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聰明,居然懂得借閆光德的手把她送進去。」楚懋說了句致命的話,阿霧最怕的就是解釋她是如何知道閆光德,並且如何就算準了他會將元蓉夢歐送進宮。
閆光德也是宮裡的大太監,一向同段德海互別矛頭,但段德海技高一籌,在隆慶帝跟前十分得寵,閆光德想壓過段德海就必須另闢蹊徑,酷似先皇后的元蓉夢就是閆光德的機會。
儘管坊間傳聞,隆慶帝十分不喜先皇后,可阿霧對她這位舅舅還是瞭解的,年輕時英明有智,唯獨晚年在立儲一事上栽了觔斗,以至於顯得年老昏聵。
這樣的人怎麼會對他的元後那樣刻薄惡毒,其間必然有她不知的內情,不管是何種內情,阿霧篤定,元蓉夢的長相必然會對隆慶帝有所觸動。
「我不過是偶然知道閆光德乃是萬古齋的幕後老闆的。」阿霧敷衍地解釋道。可是這裡頭,知道閆光德是萬古齋老闆不難,難的是還要清楚閆光德和段德海之間的恩怨,並加以利用。
好在楚懋沒再繼續追問,可這一世的阿霧哪裡有渠道能知道這種內幕,即使是榮吉昌也無從得知。因而阿霧哪裡知道,祈王殿下根本就是當她是從顧廷易那裡知道的,長公主經常在內庭走動,知道段、閆之間的過節那就不稀奇了。
「殿下不怪我自作主張將你的元表妹送進宮去當貴人?」阿霧這會兒見楚懋並不追究此事,膽子也就大了。
「我怪你什麼,自己種的因,自己受其果。今後自然有你磨的。」楚懋的語氣略見微怒,他惱的是阿霧慮事不周,若今後元蓉夢得寵,為難於她,深宮禁院,他便是想維護她,恐怕也有鞭長莫及的地方。
阿霧此刻卻還沒心思去想將來的種種,她是好奇楚懋對元蓉夢的態度,阿霧以手支頤,望著楚懋道:「殿下從沒提過你舅家的事情呢,不如跟我講講吧。」元蓉夢小小年紀,一出生就在遼東,自然不可能得罪楚懋,因為阿霧想楚懋對元蓉夢的這般態度,大概是同他舅舅有關。
「沒什麼好說的,不過是老生常談的賣女求榮,結巴結到最後卻落得個全家流徙的結果,也算大快人心了。」楚懋冷笑道。
阿霧一驚,聽楚懋的意思,那先皇后大約是不願進宮的,若是自願也就稱不上賣女求榮了。想來元蓉夢的父親在裡頭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不用想了,元家沒一個好東西。」楚懋站起身往淨室走去。
留下阿霧一個人呆愣愣地坐著,剛才楚懋的話裡連先皇后元亦薇也包括了進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疑,若是有意,豈非楚懋對他自己的親生母親也是心存不滿的?
阿霧忽然替楚懋心疼起來,冰涼的深宮裡,連唯一可以幻想溫暖的生母,可能因為某種原因都傷了他,令他心有怨言,可以想見他幼年是生活在一種怎樣的不幸裡。也就難怪楚懋對郝嬤嬤會那樣無原則的好了。
阿霧只覺得身邊涼意乍起,她起身上、床,鑽進被窩裡,思及郝嬤嬤,她又覺得一陣得意。她明天大概會驚訝得掉下巴吧,出了元蓉夢這事兒,楚懋盡然沒怪她。
阿霧卻也不後悔將元蓉夢送進宮,一來她的那張臉實在讓人討厭,進宮送給田後和向氏頭疼,也算一石二鳥,十分解氣。何況她冷眼旁觀這許多日,只怕元表妹對楚懋也起了心思,她這一進宮,也算是楚懋的助力。
當初阿霧不理解楚懋登基後,為何要改元正元,如此欲蓋彌彰,可如今她身在其位,也不願將來楚懋是以「謀逆」得的天下,否則她即使身為皇后,只怕背後也要被那些長舌婦惡毒的議論。
何況楚懋和金國爾汗還有協定,阿霧又自認同楚懋是一條船上的人,自然希望他好。哪怕一時受元蓉夢的氣,也無所謂,今後她自然能找回來的,到時候賞她那張臉幾刀子才叫解恨,生得太美可不是好事。
阿霧一時又想起那個楚懋沒回答的問題,他為何頻頻去紅藥山房見元蓉夢?可見雖然他嘴上撇得清楚,但未必就沒受那張臉的蠱惑。
由此阿霧對元蓉夢絲毫沒覺得愧疚,哪怕有一些愧疚,當初也用那九轉玲玲匣抵了。更何況,他父親為了榮華富貴能送先皇后進宮,今日輪到她女兒,想來也是因果報應。再說,雖然元蓉夢至今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可元蓉夢若長久地留在祈王府後,誰能保證她今後不會嫌自己礙了她的道。阿霧是寧願己負人,也不願人負己的自私性子。
一時,楚懋從淨室出來,阿霧見他執著了內衫,便知他今夜要留宿,元蓉夢一走,他就回了玉瀾堂,這也不得不讓阿霧再次懷疑,楚懋只是嘴上撇得乾淨。
