

    「嗯,我讓他幫個小忙。」某人無恥地答,「不過他總是拖後腿,就撇開他自己來了。」

    太史闌瞥他一眼,她就算腦子現在不太清楚,也能猜到大概,容楚這個身份,是不可能混進康王山莊一步的,很明顯借助了司空昱的身份。

    「郭大仁!郭大仁!」司空昱聽不到太史闌回答,又轉而叫容楚,「你在裡面嗎?我逼住康王了!多虧你提醒,這傢伙屋子裡好多機關,難怪敢和我同處一室!」

    「郭大仁……」太史闌險些噴出來,歎氣,「人家比你老實多了,你怎麼這麼壞。」

    身後抱住她的手臂忽然一緊,容楚咬著她的耳垂,聲音忽然變得陰惻惻的,「我倒覺得,真正不老實的,是某人吧?」

    「啊?」太史闌理直氣壯反問。

    「容楚!容楚!」可憐的盾牌君司空昱還在叫。

    「我在!」容楚揚起頭,聲音比司空昱還氣喘吁吁,「司空兄,堅持一會!好好看住康王!我這裡有要緊事,啊!太史闌……」

    他話說半截,止住了,抓緊時間去啃太史闌,「啊什麼啊?誰許你瞞著我掀起康王貪賄案的?這天大的馬蜂窩你不通過我就掀?啊你咬我——」

    「太史闌怎麼了?怎麼了?」司空昱跳腳,又不能下去瞧,他手裡拖著康王呢。「你倒是說話呀!她怎麼了!康王,快點下令開牢!」

    「做夢!」康王怒喝聲傳來,「你要麼現在放了我,否則我馬上命人在牢裡放毒藥毒蛇!」

    「滾你的,開牢!」

    「放我!免你一死!」

    ……

    上頭在僵持,可憐的司空昱一人面對康王千軍,這邊某個無恥的心安理得地在審案。

    「你敢不告訴我……」他舌尖捲著她的耳垂,自從知道了這是她的敏感帶,他便對此表現了極大的興趣,果然每次都是敏感的,一碰就微紅,漂亮得像個珊瑚珠兒,此刻黑暗裡瞧不太清楚,卻能感覺到耳垂微微的熱度,他想像著她冷著臉卻紅著頰邊和耳朵,頓時覺得更開心。

    「我不告訴你?你還不是什麼都不告訴我!」太史闌一偏頭,咬住了容楚肩頭,「放開我的耳朵!我警告你!」

    「咬啊!用力點!」容楚一步不讓,伸出舌頭輕舔她的耳垂,「幾日不見,你好像甜了……別讓……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我什麼都不告訴你?我有什麼瞞著你了?」

    「你自己有數!」太史闌終究沒有把他肩膀咬穿,恨恨咬住他衣服在扯,「你怎麼能讓世濤去做臥底,還是在紀連城手下!你知道他過的是什麼日子?你有沒有想過罪囚營是個什麼地方?你到底是什麼心思?容楚!別讓我怨恨你!」

    ==

    「咱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就在山下,正有人這樣問。

    「吃糠咽菜,起早貪黑,做最苦力的事情,隨時準備去替人死。」有人在黑暗裡幽幽答。

    「還不是替貴人死,也許也不過是一個無職無銜的小兵。」另一人憤然道,吐了一口口水。

    「這次不是輪上機會了麼?」有人冷笑道,「精兵營的護衛跟著少帥上山了,咱們在山下接應,說是給個機會給咱們立功,連個帳篷都不給,蚊叮蟲咬,我呸!」

    「喂。」有人偏頭對外面努了努嘴,「看外頭那小子。」

    眾人探頭,看見不遠處樹下盤膝坐著的少年,只是一個背影,衣衫同樣破爛,但不知怎的,那背影看起來就渾厚雄偉,自有巍然之氣。

    「怎麼了?邰世濤嘛,一個怪人。」

    「我總覺得他好像是在練功。」先頭說話的人道,「好幾次我半夜起來撒尿,都看見他坐著,頭頂和鼻孔裡,還有青氣冒出來。莫不是在練什麼要緊功夫吧?」

    「少扯了,混到咱罪囚營來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什麼絕世功夫秘笈?有那本事用得著在這裡吃苦?」

