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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此心傾 第五十二章 火爆大戲 文 / 天下歸元

    一個頭磕得山響,不打折扣。

    滿院子的人都似被這個頭磕在了面前,又或者挨了同樣響的耳光或爆栗,僵僵地立在那裡,不動了。

    太史闌垂下頭,看著老頭光光的背脊,刀削似的。

    「你想通了是麼。」她道。

    曹夫子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她不願意自己的異能被發現,連連點頭,「是,我想通了,沒資質沒關係,人品最重要,像你這麼玉樹臨風矯矯不群堅定勇毅光芒萬丈風采無限天生領袖的人才,我老曹燒了八輩子高香才遇上,便是拋頭顱灑熱血從此絕後,也萬萬不能錯過的!」

    「嘶——」跟過來看戲的花尋歡,瞪著眼睛倒抽氣,「八輩子打不出悶屁的老曹,原來扯起胡話來一圈圈!」

    「嗯。」太史闌點一點頭,取下他腦袋上的尿壺扔了,道,「明兒我去上課。」

    老曹的眼淚嘩一下下來了,辟里啪啦落在尿壺裡。

    老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走了,學生們不知所以,猶自竊笑,一群跟過來的助教,臉色都慢慢嚴肅,互望了一眼。

    ==

    太史闌沒把這鬧劇放心上,老曹的反應在她意料之中,任誰等了多年才等到一個機會,可以看見任務完成的曙光,都會歡喜得什麼都不計較的。

    她回到屋子,景泰藍還在桶裡浮沉,兩個侍女在給他洗澡,小流氓的眼睛,笑嘻嘻瞟著侍女的胸,一個侍女將他從桶裡抱出來,小流氓濕漉漉的大腦袋,立即靠往某處軟玉溫香的高處。

    我蹭……我蹭……我蹭蹭蹭……

    太史闌不動聲色地看著,過了會兒,對侍女招招手,侍女過來,她耳語幾句,那侍女臉色微紅,瞠目道:「這……這樣不好吧。」

    「照我說的做。」

    侍女出去了,過了一會回來,換了件低胸薄裳,雪白豐潤的胸大半裸露著,南齊風氣開放,仕女衣著多敞胸,看著倒也沒什麼不對,床上撒歡的小流氓看見,兩眼立即放了光。

    「我等下要出去散步,讓銀芽兒陪你睡。」太史闌指指那侍女。

    景泰藍平時都是要纏著太史闌一起睡的,今兒卻好說話,大腦袋點得飛快,眼巴巴看著太史闌出去,便格格笑著撲向銀芽兒。

    太史闌站在門外,背靠牆,心中默數,一、二、三……

    「哇……」哭聲不出意料響起。

    太史闌進屋,銀芽兒已經起身,臉色尷尬,吶吶請罪,景泰藍坐在床上哇哇大哭,小嘴鮮紅欲滴,紅得辣椒似的。

    嗯,也能聞見辣椒的味兒。

    太史闌滿意地看了銀芽兒一眼,不錯,挺下功夫。

    「辣……辣……」景泰藍大哭捂嘴,淚汪汪指控銀芽兒。

    「她不會伺候?」太史闌點點頭,「叫玉芽兒來。」

    同樣敞胸薄裳的玉芽兒來了,用溫軟的胸擁著景泰藍,絮絮安慰了很久,又餵他喝了一大杯水,直到小流氓收淚收聲,破涕為笑,這回景泰藍卻不敢下嘴了,只是緊緊地靠著。他哭了一陣也累了,雙手揉著眼睛,話聲也呢呢喃喃,玉芽兒趁勢便按照太史闌的關照,摟著他睡了。

    沒睡一會兒,景泰藍便一個翻滾,滾入玉芽兒的懷裡,閉著眼睛,小手習慣性往老地方掐去。

    太史闌站在陰影裡,雙手抱胸。

    景泰藍手落在他的最愛處,睡夢中也滿意地咂了咂嘴,隨即往玉芽兒懷裡拱拱,手指捏得更緊了些。

    過了一會兒,他翻身。

    這一翻,卻沒翻過去,手指好像……被什麼粘住了……

    景泰藍張開眼,泛著淡淡嬰兒藍的大眼睛滿是困惑,試探地抽手。

    咦……抽不出。

    玉芽兒紅著臉,伸手摀住胸,這麼硬拽,怪痛的。

    景泰藍又拔。

    拔不出。

    手好像真的被黏住了。

    小流氓這回慌了,睜開眼四處尋找太史闌,一眼看見他那半路認來的沒良心的娘就在對面,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看他。

    迎上景泰藍委屈求助的目光,太史闌抬抬下巴,「摸,繼續摸。」

    「闌……闌……」小流氓知道不好,今兒挨整了,急忙換一臉委屈依戀臉色,把聲音放軟十倍,嬌兮兮地喚。

    可惜他這點段數,遇上奇葩太史闌根本不夠使,太史闌巋然不動,「讓你一次摸個夠,繼續。」

    「不要了……」景泰藍嘴一扁,他發現不僅自己的爪子被黏住,而且玉芽兒的胸衣還設計了一個袋子,他手伸進去後,袋子便被扣住,他根本沒法拔出來。

    「你喜歡待這裡,就待這裡。」太史闌淡定地道,「睡覺。」

    景泰藍無法,和太史闌相處一陣子,也知道他這半路娘是個狠人,說一不二的主兒,心軟這個詞就不在她的字典裡,沒辦法,想著繼續摸也沒什麼大不了,等會還不就放出來了?於是扁扁嘴,繼續睡。

    睡不過一會兒,那一大杯水開始起作用,他開始折騰,「尿尿……尿尿……」

    「那就去尿。」太史闌說。

    景泰藍手被困住,起不了身,就推玉芽兒,玉芽兒想起身,卻被太史闌一個眼神嚇得凍住。

    正常人在太史闌的眼神底下都是必殺死,玉芽兒只好閉上眼睛裝睡。

    景泰藍尿越來越急,想睡睡不成,推玉芽兒又推不醒,急得滿臉漲紅,泫然欲泣。哭兮兮地看著太史闌,「闌……闌……我要尿尿……」

    太史闌算著差不多了,孩子憋尿對身體不好,這點懲罰,大概也夠景泰藍記住了。

    「好。」她走近景泰藍,「你覺得你需要對我說點什麼嗎?」

    「不摸……不摸了……」景泰藍悲傷地道。

    太史闌搖搖頭。

    「我只是告訴你。」她道,「摸女人沒什麼了不起,但得等到你有足夠的能力去摸;摸女人也不算什麼事,但不能摸上去,就拔不下來了。」

    景泰藍抽噎,似懂非懂地聽著。

    「每個人都需要異性,但無需沉溺,因為有自己更多更重要的事做。」太史闌示意玉芽兒解開袋子,用濕巾擦去粘膠,親自抱景泰藍去解放,「成功的人,對任何事都不主觀排斥,但也對任何事都不輕易沉迷。」

    「闌……闌……」景泰藍一瀉千里,心情舒暢,抱著她脖子喃喃道,「她說……女人是好東西……所有女人都是我的……我想怎麼的……就怎麼的……」

    「她是誰?」太史闌盯著景泰藍,眸子沉黑。

    景泰藍扁扁嘴,玩著她的頭髮,不說話了。

    太史闌沒有再問,抱他回去睡覺,景泰藍折騰了半夜,也疲倦了,上床就呼呼大睡,這回也不要求侍女了,也不非得捏著個**不然睡不著了,自己抱床被子,抵死纏綿去了。

    兩個侍女將屋子用一桶淡綠色的水清洗一遍,隨即退出。這是容楚的要求,每天要用這種水抹牆洗地,誰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水,不過都認為大概是講究的國公,用來清新空氣的,太史闌聞著味道雖然有點澀,但不難聞,也便懶得管。

    太史闌等侍女出去,坐在床邊,看著景泰藍的睡顏,給他掖了掖被子,自己卻不想睡,輕手輕腳出門去,背靠著牆,望天際那一彎冷冷月亮。

    她的思緒還停留在景泰藍最後那句話上。

    她是誰?

