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淒淒慘慘慼慼
次日,當晨曦中一聲清脆的鳥鳴劃破黎明的靜寂時,曉雪從睡夢中醒來,恍惚中,彷彿又回到了七年前初到銘巖,被狄爹爹收養的那個早晨。空氣裡醞釀著山腳小鎮獨有的淳樸氣質,讓她不知今夕何夕。
咚,傳來輕輕地敲門聲,伴隨著胭脂特有的磁性嗓音:「小姐,起來了沒有?早餐已經準備好了。」
曉雪張開眼睛,看見的是雪白的帳頂,身下是客棧不太柔軟的床榻。她終於徹底清醒過來,現在雖然也是巴彥克拉山山腳的小鎮,卻不是銘巖,她現在也不是在銘巖那個不大的院子裡和風哥哥共有的房間,而是在客棧呢。曉雪躺在床上,回顧來到這世界的七年,恍如一夢:莊生曉夢迷蝴蝶,到底是朱曉雪做了個異世女尊的夢呢,還是祝雪迎從小廚子朱曉雪這個夢中醒來?或許,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夢,夢中的一切走向並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小姐,小姐?」胭脂停了一會,見房中還是沒有動靜,便又開始敲起門來。
「醒來了,你進來吧!」看來那個孟子路對胭脂來說,真的很重要,看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平時都是小松過來叫起和伺候的,現在倒好,她自己親自過來了。
胭脂笑靨如花,端著洗漱的用具就進來了,小蒼松捧著洗臉盆跟在後面。「小姐,奴婢來幫您吧!」胭脂見小姐整理好褻衣,拿起羅裙,便獻好地走上前來。
「得,得……你的水平還不如我呢,還是讓小松來吧。」曉雪見她粗手粗腳的模樣,知道她對這項活計並不擅長,便喚過小蒼松,讓他來幫自己更衣,畢竟人家是專業的。
胭脂也沒有堅持,眼睛轉了一圈,忙往小姐的牙杯裡倒上冷熱事宜的溫開水,並用牙刷沾好牙粉,在一旁等著。見曉雪穿好衣物,便很有眼色地遞過來。
曉雪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貼身丫鬟,居然也幹起小廝的活來。曉雪掃了眼站在自己身後,有些不知所措的蒼松,吩咐一聲:「小松,你去看風哥哥他們起了沒。這裡就叫胭脂伺候著就行了。」小蒼松癟了癟嘴,很不高興自己的活兒被別人搶去了,嘟著嘴巴出去了。
曉雪接過牙刷,用散發著花香的牙粉仔細地刷著牙,邊刷邊調侃胭脂道:「知道你歸心似箭,也不用表現這麼明顯吧。放心,該你的一定是你的,這孟小公子跑不了。」
胭脂的臉明顯地紅了下,她遞過痰盂,讓曉雪將漱口水吐進去,說話也因害羞也有些磕巴了:「不是……我……五年了,子路或許早就嫁為人夫了,小姐您別亂說,壞了人家的名聲。」
「別亂說,壞了人家的名聲……」曉雪捏著嗓子,學胭脂說話,「這『人家』是誰呀?啊——」
「小姐……您就別逗奴婢了。」胭脂知道自己笨嘴笨舌的,不是伶牙俐齒的小姐的對手,便遞過毛巾,借此來緩解自己的困境。
「好了,不逗你了。女兒家家的,喜歡就是喜歡,大方一點,有什麼好害羞的。如果這孟小哥兒,還未許人的話,小姐我向你保證,一定讓你抱得美人歸。」曉雪才不管什麼惡霸不惡霸呢,你惡霸,我比你更惡霸。俗話說的好:惡人自有惡人磨嘛!
