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門框大概能有兩米高,上面的木頭常年受潮沒有保養,整個膨脹開裂。在門框和天花板之間的牆壁上有大量水漬和污跡,我舉著蠟燭看了一會兒,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忽然覺得上面的污漬似乎形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蠟燭的火光十分微弱,屋子裡似乎還有風,火苗時起時落,牆上那一大團污跡烏紫深黑,看起來有幾分猙獰。
我看了一會兒,那團污漬形成的似乎是個上吊的人形。一個人掛在繩子上,雙足下垂,兩隻手貼在身子旁,這玩意不經細看,越看越像。
我正全神貫注,忽然背後重重一拍,開始沒反應過來,而後一瞬間我雙腿發軟,差點沒跪地上,回頭看是解鈴。解鈴的臉在燭光閃耀下有些陰森,他皺眉:「你看什麼呢?」
我磕磕巴巴指著上面,說不出話來。解鈴說道:「這根門框應該就是那瞎子上吊的地方。」
他剛說完,我頭皮發炸,不由自主靠緊他。解鈴走到門框下面,蹲下身,把手裡的蠟燭頭倒轉,在地上滴了數滴蠟油,然後把蠟燭立在上面。
他解開大包,從裡面拿出一個青色的花碗。這種碗看起來挺古老,上面遍佈細細密密的花紋。碗外面套著紅色半透明塑料袋,碗裡裝著滿滿一碗的白色生米。
他把塑料袋打開,把花碗放在門框下,然後又從包裡取出一把簇香。
這種香和平常見的香不一樣,它是一簇密密麻麻估計十二根湊成一打。每根香都特別細,一簇香的根處用紅色的紙紮起來,不能散掉。解鈴伸手:「打火機用用。」
我遞給他,他擦亮打火機,把這簇香點燃,冒出渺渺青煙。他忽然把這簇香交給我。我懵了,不明白他要做什麼。解鈴道:「你妹妹的事,因果你負,你把香插在白米上。」
我嘴裡發苦,看他說得鄭重,只好硬著頭皮接過長香,蹲在地上慢慢插在大米裡。
「這叫當面上香,就看它給不給我們面子了。」解鈴說。
他說的煞有介事,我顫抖問:「你說的是鬼?」
解鈴撓撓鬢角:「也不算鬼,魂吧。」
「瞎子的魂?」我又問。
「嗯。」解鈴看著門框說:「三魂七魄,人的三魂是胎光、爽靈和幽精。人死之後,主魂到地府報道,另有兩魂在身上,這時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等頭七的時候,主魂從地府回來告訴自己死了,這才算塵埃落地。」
屋子裡冷氣越來越盛,我渾身哆嗦,氣氛實在是壓抑,解鈴又滿嘴鬼話,我都快崩潰了。
他拍拍我,朝地上努努嘴。
地上那碗白米飯居然在慢慢變黑。
「怎麼……會這樣?」我呼吸急促,實在太緊張,話都說不溜。
「他來了。」解鈴慢慢抬起頭,掃了一圈屋子。
我差點坐地上,拿著蠟燭的手全是汗。氣氛真是恐怖到了極點。
「咦?」解鈴驚叫一聲。
地上那碗米飯居然黑了一半,沒有繼續黑下去,形成半黑半白的詭異情景。解鈴摸摸臉,我從來沒見過他的臉色如此凝重,我顫著聲問:「怎麼了?」
解鈴彎下腰仔細看看,那簇香已燒到大半,比較奇怪的是,一起點燃的香,居然有的燒得快有的燒得慢,長短不一。
他看看我,歎口氣。
「這叫三長兩短香,家中必然有人喪。」解鈴說。
他說的這句話成了壓垮我的一根稻草,我像被人勒住了脖子,呼吸不暢,顫著音說:「你說什麼?」
「節哀吧,你家裡最近要死人了。」解鈴說。
我一股火衝到腦門:「這……這香是你讓我燒的。」
解鈴搖搖頭:「你家裡的事情你家裡自背因果,這是客觀規律,也是劫數,和我沒關係。有沒有今天這一出,你們家裡都要出事。」
我腦子嗡嗡響,只一個念頭,這人是個神棍,肯定在故弄玄虛。
「那現在怎麼辦?」我問。
解鈴非常嚴肅,來回踱步,半晌才說:「我既然捲進這件事裡,就要一管到底。老羅,你現在聽我說,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我能感覺到裡面有很深的玄機。很可能……」
「很可能什麼?」我著急地問。
「有人要搞你們家。」解鈴道。
我像是聽天方夜譚,這種用陰毒法術整蠱仇人的事情,也就小說或者恐怖電影裡有,我們這是朗朗乾坤的天下,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再說了,這種法術整蠱,據說有違天和,高人們也不是隨便陰人,用一次謹慎一次,對付的都是富賈高官,江湖大佬,誰閒的蛋疼對付我們一家農民。
我又一轉念,也不對,我大哥這兩年暴富,在老家蓋了小洋樓,承包了果山魚塘,手上握的幾十畝地據說要拆遷,一畝地能合多少多少錢呢,算下來也是個百萬富翁。要說真的有人算計,會不會這根子在他身上?