    她是景泰藍真正的親人吧。

    但是,是無知庸碌不懂孩童教育的親人,還是別有用心的親人?

    「你剛才的話,很了得。」忽然有個聲音在她耳側道,「我很喜歡。」

    一股淡淡酒氣襲來,帶幾分芝蘭青桂的香氣,耳側有些微微的癢,是因為被彼此的髮絲搔動。

    「你喝多了。」太史闌道。

    「你剛才說……」容楚低低笑,「摸女人沒什麼了不起,但得等到擁有足夠的能力去摸,你覺得……我能力夠嗎?」

    對面竹林唰拉拉地響,和他的笑聲出奇地天人合一,低沉、**、充滿和諧的共鳴,月光在竹稍刷一層淡銀色的輝光,他在銀綠色的竹影裡微笑,皎皎如竹,神秘華光。

    「你可以試試你夠不夠。」太史闌不動,微微偏頭讓開他的呼吸,「還有,把你放在我腰上穴道的手拿開。」

    「我不想放。」微熱的呼吸拂過她後頸,「你知不知道,女人倔強有時候也會引起男人的興趣,她越堅決拒絕,男人越想看見她傾倒。」

    「何止。」太史闌道,「你們還想強吻、撲倒、佔有、霸王硬上弓。」

    嘴唇剛剛接觸到她後頸,正準備強吻的某人一停。

    「太史闌,」半晌他呻吟般地道,「天殺的你真會煞風景。」

    「謝謝誇獎。」她道。

    「我受了打擊。」他往下一栽,好死不死地栽在她後頸,「需要點安慰……」

    後面這句是埋在她後頸裡說的,嗚嗚嚕嚕不甚清楚,唇間的濕潤滲入她肌膚,宛如一遍遍的親吻。

    太史闌毛髮倒豎,眼露凶光。

    這天殺的借酒裝瘋的流氓!

    她很想轉身,抬膝,九十度高彈,用堅硬的膝蓋骨,問候他柔軟的海綿體。

    但可惜的是,整個後背乃至下肢都是麻木的,傳說中的點穴,她終於明白滋味。

    果然是居家旅行把妹強佔之必備法寶。

    「李扶舟怎麼沒把你灌死。」她道。

    「他哪裡是我的對手,早灌死了。」他笑,並不實際接觸她的肌膚,卻近在咫尺微微挪移,用濕潤的呼吸來呼喚她的反應,說話時微甜的酒氣氤氳開來,那一片淡蜜色晶瑩光潤的肌膚,微微泛起了水光,像水晶酒杯外一層濡濕的水汽,朦朦朧朧。

    他笑起來,亦波光朦朧,「太史闌,我第一次發現,女人,不是肌膚勝雪才算美的……」

    「嗯,」太史闌點頭,「男人肌膚勝雪也很女人的。」

    容楚又僵了僵,半晌深吸了一口氣,古怪地道:「你是不是存心氣我,好破壞我難得的心境?」

    「心境?別侮辱心境。」太史闌道,「你心裡除了精蟲,我看沒別的。」

    又一陣靜默,容楚似乎又深吸了一口氣,忽然發現新大陸一般低低笑道:「行吧,你說吧,你說越狠,我聞著越香,我聞著越香,我看你……」他手指慢慢地移了上來,輕輕擱在她頸側,「……也越心動。」

    太史闌連嗤之以鼻都省了。

    不過她也不想再說話,煞得了風景煞不了色心,某人酒品很差,借三分酒意爬頭上臉,偏偏這人骨子裡也和她一樣,軟硬不吃,一切看心情,威脅冷漠什麼的,弄不好反效果。

    只是……不得不承認……這娘娘腔……確實是**高手啊……

    最細微的動作,撥動最旖旎的心弦。

    她心未動,情卻微起,不是愛情,是春情。

    二十一歲年紀,畢竟正當好年華,就算天生冷感,有些事從未在意,但這般酒氣氤氳裡溫柔挑撥,時間久了,也難免微微起了些騷動,像山風吹過了冰湖,攜來山外的桃花春色,又或者堅冷雪白山石,被霞光照射,現一抹淡淡殷紅。

    容楚的目光,也落在了那片微紅,忽然便心動神移,挪轉不開。

    原來……看那堅冷巋然的人兒,忽然化雪,竟有尋常所不能有的奪魄感受。像自黃沙瀰漫的塞外剛入了關,駝鈴聲裡聽見呢噥軟語,看見萬里春光,忍不住便想膜拜。

    擱在她頸側的手指,忍不住微微上移,想要觸一觸那平常緊抿一線的唇,是否因他漾開一抹勾魂弧度?

    指尖剛到唇邊,忽然一痛,他反應極快,抬手點在她頰側。

    「哎喲。」容楚裝模作樣叫一聲,抬眼看太史闌,果然,這隻母黑豹,正叼著他的指尖,一副準備狠狠咬下的姿勢,如果不是容楚及時點了她的穴道,這一口下去,容楚日後八成就要改名九指怪咖。

    「這姿勢怪美的。」容楚不抽手,悠然欣賞太史闌叼著他手指冷冷下視的表情,覺得很**啊很**。

    太史闌覺得天下男人最為惡質非此人莫屬。

    不給她咬掉手指,也不給她吐出,如果她想吐,就得用舌頂……

    此時這男人微微傾身在她身前,一雙帶了酒的眸子含笑上望,奇妙地清冽又深邃,那一線微起的弧度,漂亮得神筆難描。

    太史闌卻只想用九陰白骨爪把這個腦袋給乾坤大挪移。

    她乾脆閉眼,不動,殭屍狀。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記著。

    容楚又笑,他酒後似乎特別愛笑,湊頭過來,輕輕在她耳側一吹,又一吹。

    「太冷了……給你吹熱些……瞧,這樣不是更漂亮。」太史闌忽然覺得耳垂一痛,隨即一涼,似乎給戴上了什麼東西。

    耳環?

    太史闌下意識皺眉,她討厭飾品,決定等下就扔了。

    「別想著取下來。」容楚猜到她心思,「這不是耳環,這是五越一種奇蟲的遺蛻。這種蟲據說生於龍體,沐天風掠電光,天生神異。死後軀體化為深紅琉璃,有修補經脈,改善骨骼功效。花尋歡和你說的可以幫助你恢復的草藥,其實只不過是這種蟲生前會在那種草下排出體液而已,和這蟲本身功效比起來,天上地下。你戴著,不多一會兒,便會和你的肌肉血脈長在一起。你脫也脫不下來了。」

    太史闌不說話,容楚又笑,「這是一對,還有一隻,或者有一天,你會主動讓我戴上……」他撩開她耳邊鬢髮,瞇眼仔細看了看,滿意點頭,「單戴一隻也挺風情,好了,今天就這樣。」

    太史闌瞬間有種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感受……

    容楚完了自說自話,拍拍她的臉,輕輕道:「那個攝魄,你不要學。」說完衣袖一擺,回去了。太史闌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攝魄什麼的,好像是老曹曾經提過要教她,後來又被她拒絕的啥絕學。這麼分神一想,她便沒有在意,自己的穴道,已經解了。

