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闌並不是自己跳下去的。
在跳下去前一刻,她在尋找磚頭,並在試瞄準,打算一槍命中,給邰世竹爆頭。
正如她不想看見那張相似的臉媚笑承歡,她也不想看見那張臉泛上死色,這讓她渾身不得勁,好像靈魂脫殼,看著自己被殺。
但她正要出手那一刻,忽然感覺到背後一陣勁風,隨即身子一傾,從牆頭栽了下來。
砰一聲,太史闌撞開那半扇窗戶,落在了室內。落下之前,她只來得及抓了一把牆灰,擦在了臉上。
室內正在殺人的幾個女人,被這突如其來巨響驚得齊齊鬆開手,一轉頭看見一個短髮人跌進窗來,臉上烏漆抹黑看不出容貌,只一雙眸子狹長明銳,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這些大家小姐雖然陰狠,但畢竟夜半殺人也是頭一次,早已是驚弓之鳥,此刻突有人神兵天降,以為遇上盜賊,大驚之下也顧不上再殺人,連忙奪門而逃。
逃在最後的是邰世竹,她出門前回頭看了一眼,眼看地下邰世蘭一動不動,不禁嘴角翹起,滿意地笑了笑。
她最清楚,邰世蘭喉骨已斷,回天乏力,誰也救不了她了。
砰一聲她撞門而出,衝出的一刻忽然覺得頭腦一暈。
一暈之後再醒來時,她已經站在花園中,神情發怔。
剛才鮮明驚心,原以為一生也無法忘記的一幕,此刻忽然有些恍惚模糊,就好像一張寫滿黑字的白紙,慢慢沉入記憶的湖水,洇染,浸軟,沉落,化為連綿勾纏的痕跡。
她想了好久,才將剛才的事情記起,自己覺得很滿意,那種心驚也不存在了,慢慢地走回去。
詭異的是,她忘記了最後出現的太史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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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闌留在了室內。
此刻那女子奄奄一息橫陳在地,她慢慢走過去。剛蹲下來便眉頭一皺。
邰世蘭脖子詭異地折著,這種角度……生機已絕。
太史闌拍了拍她的臉,見她一動不動,也不禁歎息一聲,一轉眼看見牆角里那破碎的三稜刺,心中不禁一動。
邰世蘭臨死前也要取出這東西,想必很重要吧?
給她陪葬好了。
玉質三稜刺已經成了一堆碎片,要撿拾起來都很困難,但這對於太史闌卻不是問題,她的手,慢慢覆蓋在三稜刺上。
掌心之下,三稜刺似乎在軟化、變形、隨即重組……然後重新凝聚。
此刻若有人在場,看見這樣原物恢復的奇景,必得驚呼,此刻若太史闌低頭看自己掌下,卻也說不定要驚訝。
那恢復原狀的三稜刺,並沒有如原先的性狀一樣復原,在三稜刺的內部,肉眼可見一道道半凝固的液體在流動,那些液體都是那種半透明的綠色,在這些綠色液體之間,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絲,那血絲在綠色液體之間穿插遊走,將綠色液體分開,那些液體的顏色漸漸發生變化,呈現銀白、淡藍、金色三種色彩,極淡,卻清晰分明。
當三稜刺最後成型時,原先的通體半透明淡綠玉質質地已經改變,變成銀白、淡藍、淺金三稜,每道稜依舊是半透明的,其間似流動著半凝固的液體,燭火之下,熠熠生光。
如果說先前那三稜刺像沒實際作用的藝術品,現在藝術品依舊,卻多了幾分詭秘的氣息。
太史闌抬起手,一眼看見完全變了模樣的三稜刺,也「咦」了一聲。
現代那世她經常恢復各種物體,都是原樣克隆,從沒出現過這種情況。
三稜刺拿在手中,觸感也是特別的,銀白的微冷,淡藍的微溫,金色的卻是一種說不出的奇異感覺,像有種特別的吸力,讓人心都跳了起來。
太史闌手指忽按到一點突起,卡地一聲,稜身忽然轉動,藍色稜尖突了出來,這三稜刺的三稜,竟然是可以活動的。
太史闌手微微一晃,藍色稜尖不小心戳到了邰世蘭的手背。
邰世蘭忽然睜開了眼睛!
太史闌半蹲著,抓著三稜刺,一動不動。
詐屍了!
剛才試過她呼吸,明明死了,怎麼一眨眼又睜開眼睛?
太史闌二話不說,抓起地上一個燭台,對著邰世蘭就敲下去。
詐屍無好事,敲昏再說!
