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明德調離楚江省,這太出人意料了。
陳京能夠想像,這個消息發佈後,楚江政壇將會有多麼的震驚。
不誇張的說,沙明德在楚江是做出了很大貢獻的書記,而且目前楚江也正處在一個上升的勢頭中,如果按照政策延續性來說,沙明德在這個時候離開楚江是不太合適的。
另外,中央在調整各省大員的時候,有時候也很強調這一點,正因為基於這些考慮,很多人就從來沒想過中央會調整沙明德的工作。
沙明德一走,楚江政壇的格局立刻就會出現極大的變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沙明德在楚江構築的一眾班底,很有可能因為沙明德的離去而得到極大的削弱。
從沙明德的履新地方來看,蘇北省位於華東地區,發展很快很好,是全國有名的富庶之地,和楚江比不可同日而語。
從沙明德個人的發展來說,也許他去蘇北,更能夠施展他的才華。
陳京腦子裡面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汽車已經進了八一別墅了。
冬季的八一別墅分外的清幽,寬闊的主幹道兩旁,高大的蒼松翠柏成深綠色,那種深色的厚重,讓這裡不自覺的就有一種莊嚴肅穆感。道路兩旁每隔一定的距離,便有穿著軍大衣,筆挺站立的部隊戰士,他們英姿颯爽,雄壯威武。
車停在了一幢紅色的小樓前,陳京跟隨者方婉琦下車,他盡量的安撫自己,讓自己內心平定一些。
方婉琦似乎感受到了陳京神色的異常,她以為陳京是緊張,便用手使勁的挽著陳京的胳膊。嘴巴湊到陳京的耳朵邊上。輕聲的安慰他道:「沒事,放鬆,放鬆。就是一糟老頭子,又什麼好怕的?」
紅色的小院門打開,李延慶引領著兩人進院子。
院落裡面一進去竟然就熱氣撲面。
陳京這才發現。院子裡面整個都用溫房掩起來,一院子的都是各種花草盆景,初一踏進院子,不像是隆冬,倒像是春日。
院子裡面有一把太師椅,椅子很講究,很古樸、成黃色,應該是花梨木做的。
太師椅上墊了厚厚的坐墊,一個面容平凡的老人坐在椅子上。一雙手支著一根漆黑的枴杖,對著院子裡的花草指指點點。
「爺爺!」
方婉琦像一隻小燕子般脫離了陳京的掌控,飛快的奔向老人。她踩著小碎步。動作異常的輕快。
老人似乎有些驚慌失措,愣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而這時方婉琦已經跑到了他的身邊,一雙手挽著了他的右臂。
「爺爺~」
方婉琦又叫了一聲,老人這才點點頭,道:「都快三十歲了人了,還是這麼冒冒失失,進來咋咋呼呼的,嚇我一跳!」
老人說話吐字清晰,略微帶有一點地方口音,一聽就是西北那一帶的腔調。
陳京終於走到了老人的面前,近距離的看這個老人,還真如方婉琦所說,就是個糟老頭子。
沒有電視上演的那些個老將軍的那種氣度,老人就戴著一頂普通的瓜皮帽子,個子應該不高,他握著枴杖的雙手顫抖得厲害,而那雙手也全是皺紋,已然是蒼老不堪了。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那雙眼睛。
老人的雙眼並不銳利,但是眼睛望過來,便讓人有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透過那雙眼,似乎永遠都看不到盡頭一般。
「爺爺好!」陳京上前衝老人微微的鞠躬,他這個禮節是楚江晚輩對長輩的禮節。
老人的眼睛在陳京臉上逡巡,臉上露出慈祥的笑,用枴杖指指勤衛兵剛剛搬過來的椅子,道:「坐吧,坐吧!倒像個西北漢子,個兒挺高!」
陳京稱謝坐在椅子上,方婉琦則把椅子貼著方老的椅子放著,一雙手握著老將軍的一隻左手。
「你叫……」老人側耳對陳京。
陳京忙道:「我姓陳,單名一個京字,耳東陳,京城的京……」
老人點點頭,笑了笑,道:「這兩個字很簡單,很容易寫!」他頓了頓,道:「你比我像西北人,我年輕的時候挑腳,只十一歲就當腳夫,被壓得太厲害了,個兒長不起來了,以前咱們打仗的時候,有人就叫我『方矮子』。」
「爺爺!」方婉琦搖了搖老人的胳膊,撅嘴嘴有些不高興,道:「誰說您矮了?您的個子不算矮了……」
老人一笑,指了指方婉琦道:「這孩子,還不肯承認事實,矮就矮,那又不是什麼羞人的事兒,為什麼不承認?」
方婉琦和方老將軍兩人說話,陳京的一顆心也平定了下來。
和老人交流很順暢,陳京並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的壓力,真就像是在公園裡面散步,偶遇到老大爺,然後一起坐下來聊天一般隨意。
「聽說你讀書很多,很會寫文章?」老人忽然又問陳京。
陳京忙謙虛道:「爺爺,我平常讀書的時間並不太多,都忙於工作了。寫文章的事兒,也是因為工作需要,平常閒下來的時間少,對這個鑽研得也不多!」
老人擺擺手道:「你的事兒我知道一些,都是聽人說的。知識分子有文化,我是挺羨慕的,因為我自己識字不多。」
他頓了頓,舉起手中的枴杖道:「你讀過不少書,我稍微考考你,你說說我這小樓是個什麼格局?」
陳京呆立當場,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樓的格局?