    等她發覺,容楚已經寬衣解帶酣然高臥,太史闌平白失去第一時間報復的機會……

    在原地站了一會,等紅潮和恨意微退,太史闌正要回身,忽然轉首。

    竹影婆娑,有人立於婆娑竹影中。

    ==

    如果說容楚是塗抹在竹稍上的銀白月色,泛著珠光;李扶舟就是那竿竹,挺拔,卻又令人覺得起伏溫柔。

    「容楚說你醉死了。」太史闌挑眉,「看來到底誰醉,很清楚。」

    李扶舟笑而不語,目光落在她的耳垂,隨即掠過。

    「他逢酒必醉。」他道,「不過,誰也不知真醉假醉。」

    太史闌心想當然假醉,所以更加罪不可恕。

    「你晚上陪景泰藍吃得太素。」李扶舟坐到她身側,解開一個紙包,「明天要開始課目,肉食不可缺,我給你帶了些。」

    紙包裡是蜜汁叉燒,醉風雞,醬牛肉,胭脂滷鵝。用乾淨的桑皮紙一小包一小包地分開,乾淨清爽,李扶舟還細心地準備了兩雙筷子,一塊濕手巾。

    他把筷子用濕手巾拭淨,遞給太史闌,又變戲法地從身後取出一罐湯,是清淡的筍片湯,清香宜人,熱氣騰騰。

    太史闌默不作聲,夾了塊醬牛肉吃著,心想文臻在這一刻必定大呼知音,求為女友;大波會立即大呼居家好男人求撲倒,但是絕不會嫁;君珂……君珂眼淚汪汪,只顧感動去了。

    而她……熱氣衝上來,遮沒了她的眼。

    她只是有一點點……在意這樣的家人般的體貼,家一般的感覺而已。

    「老曹雖然落魄,其實他們那類從麗京出來的助教,都很有些偏才。」李扶舟看出她喜歡吃醬牛肉,便將牛肉紙包往她面前挪,「你不要輕視他,好好學。」

    「嗯。」

    「他那個攝魄,你也別當玩笑。」李扶舟眼色平和,「雖說你未必適合修煉,但你不能學武技,學點偏門防身也好。」

    太史闌又點一點頭,心中卻掠過一絲警兆——一門她根本不在意的玩笑般的「攝魄」,容楚和李扶舟都先後特意關照,還給出了不同的警告,這裡面,有什麼不對嗎?

    夜半起了風,將她短髮吹開,李扶舟忽然伸手,扶住了她的頰側。

    太史闌不動了。

    在她還在思考是否甩開他時,一直默默注視她耳垂的李扶舟,輕輕歎息一聲。

    太史闌第一次聽見這個始終微笑溫和的人歎息,一時有點反應不及。

    「有些事,」李扶舟給她輕輕整理鬢邊亂髮,隨即收回手,「……果然猶豫不得。」

    太史闌下意識摸了摸耳垂,沉默了一會,忽然道:「容楚說,這能治我經脈過度使用的病。」

    簡單一句話,不算解釋也不算說明,李扶舟的眼睛卻立即亮了起來。

    他正要開口說什麼,忽然「砰」一聲,容楚屋子的窗子開了,容楚趴在窗邊,笑吟吟地道:「在吃什麼好吃的呢?也不帶我一個。」

    話是笑著說的,風卻好像忽然冷了幾分。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順手給李扶舟布了一塊風雞,「這個不錯。」

    「多謝。」李扶舟對她微笑。

    竹影深深淺淺,布菜人微垂臉,神態寧和,筷尖上風雞雪白,接過風雞的手指也雪白,笑容溫暖醉人。

    其實很美,容楚卻覺得刺眼。

    「你剛才不是說吃太多,胃難受要消食的?」李扶舟從來不會讓人難堪,回首笑問容楚,「怎麼又餓了?」

    「看見你們便很有食慾。」容楚也笑,眼睛斜著太史闌,「想吃。」

    太史闌一臉「我不懂挑逗我是面癱」。

    容楚輕輕巧巧從窗戶中飄出來,太史闌立即把醬牛肉往自己面前挪,把醉風雞放在李扶舟面前,她不愛吃的蜜汁叉燒和滷鵝放在容楚方向。還趕緊裝了一碗筍片湯喝了,筍片舀得多多的。

    李扶舟在笑,容楚的臉色很好看。

    他似乎很隨意地坐下,卻正好擋住了李扶舟看太史闌的視線,一坐下便微笑瞟太史闌的耳環,道:「你戴這個著實美。」

    太史闌不理他,心中懊悔為什麼沒有隨身帶巴豆。

    容楚開始吃東西,有一搭沒一搭和李扶舟說話,看得出來他不餓,吃起來很有些勉強,將一片滷鵝,玩兒似在嘴裡咬著,還不住挑剔,「醃太鹹!」

    「吃這個。」太史闌忽然將自己的醬牛肉往他面前挪,「挺香。」

    容楚一怔,隨即眼底露出喜色,笑道:「還是闌闌對我好。」

    太史闌點頭。她難得這麼合作,容楚臉色頓時好看很多,也不覺得肚子漲了,心情好胃口好吃嘛嘛香,醬牛肉連吃幾塊,直到覺得撐了才住手。

    他剛一停,太史闌忽然橫筷一夾,夾了三四塊醬牛肉,往他嘴裡送,「多吃點,謝你送我藥。」

    容楚又一怔,忍不住多看太史闌一眼——吃錯藥了?還是終於開竅了?

    但太史闌主動,好比皇太后跳艷舞,錯過一次百年難逢,容楚立即微笑張口接了。

    那一筷子牛肉十分扎實,好容易吃下去,容楚微笑如常,雙手交疊,坐得十分端正。

    李扶舟淡淡瞟了一眼容楚袖子下,按住胃的手……

    「這個也不錯。」太史闌瞄一眼容楚,拖過李扶舟面前的醉風雞,「你嘗嘗。」

    容楚心懷甚暢,太史闌的醬牛肉再來的話可以拒絕,可從李扶舟那裡搶來的醉風雞,就不該推卻了。

    太史闌很熱心,一夾就是兩隻雞腿,兩隻雞腿吃下去,容楚端坐得更筆直了。

    「好飽。」太史闌站起身,伸個懶腰,「睡了。」

    「好。」李扶舟也起身。

    「你去吧,」容楚端坐不動,雍容地道。

    太史闌點點頭,走出一步,忽然抱住胃,彎下腰。

    容楚一看她那模樣,臉色一白,胃裡塞得滿滿的東西瞬間也翻湧起來,頂在了咽喉。

    他不敢說話,揮揮手,示意李扶舟趕緊扶走太史闌。

    太史闌偏要走到他面前,忽然一彎腰,「嘔——」

    宛如洪水找到渠口,大浪越過高堤,嘔吐的**被瞬間喚醒。

    「嘔——」

    容楚吐了一地。

    ……

    太史闌第二天早上起床時,心情甚好。

    因為容楚還沒有起床。據趙十三說,主子胃氣不調,似暴食傷身,開了香砂六君子湯喝了,需要休息。

    景泰藍跑步經過容楚窗下,問太史闌,「公……公怎麼了呀。」

    「他想吃,吃撐了。」太史闌道,「男人都這樣,以為自己海納百川,其實肚裡容不下一根肉絲。」

    躺在床上的容楚微笑,笑得陰森森——總有一天,你會成為我牙縫裡的肉絲的。

    帶著景泰藍做了早鍛煉,太史闌就去找曹老夫子,一路上飽受各種目光洗禮,比院正大人回頭率還高。

    曹老頭子一掃昨日以前的邋遢勁兒,鬍子梳得溜光,衣服穿得板正,頭油擦得錚亮,連臉上麻子,都似比昨日坑得更鮮明。

    一見太史闌,他便急吼吼地拋出兩本書,「練吧!我回京了!」

    太史闌那麼淡定的人都一呆,「什麼?」

    「我只負責尋找需要的人才,傳授屬於絕密級別的技藝。」曹老頭一指自己鼻子,「又不代表我自己會那些。」

    太史闌有點小失望,她聽說了東堂天機府就有一批異能人士,還以為在二五營也能找到同道,再或者可以借此機會找到其餘死黨,沒想到曹夫子不過是個保管者。

    翻了翻那兩本書,她發現——看不懂。

    叫一個現代人看懂古文版的人體秘密潛能開發技巧,實在不容易。

    迎上她疑問的目光,曹老頭攤手,「別問我,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這秘籍是南齊耗費很多心力,死了很多人,從東堂處偷來的復本。因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還不是很完整……」他迎著太史闌越來越凌厲的目光,聲音越來越小,「……要不然咱們至於每年都輸給東堂嘛……」

    「為什麼東堂要培育這樣的異能者?為什麼南齊也要跟著學?」太史闌覺得這個問題很想不通。

    「統治者的秘密,誰知道那麼多?」老頭手一攤,「你說什麼?異能?這名字有趣,我們這裡叫天授者,神通天授的意思。這樣的人終究會有他的作用,比如大燕,雖然沒有像東堂南齊一樣尋找並培養天授者,但據說大燕皇帝多年來也一直在秘密尋找天眼,似乎關係著他們皇室的承續命運……所以,不要小瞧天授者,我們一直認為,上天誕生這樣的人,就必然有其使命,每個人都可以算上一處寶藏。」

    天眼……太史闌心中一動,文臻擅長微視,君珂擅長透視,兩人都可以算是眼神通範疇,會不會其中一人落在大燕?

