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四月,初夏的日頭已經顯出了炙人的熱力來,阿霧倚在大樹下的鞦韆上,在心頭算了算日子,打從上回不歡而散後,楚懋已經十五天沒見人影了,阿霧惱怒地踢了踢腳下的地兒,又覺得腳疼,真是處處都不得勁兒,處處都不順心。
一時紫扇過來,阿霧問道:「準備得怎麼樣了?」
紫扇露出了為難的神色,「冰霜姑娘說,王爺有令,主子要是嫌悶得慌,在這附近轉轉還行,要去泰山,卻不行。」
阿霧猛地站起來,氣得咬牙,楚懋根本就是變相的囚禁她,生怕自己回上京呢,什麼冰霜,什麼暗衛,哪裡是丫頭、侍衛,根本就是她頭上的主子呢,她說的話根本不管用。
阿霧深呼吸了又深呼吸,這才能稍微平靜些,否則她真想把這莊子一把火燒了。她還是嫩了些,又身為婦人,行事極為不便,阿霧想,她若是個男人,手下也養一班子的幕僚、侍衛,看楚懋還怎麼軟禁她?
阿霧心裡一動,其實也不是不行,只是上哪兒找合適的幕僚人選卻是個問題,問榮三老爺肯定是不行的,他定然要教訓自己,讓她只管安心相夫教子,問兩個哥哥也不行,肯定要告狀,阿霧想來想去,只能拜託顧廷易了。
阿霧急急地回了房,寫了封信,讓紫扇尋個合適的機會送去山東這邊的四季錦,再轉給遠在遼東衛所的顧廷易。
至於阿霧如何知道顧廷易的地址,卻是他在去遼東後,還陸續給阿霧寫過信,都是托唐音轉交,唐音則把他的信夾在了她自己的信裡,送來給阿霧的。
阿霧光是看,從沒回過,她同顧廷易雖然清清白白,純粹是兄妹之情,可是這一世的身份必然有礙,所以阿霧還是有所避諱,何況她總覺得顧二哥的有些心思還是沒有歇,她只盼顧廷易能快點兒成親,一來彼此都避了嫌疑,又能通過內眷的關係相互走動。
寫完信,阿霧又叫來赤錦,「你最近跟冰霜學武藝學得如何了?」
赤錦道:「師傅的武藝高強,我如今不過才學了十之一、二。」
阿霧聽赤錦叫冰霜為師傅,就知道壞了事兒,也再沒耐心問她話,只隨意打發了。阿霧只覺得最近諸事不順,紫扇、紫墜她們都到了年紀,該配人了,她儘管再捨不得,也不能耽誤這些從小伺候她的人。
可若是這樣,她就少了兩個得用的人,彤管和彤都替代不了紫扇和紫墜,阿霧想得腦袋都疼了,若是拜託給楚懋自然什麼事都能迎刃而解,但只要一想到今後她身邊的人都是楚懋的人,她就覺得毛骨悚然。
顧廷易的信回得極快,來回不到二十日就到了阿霧手裡,信裡只說他身邊一時沒有合適的幕僚人選,但會幫阿霧留意,和信同時送來的還有一個丫頭,十四歲的年紀,遼東人,是顧廷易無意中救的一個孤女,父母好像是江湖人士,所以這姑娘也有一身武藝。
阿霧合上信,心頭滿是感動,她的二哥沒有問半句她一個婦道人家要幕僚做什麼,只要她說的,他就會想辦法幫她弄來,連她沒說的,顧廷易也想到了。大概是料到她處境艱難,這才送了良錦來。
當然良錦是送到四季錦的,顧廷易並不是魯莽的人,阿霧借口莊子上伺候的人太少,讓紫扇找了牙婆買丫頭,順順當當地將良錦弄進了府,改名為紫錦。
弄順當了這一切,阿霧想來想去發現自己還是毫無回上京的機會,上回她鬧著回去,楚懋沒有任何表示,當時她的心就涼了一截,走楚懋這邊的路看來是行不通了,唯一的法子就是讓榮三老爺給楚懋壓力,可是她來山東都兩個多月了,榮府沒有一點兒動靜,難道榮老爹也默認了楚懋將她送來山東的事?一想到這兒,阿霧的心都涼透了。
所有的人心裡都充滿了衡量和算計,榮三老爺雖然疼愛自己,可是阿霧也拿捏不定在官運和女兒之間,他會站在哪一頭?唯有長公主,阿霧想起長公主就心疼,只有她不計得失的愛著她。
連羊羔都有跪乳之恩,烏鴉尚只反哺之義,她一個活生生的人難道連畜生都不如麼,阿霧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坐在桌前磨起墨來,打算給楚懋寫一封聲情並茂的信,哪怕是讓她去給郝嬤嬤下跪,她也認了,阿霧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阿霧一邊寫信,一邊心肝兒氣得疼,寫了又扔,扔了又寫,最後千行字還是終化作了幾行書。