剛才陳京從外面一路進來,根本就沒來得及注意這裡的環境,就覺得小樓是紅色的,和周圍的樓樣子有些不同,至於格局什麼的,他哪裡知道?
他頓了頓,如實答道:「爺爺,我剛剛來得倉促,沒有來得及注意周圍的環境,一時還真想不出是什麼格局!」
老人笑了笑,舉起枴杖道:「你現在看嘛!你來了就該走一走,看一看……」
陳京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背上便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根本沒料到在這個地方,老人會忽然給自己出這麼個考題,他一時半會,哪裡能想到?
他站起身來,左右看了看,猛然一抬頭看小樓屋頂的位置,一看這樓是老式的房梁,房梁的盡頭處,精雕細琢的還有圖案,好像有祥雲還有蝙蝠。
陳京眉頭一皺,猛然想到「蝙蝠」象徵「福」的寓意,這既然是老宅子,會不會涉及到中國傳統的一些東西?比如說是風水?
一想到風水,陳京倏然一驚,他扭頭看老人,老人正和方婉琦說話,一隻眼睛又似乎在瞅陳京這邊。
陳京讀書比較雜,風水的書他也看過一些,但是這類書往往涉及到陰陽五行,天干地支,還有八卦推算,這一時半會,他也找不到頭緒。
他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靜心,仔細的觀看這房子的結構佈局和方向。
良久,他心中忽然一動,道:「有了!」
老人和方婉琦聽到了他的話,都收聲,老人饒有興致的道:「哦?那你說說看?」
陳京沉吟了一下,道:「這小樓坐南朝北,通過八宅風水來看,這屬於典型的東四宅類。爺爺您是己未年生人,命卦屬震,震為東,您也是東四卦的命相,和這宅子是符合的,住之大吉。
但唯一的問題是這幢宅子的大門太靠西,在乾位犯沖,乾屬金,金位犯沖,按照五行相生相剋的原理,火克金,房子塗紅色和紫色便是火,所以……」
陳京話說一半,方婉琦捂著肚子哈哈笑了起來,指著陳京道:「陳京,你不要說了,我肚子受不了了!你說你這說的哪兒跟哪兒?怎麼扯到這些易經八卦去了?
我跟你講吧,這房子成紅色,是在文革的時候,我爺爺遭人批鬥,他一怒之下讓人塗紅的。當時不都說紅色好嗎?爺爺就住個紅房子,那些個紅衛兵就不敢來騷擾抓人了,怎麼讓你扯到了什麼金啊,火的去了?」
陳京愣了愣,臉唰一下變紅,對老人道:「爺爺,是我胡言亂語了,我也是亂七八糟的書看得多了……」
老人臉上含笑,並沒有任何責備陳京的意思,他指了指座位道:「坐吧,坐吧!讀書好,能不拘一格的讀書更好,就怕讀死書,成書獃子啊……」
他輕輕的撫摸座椅的扶手,忽然指著花台上了一盆盆景,道:「這是你送的?」
陳京看向那個盆兒,不是自己的盆兒,但是看那蘭花,卻是楚江省特有的一種建蘭,應該算是「硬葉仁化」,屬於極其稀有品種,就是自己送給方路堅的那盆,然後再分過來的。
他點點頭道:「是的,這個盆兒您是否喜歡?」
老人笑笑點頭道:「不錯,不錯!這個盆兒很貴重。」
他轉移話頭對方婉琦道:「琦琦很多問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我把房子塗成紅色,的確是為了保護自己。但是,當時讓我塗紅的那個人,卻是個懂得風水的民間藝人。
這個事兒知道的人少,家裡人都不知道,沒想到你竟然說到了這一塊,實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他頓頓,話鋒一轉,歎了一聲,道:「這就是多讀書的好,我常常跟他們講,讓他們抽空多讀書,就是鮮少人聽得進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