    「就我聽來的說法,好像是東堂早年天授者特別多,東堂聖武帝便利用這些天授者,組成一個刺客組織,其中成員,大多屬於天眼、天耳、他心通、控夢、預知、後瞻、念力,瞬移神通,這一刺客聯盟縱橫天下,從無失手,各國皇室聞名喪膽,直到後來,東堂現今皇帝中了我南齊某人的激將和誘惑計策,將天授神通者拿出來和南齊搞什麼『天授大比』,這一刺客組織由地下轉到明處,才真正被廢,各國因此有了防範,並和東堂學著,也開始培育天授者。」

    太史闌想了想,也就明白這個計策的陰險之處,很明顯東堂用異能者組成的高級刺殺團非常可怕,一個擁有能預知所有危險的刺客的組織,天下沒有任何勢力能留得住。所以有人釜底抽薪,乾脆拋出讓東堂無法舍下的誘餌,經受不住誘惑的東堂,將這些秘密寶貝昭顯於天下,「刺客」的重要特質就是「隱」,光天化日之下的刺客,那不叫刺客。

    「很奸。」她點頭,「那人是誰?」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曹老頭擠眉弄眼地笑,「咱南齊最為驚才絕艷的那位,你手中拿的東堂秘術復本,也是他親自潛伏南齊,很吃了一些苦頭才拿來的呢。」

    太史闌怔了怔……不會吧。

    曹老頭匆匆抓起一個包袱,急不可耐地道,「我都三年沒見老婆孩子了,走了啊走了啊!」

    「別走!我不懂我該問誰!」太史闌踩住他的袍角。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嘛!」老曹跳腳,「東西是他到東堂拿回來的,你不問他,問我做啥?讓開!再不讓開我咬你!我三年沒見老婆了都!」

    太史闌松腳,老曹火燒屁股似地一溜煙跑了,太史闌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昨天賭約,就該提讓他頂一夜尿壺磕一晚響頭喊一萬聲師傅才對。

    她抓著冊子,有點茫然,關於異能者的培養,她在現代也看過一些,屬於超感官知覺的「esp」和屬於念動力的「pk」,都有其培養方法,其實所謂異能,人人都有,只不過大部分人被封存而已,這些課程的存在,就是挖掘開發人類的潛能力。而在中國歷代相關傳說裡,佛道兩家的高士,通過自身修持,修煉有成,也會漸漸擁有神通。

    這些都屬於內修範疇,她的三個死黨,大波文臻君珂,也在以上神通範疇之內,君珂文臻屬於超感官知覺,大波屬於念動力。只有她自己,擁有極為少見的「復原」能力。

    將本子翻了翻,隱約看出屬於內家練氣範疇,每種異能都有相應的培養提升方法,太史闌翻到最後,才發現「還原」二字,然而這一篇,竟然就是不完整的。

    搞了半天,還是白搭?

    太史闌又翻開另一本,赫然是那不知該學還是不該學的「攝魄」之眼。名字很玄乎,誰知一看,也不過常見的意念控制,還對內力高深的高手沒什麼用,更雷人的是最後一句註解,「生死之境,莫大神通,勾魂攝魄,無一不中。」

    快死的時候,才有莫大神通?什麼樣的神通?一看就讓男人愛上?

    能不要這麼狗血麼?

    太史闌險些把這書送它離開到千里之外,忽然想起這東西,似乎很適合景橫波?算了,留著玩玩也好。

    興沖沖而來,得了這麼個結果,換成別人難免失落,太史闌倒還平靜,書往懷裡一塞,回扶築聽雪去了。

    路過練武場,場中得以學習各項技藝的寒門子弟,都對她報以複雜的目光。

    太史闌回頭去敲容楚的門,趙十三出來擋駕。

    「主子睡了。」趙十三語氣**,抬頭望天,好像太史闌在天上。

    太史闌也抬頭望天,「送消食丸。」

    「不勞……」趙十三話還沒說完,裡屋容楚聲音懶懶傳來,「十三,去看看我的燕窩好了沒。」

    趙十三對天翻翻白眼,去看那不存在的燕窩了,太史闌推門而進,大步向裡走。

    「我沒穿衣服……」容楚有氣無力地「提醒」。

    「反正都看過。」

    「你覺得怎樣?」

    「豬裸著我看也差不多。」

    「太史闌你是女人嗎?」

    「可能比你像男人。」

    三句對話一過,太史闌已經站在裡間門口,朦朧綽約紗帳內,容楚倚被而躺。

    太史闌心中瞬間流過一句詩。

    一句美妙的詩。

    兩隻黃鸝鳴翠柳,一坨紅杏出牆來。

    錦帳紗幄,絲被如雪,那人長髮卻比絲緞更滑更亮,沒有束入金玉之冠,斜斜披在只穿了單衣的肩頭,像一束烏黑的光,流淌在雪色天幕中。

    而他微斂眉,略俯首,從太史闌的角度,只看見一色黛青眉如蒼空色,其下鼻挺如管,襯眼角斜飛,再然後就是敞開的領口,露一抹平直鎖骨,讓人想起雪後微微隆起的山脈,如玉琢成。

    或者那不叫鎖骨,叫誘惑。

    其實病美人都是很有看頭的,哪怕那是裝病。

    「消食丸呢?」裝病的病美人問。

    太史闌走到他床前,微微俯身,豎起手指在兩眉之間。

    容楚一怔,看向她的眸子。

    太史闌兩隻眼睛對準自己手指,骨碌碌轉了一圈。

    「丸子在這裡。」她道。

    ……

    容楚傻了。

    這世上,沒什麼比冰山女人忽然賣萌更叫人如被雷劈的了。

    「噗——」容楚忽然向前一傾,猛然大笑,「天哪——」

    他一掌拍在被褥上,震得床板都跳了跳,大笑聲遠遠傳出去,驚得趙十三帶人一溜煙跑過來,探頭看看沒事才放心離開,一邊走還一邊摸頭——啥事這麼開心?和那冰山一起能這麼開心?這輩子就沒見主子這麼笑過。

    趙十三很憂慮——和那女瘋子呆久了,主子是不是也變瘋了?那個蔫壞蔫壞的國公呢?到哪裡去了?

