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早些時候那是真窮。我爸和大哥兩個壯勞力又是伺候地又是進城打工,出了大力累死累活,雖說也能掙錢,可一貼補家用,錢就像一汪水眨眼就沒了。勉強混個溫飽,給孩子上個學這都可以,但存不下餘款,家裡怎麼折騰都富不起來。
那時候我還小,半大小子,天天瘋玩瘋鬧的年齡,根本不清楚家中面臨的情況。擔子基本上全壓在羅大米的身上。我大哥說,當時他想了很多發家致富的法子,可都沒做起來。那時候他沒事就喝酒,哀怨自己天生窮命,這輩子也就這麼大出息了。
那年是春天,下了幾場雨,羅大米到山裡采蘑菇,看到了范雄。
范雄其時背著畫架,手裡牽著一個大概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看那架勢應該是到山裡采風。可為什麼還帶著孩子呢,看起來有些怪異。那時我大哥正是人生低潮期,哪有心思想這些,看到范雄,他們因我之故有過一面之緣,他打了招呼就想走。
范雄十分熱心叫住他,告訴他說,她初來蟠桃山不知山路,這幾天還要大哥做個嚮導。說著塞了一筆錢。我大哥也是無利不起早,看有好處拿,自然應允,拍胸脯說沒問題。那些天,羅大米領著范雄,還有那個小女孩,沒事就在山裡轉,當然太險的地方也不敢去,一旦出什麼事,負不起責任。
蟠桃山別的不說,景色極其優美,尤其春秋兩季,簡直是世外桃源。群山連綿,山花爛漫,完全就是一幅渾然天成鬼斧神工的風景奇畫,美到掉渣。
范雄看到一處美景,先是拍照,然後支上畫架,揮動筆墨,進行寫生。她一作畫就要好幾個小時,羅大米不能陪她,就回村收拾地幹農活,約好時間再領她回來。這樣一天天過去,羅大米開始沒上心,後來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甭管范雄到哪,都要領著那個小女孩。他問過范雄,她是誰,還打趣說是不是她的私生女。范雄臉色當時就變了,沒頭沒臉把我大哥一頓訓,讀過書的女人就是不一樣,罵人不吐髒字,口氣卻異常嚴厲,字字誅心。說的我大哥悻悻不已,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後來那幾天,范雄沒有叫羅大米陪著,自行去寫生,我大哥也把這茬給忘了。幾天後,范雄忽然找到羅大米,說要請他吃飯,答謝這幾天的付出。羅大米也無所謂,有免費飯局就去唄。吃飯過程中,范雄忽然問了羅大米一個問題,你想不想發財?
羅大米嘎嘎樂,說發財嘛,誰不想?不想那是傻子,我做夢都想。
范雄當時的表情有點怪,羅大米現在回憶起來,形容有點詭詐的感覺。范雄對他說,相識就是緣,她有法子送羅大米一場富貴。羅大米和她沒什麼交情,就是因為我的原因認識了,現在又偶然湊在一起,他僅知道范雄就是城裡畫畫的,屬於五穀不分四體不勤那伙的,她那麼一說自己這麼一聽也就算了。羅大米隨口道,行啊,那敢情好了。
范雄說既然你有意,今天晚上九點來客棧找我,我幫你想辦法。羅大米當時沒深想,滋滋喝酒,就想著喝好了回家睡覺明天起來扛活。到了晚上,也是寸勁,羅大米剛回家就遇到要債的。那時候家裡還沒小洋樓,就是三間瓦房,年久失修,下雨漏水,家裡又沒有餘款,只能借了點錢,房頂用瀝青重新鋪了一遍。這錢都是小錢,沒想到債主上門了,人家說的明白,家裡老人住院,急等錢用。那時候我老爸還在世,好言好語和人家溝通,又是沏茶又是泡水,那債主不依不饒,話說得很難聽。羅大米那時候沒本事沒錢,脾氣也慫得厲害,讓人罵的頭都抬不起來,蹲在牆角呼呼運氣。等債主罵罵咧咧走了,他狠狠吸了一根煙,煙頭往地上一扔,站起來就走。他已下定決心,只要有一線希望發財,他就要爭取,這窮日子真他媽過夠了,哪怕富貴一天,也行,不枉一生。
九點多,到的客棧,看到范雄正在房間等他,范雄身邊還是那個小女孩。那女孩很安靜,一直窩在床上聽著隨身聽,看都不看羅大米。
羅大米對范雄說,不管什麼代價我都要富起來,你就說吧,需要我做什麼。
范雄告訴他,古人有言,小富由儉大富由天。能不能富貴就看一個人的命,其他都是扯淡。命若窮,掘的黃金化作銅。命若富,拾著白紙變成布。范雄對他說,我會做一場法術,請鬼母運財,包你發家致富。羅大米一聽心裡就咯登一下。