    「話不是這麼說,也許這小子有奇遇呢?再說聽說他原本出身大家,有些什麼好東西也正常吧。」

    「對了,還有他那個腰帶,咱們這些破衣爛衫的用什麼腰帶,只有他整天束著,那腰帶上好像有鑲嵌物,被這小子用不知道從哪撿來的紅布寶貝一樣包著,這麼怕人看,別是鑲的寶石吧?」

    眾人忽然都沉默了一下,隨即互相望望,都在對方眼神裡發現幽幽閃動的陰火。

    在罪囚營這樣一個極致嚴酷的地方,人與人之間因為長久的苦難,已經失去了溫情和人間一切美好的情緒,這裡充斥著暴戾、憤恨、不滿、渴望,和所有壓抑扭曲的**,每個人都在想辦法掠奪別人,好讓自己過得好一點,每個人都在想法子討好精兵營或者表現自己,好有機會脫離苦海。

    所以這一霎,每個人盤算的主意都是「奪了秘笈自己練功!」或者「奪了他的好東西,獻給精兵營的誰誰,把我弄出去!」

    紀連城設置這樣一個營,也就是為了激發出一些士兵內心的暴戾之氣,關鍵時刻能悍不畏死作戰。

    「少帥在山上,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來,咱們等在這裡也是白等,不如,玩玩?」一個人忽然提議。

    其餘人對望一眼,在原來罪囚營,他們還有點顧忌,此刻精兵營部分看守他們的士兵正在吃飯,不如就趁此刻。

    對於邰世濤,眾人不知道深淺,但想來一個少年,再怎麼也抗不過這十幾個虎狼之兵。

    大家都點點頭,有人咧開大嘴笑了笑,嘴角猩紅。

    十幾個人悄悄站起,往那邊樹下去,無聲無息包圍了邰世濤。

    也有幾個沒動的,警惕地睜開眼,望著那些人的背影。

    入定的邰世濤忽然睜開了眼睛。

    隨即他看見十幾張充滿惡意的臉。

    「你們要幹什麼?」少年幾乎立即警覺,雖然不信他們會無緣無故突然下手,但依舊迅速要站起身,伸手去拔腰後的刀。

    但是已經遲了。

    一個漢子忽然將手一撒,一張大網兜頭兜臉對他撒了下來,將他罩住。

    隨即兩個漢子衝過來,反手扭住他胳膊,將他的刀給卸了。

    邰世濤抬腿,一霎那少年飛腿如電,竟然帶著網飛起,眼看就要踢到那出網的大漢的眼睛。

    那大漢沒想到邰世濤纏著網還能飛腿,急忙後退,手中抽繩狠狠一抽。

    繩子一抽,網口一緊,邰世濤兩腿被絞住,不由自主摔倒在地。

    他翻身帶著網一滾,網上帶著倒刺,頓時刺得他血跡斑斑,少年卻好像不知道痛,隔著網又一腳踹到那撒網男子腿上,踹得他一聲大叫,踉蹌後撞了好幾人。

    邰世濤的凶悍驚到了眾人,卻也更引起這些暴戾漢子的殺心,他們更加確定,這個邰世濤,身手這麼嫻熟,一定有不傳法門!

    「按住他!」十幾個漢子發一聲喊,疊羅漢似地紛紛撲上,壓在邰世濤身上。十幾人的重量壓下來,邰世濤再也動彈不得。

    「扒了這小子褲子!」又有人呼喝,這是他們常玩的把戲,想要制服或者羞辱某個人,扒了他的衣服,比什麼都有用,失去衣服的遮蔽,人會立即失去尊嚴和勇氣。

    「正好!瞧瞧你這個是什麼寶貝!」一個大漢獰笑著,伸手去抓邰世濤的腰帶。

    少年忽然拚命地掙扎起來。

    「放手!滾開!」他腿蹬,手撕,頭撞,甚至用嘴咬,拚命抗拒著想拿他腰帶的人,鼻翼咻咻眼眸赤紅,泛著猙獰凶狠的光,「滾——滾——別碰我的東西——」

    這少年平日脾氣極好,斯文溫和,此刻勢若瘋虎的可怕模樣,驚得眾人手一鬆,都覺得真要動了這東西,這少年必然要不顧一切拚命。

    到底是什麼要緊東西?

    眾人對望一眼,眼神越發灼灼,邰世濤這麼拿命相護,死都不肯給人碰一下的模樣,肯定是個極其要緊的寶貝!