    「好……好……當真消食……」好一陣子,容楚才收了笑聲,拿過一旁汗巾來拭了拭笑出的汗,身子往後舒暢地一攤,「好藥,以後多來幾次。」

    太史闌面無表情收回手指——做夢。

    她順手抽出那本書,往容楚被子上一扔,「你有全本吧?」

    容楚似笑非笑看那書,不置可否,「哦?」

    「消食丸換全本。我不欠人情。」

    容楚又笑了,「你的藥可真值錢。」

    「當然。」太史闌淡然道,「你這輩子看不見第二次。」

    「那可難說。」容楚看她一眼,「終有一日,要你為我哭,為我笑,為我七情六慾上臉,天天給我吃消食丸。」

    太史闌連「做夢」兩字都懶得講,「換不換?」

    「你怎麼知道我有全本?」容楚懶懶向後一靠,挪出一人位置,「來,坐下說。」

    太史闌站得筆直,「親自潛伏東堂偷書的是你吧?我不信你偷不到全本,南齊沒有全本,是因為你不想拿出來而已。」

    「南齊是我的國家,我為什麼要私藏全本?」容楚饒有興致地看她。

    「或者為挾制朝廷,或者為私下培植勢力。或者另有打算。」太史闌漠然道,「總歸都是那些狗咬狗的事,我沒興趣。」

    「你說的難聽,但你在這種狗咬狗的事情上,很有天賦。」容楚不生氣,閒閒挑眉,「太史闌,要全本可以,跟隨我。」

    太史闌轉身就走。

    肩膀一緊,已經被容楚搭住,熟悉的氣息又在吹她的耳廓,「你這女人,有時候真是倔強得討厭。」

    太史闌不答。

    「其實你可以拿景泰藍威脅我的。」容楚笑,「你只需說一聲,要拐走了景泰藍,我就得乖乖奉上全本。」

    「我永遠不會拿景泰藍威脅你。」

    「為什麼?」

    「你見過拿自己孩子威脅別人的母親?」她答得很淡,理所當然。

    身後一陣沉默,隨即是容楚不知喜怒的語聲,「他不是你的孩子,也永遠不會是,如果你想保命,你最好收起你這想法。」

    「東昌城外破廟,我抱起他那一刻,就認了他。」太史闌道,「誰也不能阻止。」

    容楚的聲音忽然有點陰沉,「包括……他的親生母親?」

    太史闌沉默,在容楚以為她不會回答,正打算進一步勸說時,她開口了。

    「包括。」

    斬釘截鐵。

    這回容楚沉默了,良久道:「你想過他的身份沒有?」

    「我不管。」太史闌道,「我只知道,不管他是誰,他首先是個孩子。」

    容楚微微苦笑,「你真是……不講理。」

    隨即他雙手微微用力,扳過了太史闌的肩,「這世道,不講理沒什麼,沒實力還想不講理,就是蠢貨。」

    「所以,把全本給我。」

    容楚定定地看著太史闌,良久展顏一笑,「可以。不過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說。」

    「聽我話,和我一起修煉,我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叫你什麼姿勢……就什麼姿勢……」容楚說話開頭還很嚴肅,越說笑容越曖昧,「要你出腿不得出腿,要你出拳……」

    「砰。」

    太史闌一拳打中他鼻樑。

    「就得出拳?」她問。

    ……

    瞬間挨一拳的容楚,摸摸鼻子,瞧瞧那個一臉無情的暴力冰山女,又笑了。

    蕩漾危險,如夜色中開滿彼岸的曼陀羅。

    隨即他反手一抓,抓住太史闌的拳頭,輕輕一甩,匡噹一聲,太史闌已經被甩在了床上。

    又是那臉朝下屁股朝天式。

    「就這姿勢。」他道。

    太史闌反手一抓,不知道抓住什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拖一撕,「嗤啦」似乎什麼被撕裂了。

    「就這姿勢?」她問。

    容楚把衣襟一攏,伸手去掐她的腰,她正仰身欲起,腰身緊繃的線條令他渾身也如被繃緊,「就這姿勢。」

    太史闌一個翻滾,面對容楚,膝蓋半抬,對準某處黃金分割點,「就這姿勢?」

    容楚一把抓住她腳踝,往地下一拖,「就這姿勢!」

    太史闌就地翻身,不管腳踝還抓在容楚手裡,她不管,容楚卻不敢扭折了她的腳,急忙放手,太史闌趁勢爬起,爬起那一刻腳卻一滑,一頭栽在容楚身上,她順勢騎上,勒住他脖子,「就這姿勢?」

    「你們……」

    熟悉的聲音傳來,帶著不熟悉的驚疑,太史闌和容楚齊齊回頭,門口,站著李扶舟。

    容楚笑得越發蕩漾,太史闌怔了怔,感覺到李扶舟奇異的眼神,和李扶舟身後趙十三那張開的黑洞洞的大嘴,後知後覺低頭一看——

    容楚衣衫不整,肩頭半露,半身趴在床上,而她騎在容楚身上,勒著他的脖子。

    好一出活色生香新鮮火爆現場版高清晰無馬賽克17。2g的sm大戲。

    「我們在討論姿勢。」容楚在她身下微笑托腮,傾斜七十度誘惑美妙角,毫無愧色地回答李扶舟。

    太史闌爬起,抽過床上被子扔在容楚頭上,淡定地跨過。

    「明天記得來繼續討論。」容楚裹在被子裡,露出半張臉,笑吟吟叮囑。

    太史闌踩著他的被子揚長而去。

    她回到屋內,打開容楚給她的冊子,關於「復原」能力的提升,冊子裡認為是人體內某種氣機過旺,引起了體質的變化,也正因為這一部分氣機太旺,為了維持一種平衡,經脈便顯得過弱,承擔不起稍強的磨練。

    復原異能,所展示的是一種「順行」能力,本身已經是異能力的頂峰,不像透視微視之類,可以後天訓練再進一步,唯一能做的,是改「順行」為「逆行」。

    換句話說,化「復原」為「毀滅」。

    太史闌立即來了興趣,她面臨紛繁異世,無法學武,寸步難行,如果能讓天下利器都在眼前毀滅,等於又多一道護身符。

    容楚的冊子和她那本比起來,更加詳細,每行下面都加了批注和解釋,她看起來並不吃力,太史闌看看墨跡,新鮮光亮,心中不由一動。

    這冊子他自己一定看得懂,這是寫給誰看?給她?

    看這字跡,也是新寫,他算到她需要,昨夜連夜寫好?

    難怪剛才覺得他眼下淡淡烏青……

    「闌……闌。」景泰藍趴在她膝上玩泥人,忽然拉拉她,道,「闌闌,藍藍。」

    太史闌低頭看,景泰藍捧兩個泥人,獻寶似的給她看,刺眼的是,這小流氓,用泥巴給男娃娃泥人加了個小弟弟,給女娃娃泥人加倆大波。

    太史闌一根指頭就切掉了小弟弟。

    景泰藍刷白著小臉,唰一下摀住了褲襠……

    遭受到無聲警告的景泰藍委委屈屈地去睡了,現在他不敢動手,只敢動眼,盯著玉芽兒的胸看了好久,才流著口水睡去。

    玉芽兒出門來,等了一陣,看太史闌回房休息了,才回到自己的住處。

    她那間黑暗的小房裡,早已有人等著,那人從頭到腳罩著一襲黑袍,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暗沉幽冷的眸子,暗處狼一般幽幽將人窺著。

    玉芽兒看見他,也沒有驚訝,微微屈膝行禮,卻不說話。

    那人點點頭,看看太史闌所住的小院方向,沉聲問:「如何?」

    玉芽兒的聲音同樣沉著穩定,「這幾日看下來,應該就是。他那好色毛病,可沒第二個孩子能有。」

    「想不到京中消息竟然是真的!」黑暗裡男子聲音也有了幾分興奮,輕輕一擊掌,「既如此,事不宜遲,等這邊警戒稍鬆,立刻動手!」

    「是!」

    容楚的屋子裡,此刻有一場對話。

    「看來你確實不需要消食了。」李扶舟放下他帶來的調理胃氣的湯藥,笑看容楚,「不過,公爺,你確定她真是你的藥?」

    「你好久沒這麼稱呼我了。」容楚起身,接過趙十三遞來的衣服披上,意味不明的眼光看向李扶舟,「扶舟,你是想告誡我什麼嗎?」

    「我有時候不懂你。」李扶舟微笑溫和,帶著不贊同,「看你的眼神,似在喜歡她;看你的行為,又是在害她。」

    容楚沉默半晌,含笑挑眉,「看你眼神,似也有幾分喜歡,聽你語氣,似在吃醋。」

    「如果你因為我的吃醋,會離她遠一點,我也不介意承認。」李扶舟一笑。

    「可你沒有。」容楚慢慢道,「扶舟,我倒希望你真的心動,可是,我知道,除了挽裳……」

    「唰!」

    掛在壁上的劍忽然飛起,在半空劃過一道淡碧色的光弧,光弧的這端還在壁上閃耀,另一端已經到了容楚眉心!