「別……」一聲低弱的阻止,太史闌的手乍停,離邰世蘭的腦袋距離三公分。
「人?鬼?」太史闌盯著邰世蘭,「心事未了要說遺言?免了,我不是救世主。」
邰世蘭眼睛翻白,被太史闌的決絕乾脆不講理氣得一個倒噎,好半天才順過氣來,斷斷續續道,「……我活不久了……你不想聽秘密麼……」
「不想。」太史闌面無表情。
愛聽秘密的人,往往最後下落都成了秘密。
她沒興趣。
邰世蘭又「呃」了一聲,喘了幾口氣,目光轉到太史闌手中三彩斑斕的三稜刺上,眼中忽然一亮,喃喃道,「……原來如此……你……你……」她掙扎著伸出手,「你想不想要我邰家的家傳至寶……」
太史闌將三稜刺在掌心掂了掂,詫然反問,「這不就是我的?」
邰世蘭噎住,開始咳嗽……
「好吧……」她的面色漸漸暗淡下去,無奈地苦笑一聲,「原來……它需要的是邰氏直系女孫的血……沒想到最後竟然成全了你……這東西的來歷……以後你會知道的……它叫『人間』……」
天下有刺,刺名「人間」。
「人間……」太史闌重複了一遍,覺得這名字,字淺而意深,讀來回思無窮,隱隱心驚。
從邰世蘭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太史闌才明白,人間刺,一刺遺忘,一刺吐真,一刺回魂。刺人心虛妄,刺天下浮華,刺生死無常。
亂人心,傾天下,控生死。
是為,人間。
「人間」來自於多年前的異族「長螭」族,這一族擅毒物醫術,以異龍為圖騰,其實所謂「異龍」,就是他們供奉的一種極為珍稀的毒蛇,這種蛇的蛇皮、蛇毒、以及蛇涎各自有不同的奇異毒效,這一族的人窮盡心力,世代鑽研,終於煉製出「遺忘、吐真、回魂」三種功效的藥物,並集天材異寶,以三種藥物練就人間刺。
遺忘,是讓人出現暫時性遺忘,視中毒深淺而決定遺忘時間長短;吐真,顧名思義,短中間內中招的,會被控精神,吐露實情。回魂當然不是真的讓人回魂,卻能讓人短時間內迴光返照,掙得一刻生命。
三種功效都是短期,但都至關重要。瞬間抹去記憶也好,一霎間吐露實情也好,短期活命也好,都能在關鍵時發揮至關重要作用,若是關聯的人和事足夠重要,說它能傾天下亂人心也不為過。何況據說人間刺的能力,會隨著它的主人能力增強而越發詭異,若是遇上天命神異之主,更有傾滅人間之禍。
也因此,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一族從此腥風血雨,禍患不休,最終導致滅族,連帶人間刺也被南齊皇帝掠奪,之後幾經輾轉,落在邰家人手中。
邰家人其實正是這一族的後裔,只是改名換姓而已,當年那一族的族人以血養蛇,血是開啟人間刺的藥引,多年後這個秘密被塵封,連邰家人都不知道。
邰世蘭此刻迴光返照,當然不能說這麼詳細,有些事她也不那麼清楚,但太史闌也聽明白大概。
回魂的時辰畢竟有限,邰世蘭的臉色很快灰敗下去,忽然深吸一口氣,死死抓住了太史闌的手。
「……幫我報仇!」
「不幹。」太史闌乾脆拒絕。
「……你……你拿了我邰家家傳至寶……」
太史闌瞟一眼手中的「人間刺」,她先前拿著,是因為喜歡,此刻知道了這東西的來歷,倒沒那麼大的興趣了。
「那還你。」她順手一拋,將三稜刺拋回邰世蘭身上,轉身便走。
邰世蘭傻眼,喃喃喘息,「為什麼……」
「第一,我人單勢孤,而你仇人家大業大,我不找麻煩。」太史闌豎起兩根手指,「第二,你放蕩無恥,以致遭姐妹們暗算。要做壞事卻又不能保護自己,死了活該。」
「我不是……天生無恥……」邰世蘭仰望太史闌,兩行清淚緩緩流下,「……我這樣出身,怎麼可能這般……不知羞恥……是她們給我下了藥……我不日夜交歡,便週身劇痛難以忍受……我現在這模樣,也是生不如死,不信,你看……」她抖著手,扯開了自己的下裳。
太史闌一眼瞟過,立即轉開眼光,胃裡一陣翻騰。
「人間刺……送給你。」邰世蘭緩緩合上裙裾,閉上眼睛,「也不求你幫我報仇了……她們自有報應……我只求你一件事,櫃子裡有瓶藥,紫玉小瓶那個……是我從宮中帶回的秘藥,死後一個時辰內塗抹……可保我容顏如生……我要清清爽爽地死……」
「好。」太史闌覺得這個要求很合乎情理,立即答應。
邰世蘭唇角微微一翹,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她沒有再睜開眼睛。
桌上的一朵夜來香,無聲無息墜了一朵晶瑩的露珠,似淚。
窗外的水汽更重了些,盈盈在翠綠的葉尖上,天快亮了。
太史闌半跪在邰世蘭身邊,皺眉盯著她唇邊的笑意,總覺得這笑容滿含算計,十分詭異。
但一個死了的人,能算計人什麼?
太史闌甩甩頭,把奇怪的念頭甩出腦海,伸手,慢慢給邰世蘭理了理亂髮。
這一夜,初見異世那個和自己冥冥相系的人,隨即永別,親眼目睹她的死亡,親眼看見那張酷似自己的臉陷入永久沉睡。
她的手指在熟悉的眉梢停了停,似一抹風掠過靜默的湖水。
淡淡酸楚,此刻彌生。
就像看見另一個自己,在人生道路上淒涼至終。
這真不像一個好的開局。
不過結果如何,誰知道呢?
太史闌緩緩站起身,在櫃子抽屜裡找到那個小瓶,瓶子裡是灰白色的粉末,看起來沒什麼特別,她遵照邰世蘭的囑咐,將藥粉灑進她脖子上的傷口裡。
藥粉一撒上去,她臉色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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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寫給看我書的作者(有嗎?)
去年我曾以為以後會封筆,曾在女兒國的圈子裡大言不慚表示要收徒(其實也就是交流交流),之後便忘了。前不久去看,發現一百多留言,郵箱裡也有好些人寫了長信來,俺終於覺得似乎該對這事做個交代,我不知道那些朋友如何聯繫,想著她們也許看我的書,便發在這裡。
今年已開文,閒暇有限,所謂收徒也實在不敢。我想了想,新建了個群,想和有意交流,一起拼字進步的作者朋友搞搞基。如果有還在等我,同時在也有v文的作者,歡迎進群。進群者無大神菜鳥之分,以拼字交流為主,我會力所能及提供我的經驗,但不提倡推薦和拉關係之類的事,寫書,必須純粹。
群號六六九八七,讀者親請止步,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