    眾人一心認為這是寶貝,也沒想過別的,因為之前也有人發現過這個古怪的腰帶,也有意無意碰到過,從來也沒發生什麼事兒。

    「按倒!」

    一聲呼喝,眾人再次發力,幾個人按手,幾個人按腳,將邰世濤平平按倒在地,一個大漢脫下襪子,順手塞在邰世濤嘴裡。

    一直躲在一邊幾個沒參與的,忽然互相使了個眼色,隨即一個矮個子少年帶頭,也無聲無息悄悄圍了上來。

    「毛頭小子,逞什麼能!」一個壓住邰世濤腿的漢子吐了口唾沫,伸手一撕,將腰帶蒙著的那層紅布撕了下來。

    眾人都趕緊去看到底什麼寶貝,一看之下,都瞪大了眼珠子,隨即哄然大笑。

    「我的天……這……這是個啥?」

    「這是……這是女人的**!」

    「我說你這麼拚命藏著掩著……原來是這玩意!」

    「小子看起來老實,原來也是個角色!幹起私活兒來,帶勁!」

    「這誰把東西做成這樣啊,不會是你相好吧?嘖嘖,也是個**材兒吧哈哈!」

    邰世濤忽然不掙扎了,抬起眼眸,定定地盯著那些人,黑暗裡眸子血紅,紅到冰冷,那些席捲而來的怒氣,至此刻忽然都化成漫天殺氣,靠近他的人,不由自主感到寒悚之氣,有人打個寒戰,覺得過分,悄悄鬆手,有人卻依舊滿不在乎,好奇而又淫蕩地嘻嘻笑著,去按那個渾圓的突起。

    「有意思,有意思……」

    啪一聲輕響,圓盤收縮,嚓嚓響動之後,忽然變成一隻羽翼纖細精美的蝴蝶,蝴蝶精緻,連羽翼上的微帶彎曲的花紋都十分清晰。

    眾人都一怔——這東西居然會變化!頓時來了興趣,湊攏來瞧著。

    那幾個圍上來似乎想援救的人,忽然猶豫了一下,當先那個矮個子手一豎,幾個人停下了,隱在樹後。

    邰世濤咬著下唇,忽然身子全力一震!

    「嗡!」

    也許就這麼一聲,也許根本沒有聲音,因為真正絕殺暗器的發射,從刺破空氣到抵達人體根本不以秒來形容,一秒足夠穿越千萬里,人的眼睛甚至來不及捕捉那光芒。

    幾乎立刻,黑暗中響起哧哧幾聲,邰世濤抬起頭來,只看見忽然面前壓住他的人們都在定格,看見他們驚駭的面部神情和仰起的後腦,看見他們後腦忽然如火山裂縫,射出一束長長的紅白相間的星花。

    那星花濺開在黑暗裡,交錯縱橫,艷麗而驚心,幾點金光,閃了一閃不見。

    身上的壓制力量已經瞬間散去,邰世濤冷冷一推,十幾人全部軟倒。

    他們沒有太多傷口,正對著邰世濤的,是眉心一小點,腦後一條震裂的裂縫;側對著他的,顴骨被射裂;還要遠一些的,是胸膛或肚腹有一點傷口,但無論是什麼部位,無論是否在要害,其傷口都是入口小出口大,震出綿延的裂縫,並且結果都是,立即死亡。

    樹後幾個人,睜大眼睛,眼神裡都是驚駭和慶幸。

    剛才他們如果貿然衝上,暗器可不長眼睛,現在地上的屍體便要再多幾具。

    邰世濤也怔在了那裡。

    他隱約知道太史闌冒險給他送來的東西,必然是好東西,應該是武器,雖然做得猥瑣了一點,但依舊仔細地帶在身上,只是很難想像,幾根針也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傷害,他就從沒見過一根針射在非要害也能致死——這是什麼樣的材質?為什麼沒有聽說過?

    他之前也試驗過暗器的功能,但是無論用什麼辦法,哪怕猥瑣地按那個凸起,也只能出現那只蝴蝶,卻不能令蝴蝶化翅飛針,他還以為這東西壞了。

    邰世濤掙扎著爬起來,去撿回那些飛針,在地上慢慢摸索,一個也不能少,這是姐姐給的東西。

    好在龍朝的設計就是與眾不同,他不知道在蝴蝶上加了什麼質料,只要把蝴蝶對著地面,那些飛出去的針就會有異響,容易被找回。

    邰世濤把東西收好,脫力地坐在十幾具屍體中。

    密林黑暗,屍首無聲,剛才還合力欺負他的人們,現在已經失去了生命,邰世濤從憤怒痛苦和震驚中慢慢清醒過來,環顧那些橫陳的冷卻的身體,忽然想起一件事。

    為什麼躺倒才能發射?