    殺氣凜冽,在劍尖、在眼底、在李扶舟平伸馭劍的指間、在他突然暴起的姿態裡。

    這個平日裡溫和如春水如暖陽的男子,忽然暴戾如凜凜戰神。

    容楚不動,連眉梢都沒掠動一絲,淡碧色的劍光倒映他的眸子,寒沉如水。

    「五年前你因她對我拔劍相向,五年後依然如此。」他道,語氣蕭瑟,「原來你從來都在原地,未曾走開。」

    空氣沉默肅殺,良久,李扶舟繃緊的後背慢慢鬆弛,手一招,長劍輕吟,落回遠處。淡碧色的劍氣和他眉間的殺氣幾乎同時收斂,他微帶歉意地躬身,一笑,「抱歉。」

    容楚看著他再次無懈可擊的笑容,眼底掠過一絲黯色,隨即轉了話題。

    「朝中有什麼動向?」

    「沒有,一切如常,太后說陛下最近偶感風寒,休養中不宜上朝,反正她垂簾已成習慣,前面御座上有沒有人,也沒什麼人在意。只是三公已經覺得不對,章大司空三次投帖到咱們府中,我都推掉了。」李扶舟神態也恢復如常。

    「我進二五營是秘密,二五營四周都已經被我的人嚴密看守,現在誰也出不去進不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宗政惠,也許很快就要有動作了。」

    「你為什麼……」

    「我就想看宗政惠到底要做什麼。」容楚笑意有點冷,「三個月前,我在景陽宮內,遇見一個小太監,和他說了幾句話,之後我再去景陽殿,這個人已經不見了。他說的幾句話,當時我沒在意,事後一回想,卻覺得有深意。再加上這件事……宗政惠,她的心……可真野……」

    「可是他流落在外,難免落入有心人的眼裡。你也知道,朝廷很可能這兩年就要對五越用兵,五越性子桀驁,近年來和西番勾結,漸漸不聽朝中號令,前不久更是斬了康王特使,現在以康王為首的一批主戰派,日夜勸說太后對五越用兵,以天朝之威震懾之。這個時節,難保沒有五越和西番的探子在我南齊境內潛伏,萬一……」

    「所以我親自在這裡。」容楚點了點太史闌住的那間房,「並且讓你也趕了過來。」

    「你我都在這裡,自然不在乎什麼。」李扶舟搖搖頭,「但你我都在這裡。卻不護送他回京,本身就是殺頭大罪,太后問起,如何解釋?」

    「那她就來問呀。」容楚笑,眼波流轉,「她若第一時間來問,我自然會告訴她,我剛剛發現此事,正待奉駕回京。為安全計,須諸事齊備,小心潛行,所以略有耽擱,望太后娘娘恕罪。」

    他語氣輕飄飄,又笑,「可是,現在的問題是,她不問,一直不問,光明正大的事,偏要做得鬼鬼祟祟,應該麼?」

    李扶舟不語,容楚隨意拍拍李扶舟肩頭,「嗯,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幾日,咱們的太后娘娘,就應該派人來『有國事相詢國公』了,再猜一猜,來的人會是誰?咱們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喬大才女?」

    說到後來,他的笑容微帶戲謔,李扶舟咳嗽一聲,轉身倒茶,「在下愚鈍,沒有國公未卜先知之能。猜不出。」

    「猜不出這個沒關係。」容楚笑得溫柔,指指他的心口,「只要不該猜的不去猜就好。」

    李扶舟靜靜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誰不該猜?」

    「你知道。」

    「她不用猜。」李扶舟注目淡青色的茶水,眼神平和,「她看似堅冷,其實內心空而孤獨,她什麼都不需要,只需要關切和溫暖。」

    「你好像還真的挺瞭解她似的。」容楚又開始笑得意味不明,「奉勸你一句,既然明白你自己,就不要亂拋灑你的溫柔,要知道女人都是絲綢軟緞,你揉一揉熨一熨,她就服帖上你身,到時候你又不愛穿,想脫脫不掉,剪了太殘忍,難道要我替你撿?」

    「不勞國公費心。」李扶舟輕輕道,「脫掉的衣服,總比推出去的盾牌要好。」

    容楚不說話了,眼神如暮色,一層層黑而沉,李扶舟還是那模樣,溫和,乾淨,樸素親切,眼睛如一泓秋水。

    很漂亮的兩雙眼睛,很漂亮的兩個人,站在一起也各有風姿十分和諧,可是空氣瞬間就開始辟里啪啦。

    就在空氣裡隱藏的電光飽和,即將由容楚炸開的那一瞬間,驀然一聲巨響,從太史闌屋內傳來!

    「太史闌!」

    「嗖」一聲,銀白和淡藍兩條人影,瞬間就消失在原地。

    ==

    時間回到李扶舟拔劍對容楚那一刻,那時辰,太史闌已經睡下。

    她睡下的時候,回想的是剛才看的「預知」一章的解說,雖然這不是她具備的超能力,但其中對預知能的一些描述,她卻覺得熟悉。

    一些內心特別寧靜澄淨的人,精神因而特別敏感,或者因為遺傳血脈的原因,天生擁有動物般的預知本能,經過適當的內修培養,可以將這種「第六感」加倍提升,直至形成預知能力。

    這種本能,太史闌一直都有,所以她想試試。

    她閉上眼睛,開始默默修煉那種內氣法門,匯合天地之氣,貫通六脈之靈,無我無物,萬物澄明。

    這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要看人的一種法門,有的人很快可以進入那種難以描述的「無我」境地,有人卻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走入那一境。

    一般來說,這種修煉,孩童比成年人強,心思憨拙專一者比靈活圓融者強。和智商不成正比,和心境的堅實程度成正比。

    少受世事污濁的孩童,和不懂事實污濁的成人,都是合適的載體。太史闌雖然不是前兩種,卻擁有極致的堅決和冷靜,她沒花多少時間,就開始覺得四周的空氣彷彿漸漸趨向乳白,然後透明,化為一絲絲的纖維,在身周浮游,那些細到只能感知而無法目視的「纖維」,貫通著她全身的毛孔和外界的大地天空,周圍每一點細緻的變化,都會驚動這樣的「纖維」體,然後彈動反射,如撥琴一般撥動她的感知觸鬚。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四周像成為巨大的三維模型,細節可辯。太史闌隱約覺得,如果她能再精進,或許這種感覺輻射的範圍,就會越來越大。

    不知道有沒有包涵天地空間的那一日?而那種境界,是不是就是傳說中「遠隔千里如在目前」的真正的「天眼神通」?

    心中一有了雜念,那種緩緩彈動延伸的纖維就停止了延伸,隨即太史闌忽然覺得,哪裡顫了一顫。

    意念如閃電,比人體能做到的一切極致速度都快——

    危險將來,就在窗外!

    太史闌忽然一蹦而起,蹦起的那一刻,一把抄住景泰藍的被窩卷兒,翻身往床下一滾!

    「噗」一聲輕響,輕到也就比竹筍拔節稍微響一些,一點銀光,自窗縫射進,快到無可形容,幾乎太史闌的眼睛剛剛感覺到銀光,下一瞬,一樣東西已經落在她的帳頂,又是微微一震,「噗」一聲,一團氣體迅速瀰漫開來。

