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她安置在床上,蓋好被子,附身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個吻,也顧不得包紮傷口就直接出去了。
因為顧睿沒有到,所以還沒有人動瞳瞳的屍身,他出現在保溫箱前時,原本等著他的吩咐的手下和醫生幾乎都感覺到他氣息的變化,之前的陰鬱但還算是溫文爾雅氣質染上了冷冽的戾氣。
那小小的身子仍舊是一團,眼睛是閉著的,女人說她活著的時候沒有見過她,他卻是在她死時見到了。
傷筋錯骨的疼,在他的身體裡生生的分崩離析。
在她出生之前,他不像無憂一樣,有過那樣強烈的期待或者情感,雖然有期待和欣喜,但也都是淡淡的。
那些往常裡淡淡的情感此時全都變成最錐心刺骨的痛楚。
「讓我抱抱她。」五個字,相比於命令,更接近陳述。
侯在一旁的醫生面面相覷,但還是有人很快的反應過來,小心翼翼的打開已經停掉的保溫箱,顧睿攔住準備伸手,然後自己走過去將裡面還是小肉丸的嬰孩抱了出來。
沒有溫度,已經開始僵硬了。
他甚至沒有看見她睜開眼睛,或者笑著的模樣。
心臟糾得像是要窒息了一般,顧睿低頭,唇瓣落在已經不再柔軟的臉頰上。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身後的梁秘書忍不住出聲提醒,「顧總,需要準備……後事嗎?」
顧睿沒有說話。
連身形也未曾動一下。
余醫生從無憂懷孕開始就一直未她檢查身體,這兩天也偶爾會勸導無憂,此時微微的歎了口氣,「顧先生,您節哀吧。」
良久,顧睿側過臉,側臉的輪廓線條冷然,「梁秘書,你來安排準備吧,無憂給她取了小名,顧瞳瞳。」
梁秘書十分恭敬的回答,「顧總,我明白了。」
她看了眼男人傷得不輕的肩膀,咬牙還是開口問道,「顧總……您還是先處理傷口吧,太太還需要您的照顧。」
「嗯,」他淡淡的應道,「叫醫生去無憂的病房吧,我在那裡等著。」
「是,顧總。」
「梁秘書,」顧睿淡淡的開口。
「您還有什麼吩咐?」
「待會兒我爸媽和無憂的父母會過來,等他們看完孩子最後一面後你就過來找我,」他用異常平靜的語調陳述,「我會親自給我女兒火葬。」
梁秘書的眼睛裡掠過詫異,但還是很快說了句是。
要怎麼收場呢?她聽說孩子會這樣是因為顧太太難產,顧太太難纏則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顧總那晚離開了。
顧睿回到病房的時候,女人因為鎮定劑的作用還在睡著,她的臉蛋枕在白色的枕頭上,黑髮凌亂,乾淨的臉上都是乾涸的淚痕,哪怕是睡著了眉頭也蹙得很緊,好像隨時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他握著她的手,一旁的醫生給他處理傷口,從頭至尾他都是面無表情的,眉角都沒有動一下,小諾傷得是他左邊的肩膀,他拿起進來的時候被無憂仍在地上的手機,從通訊錄裡找出一個號碼撥出。
陰鬱冷冽的嗓音沒有情緒的起伏,彷彿一切都被沉澱在最深處,「半個小時,去查清楚是在小諾的房間裡下了藥。」
「是的,顧總。」
他才掛了電話,一條短信就響起了,來自小諾的手機,今晚是的事情是杜明珠的主意,她的哥哥因為之前得罪的人太多在監獄裡就被人失手打死了,嚴淵被亞瑟收買,藥是他下的。
他面無表情的看了十秒鐘,然後退了出來。
包紮好肩膀上的傷,顧澤的電話已經打進來了,語氣是少見的嚴肅,「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顧睿淡淡的道,「您陪著媽吧,其他的事情我會處理。」
顧澤沉默了一會兒,「無憂呢?」
「她打了鎮定劑,在睡覺。」
顧澤不同意他的做法,「你不準備讓她見瞳瞳一面,顧睿,她會永遠恨你的。」
「嗯,讓她恨吧。」
她自然是會恨他,他知道,比誰都清楚。
顧澤也沒多說什麼,「你自己看著辦吧。」
掛了電話大概十分鐘,戰墨謙和唐樂樂也趕到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多的指責和質問都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唐樂樂站在他的面前,用力的呼吸了好半響才開口出聲,「顧睿,別的多餘的話我都不想說了,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如果無憂醒來之後想跟你離婚,你不要再為難她了。」
病房裡的暖氣很足,顧睿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聞言他垂著眸只是淡淡的道,「媽,無憂暫時不會醒來,您先回去休息吧。」
唐樂樂疲倦的看著她,「等她醒來,顧睿,不要刺激她。」
