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看到薛倩的時候,就知道事情已經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我不是什麼大宗師,沒有必要死要面子,所以我第一反應就是向外面跑。
然而,那把刀已經在外面等我了。
外面燃燒著一堆熊熊的火,他就站在火邊。我能夠看到他的臉,但是我記不住他的樣貌,因為他的模樣一直在細微的變化著。
我忽然明白了,它是一把刀,本來就沒有自己的樣子,他是在模仿所有曾經遇到的人。
我能夠感覺到他身子周圍來回湧動的殺氣。我知道,如果我和他較量,恐怕幾秒鐘後就得變成兩截。
所以我很沒骨氣地說:「我不是色目人,我先走了。」
隨後我就要逃走,但是那暗影淡淡的說道:「你既然拿著這把刀,就得和我比。」
我看了看手裡的大刀,甩手將它扔在了地上。
暗影看著我,一陣冷笑:「把刀撿起來。你唯一活下來的機會就是把我砍斷。」
我看了看身邊的薛倩。但是薛倩面色驚恐,一副隨時要逃跑的樣子,他根本幫不上忙了。
我只能彎著腰撿起刀來。這個動作被我放慢了無數倍,我心裡有個念頭:「慢慢的撿起來,多活一秒鐘也是好的。」
暗影在對面淡淡的說著:「很簡單的比試。兩把刀公平的對砍。你打敗了我,我不再出現,我打敗了你,你刀斷人亡。」
我心裡面已經有了個計較。和惡鬼較量,走為上策,如果走不了,那就用拖字訣。拖到天亮,自然就得救了。
於是我苦著臉說:「就算要死,也得讓我做個明白鬼吧?這都是怎麼回事啊?」
沒想到暗影很痛快的答應了。他說道:「不錯,每一個死掉的人都應該是明白鬼。你雖然不是色目人,但是你既然代替那個老傢伙拿了這把刀,那也有權力知道這裡面的隱情。」
我有意拖延時間,於是接話道:「這裡面有什麼隱情?我聽那老頭說,你是一個魔鬼,追殺了他們六百年……」
暗影冷笑一聲:「這種屁話你也信?」
我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不過老人說的言之鑿鑿,而且好像還提到,他們的主派來了使者……」
暗影似乎不願意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的糾纏。他很隨意的說道:「當年的這一支色目人,驍勇善戰,悍不畏死,慷慨激昂,何等威風。沒想到他們的子孫居然淪落到這步田地。渾渾噩噩,可憐又可笑。找這樣的人報仇,可是一點都不解恨。」
我有意讓暗影多說一些話,好拖延時間,於是裝作很誠懇的樣子,問道:「你和他們之間,有什麼仇恨?我之前以為你也是色目人,比刀失敗,含恨自盡,所以回來報仇。不過……不過……」
暗影冷笑道:「不過沒想到,我只是一把刀,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
暗影說道:「你至少猜中了一點。那天在空亡屋,我讓你看到的就是我當年所經歷的事。我確實是一把刀,而且是試刀失敗的一把。」
我心裡盤算著:「你只是一把刀而已,試刀不成功就重新鑄造好了,至於報仇嗎?反正是一塊鐵,怎麼揉不行?」我想了一會,忽然有四個字跳到我腦子裡來了:「以魂鑄刀。」
我想到這四個字的時候,嘴裡也不由自主的說了出來。
暗影點了點頭:「不錯,你很聰明。殺了這些色目人沒有什麼感覺,殺了你,才像是戰勝了對手,才有殺人的快感。」
我苦笑了一聲,強迫自己忘掉一會就要被殺了,然後說道:「這麼說的話,你是刀魂?」
暗影點點頭:「以魂鑄刀,讓刀有魂魄。真是個偉大的創舉啊。」
暗影說道:「幾百年過去了,這些色目人已經忘了自己的祖先是做什麼的了,可是我還記得清清楚楚。當年明朝宗室強迫他們背熟四書五經,學禮儀,學三綱五常,忠君愛國。最初的想法,只不過是覺得好玩罷了。」