之所以這麼想,是因為農自古閉塞,民間有很多請神作法的傳統,保不齊有魍魎小人看中錢財要害我們家。
解鈴道:「現在先搞清楚,為什麼瞎子的魂兒能附在你妹妹身上……你的配合配合我。」
我已經亂如麻,隨口應道:「怎麼幫?」
「瞎子就在這間屋裡,自殺的人是去不了地府的,只能變成孤魂野鬼,以後進入枉死城。」他抬頭看看門框:「那是他自殺的地方,他有一魂一直寄在那裡。」
「他有一魂在這裡,我妹妹是怎麼附身的?」我問。
「我剛才說過人死有三魂,瞎子的主魂不知何處去了,有一魂封在門框上,還有一魂附在你妹妹身上。更麻煩的是,在你妹妹身上的那一魂……」他猶豫一下,半天才說道:「你妹妹可能和這個瞎子鬼交了。」
我喉頭竄動:「鬼交?什麼意思?」
解鈴揉揉眼,歎口氣,不知怎麼措辭,慢慢說道:「就是把你妹妹給上了。我現在還沒有摸脈,不知道你妹妹……結沒結鬼胎。」
我一下屏住呼吸,突然想起妹妹大腿根那個紅手印。我靠,這手印居然是鬼留下來的!有鬼在干我妹妹?!
這種屈辱感,外人是無法想像的,親妹妹那就和我自己一樣,一奶同胞,同氣連枝。現在居然被一個老成渣的瞎子給玩了,我渾身熱血直流,本來的恐懼感已經漸漸被憤怒所取代。
紅手印這種細節解鈴不可能知道。我已經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確實超自然的東西存在,因為他說的事雖然匪夷所思看似荒唐,可偏偏又印證了這些細節。
「你說怎麼配合吧,我聽你的。」我說。
解鈴在這間屋子裡來回踱步,若有所思,似乎在用腳丈量尺寸,他一字一頓道:「我要還原自殺現場。」
我聽懵了,還原自殺現場,這怎麼還原?
解鈴道:「瞎子死得蹊蹺,我要看看他死前到底在做什麼,肯定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我完全沒有概念,只能傻看著他。
解鈴道:「你妹妹和這瞎子是有孽緣存在的。既然要還原現場,你是最合適做的。」
我聽得毛骨悚然:「我該怎麼辦?不會有事吧?」
「現在瞎子還留了一魂在這裡,我要讓他上你的身。」
我頓時毛了:「不行。我妹妹被鬼上身,我也被鬼上身,還他媽被上的是同一個人,這叫啥事啊。」我腦子裡忽然生出一個極為怪誕的想法,如果這種事真的可以做,一個人分成兩魂,分別附在一對情人身上,再讓他們滾床單,那麼這算不算自己干自己?
解鈴拍拍我:「有我在,你怕什麼?!再說了,你已經被跟上不乾淨的東西了,虱子多了不咬人,也不差這一條陰魂。你還想不想救你妹妹了?」
我想了想,點點頭說好吧。
解鈴從包裡取出幾根長蠟,一一點燃,按照東、西、南、北、西南、西北、東南、東北八個方位依次放好。他做事很謹慎,來到窗邊把窗簾拉上,防止外面看到屋裡有光。我按照他的吩咐,坐在蠟燭中間,必須是盤膝打坐,雙手疊放。
解鈴取出一張符貼在我腦門上。然後用一支狼毫毛筆,蘸著硃砂,在我後脖處寫了個字。
此時門窗緊閉,燭火卻左右擺動得很厲害,沉悶壓抑的房間裡像是有一股看不見的風。
解鈴扭開一瓶礦泉水,含了一口,站在後面朝我身上噴。他圍著我繞圈,邊走邊噴,噗噗作響。水噴的很勻,灑在空中,形成細密的水滴,濺到身涼涼的。
我縮頭縮腦,說道:「解鈴,你這套到底跟誰學的,弄得還真像那麼回事。」
「不要說話!」解鈴低聲說,口氣嚴厲。
我閉上嘴,心一橫,愛咋咋地吧。他取出一尊木魚,圍著我邊走邊敲,伴隨著「梆梆」聲,嘴裡又念著低沉的咒語。
正念著,東面那根蠟燭忽然毫無徵兆地熄滅了。
我看得仔細,此時此景很像有人走過,衣角掀起的風,把蠟燭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