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月希存篇:你站在那裡,我站在這裡2
「靜慧,不用收拾了,讓靜雲收拾吧,糕點髒了,不能招待貴客,不如你再去做一份吧!」定慈師太趕緊阻止,只氣得靜寧又是一跺腳,起身就要走。
「靜寧小師父。」月希存忽地叫住她。
靜寧臉上一喜,剛要應聲,卻聽他說道:「以後走路,記得也小心些,不是每一次,水壺都會燙別人身上的,下一次,可能會燙到你自己!」
說著這話的時候,月希存依然在微笑,靜寧卻只覺得有些涼意,從腳底傳了上來,讓她頭皮發麻。
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只覺得他溫潤無害。
可此刻再看,他的笑容,竟如魔鬼般可怕。
「知道了,多謝施主提醒!」不敢再造次,靜寧慌亂地行禮,往外走時,差點被門檻絆倒。
「師父,我去搬些新的茶點來!」靜慧也是一點頭,拿起手中的托盤,慢慢退了出去,自始自終,都沒有看過月希存一眼。
月希存覺得心中有些鬱鬱之氣,想要發洩,卻不知從何發洩起。
二十幾年來,他幾乎事事都可做到心平氣和,偏生這次似乎不可以。是不是從那天他為她說的第一句話開始,有些東西,便開始在改變了?
「哥哥……」呆滯多日的月瑞雪,恰在此刻有些清醒起來,看著他,「我怎麼會在這裡?」
月希存收回目光,衝著她微微一笑:「你身體有些不好,我們要在這裡休息幾天,放心,沒什麼大事。」
月瑞雪點點頭,頭一垂,竟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幾日,瑞雪一直醒醒睡睡,偶爾清醒也能問上一兩句,偶爾醒來,卻說著一些別人聽不懂的奇怪話語。不過總算,一切還算有進展。
月希存給她做了輪椅,即使在山地上行走,也是如履平地。
每日早午晚,帶她到山頂,吸收山嶺雋秀靈氣,好讓她神智變得越發清明。
月瑞雪一天天好轉,月希存卻變得越來越煩躁,即使是這山間清朗的風月,也無法驅散他心頭的鬱結之氣。
「唉,我要是像你這樣,偶爾能忘卻一下世間煩惱就好了。」春季的山頂,風不算很大,陽光照射下來,映著瑞雪的半張臉頰格外好看。
月希存看著自己的妹妹,心頭無限感慨。
那日為她求情,不過只是一時興起,沒想到,後來,卻把自己的給套了進去。不知道,這是不是叫做,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魏國四大家族倒台,他是聽說的,當時並未留意。
周淑妃的葬禮,也不過是他念在舊情,雖則周元媛平日裡常為難於他,可在她心裡,該是想對他好的。只是她的好,讓他越發為難罷了。
人死如燈滅,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他也是想一盡故友之禮。
畢竟,這世上,對他好的人,真的屈指可數。
沒想到會在那樣的情況之下重遇她,重遇她,他的心境一如之前一樣,並未有太多波瀾。
只是不知為何,他覺得他們兩個,好像太過想像,有種熟悉的味道,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誰說同性相斥的?
有時候,同樣性格的人,反而更容易相惜。
他很想知道,從盛名顯赫的四大家族之一田家,從田家最受寵的女兒,從太后最喜歡的外甥女,變成尼姑庵一個小小的尼姑的女子,如何能用這樣平淡的眼光看著他。
好似一切榮辱皆與她無關,而身邊經過的人,在她眼中,也不過是行屍走肉。
挑釁也好,嘲諷也罷,都不會讓她有絲毫動容,憐憫,她亦不需要。
他看得出來,她在庵堂過得並不好,她的那些師姐們,總是找各種借口欺負她,而她,每每總是淡然處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她的?
月希存細細回憶起來,卻始終理不出頭緒來。
是那日嗎?
那日靜寧將茶水潑到她身上,她只是彎腰,低頭,撿起地上的茶杯,重新放回托盤之上,只頷首:「靜寧師姐,我再去倒一杯!」
是那日嗎?
