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哀兵之策
當那個沉靜得彷彿一幅美人圖的男子口中吐出「請納我為侍」如此驚人之語的時候,正在品著香茗,心中揣度對方來意的曉雪,「噗」地一聲,將口中未曾嚥下的茶水噴得老遠。她驚得忘記放下手中的茶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般,瞪著大而圓的眼睛,也不顧避嫌,直直地看向那個面頰微紅,螓首略低的男子。
曉雪本來以為蘇繁本次來的目的,一方面是拜訪京中合作夥伴,最重要的目的還是即將到來的繡品大賽。在一時衝動之下作出跟蘇家合作,打擊東方家的決定之時,她就已經打聽到東方家跟蘇家素來不合。在蘇家上任家主,也就是蘇繁的娘親在世的時候,因為生意上的某些衝突,根底雄厚的東方家就曾仗勢欺人,不住的打壓蘇家。好在蘇家上任家主還有些手段,在逆境中成長,勉強將蘇家擠入八大商號之列。可惜她英年早逝,又未曾留下繼承香火的女兒。東方家在上任家主重病之時,就妄圖趁火打擊,一舉將蘇家吞沒。
據說東方家曾勾結蘇家的近親,在家主之位傳於男子之手時,使出各種下流的伎倆,如將一等絲綢換成陳年劣質絲綢,陷害鋪子的掌櫃,買通一些混混流氓上門惹事,分化蘇家產業的中堅力量……妄圖將蘇家扼殺在危機時刻。
可惜,蘇繁雖身為男子,經商頭腦和商業才能上,並不輸於任何女子。臨危受命,卻能一次又一次地粉碎東方家跟蘇家不軌份子的陰謀陽謀,讓蘇家各地產業在風雨飄搖中艱難地維持下去。
對於這點,曉雪是非常佩服的。所以在以後的合作中,她哪怕再忙,也堅持將設計圖紙做到最完美。甚至將前世有的而這個時代未曾見過的花草鳥獸的花樣圖案,一一畫下來,附贈於以刺繡起家的蘇家。也就是說,起先曉雪與之合作的目的是打擊東方家那個勢利眼的東西,後來則很大一部分是出於對素未謀面的蘇家家主的欽佩和惺惺相惜。
曉雪也知道,東方家這一年多來雖有些勢微,若放手一搏的話,鹿死誰手尚未可知。這次繡品大賽,她們頗有勢在必得的決心,所以在派出繡藝精湛的「十二金簪」的實力隊伍外,又在京城裡密密疏通路子,小動作不斷。最主要的目的當然是針對這個近年來把她們生意搶去大半的蘇家了。
生意剛剛有起色的蘇家,當然也不會束手待斃。但是,相較於獲得皇商之位十年的東方家來說,他們在京城的人脈關係太弱太弱。邵家乃京城新貴,曉雪又與皇太女私交甚密,且入了女皇陛下的眼,多次封賞,還將和親皇子許配給她。上次女皇陛下敬重的母皇——太上女皇殿下身體不適,胃口不佳,也是曉雪進宮用藥膳料理好的,從此太上女皇成了一品齋的常客,曉雪在她面前也是能說得上話的。
有這樣強有力的路子不走,那簡直就是傻蛋。身為男子能挑起整個家族產業的重任,並發揚光大的蘇家家主蘇繁,當然不可能是傻的。所以曉雪也聊到他的登門拜訪。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看起來沉靜得能洗滌人狂躁靈魂的這麼一個男子,居然會對第一次謀面的女子提出如此荒謬大膽的要求,怎能不讓她噴飯……不,噴茶??
蘇繁的話音未落,曉雪身邊兒坐著和身後站著的各位美男們,表情各異,思緒萬千:
坐在曉雪身邊兒,身為正夫的任君軼,神色不動,只是瞇起眼睛審視著眼前這位紫衣美男。心中腹誹著:你的算盤倒是打得精,明知道曉雪為人磊落,不屑於據夫郎的財產為己有,聯姻以後甚至還會無條件地幫助蘇家。遠的不說,就說這繡品比賽,曉雪護短的性子,絕不會坐視自己人被別人欺負,而縮手不管。而蘇家,每年不但有免費的設計圖可拿,免費的創意可用,還可以藉著親王的名頭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他們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一個嫁不出去的男子而已。蘇繁呀蘇繁,你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這百利無一害的買賣,只有你能想出來了。
站在曉雪身後,一心為曉雪著想的谷化風,則抬眼細細地打量著這位親自為自己提親的男子。高瘦卻不單薄孱弱的身材,沒有一絲瑕疵的樣貌,沉靜若水的性子……應該是曉雪喜歡的類型,也不是難相與的,而且在經商上手腕非凡,對曉雪或許有些助益,娶進來也沒什麼不好。
任君軼下首抱著小葫蘆,不停吃著茶點的小世子,聽了以後,很不禮貌地斜著眼睛看蘇繁,撇著嘴,心道:就你那大塊頭樣,也敢來搶我的曉雪。不要以為黎昕那個大塊頭可以進門,你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告訴你,門兒都沒有!