「嗯,不會。」顧睿的個字比唐樂樂高出許多,他語調溫淡的道,「媽,瞳瞳沒了您在無憂面前會控制不住情緒,她看著您傷心只會更傷心,我照顧她就可以了。」
這一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常都要難熬。
下午六點,天剛剛黑下去的時候無憂醒來了,除了三點多的時候他抽空去了一趟火葬場,其他的時間一直守在她身邊。
無憂先是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好幾秒才猛然的坐起來,沙發上的男人在第一時間合上了筆記本,起身就走了過來。
顧睿從未無措於如何面對一個人,他走到她的面前,正準備開口說話,女人沙啞迷茫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響起了,「顧睿,我是不是做噩夢了?」
他的心臟抽搐了一下。
女人的眼睛動了動,最後落在他的肩膀上,顧睿穿的是襯衫,黑色的領子裡透出白色的繃帶。
顧睿的肩膀受傷了……是了,他抱她回來給她打鎮定劑的時候,肩膀上都是血。
原本就很蒼白的臉色連著最後的血色也褪下了,是真的,她沒有做噩夢,全都是真的。
他和小諾上床了。
她的瞳瞳死了。
醫生說她以後都不能再懷孕了。
都不是夢,不是夢。
黑色長髮下的臉慘白如厲鬼。
顧睿被她的眼神壓得窒息,一步走到床邊就將她的身子摟進了懷裡,他叫她的名字,惶恐的低啞,「無憂。」
鎮定劑的藥效消散,她瘋了一樣想從他的懷裡掙扎出來。
「別碰我,」她手忙腳亂不顧一切的想擺脫男人的控制,聲音尖銳嘶啞,「顧睿我叫你別碰我——滾開!」
她很虛弱,虛弱得整個人都彷彿是個紙人。
她看著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仇人,「瞳瞳呢?你把我女兒弄到哪裡去了?顧睿我問你話你回答我!!」
男人不顧她的掙扎和拼了命般的抗拒抱著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黯然的絕望彷彿比她更深,「無憂,瞳瞳已經火葬了。」
她的腦袋有好幾秒的空白,身體裡原本滿滿怒氣像是在瞬間被戳破了,身體裡所有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她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裡面頭痛欲漲彷彿痛得隨時都會死去。
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到最後吐出來的就只剩下一句話,「顧睿,你不要碰我。」
男人的身軀僵了僵,手臂卻更加用力的擁著她,「對不起,」他喃喃的低語道,「無憂,對不起。」
旁人不會理解,人絕望的時候可以被逼到一種什麼樣的境地,想哭哭不出來想,想罵人尖叫沒有力氣,想笑覺得什麼都好笑。
對不起。到底對不起誰。
「顧睿,」她的臉色慘白嘲諷,她想從他的懷裡出來,可是怎麼用力都抵不過他的力氣,她低垂著眉眼,低低的笑,「你是不是覺得只有我死了你才安心?」
男人有力的手臂抱著她纖細的腰,「無憂,我知道你恨我,你怎麼很我都沒關係,你的身體不好……」
「是啊,我的身體不好,」她淡笑著打斷他,「醫生說我不能懷孕了,這樣的身體自然是很差的,顧睿,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暢快了?」
她終於仰起自己的臉,臉上掛著笑,「怎麼樣,你女兒死的時候你跟你心愛的女人在床上滾得快活嗎?」
「沒有,」顧睿想也沒想吐出兩個字,他緊緊的抱著她很急的解釋,「我跟小諾什麼都沒有,我沒跟她發生關係,我發誓我們沒有。」
發生了又怎麼樣,沒發生又怎麼樣。
更何況,不穿衣服的躺在一張床上吻得難捨難分的男人和女人怎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呢,何況那還是他念念不忘十多年的女人。
她閉著眼睛,「放開我,」她一字一頓的開口,「顧睿,把你的手拿開,放開我。」
顧睿低低的喚她的名字,「無憂。」
他要怎麼告訴她,他不會放手,他這次放手,就徹底失去了。
「不要叫我!」女人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顧睿你是不是喪心病狂啊?!你們的愛情已經用你女兒的命來成全了你還想怎麼樣?我不攔著你就是渾身不舒服是不是?難道你現在還想告訴我你抱著我是想跟我繼續再過下去?!」
她劇烈的喘息,胸口起伏得厲害,一雙眼睛全都是刻骨銘心的恨意。
——三更一點左右,卡文的話可能會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