    這東西來得又快又輕,連窗紙的炸裂聲都沒有引起,太史闌捂鼻探頭一看,窗紙竟然不知何時裂了一條縫,那銀光正是從裂縫中射進來。

    那團淡灰色氣體瀰漫,漸漸接觸到牆壁,隨即牆上,似也有淡綠色的氣體,無聲浮游而起,擋在了灰色氣體之前,不過夜色昏暗,沒有人看到。

    又是「砰」一聲,兩條人影雙雙搶了進來,夜光下身姿窈窕,是負責伺候保護她們的銀芽和玉芽,兩人就睡在隔壁。

    銀芽一進門就拔出了劍,玉芽兒則在低呼,「姑娘!太史姑娘!」一邊急急衝上前。

    太史闌用被子裹住景泰藍,摀住鼻子從床下慢慢爬出,嗡聲嗡氣地道:「這霧氣有毒……」

    玉芽兒一驚,她已經衝了進來,忽然低呼一聲,向後一倒。

    跟在她身後的銀芽兒趕緊伸手扶住她,驚道:「你也中毒了?」

    話聲戛然而止,她眼睛忽然慢慢瞪大,月光從破了的窗紙灑進來,照見她一臉駭然的青白。

    她慢慢地倒下去,小腹血如泉湧,而剛剛「倒下」的玉芽兒一彈身站了起來,借勢向前一衝,手中白光一閃,一道軟綢,已經裹住了太史闌懷中的被窩卷兒。

    「來吧!」玉芽兒低笑,「我的小乖乖……」伸手一拉,被窩卷便到了她懷中,玉芽兒再不停留,竄身而起。

    此時四面八方衣袂聲響,颯颯逼近此處,容楚的護衛果然不同凡響,只是這一聲踩到木頭般的低響,玉芽兒殺銀芽奪景泰藍這麼瞬間的工夫,已經人人警覺,狂撲而來。

    而夜色裡,容楚和李扶舟已經掠來,容楚銀白的長衣在空中掠過,如星河流動,一霎千里;而藍色人影看似不緊不慢,卻一直相隨左右,掠起時的姿態,讓人想起深海之中,浮游不散的堅韌海草。

    在另一個方向,似也有人影幢幢逼近,只是此刻局勢緊張,沒有人注意。

    室內玉芽兒卻有恃無恐,發出一聲尖嘯,立即四面冒出一群黑影,一群人攔住容楚李扶舟,一群人纏戰容楚護衛。玉芽兒低低笑一聲,抱著被窩卷便要竄出窗去。

    忽然有人在她身後冷冷道:「怎麼不打開被窩看看?」

    玉芽兒一驚,下意識伸手一翻被窩卷,啪嗒,掉下一個枕頭。

    便是這震驚一刻,玉芽兒忽然覺得後心一涼。

    她回首,便看見太史闌黑玉一般冷,霜雪一般涼的眼神,那麼冷的眼神,一觸之下,便像要被帶走全身的熱量。

    她慢慢垂低視線,腳下,被吵醒一臉不爽的景泰藍,正瞪著她。

    「你……」

    後心一痛,她勉力轉身,看見一柄形狀古怪的刺,正被太史闌從她後心裡抽出,刺尖無血,閃耀奇異的藍光。

    「誰派你來的?」太史闌語速很快,她看見有人在迅速接近。

    「想逼供,哈哈怎麼可能……」玉芽兒要笑——她所在的組織,就從來沒有被擒後招供的。

    然而笑到一半她便笑不出來了,對面女子平靜看著她,眼神就像豹子看著自己腳下的雞。

    再怎麼掙扎,也逃不出掌心。

    這個不能學武功的女子,怎麼會有這麼淡定強大的眼神……

    迷迷糊糊的想法掠過,隨即她便覺得思緒變得緩慢而空白,精神疲倦,想要好好睡一覺。

    「誰派你來的?」冷而沒有起伏的聲音再次響在耳側。

    「五越……」她喃喃道。

    太史闌半俯身,附在她耳側,聽了幾句,玉芽兒是南齊北境異族五越的間諜,是五越經過特殊訓練,派遣在南齊國都麗京各達官貴人身邊的數百名密探之一,在晉國公府潛伏已經超過五年,從未有過任何動作,這次接受上峰命令,前來擄掠景泰藍,為了確保行動成功,五越方面不惜暴露了在附近的所有力量,來配合她完成任務,沒想到依舊功虧一簣,甚至是栽在了不會武功的太史闌身上。

    玉芽兒皺著眉,似乎在思索其中原因,比如,為了不驚動容楚,他們選擇了極其精妙輕巧的毒囊,可以迅速迷昏太史闌和景泰藍,可為什麼沒起作用?太史闌又是怎麼知道她有問題,及時在床下把景泰藍給換了的?

    「你們自以為潛伏得精密,其實早已落入了他人眼中。」太史闌道,「容楚未必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只不過一直在等你們上鉤罷了,他每天讓你用那水清洗牆壁地面,那就是解毒的藥。」

    「至於我怎麼發現你有問題,簡單,窗紙被動過了,而最後一個離開我房間的,是你。」太史闌抬起玉芽兒下巴,盯著她的眼睛,「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在二五營內必有內應,是誰?」

    玉芽兒張嘴,正要回答,驀然兩道人影電射而來,半空中衣袂飄飄,人還未到,手一抬,寒芒爆射,射入了玉芽兒的脊樑,玉芽兒「啊」地一聲低呼,身子已經軟軟滑了下去。

    出手的人停也不停,當先一人冷冷嬌喝,「大膽刺客,還不受死!」

    另一人則淡淡道:「姑娘受驚了。」

    兩人說完這句話,半空中左右一分,雙雙落地,是兩個梳著高髻的女子。相貌尚可,神情可憎。兩人並沒有看死去的玉芽兒,也沒有理睬太史闌,而是對著門的位置,深深躬身,嬌聲道:「恭迎小姐。」

    太史闌面無表情——小姐,哪來的小姐?天上人間來的?容楚和李扶舟呢?平時竄來竄去沒個停息,輪上正事就縮頭?

    兩個女子對著門口畢恭畢敬的躬身,臉幾乎觸及地面,太史闌看看,沒人,倒是不遠處看見容楚似乎被攔了下來,而李扶舟已經不見了。

    忽然她嗅到一陣香氣,如蘭似麝,華美濃郁,聞得出來是質料高貴的香料,她一抬頭,什麼東西紛紛揚揚灑下來,臉上落了一片,香,而微涼。

    太史闌伸手一把摸下來,仔細看是白色的花瓣,香氣清雅,似是蘭花。

    此時滿天蘭花花瓣遍灑,紛紛揚揚便如碎雪,一片碎雪中,忽見一轎,馭空而來。

    轎身淡青,綴滿鮮花,四面鏤空,飾透明絲綃,垂掛著無數精緻銀鈴流蘇,由四個雪衣小婢抬著,凌空步虛,飄然而降。

    此時漫天蘭花如雪,花轎美婢,飛雲蹈風而來,四面雪白絲紗飄揚若舞,隱約可見轎中人端然而坐,氣韻尊嚴,恍若九天仙子光降。

    此時這邊喧囂已經驚動二五營,多少學生湧出院門,看見半空這一幕,都張大嘴巴,驚為天人。

    太史闌雙手抱胸,面無表情——不錯,還以為只能在於麻麻武俠電視劇裡看見這麼裝逼的人物和場景,如今可算見著活的了。

    「恭迎小姐!」倆門迎喊得更恭敬了,其中一人轉臉,冷冷對太史闌道,「山村野女,果真太不曉事!我們救你於危難之中,幫你出手殺敵,你不謝也罷了,我們小姐光降,你居然也不跪接?」

    ==

    太史闌雙手抱胸,瞥一眼那門迎,再瞥一眼地上死去的玉芽兒。

    不是這倆門迎冒冒失失殺人,她還能聽到關鍵詞,她沒索賠,她們還敢和她得瑟?

