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雖是白天,卻始終沒放晴,天空無光,黑夜一般。我們村雖偶有鄰居摩擦這樣的小打小鬧,但從來沒出過治安大案,現在雷子一家居然被滅門了,如此慘案村民們聞所未聞。
平常熱鬧的村路上此時沒幾個人,偶爾有幾個村民也在黑暗中行走匆匆,形如斷魂。整個村子籠罩在一種極為壓抑的氣氛裡。
我們到了雷子家的外牆,看到院門貼著封條,封條沒貼緊,此時起了風,吹得下擺呼啦啦作響,一片肅殺。雷子家成了雷區,村民們都嫌晦氣,根本沒人靠近。周圍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解鈴指指院牆,疾跑了幾步,猛地一踹牆皮,蹬了上去,把住凸起的磚頭,三下兩下爬上牆頭。對我做個手勢,示意上來。
我看得直咋舌,按說他歲數和我差不多,快三十的人了,這身手可真夠敏捷的。我耐心找著外牆凸起的外沿,小心翼翼一點點爬上去,時間不長也來到牆頭。我們村治安挺好,沒什麼小偷小摸,院牆上沒有藏玻璃碴子,我們很輕鬆就翻了進去。
天空傳來悶悶的雷聲,看樣子又要下雨了,天空低垂,昏蒙陰暗。院子裡起了森森冷風,這裡畢竟死過好幾口子,想想我就頭皮發麻。跟在解鈴身後,我們兩人很快穿過院子來到房間門口。房門反鎖,解鈴推了兩下沒開,他趴在窗戶上往裡看,我也跟著看了看。裡面黑漆漆的,隱約可見摔倒的桌椅,再就看不著什麼了。
他拉了一下窗子,關得緊緊,打不開。這種農村瓦房,一共有兩大扇窗戶,分別在門兩旁對稱排列。他又跑到那扇窗前試了試,居然拉開一道縫隙。一使勁,這扇窗大開,他扶住窗台,縱身跳了上去,緊接著身影一晃,進了屋。
我來到窗口往裡看,裡面是臥室,一張雙人床正挨著窗根,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褥子乾乾淨淨像是新鋪的。解鈴穿著鞋蹲在炕頭,背對我,很仔細看著一面牆,不知在研究什麼。
屋子裡沒開燈,陰陰沉沉,我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溫度太低,身體止不住地打擺子,就像進了寒冬臘月。我低聲問怎麼了。解鈴沒有回頭,只是伸出手做了個招手的姿勢,讓我進來。
我左右環顧一下死氣沉沉的院子,深吸口氣,扶住窗台也爬了進去。到了床上,解鈴道:把窗關上。
我關好窗,小心翼翼來到他身邊,扶著腰看。這塊牆面空空如也,看不出有什麼奇怪的地方。解鈴指著一處角落:你看這是什麼?
此時光線太暗,我瞇著眼看了很長時間,才勉強看出來。在牆面上有一小塊區域像是濺了幾滴醬油,痕跡很淺,呈赭黃色,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這是什麼?我問。
血。解鈴說:濺射的血跡。
還記得雷子一家老人怎麼死的嗎?他問我。
聽你說過,家裡的老人和孩子死在衛生間。頭上套著黑色垃圾袋,手腳和脖子都被鐵絲捆住。死因是什麼就不太清楚了。
窒息而亡。解鈴說:具體細節警察出於保密原則沒有透露,不過我可以推敲出來,現在看到這些血跡更加證明我的想法。雷子為什麼採用這種方式殺人,目的不清楚,不過他要這麼做首先有個條件,那就是受害人必須要失去知覺。在當事人清醒並有反抗能力的時候,他很難做出這麼一系列有條不紊的殺人設計。
我點點頭:確實。他在菜裡下了安眠藥。
還不夠。解鈴說:口服安眠藥搗碎下在飯菜裡,少了不起作用,多了傻子都能吃出不對勁。他一定還用了注射鎮靜劑。他用手輕輕點了點牆上的痕跡:這些就是強行注射的時候,發生掙扎,濺射的微量血點。
我聽得屏息凝神。
安眠藥的作用不在於最後殺人,而在於能夠順利注射鎮靜劑。鎮靜劑注射後,人進入深度睡眠狀態,才能保證殺人計劃的順利實施。解鈴說。
我遍體生寒:你的意思是,雷子先給家裡人服安眠藥,趁他們熟睡的時候再注射鎮靜劑,然後再殺人?
是。
我有點毛骨悚然,如果真像解鈴說的,雷子一步一步有條不紊地施行殺人計劃,他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如果殺的是仇人、外人、不相干的人,我都能理解,可他下手的是至親骨肉,親生父母!這和禽獸有什麼區別?
我問道:你憑什麼做出這些判斷,僅僅靠牆上的血跡?