他是農村孩子,對這些神神鬼鬼的事小時候就聽說過,也深信不疑。心中就有點猶疑不定,有句話他一直記在心裡,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榮華富貴沒有空手給予的,憑空落富貴這不是福是禍。
我們鄰村就有活生生的例子,村子拆遷,上面給了一筆不菲的拆遷費,本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忽然得了這筆錢,上百萬的,不知道怎麼花了。有個半大小子,得了錢天天進夜店找小姐嗑藥賭博,二十來歲染了一身病,最後橫死街頭。如果沒有這筆錢,他雖然窮,卻也能安度一生。
羅大米問有沒有危險。范雄笑,說問鬼借財,那本來就是火中取栗,虎口掏食,肯定非常危險。但是只要按照她說的做就沒問題。當然了,有錢能不能把持住自己,這個還要看你本人,我相信大米哥一定有這個自制力。
范雄對我哥說了兩個條件:一是要加入她的教會;二是以後發財了,要在蟠桃山當地修建萬應宮。萬應宮,也就是陰廟,專門祭拜孤魂野鬼、無主冤魂。羅大米當時一窮二白,對於這些東西完全沒有概念,隨口就答應。范雄的教會,有個很恐怖的名稱,叫做陰間真佛宗。范雄簡單解釋了一下,這個教會最大的長老是個女人,叫做聖姑,聖姑就是陰間真佛地藏王的轉世。這個教會顧名思義,就是溝通陰間兩界,崇拜陰魂,信仰陰間,信仰死亡。
死亡,范雄說,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事物。
羅大米當時聽得渾身冒涼氣,感覺自己上了賊船。他顫巍巍問,怎麼才能加入教會。范
雄說,你只要給聖姑三跪九叩,她再給你加持灌頂,就算是走完這個儀式了,你就是我們親愛的兄弟姊妹。
羅大米問,聖姑在哪呢?
范雄一指床上聽隨身聽的小女孩,不就是她嗎。
羅大米如遭雷擊,萬萬沒想到,這個不起眼的清秀女孩,居然是一個教會地位最高的聖姑。那女孩雖然戴著耳機,可是像有心靈感應,她慢慢抬起頭去看羅大米。
講到這裡,羅大米吸了口冷氣,對我和解鈴說:當時我一和這個小女孩對上眼睛,馬上就有種非常異樣的感覺。她的眼神完全不是個孩子,甚至我從來沒見過哪個人有這樣的眼神,很深很深
女孩的眼睛像是具有極強的蠱惑性,深邃妖媚,羅大米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膝蓋當腳走,來到那小女孩的近前。女孩摘下耳機,慢慢吟咒,伸出右手,緩緩放在羅大米的頭頂。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羅大米感覺到有一股熱流從頭頂灌入,全身洋溢著一種奇怪的熱氣。
然後是三跪九叩,范雄笑嘻嘻地把他拉起來說,咱們現在都是兄弟姊妹,一家人不用那麼客氣,幫兄弟掙錢,那是應當應分之事,事不宜遲,今夜作法。
三個人趁著夜色進了山,大概晚上十一點左右到了祖墳的埋葬地。
聽到這裡,我問:就是咱媽落葬的那個地方?
羅大米歎口氣,點點頭。這片祖墳荒得有些日子了,野草雜生,深夜四下裡靜悄悄的,風像猝死了一般,一絲都沒有。稀薄的月光從黑雲裡灑落下來,能看到近百座墳塋散散在山坡上,那種氣氛,羅大米說,他一輩子也不會忘。
范雄帶著他夜入墳地,要問鬼借財,首要條件是要找五個生前比較有錢的墓穴。羅大米就是本地人,熟門熟路,半了夜打著手電,挨個墓碑看。這裡的野草又密又雜,地上還遍佈暗坑淺渠,一不小心就得踩空。他們三個人走得極慢,羅大米對那小女孩已有了敬畏之心,生怕她不耐煩,可偷偷觀察,女孩子面色陰沉平靜,目無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個木偶紙糊的人。
他們終於找到一處很有錢的墓穴,整座墓是用大理石打成,雖然有些年頭,風吹雨打的,可威風仍在。墓碑上寫著馬有為的名字。這位馬有為是鄰村一個比較有錢的主,生前是開石場的,藉著修路的機會,掙了不少錢。可惜四五十歲,正值壯年就駕鶴西遊了,死時候風光大葬,算是掙足了面子。本來他是可以去公墓落葬的,可家裡人不知聽誰說的,這片祖墳之地風水不錯,葬在這裡後代發達,就把他埋在此處。
范雄指著墓碑說,先從這個人開始。她告訴羅大米,現在還要他做一件事。羅大米走到這一步只能言聽計從,硬著頭皮問還有什麼事。范雄指指後面的墳塋,你去把墳刨開,拿出裡面的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