妖孽熙染看著自己的指甲,心中盤算著,是召喚小白來嚇唬他,還是大黑它們呢?敢打我妻主的主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站在谷化風身旁的黎昕,叉著手抱在胸前,那不離手的愛劍,用手指頂著劍把,撞擊劍鞘發出「叮叮」之聲。而他盯著蘇繁的冰冷的眼神,和週身散發的寒氣,都可以在三伏天冰鎮酸梅湯了。
在眾位夫侍的虎視眈眈下,即便是商場上身經百戰的老手,也會冷汗涔涔,慌恐不安。然而,蘇繁卻依然鎮靜自若,那沉靜的氣質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他臉上的羞紅漸漸淡去,目光卻十分堅定地望著曉雪,似乎在等待著他期待中的答案。
曉雪咳嗽了兩下,臉上帶著尷尬的神色,思忖了片刻,才出言道:「蘇家主,繡品大賽的事,曉雪一定傾盡全力相助,畢竟蘇家的織繡坊也有我兩成的股權,我們的利益是一致的,即便你不說,我也不會允許坐視那些魑魅魍魎使出詭計來打擊蘇家。只是這聯姻之事,還請蘇家主收回。」曉雪頂著夫侍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壓力,十分委婉地拒絕了蘇繁的請求。
這蘇繁果然不簡單,被據婚後也不羞惱,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未曾變一下。他依然目光炯然地望著曉雪,彷彿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就在任君軼有些惱怒想開口駁斥的時候,他才搶先一步道:「我承認提出這樣的請求實在有些冒昧,卻不貿然,我思考了整整一夜,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哼!想別人的妻主想了一夜,你還真好意思說出口!」妖孽熙染依然看著自己修長白嫩的手指,口中涼涼地道。
蘇繁並沒有因他的出言挑釁而勃然大怒,或者羞臊難耐,他決定實行哀兵政策:「邵老闆肯定已經知道,蘇繁身為一名男子,卻掌著蘇家的大權,雖說是已故母親臨危任命,在別人眼中依然名不正言不順,蘇家的近親或旁繫在一旁虎視眈眈,一個不小心將屍骨無存。蘇繁並不是愛惜自己的性命,只是母親辛苦了這麼多年,把全部的心血毒投注在上面,才掙來現在的家業,蘇繁不忍毀於自己手中,成為不孝子孫。」
任君軼看了看身邊的妻主,他知道曉雪雖然平時吊兒郎當每個正形,心腸卻最是柔軟,所以才會甘願冒著與後台過硬的林二奶奶為敵的風險,救下那孟子路,並一路護送來京。才會撿到被繼父娘親唾棄,無代步工具缺少盤纏,進京趕考的書生孫虛淼。才會接納黯然神傷,心碎異常的武林盟主黎昕……據他對曉雪的瞭解,照蘇繁這樣說下去,她肯定會因憐惜同情而答應他的請求。
思及此處,任君軼抿緊了薄薄的朱唇,淡淡地出聲道:「蘇家主確實不易,不過以你的才能,不是將蘇家產業打理得很好嗎?」
蘇繁看了一眼邵老闆的正夫,又將目光轉向曉雪,微微笑了下,那笑容中的苦澀和無奈,讓人心疼:「呵!打理的很好?在世人的眼中,蘇繁有不輸女子的才華和能力,可是這背後的艱辛誰又能看到呢?在對手陰謀詭計中的苦苦掙扎,眾叛親離時的心如刀絞,在於人談生意時的低聲下氣,父親弟弟們期盼目光中的故作堅強……
做得很好?!做得好,能讓對手依然對我們虎視眈眈?做得好,能容別人妄圖來分一杯羹?做得好,能讓父親家人們為我牽腸掛肚擔憂不已?邵老闆,你知道嗎?我不怕商界敵手明裡暗裡的手段,也不怕蘇家產業的朝不保夕,我最怕的卻是親人們無助的眼神,和絕望的目光。」
善良的薛晨,目光裡已經淚光點點,本來不屑地撇著的小嘴微微張著,似乎欲言又止。
而黎昕,想到了自己在嫁給曉雪前,在世俗的目光裡苦苦掙扎的日子。說是不在乎,又豈能真的不在乎。表面上,他無比的堅強,似乎無人能夠打倒他,可是內心的柔軟處,早已傷痕纍纍,血流成河……不同的遭遇,相似的心境,讓他收斂了週身的銳氣,目光逐漸變得柔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