    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忍不住抱緊了雙臂,將那腰帶緊緊貼在心口,慢慢彎下腰去。

    星光濃淡,映著他的臉,少年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

    風帶走無聲的嗚咽,隱約似乎能聽見含淚的細碎的呼喊。

    「姐姐……」

    ==

    水牢裡。

    容楚身子一僵,含住她耳垂的動作一停,半晌幽幽歎了口氣,「你還是知道了……」

    太史闌冷哼一聲,踢了他一腳,只是這一腳水花大力度輕,和剛才賞紀連城那一腳不可同日而語。

    「哎喲!」某人喊得卻不比紀連城差,嘶嘶連聲,「太史闌你好狠!」

    太史闌很想把這個無恥的從肩頭撕下去,可是他的爪子緊緊扒著她就是不放手。

    「我不是不打算告訴你,你那時不是還在養傷麼。」某人下巴擱在她肩上,聲音聽來誠懇而委屈,「我只是打算等你好了再告訴你,免得你心情不好傷勢反覆。」

    太史闌又哼了一聲,「別轉移話題,你明明知道我生氣的不是告訴我不告訴我,而是世濤該不該去做這事。」

    「這世上沒什麼該不該做的事,只有願不願行的犧牲。」容楚在她耳邊歎氣,熱氣一陣陣地吹著她耳後碎發,「世濤這條路,現在看似艱難了點,可是他足夠聰明,也足夠能忍耐,將來成就,我倒覺得未必比在上府大營手下差。」

    太史闌默然,半晌開口聲音低沉,「我寧願他一事無成,安穩度日,也不要他為我出生入死,歷經艱險。」

    「世濤聽你這話想必覺得值得,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自己是否願意一事無成。」容楚輕輕道,「他想走在你身側,他想保護你,他不想在你遭受危難時只能默然忍受,不想離你越來越遠……上府兵大營雖然好,可是安逸能殺死所有的勇氣和價值,上府總將邊樂成雖然重視他,但上府素來論資排輩,提拔授勳都有規矩,世濤上頭,還有一大幫跟隨邊樂成多年,等待提升的中青年將員,老邊性子沉穩持重,再喜歡世濤,也不能不考慮別人的想法,不會將他過於越級提拔,世濤要在上府大營熬資歷,要熬多少年才有一席之地?但紀連城不同,他是年輕少帥,為人跋扈專權,行事只憑自己喜好,他手下一批年輕將領,有些人提拔得簡直莫名其妙,簡而言之就是他看對眼了就有機會,沒什麼道理可講。在這樣的統帥手下,雖然旦夕禍福,可也機會極大,世濤如果能做好,我相信,他的苦只是一時,將來走的路,必然要比在上府更遠。」

    太史闌不語,這些軍國大員的脾性和作風,容楚自然比她清楚,他做的事,從來自有他的道理,她其實沒有什麼質問的權力,說到底是為她好。

    「我不喜歡這種被瞞著,看著他人為我犧牲的感覺。」半晌她冷冷道,「容楚,你該去親眼看看世濤,看過他,你就知道我有理由怨恨你,看過他,也許你就會後悔——或者你也不會後悔,你的心就是鐵做的。」

    容楚沉默,他的呼吸始終很平靜,半晌他歎息一聲。

    「太史,你可以把我心想得如鐵般硬,我也確實心硬如鐵,但是,世濤的事,我有分寸。這句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由得你。」他淡淡道,「我不會在此刻對你說,只要你太史闌不喜歡,我容楚必定不做——不會。我頂多向你保證,下次再做這樣的事兒,我會先和你說明,盡量先說服你,這個叫……嗯,紳士風度,你說的。」容楚的聲音清晰,先前的調笑化為此刻的嚴肅,「但是,過了今天,過了這次事,下次我還是會選擇有利於你的事情去做,而不去看你願意不願意。因為不管你怎麼想,在我容楚心裡,你是我要保護的女人,我會用盡一切的手段去保你安然走下去。因為要保護你,所以,脆弱心軟不理智,你來;強大堅硬無情,我做;你生氣也好,咬我也好,踢我也好,我才不會心軟,我更不會哄你。」

    太史闌默然——她以為會聽見委屈,或者聽見讓步,然而容楚總出乎她意料,一番言語毫不讓步,有力鏗鏘,卻讓她聽得心潮起伏,終於動容。

    這是他的……告白嗎?