    「多事。」她道。

    「你說什麼?」那女子不可置信地揚眉,聲音尖得變了調。

    「傻缺。」

    「真是山村野女!放肆!」

    「好吵。」

    「……無知村女,還不立即來拜見我家小姐!」

    「你誰?」

    「我們是……」那女子還沒來得及說完,聲音已經被截斷。

    「竹情。」一個柔美的聲音,輕輕道,「不可失禮。」

    「是,小姐。」那個叫竹情的侍女,立即恭敬地躬身。

    太史闌轉身,看見轎子已經落在她的門口,她這屋子前頭地方窄小,轎子落下來時,前方抬轎的小婢絆著門檻,微微向前一踉蹌,轎子頓時向前一傾,轎中仙氣飄飄端坐著的女子,往前一栽。

    她立即伸手去扶轎欄,試圖盡量維持端莊地定住身形,太史闌忽然上前一步,抓住她伸出的手,用力一拉。

    「恭迎,恭迎。」她道。

    那女子不防她這一拉,頓時踉蹌著被拉了出來,太史闌手臂一掄,把她往屋裡一甩,「請進!」

    立足未穩的女子,頓時被甩進屋內,只聽得「砰」一聲,不知道撞到了什麼東西,隱約一聲忍痛的「嘶」聲。

    瞬間,端莊、優雅、仙女、白富美……都馬賽克了……

    「你幹什麼!」那個叫竹情的侍女臉都氣紅了,「你敢這樣對我們小姐!你敢用你的髒手去拉她的手!」

    太史闌看她一眼,慢條斯理抽出汗巾,擦了擦手。

    「是髒。」她道。

    隨即她將汗巾一扔,一步跨進了屋內,果然,那白富美已經自己摸索著,端坐下了。

    看見太史闌進來,她微微頷首,道:「坐。」

    聲音柔美,語氣也不算居高臨下,可問題是,她坐在人家屋子裡,坐著主位,讓主人「坐」。

    太史闌不坐,抱胸站在她對面,將這從天而降的仙女mm看了個遍。

    隨即發現果然幻覺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以為對方一定很仙的,比如長髮飄飄,白衣飄飄的,結果人家衣裳質料是高貴了,飄也飄了,但卻是藍顏色,還不是粉嫩清透顯白的天藍色,是一種比較沉斂的藍,雖然也好,但對她這個年紀,對於女性來說,顯得老氣了些,太史闌覺得這種藍很眼熟,仔細一想恍然大悟,可不就和李扶舟常穿的那種藍色一樣?

    以為對方定然很美的,那麼鮮花著錦,漫天花灑噴頭似的,不長得傾國傾城也實在對不起瓊瑤劇般的出場背景,誰知道妝容是精緻了,妝容底下那鼻子眼睛,似乎也平平得很,充其量也就是個中上之姿,蘇亞都比她美上三分。再看看那群白衣小婢,剛才唯美背景裡覺得個個花枝招展,如今光降細看之下才發覺個個平庸,眼睛鼻子就挑不出個好的,站在那藍衣女子身邊,就似綠草伴著朵喇叭花,於是再看看藍喇叭花,忽然又覺得她美了。

    太史闌有點佩服了,這位可真是搞平衡的高手,既能遮掩了自己的不美,還能營造出美的感覺,還能不讓別人的美蓋過了自己的美,同時也讓別人適當的美一美來襯托自己的美——實在是一種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高深境界。

    幾個侍女上前來,一個拿出整套細瓷茶壺杯子,一個從錦盒裡取出香氣撲鼻的茶葉,一個尋找爐子準備燒水,一個給她挽袖子,另一個擦乾淨桌上不存在的灰塵,取了一個青玉手靠,給她靠著,以免桌面粗礪的木質,損傷了小姐嬌嫩的肌膚。

    那藍衣女子似乎也並不關心太史闌坐不坐,也不看身邊人一通忙碌,她端端地坐著,一直等到太史闌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才微笑緩緩道:「我是喬雨潤。」

    說完她便不說話了,似乎篤定太史闌必然知道這名字一般。

    太史闌抱胸,靠著門邊,面無表情,看她。

    喬雨潤並不覺得尷尬,或者她從來都端著,沒注意過別人臉色,也想不到要看誰的臉色,靜了一靜,自顧自道:「我從麗京過來,給國公帶信,順便看望扶舟,聽說姑娘住在國公這裡,特來拜望。」

    太史闌抱胸,靠著門邊,面無表情,看她——這是昭告所有權?標的物是誰?容楚?李扶舟?

    「這裡簡陋了些。」喬雨潤又四面望望,帶一種心疼的口氣道,「他們兩個,不知道怎麼住得慣這樣的屋子。」

    太史闌看看精雅的黃楊木傢俱,水磨石的平整地面,四壁的琴劍古玩,華貴的重錦幔帳——嗯,是很簡陋。

    這姑娘語氣如此心疼而熟絡,難道想一擲千金,金屋藏那兩隻嬌?

    「不過想來姑娘你不覺得。」喬雨潤和藹地對她頷首,「沒關係,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她寬容慈憫,和善大度地微笑,幾個侍女神情感動,齊齊點頭微笑。

    氣氛如此美妙,如此和諧,處處充滿愛與美與感動,無處不令人感覺順眼——除了太史闌。

    太史闌抱胸,面無表情,看她——廢話甚多,重點在哪?

    「我剛來,還沒對你過多瞭解,只是隱約聽人說,你帶著孩子,你是寡婦?」喬雨潤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樣問法有何不對,微笑而端莊地看著太史闌,「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你想必出身貧苦,受盡磨難,難得國公肯照顧你,你沒有理由也不捨得拒絕。以你的見識,想必也想不到你們母子住在這裡,會對國公和扶舟名聲不利,國公和扶舟是磊落男子,也不會提醒你,不過既然我來了,我少不得要和你提一提,我們做女人的,可以不美貌,但不可以不賢惠知禮,和未婚男子同住一園,傷人清譽這事,終究有些不妥……你看呢?」

    她抬頭,徵詢地看著太史闌,太史闌抱胸,靠門,面無表情,看她。

    遇上這種面癱,幾次三番沒回應,涵養高貴、自覺溫和悲憫的喬小姐,終於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急忙舒展開眉頭,款款道:「我理解你這樣出身的人的想法……」

    「我理解你這種出身的女人。」太史闌忽然開口,「你們清湯掛面,長直髮,聲音輕細,愛喝綠茶。」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綠……」

    「看似素面朝天,其實妝化得天人合一神鬼莫測,三兩粉一兩胭脂,遮住縱慾過度的青眼圈,歲月靜好,眼神無辜。」

    「你……」

    「溫柔委婉,人畜無害,復古文藝,多病多災。」

    「我……」

    「喝酒不多,醉得很快。若有男人,醉得更快。」

    「這……」

    「喜歡裝叉,貌似清新。」太史闌居高臨下看著喬雨潤失措張開的嘴,「隱忍善良,眼淚汪汪。」

    喬雨潤即將滴下的眼淚懸在半空,不知道該流還是不該流。

    太史闌走過來,越過她,走入內室。

    「現在,半夜。我的屋子,我的桌椅。」她道,「所以你屁股坐錯了地方,裝叉裝錯了人。出門,左轉隔牆找容楚,右轉隔牆找李扶舟,想去就去,別磨嘰,看著替你急。」

    「砰」一聲,她關上了裡間的門,將賢淑的美人扔在了門外。

    「放肆!放肆!」竹情臉色漲紅,衝過去要踹門,喬雨潤忽然一聲厲喝,「竹情!」

    竹情嚇了一跳,立即停腳,喬雨潤臉上厲色卻已經收了,紅著眼睛默然坐了半晌,才委屈地一笑,「她說得對……是我失禮了,我是好心想勸勸她,卻忘記時辰不對,既然這樣,我們走吧。」

    她款款站起,扶著桌邊,神情楚楚堪憐。

    竹情的眼睛也紅了,憤然道:「小姐,您何等身份?來見這個鄉野女子本來就是紆尊降貴,要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見她,有她說話的份?就算不論身份,論起關係親疏,這裡留不留她,也是您說了算。她不識禮數便該受教訓,怎麼反而是我們被趕走!」

    喬雨潤偏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古怪,忽然有點羞怯地笑了笑,道:「這樣不好,太僭越了,這裡畢竟是國公的地方,要趕人也不能我們來趕。」

    「是了!」竹情眼睛一亮,興奮地一拍手,「我們是沒必要降格和這女人置氣,告訴國公不就行了,國公必然要給小姐好好出氣的。」

    旁邊那個冷淡的侍女忽然笑了笑,道:「小姐受了委屈,李公子必然也要安撫的。這位太史姑娘,到時候自然會明白她的位置,倒不必我們多事。」

    「梨魄,別亂說。」喬雨潤臉頰微紅,眼神卻晶亮,「別打擾人家休息了,我們先回吧。」

    她款款伸出手,兩個侍女微笑著,遞過胳膊,喬雨潤依著她們的肩,默不作聲出了門,跨出門檻時,忽然回身,對緊閉的房門,森然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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