解鈴用手指了指,我看到在床頭放著一面相框,裡面是雷子父母的合影。我登時明白,這間屋子就是兩口子的房間。
解鈴道:這些血就是最近才濺上去的,也只有注射創口才會造成這樣的血跡。你可以說我武斷,可這是目前比較合理的解釋。
我嚥了下口水,想起看過的一個真實案例。一個殺人兇手急需用錢,瞄準了自己老爹的退休金,施行了周密的殺人計劃,具體細節就不說了,最後法網恢恢,他還是被繩之於法。押在大牢的時候,獄警親眼看到,一個殺了自己父親,馬上就要面臨死刑的人,吃得香睡得著,捂著大棉襖呼呼大睡,那坦然勁就跟睡在自己炕頭一樣。這是什麼心理素質?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事不能想,尤其在這間死過人的凶宅裡,越想心裡越寒,我真是害怕了。
我情不自禁說出來:到底什麼樣的人會幹出這樣的事?
一個中了邪的人。解鈴說。
他從床上跳到地上,示意我也下來。我們兩個推開臥室門走出去,外面是廚房,鍋台冷灶,牆角擺著大水缸,邊上有垃圾桶,冷冷清清的。
到衛生間看看。他指了指。
走到衛生間門口時,我是徹底驚住了,大門上居然也貼了一張封條。解鈴小心翼翼揭開,輕輕扭動把手,略推開縫隙,他停住了。從包裡拿出兩簇香,遞給我一簇,香頭點燃,讓我學著他的樣子,對著衛生間鞠了三個躬,然後把香別在門角。
解鈴告訴我,裡面死過人,陰氣太盛,讓我不要進在門口等他,在他出來之前,如果香火熄滅,馬上喊一聲。
說實話,我也不想進去,巴不得他這麼說。解鈴把門縫推大,並沒有全開,一閃身鑽了進去。隨即裡面燈亮了。衛生間大門鑲了塊毛色玻璃,上面僅僅能看出人影,影影綽綽的,不甚真切。
光亮中,透過毛色玻璃,我隱約看到解鈴的身影越來越小,似乎正在慢慢走遠。這種錯覺很難形容,他身影小到我甚至覺得衛生間的空間極大,如果僅僅是幾平方,完全造不成這種效果。他身影小到似乎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揉揉眼,估計可能是這毛色玻璃起的作用,造成了視覺反差。
解鈴停住不動,似乎正在駐足,觀察著什麼。他隨即做了一些動作,在玻璃上看不真切。此時屋子裡越來越冷,我抱著肩膀,來回跺著腳。左右看看,總覺得黑漆漆的房間像是有什麼東西,又不敢打擾解鈴,只能自己咬牙硬抗。
當我目光再次落在玻璃上時,頓時愣了,看到的一幕讓我完全呆住。
玻璃上出現了不同的幾個人影,具體數不清,這些人影看上去像是極模糊的皮影戲,有時粘連在一起,就是一片奇形怪狀的黑色;有時分開,分得還不徹底,肢體重疊在一起。我盯著看了一會兒,能看出大約有四個人,完全分不出哪個是解鈴。
這衛生間裡怎麼會突然多出這麼多人?
我打了個激靈,越想越害怕,寒意逼身。實在是忍不住,我敲敲衛生間的門。也怪了,聲音一起,眼見得玻璃上那些人影一個又一個消失。我正聚精會神看著,門開了,解鈴一閃身走了出來,急促問道:怎麼,香滅了?
我看著還在燃燒的兩簇香,艱難地嚥下口水:沒,我
解鈴皺眉:沒告你香滅了再叫我嗎,你怎麼回事?能不能辦點事了?
我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害怕了,吱吱唔唔說不出話來。
解鈴歎口氣,沒說什麼,蹲下身,把香重新插在門口,又鞠了三個躬。我在後面也要鞠躬,解鈴拍我,口氣有點冷:算了,不用你,和你沒關係。
我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是,我不好,因為害怕了才叫你出來,可也用不著這樣的態度吧。
解鈴看看我,這小子像是會讀心術,看眼神和神態就大概能揣摩出對方的心理。他忽然笑了,搖搖頭。
你笑什麼。我忍不住問。
解鈴道:老羅啊老羅,我算服你了,你這性子真是說軟不軟說硬不硬,整個一溫吞水,沒多大本事吧還有個小資的脾氣。
我張了張嘴,也笑了。我笑著問:剛才是怎麼回事?
解鈴道:沒什麼,雷子家人橫死,魂魄必失,有幾條陰魂還羈留在衛生間裡,我請他們上來,就是想看看是怎麼回事。剛剛作法,你就敲門把我叫出來了。
我看看衛生間,陰森森的縫隙裡什麼也看不到,我既害怕又緊張:沒耽誤什麼事吧?
能不耽誤嗎。不過呢,雖然我沒和它們進行溝通,但我在衛生間卻看到一樣東西,有些想明白了。
你看到什麼了?我趕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