    果然是容氏風格,先小小讓步,再攻城掠地,又狡猾,又霸氣。

    然而這言辭鏗鏘,令她瞬間心生膜拜的傢伙,忽然又將嘴巴湊了過來,曖昧兮兮地在她耳邊講,「我不用言語哄你,我用行動哄你好不好?」一雙手已經老實不客氣地摸到了她的腰上。

    太史闌回頭,咬住了他的衣角,狠狠瞪他一眼。

    她還是習慣性的殺氣沖天的眼神,偏偏此刻身體虛軟,餘毒未去,神情朦朦朧朧,這一回首,遠處濛濛光線下,**的亂髮間掠過一抹淺淺的眼波,一瞥一掠,不像責問,倒像是風情萬種的邀請。

    這是少見的溫軟嬌俏的太史闌,時機難得,珍貴絕倫。

    容楚瞬間被瞪得魂飛天外。

    「闌……」容楚連話都不想說了,低下頭就要吻上去,太史闌偏頭一讓,卻忘記嘴角還扯著他的衣領,這麼一用力,嗤啦一聲,容楚的衣領被她扯開好大一截。

    某人光華熠熠的好肌膚瞬間如明月亮起,黑水湧上來,越發襯得他珍珠般光潤潔白,太史闌扭過頭,某個無恥的卻笑吟吟將她按在自己胸前,笑道:「果然你比我還猴急……」

    「郭大仁!」上頭司空昱又喊了,「你在做什麼啊?太史闌怎樣了?沒事吧!」一邊著急地探頭對裡頭望,一邊還不忘記緊緊抓著康王繼續和他談條件。

    太史闌聽著可憐——容楚太無恥了!張嘴要回答,容楚忽然撤開了一直給她輸送真氣的手,太史闌腦子「嗡」地一聲,頓時五感又不清楚了,身子忽地就軟了下來。

    容楚一手接著,一邊焦急地對上頭叫,「啊!糟糕!司空兄你給撐著!萬萬不能放開康王!我……我……」

    「要命!」司空昱煩躁地跺一跺腳,「你們這是怎麼了!康王,放不放人!」

    「你先放我,本王就考慮放他們!」

    「誰敢信你!」

    「那本王也不敢信你!」

    ……

    「得把你的毒先壓住……」容楚摟著太史闌不放手,噓聲道,「嗯……我知道有個辦法很好……」

    太史闌渾身無力,迷迷糊糊倚在他懷裡,衣裳都已經濕透,緊緊貼在身上,水波一簇簇湧在胸前,蕩漾的不知道是那水浪,還是那溫軟的起伏,又或者是容楚的眼波。

    她下意識地還要擺出犀利眼刀,可惜此時虛軟無力,模糊不清神態下,斜飛過來的狹長眼眸,也由冰刀化成了春水,脈脈流波,牽纏縈迴,這樣的眼風,便是滿心恨她的紀連城都難免驚艷,何況看她千般萬般好的容楚?

    他把住她的肩,也懶得轉過她的身子,一偏頭,吻住。

    ------題外話------

    謝謝大家。年會票發了下牢騷,其實都已經打算不理會那個了,沒想到大家如此挺我,很多潛水的親都出來安慰我,連帶月票都漲了漲,倒令我意外且慚愧。

    最近煩心事太多,積壓在一起,終於沒忍住,暴走了,這其實是不對的。我一直認為,作為作者,應該盡量把正面情緒帶給讀者,做到理智、審慎、平和而強大。我也一直相信,作者本身所展現出來的素質和三觀,能對讀者產生良性影響。也許這是我的妄想,但不妨礙我以此為標桿,想要做得好一些,不過現在看來,我遠遠沒修煉到家。

    他人的惡,人心的毒,其實從來存在,行惡者遲早有其懲罰,無須理會。我從來是為讀者才停留此處,他人展示卑劣,你們予我溫暖,得失之間,我自心知。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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