胭脂一聽,顧不得害羞,忙一跪到底:「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好了,好了,快快起來,你知道小姐我是不喜歡別人跪來跪去的,以後當差用心點就成了,搞這麼些虛禮幹什麼。」曉雪擦了擦臉,拍了點自製的絲瓜水,滿意地看著鏡中吹彈可破的臉蛋兒,十分自戀地擺了個「我是大美女」的造型。
出了房間的門,正巧遇見窮書生孫虛淼,曉雪跟她打了個很現代地招呼:「嗨!虛淼姐姐早呀!」右手還使勁地揮了揮。
「曉雪妹妹早!」孫虛淼記憶中很久沒睡過這麼柔軟溫暖的床鋪了,一夜到天亮,精神煥發。
「虛淼姐姐,我們繞道歡青,耽誤一兩天沒問題吧?」曉雪怕耽誤了孫虛淼的正事,便很和氣地詢問她的意思。
「如果沒有遇到曉雪妹妹,小生估計還在大山裡長途跋涉呢。離明年春闈還早,據說歡青的文韜書院的閔先生文墨聞名天下,小生正想去請教一二。」孫虛淼一臉仰慕的模樣,很有些滑稽。
「曉雪!吃早餐了,風哥哥親自下廚,做的包子和蒸糕,還熬了香噴噴的粟米粥呢!」小世子咋咋呼地從樓下跑上來,手裡拿著咬了兩口的肉包。
「走,用完餐去歡青會會那個什麼林二奶奶!」曉雪振臂一呼,豪情萬丈。我左盟主,右暗衛,九王府令牌在腰間,人擋殺人佛擋殺佛,怕什麼!
到歡青的時候,胭脂迫不及待地根據記憶裡孟子路曾告訴她的:五里屯村尾,門前一棵老槐樹。當曉雪她們浩浩蕩蕩一群人進入五里屯這個僅有二十戶人家的小村子時,引來了所有村民們的注目,幾個大膽一點的孩子,跟著馬車後面,好奇地張望著。
根據胭脂的敘述,她們來到一個不大的院子前,大門已經很破舊了,掛在門框上搖搖欲墜。四周的圍牆倒塌了大半,用一些荊棘的枯枝隨意地搭成一個院子的形狀,院子裡一個十來歲的衣衫襤褸的小女孩,在小菜園中澆著菜。她端著破陶盆的胳膊瘦骨嶙峋,袖子破了一隻,露出裡面有些看不出顏色的絲麻棉。
「小凡!是小凡嗎?」胭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蓬頭垢面,骨瘦如柴的小女孩,是孟子路帶到菜場的那個圓圓臉蛋兒,一笑一對可愛小酒窩的孟盈凡嗎?五年了,個頭沒長多少,原本黑黝黝的兩條大辮子,現在由於缺乏營養而變得枯黃,本來不怎麼大的眼睛,在瘦瘦的小臉上,顯得格外突出。
小女孩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往門外看去,見一群衣衫光鮮的人堵在門口,以為又是林家人來鬧事,嚇得手一哆嗦,手中豁了個大口子的陶瓷盆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她渾身像得了瘧疾的似的,不住地顫抖著。她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的樣子,讓人看了很是心疼:「你們怎麼又來了,不要再毀壞我們的菜地了,它們才剛剛發芽。我們家已經沒有什麼可拿可砸的了,你們……你們就給我們留點生路吧。求你們了!」說著跪在地上,梆地磕著頭,那聲音聽著都覺得疼。
胭脂見狀,眼淚刷地就下來了。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孟盈凡面前,不顧她身上的髒污,一把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一個十歲的孩子居然比五歲時候體重還輕,她們這些年過的什麼日子呀!胭脂心疼地打量著小女孩磕得發青的額頭,和額角已經結疤的新傷舊傷,淚水再也忍不住了:「小凡,是我呀,我是萱蘭姐姐呀!你還記得我嗎?以前在菜市場給你和你哥哥帶糕點的萱蘭姐姐。」胭脂的本名叫萱蘭,胭脂這個名字是進了王府後,九王的一個侍夫給起的呢。