封好了信,阿霧在上頭端端正正地寫了「景晦親啟」四字。
「主子,王爺來了!」紫扇一臉邀賞似地走進西稍間阿霧的小書房。
阿霧轉眼看了看紫扇,只見她臉上不僅有欣喜,還有大鬆一口氣的樣子,阿霧想,自己可真夠愚鈍的,都走到懸崖邊上了,還猶然不知,反而讓身邊的人擔心不已。
楚懋逆著陽光站在門邊,周圍暈著一層金色的光圈,阿霧歎息一聲,在心裡想這人將來會是正元帝,她再要強又如何,依然要跪在他的腳下磕頭。如此想來,也就沒什麼委屈不委屈的了。
阿霧努力想扯出一絲笑臉,可是她這樣的人就算是求人,都不自覺地擺出一副「這是你榮幸」的樣子,要拉下臉皮談何容易。
「生氣了?」楚懋笑著問道。
阿霧轉過頭不看楚懋,這才能心平氣和地道:「不會。殿下本來就忙,能抽空到莊子上來看我這個犯了惡疾的人已經是『天恩浩蕩』了。」
楚懋低笑出聲,讓阿霧越發臊得沒臉看他,她也知道自己的話有多酸,但她這會兒可沒有心情自嘲,閉了閉眼,穩了神才敢睜開眼睛,否則她怕自己一杯熱茶淋到祈王殿下的頭上,誰叫他一個月不見人影子的。
「你上回不是說讓我不要再來看你麼?」楚懋走上前摟了阿霧在懷裡。
阿霧開始還掙扎來著,聽了楚懋的話就一陣委屈,她說什麼就什麼啊,那她想去登泰山,怎麼卻去不了?
阿霧委屈得眼圈都紅了,一腳踩在楚懋的腳背上,疼得他一縮,阿霧回轉身,還想再踩一腳,楚懋往邊上一挪,拿捏著腔調道:「你這婦人也忒心狠了。」
阿霧一腳踏空,被激出了性子,她偏要踩中,腳又踏了過去,楚懋的腳又是一縮,兩個人如此再三,阿霧的眼淚再也止不住滴下來,心裡只恨,楚懋竟然敢躲。
末了,楚懋乖乖地站在那兒任由阿霧踩踏了兩腳,阿霧洩了憤,這才覺得沒意思地停了下來,眼淚也不流了。
「不生氣了?」楚懋替阿霧拭了拭臉上的濕氣兒。
「殿下既然聽了我的話,這會兒怎麼又來了,是來送我去琉球的麼?」阿霧沖楚懋飛了一眼,眼波流轉處,蕩人心魂。
「我這回來帶了一個好消息,你若是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楚懋將阿霧拉到身邊,擁了她在腿上,雙雙坐下。
「愛說不說。」阿霧作勢要站起身。沒見著楚懋的時候,她本來都打算好了,見著他時就算不能做卑躬屈膝,也至少要溫柔小意,可見到楚懋時一切打算就都忘了,她又忍不住地拿喬了。
楚懋撫了撫額頭,「哎,本來打算帶你回京的,看來有人不稀罕,明日只能我一個人回去了。」
阿霧心裡一喜,圈住楚懋的脖子道:「你說真的?」
阿霧的眸子裡瞬間迸發出煙花般的亮光,熠熠生輝,為了她這樣的喜歡,楚懋只覺得一切艱難都是值得的。
阿霧的確是驚喜萬分,儘管她心底怨極了楚懋,可易地而處之,阿霧覺得她也會和楚懋作出同樣的選擇。楚懋能在宮裡活出來,裡頭不知道有郝嬤嬤多少的功勞,如果讓楚懋負了郝嬤嬤,那不僅他心裡難受,別人看在眼裡,恐怕也會覺得此人不可倚信。
但是同郝嬤嬤對立的那個人偏偏是自己,阿霧就無法做到理智的旁觀了。再看,元蓉夢,既然她進了宮,楚懋在這當口就萬萬再不能得罪她,代價只是將自己的王妃送到莊子上三年,怎麼算都是一筆划算的帳。
阿霧越想越覺得楚懋不容易,忍不住表示道:「回去後,我定然會敬著郝嬤嬤的。」
楚懋的眼睛睜了一下,然後垂下了眼瞼,他可能比阿霧自己還瞭解她一些,她的性子何其高傲,又極其愛潔,在郝嬤嬤吐了她一臉藥汁後,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必然是有所求。而且所求甚大,所求甚難。
楚懋替阿霧想了想,簡直不覺得她在他身上還有什麼可求的,她父親是他的老師,他自然會照顧,他的心早就捧到了她跟前,她又不必同其他女人爭風吃醋,還有什麼是需要求自己卻難以啟齒的?
想來不過是那個人的安危而已,她倒是聰明,早早地就開始未雨綢繆,為了那人,連唾面之恥都能忍。
楚懋自嘲地一笑,「你難道不親我一下?」
(改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