「後來他們發現,這些色目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似乎很適合打鐵。於是找了優秀的鐵匠,傳授他們這門技術。沒想到這些人一學就會,很快青出於藍。後來他們就世世代代作為鐵匠,這樣流傳下來了。」
「明亡之後,他們自行打造兵器,與八旗拚殺。但是畢竟人數太少,屢次吃虧,於是他們開始商量著,去哪弄一點神兵利器。恰好在這時候,一個道人出現了,傳授他們以魂鑄刀的辦法。」
「他們在墳塋之中藏著,等到晚上陰氣最重的時候,就悄悄的出來,然後用道人教他們的方法捕獲鬼魂。在鑄刀的時候,把魂魄融進去。」
他講到這裡,頓了頓,停下來看了看我,說道:「就是那天我讓你看到的景象,在空亡屋的牆上。」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問道:「然後呢?」這時候,我已經純粹被激發了好奇心,而不是只想著要拖延時間了。
暗影歎了口氣,說道:「我被捉住之後,同樣被鑄進了大刀中。本以為我們以後就要上陣殺敵,沾滿血腥了。沒想到,還要進行試刀。」
我回想起來在空亡屋的時候,暗影手裡提著大刀,向我砍過來,一聲巨響之後,我的身子都要斷了。
暗影沒有注意到我走神,他接著說道:「以魂鑄刀,刀已經和魂魄融為一體了。他們用兩把魂刀互相對砍,總有一把要先斷掉。而斷了的刀,刀魂也就從此魂飛魄散了。」
然後他冷笑一聲,說道:「那種滋味,你已經嘗過了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腰,那裡還有些隱隱作痛。
暗影說道:「我就是一把失敗的刀。不過我沒有被砍斷,而是被砍殘了。色目人將我丟在荒野。我的魂魄被那種劇痛折磨了很多年。後來我被薛將軍拾獲,上陣殺敵,有了人血的滋養,這才慢慢的緩了過來。再後來,將軍身亡,我被陪葬在墓中。得不到人血,我也就陷入到了沉睡中。」
暗影說道這裡,我終於明白過來了。當初呂先生不讓這把刀沾血,恐怕已經看出什麼來了。而我和薛倩在火葬場,一時情急,用大刀割破了手臂,算是把他喚醒了,然後在空亡屋,他先是每晚吸我的血,然後砍傷薛倩,逃了出來。
暗影淡淡的說道:「烈火焚燒,千百次鍛打,被刀鋒砍傷魂魄,丟棄荒野數年。哪一樣不是讓人生不如死?」
我正在思考他說的痛苦。他忽然大喝一聲:「那些害我的色目人,該不該死?」
我嚇得一哆嗦,膽氣都破了,茫然的說道:「該死,該死。」
暗影又喝道:「父債子償,這些色目後人,該不該殺?」
我唯唯諾諾:「該殺,該殺。」
我說了這兩句,馬上就反應過來了。我現在是色目人的代表,我說他們該殺,不等於我也該殺嗎?
還沒等我改口,暗影又說道:「當年,凡是失敗的魂刀,魂飛魄散。現在,凡是失敗的色目人,刀斷人亡。公平不公平?」
我看了看手上的大刀,固然寒光閃閃,但是和刀魂的那一把相比,恐怕還要差了很多。
薛倩在我身後徘徊了這麼久,一直在猶豫著要不要逃跑,這時候,他終於良心發現,幫我仗義執言了一句:「現在的色目人,還懂得以魂鑄刀的方法嗎?」
暗影哈哈大笑,笑聲中充滿了嘲笑:「你覺得這些蠢材還懂嗎?他們連自己的老祖宗是做什麼的都忘了。空留著給自己鑄一把大刀的空架子,有什麼用?」
薛倩聲音發顫:「既然老趙手裡拿著的是普通的刀,那根本沒辦法跟你比,這不公平。」
暗影一步步的走過來,凶狠的說道:「天地間哪有公平的事?今日,你們必須和我比刀。」
然後,他不再給我喘息的時間,把大刀揮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