「蘭?萱蘭姐姐?」孟盈凡深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迷惘,五歲時候的她,能有什麼記憶。不過早熟的孩子已經感覺到她們的善意,衝她露出怯怯地笑:「姐姐是來幫助我們的嗎?」
剛從馬車裡下來的小世子,看著這孩子的可憐模樣,噙著淚水,哽咽著道:「曉雪,她看起來好可憐的樣子,你就幫幫她吧。」在小世子的心目中,他的偶像——曉雪,是無所不能的。
細心的谷化風,從車上拿出早上打包的肉包子,慢慢地走到孩子跟前,生怕驚嚇到她似的,緩緩頓下來,遞給她一個包子,柔聲道:「小凡,是吧?早飯沒吃呢吧,來,吃個包子先墊墊!」
那孩子瑟縮在胭脂的懷裡,彷彿那裡是她的避風港似的。她偷偷地打量了這個溫柔清雅的男子,從他的眼中的溫柔,接收到他的善意。她咬了咬嘴唇,看著那白白的散發出誘人香味的包子,在她恍惚印象中,爹爹沒摔傷腿腳的時候,曾給她做過這樣的沒有摻一絲野菜雜糧的包子饅頭,那是縈繞在她夢中的奢望。現在,包子就在眼前,她用力吞了吞唾沫,猶豫著要不要伸手去接。
胭脂眼中的淚水,自從進了院子,就沒有幹過。她見小凡想吃又不敢接的模樣,更是心疼。胭脂一把拿過包子,塞進小凡的手中,用帶著濃重鼻音的嗓音道:「吃吧,別怕,他們都是好人。」
孟盈凡信任地看了她一眼,捧著包子,用力地嚥了口唾沫,卻最終忍住沒捨得吃。她掙脫胭脂的懷抱,腿腳虛浮地向屋內跑去,邊跑邊喊:「爹爹,爹爹!有包子吃也,你把包子吃了,病就好了!」
等曉雪胭脂她們隨後跟到屋中後,心中更是淒涼。從屋內往上看,破舊的屋頂已經能看到天光,如果趕上下雨,一定是外邊下大雨,屋內下小雨。屋內的傢俱,全部有被認為毀壞過的痕跡:桌子兩隻腿是支在那的,椅子的背已經不翼而飛,沒有蓋還似乎被踹了個洞的木箱子裡,是少得可憐的幾件被縫了又縫補了又補的舊衣服。房內唯一一張門板搭成的「床」上的破棉絮堆裡,一個瘦的如同乾屍般的男子,面如金紙,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的模樣,彷彿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
孟盈凡手中捧著對她來說無比珍貴的包子,送到爹爹嘴邊,她認為只要吃了這美味的包子,爹爹一定會好起來。
乾瘦的男子無神的眼睛看了女兒一眼,又望向門口反光處的幾個人影,眼睛似乎亮了亮,嘴巴動了下卻無力說出一個字來。
「爹爹,你吃呀!吃了就能好了,你快吃呀!嗚……」小凡見爹爹連張嘴吃包子的力氣都沒了,幼小的心中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她忍不住內心失去父親的害怕,嗚地哭起來。
谷化風將手中裝著包子的油紙包遞給胭脂,走到男子身邊,抓起他的一隻手臂,為他診脈。谷化風可不像曉雪那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他跟著胡曉蝶不禁苦練功夫,還將她的醫術學了三四分,學醫的目的,當然是防止出現曉雪高燒,他束手無策的情形。
「長期營養不良,加上急火攻心,還感染了輕微的風寒。」谷化風皺了粥眉頭,收回了手。
胭脂忙接口道:「能治嗎?還有救嗎?」
谷化風搖了搖頭,道:「不太樂觀,他現在的情況,如同熬盡燈臘的蠟燭,油盡燈枯了。我只能盡力而為,看他的求生**如何,能不能救回來,關鍵看他的意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