那日她從廚房,灰頭土臉的出來,即使濃煙,都沒有熏壞她精緻的臉頰,白皙的皮膚在煙灰之下,顯得越發醒目。
廚娘在後面叫罵:「哪裡來的臭丫頭,連燒個水都不會!」
要知道,她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大小姐,燒水這種事,何須她親自動手?
可即使如此,她依然雙手合十,衝著他行了個禮,不卑不亢,似乎就是在路上碰到一個熟人,然後叫一聲:「阿彌陀佛,施主!」
在那樣的情景之下,有些滑稽可笑。
他想笑的,可終究沒有笑出聲來。
她眼中的平淡,讓他有了一種一探究竟的衝動。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一個人,對身邊的一切如此平淡?
又或者是那日?
第一次,她走上台階,對著玄墨一擺,求他救自己的姑媽。
那樣的言辭,那般的態度,那時便已經刻入心中?
「瑞雪,你說,她到底是什麼人呢,明明是個才十五歲的小姑娘而已,偏生能這般無慾無求?」月希存看著目光呆滯的月瑞雪,歎口氣,「可我偏生又看過她不同的一面,對太后,她堪稱有情有義,萬死不辭。到底什麼才是她的真性情?」
原來,他竟也會對一個人如此感興趣的嗎?
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呢。
「瑞雪,我怎麼會對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這麼有興趣呢,想去探究她的一切呢?」他想了許久,總是想不明白。
「因為你愛上她了唄。」月瑞雪忽地抬頭,看他一眼,目光炯炯,彷彿能看穿他。
月希存忽地有些尷尬:「你這臭丫頭,胡說些什麼呢?」
「想要探究她的一切,無時不刻不想著她,沒事目光老圍著她轉,沒事就想見見她,是不是?」月瑞雪歪著腦袋看著他,「哥,你愛上她了,真的,信我得永生!」
「什麼亂七八糟的!」月希存刮她的鼻子,「你現在啊,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了,也越來越長了,可說的話,卻越來越離譜了,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哥怎麼會對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動心思,你想多了,可能我們性格相仿罷了!」
月瑞雪笑道:「年齡不是問題,愛了就是愛了,跟著感覺走,信我,沒錯的!」
「你……」月希存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愛啊愛的,害不害臊啊?」
月瑞雪瞇一下眼睛,撇撇嘴:「你們古人,真是……麻煩!」
「什麼古人?」月希存低頭看她,卻見她不知何時又成了呆滯的狀態,不由歎息一聲,苦笑:「我怎麼聽小妹的瘋言瘋語呢,還當真了。」
搖搖頭,他又自言自語一聲:「瑞雪,你何時能好呢?就算哥哥現在真有什麼心思,也應該是先治好你的病再說了,出來久了,我們回去吧!」
推過輪椅,轉身,卻看到一道嬌小的身影,穿著青色的尼姑袍子,站的風裡,看著他。
她來了多久,聽到了多少?
月希存忽地感覺心中有些慌亂。
「靜雲師姐讓我來叫施主吃飯了!」靜慧雙手合十,一額首,眼中波瀾不驚,與往常無二。
是真沒聽到,還是她裝得太好?
又或者,即使真的聽到了,知道了,竟不能讓她心中起一絲漣漪嗎?
月希存越發心煩意亂起來,這小丫頭,小小年紀,竟比他還沉得住氣,現在看起來,著實可惡。
這般讓人猜度,輕輕鬆鬆,活得像個十五歲的少女不好嗎?非要死氣沉沉裝什麼老成!
「知道了,下次讓靜雲來叫就是了,不用你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變得喜怒無常起來,竟就這樣推著瑞雪從她身邊走過,理都不理她一下。
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靜慧,留在原地歎息一聲。
只是那聲歎息,很快被山風吹散在風中,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讓靜慧來伺候瑞雪的起居,是他自己選的,如今不讓她來,也是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