不過於阿霧來說,楚懋心頭想什麼不要緊,要緊的是一切又重回了正軌。
阿霧側過頭看了看靠在靠背上看書的楚懋,「這次送表姑娘進宮的惡人是我做的,與殿下無關,殿下若是方便,進宮同她解釋解釋吧,你和她可不要生分了。」
阿霧這一番話可謂是用心良苦了,她生怕楚懋礙於自己,不能同元蓉夢「和好如初」。而其中不便明說的便是讓楚懋去親近元蓉夢,略略給她些甜頭,她自然會心甘情願地為他所用。阿霧想表達的意思是,她並不介意,只要元蓉夢不在她的地盤上混,楚懋同她之間有什麼瓜葛,阿霧都可以視而不見。
當然阿霧也沒指望楚懋能為了她這句話誇獎她,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可也萬萬沒料到,他接下來的反應會是這般。
「你只當我和你一樣會肆意去玩弄別人的情意?!」楚懋站起身,將書「啪」的一聲扔在地上,趿拉著布鞋就去了前頭。半晌後聽見門響,阿霧問紫扇,才知道楚懋換了衣裳又去了冰雪林。
阿霧愣愣地不知如何反應,在她的觀念裡,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沒有什麼是不能利用不能犧牲的,她唯一的底線只是不輕易傷害人命而已,她自以為這底線很「高尚」,卻不知她在別人眼裡的冷血及可怕。
阿霧暗恨楚懋的不識好人心,迂腐頑固,放著大好的機會不用,居然還責怪自己玩弄人的感情,她玩弄什麼人的感情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次日一大早,宮裡頭就有內侍來傳旨,還是那位段德海段公公,只不過這回傳的不再是皇后懿旨,而是聖旨了。元蓉夢被封了正一品淑妃,帝心大悅,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補償,隆慶帝賞了祈王府不少好東西。
郝嬤嬤當時聽了這消息,就暈了過去。
阿霧趕到紅藥山房的時候,楚懋正守在郝嬤嬤的病榻前,郝嬤嬤面色如紙、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阿霧千算萬算也沒算到元蓉夢進宮對郝嬤嬤的打擊如此之大。
阿霧心虛地看了一眼楚懋,也不說話,只靜靜地站在楚懋身邊。
不一會兒賀年方匆匆趕來,替郝嬤嬤診了脈後,只道:「郝嬤嬤這是氣急攻心,血沖腦脈,以致昏迷不醒。我先用針扎她的太陽、外關、風池、四瀆、印堂等穴,再輔以安神方,想來應該無礙,只是嬤嬤醒轉後,再受不得任何刺激,否則輕則中風,重則殞命。」
楚懋點了點頭,連看也不看阿霧一眼。
阿霧隨著楚懋退到了屏風外,靜待賀年方施針,直到裡頭傳來郝嬤嬤微弱的囈語,阿霧的心才放下來。
一時佩蘭煎了藥來服侍郝嬤嬤喝下,她又沉沉睡去,阿霧這才敢離開紅藥山房,楚懋對她的話更是不理不睬,只拿背對著她。
阿霧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暖陽,春光明媚,垂柳泛綠,紅藥山房外的櫻桃花開得如雪似雲,而她的心卻陰霾得彷彿冬季天欲雪時的灰暗。
阿霧回玉瀾堂卸了頭飾,換了身素淨的窄袖衣裳,又匆匆去了紅藥山房,如今這情形阿霧看得極清楚,哪怕郝嬤嬤和楚懋再不待見她,她也得去侍疾,否則祈王妃恐怕真要換人來做了。
「殿下回去休息吧,我來守著郝嬤嬤。」阿霧輕聲道。
楚懋伸手替郝嬤嬤掖了掖被角,抬頭看著阿霧道:「姑姑待我恩重如山,我敬她如母。」
阿霧點了點頭,這就是要把郝嬤嬤當婆婆一樣伺候了,其實阿霧並不介意把郝嬤嬤當婆婆伺候,只要楚懋能放過長公主,就是拿她的性命去,她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阿霧。」楚懋低低喚了她一聲。
阿霧抬起頭道:「殿下不必擔心,此次是我做錯了事兒,我比誰都盼著郝嬤嬤能康復。」
阿霧靜靜地坐在郝嬤嬤的床前,一時覺得自己怎麼那麼笨,同郝嬤嬤互別什麼矛頭,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就該將郝嬤嬤當菩薩般好好供著,可她卻偏偏厭惡郝嬤嬤那種將楚懋視為她口中肉的態度,也厭惡楚懋事事以郝嬤嬤為先的態度。
阿霧靜下來一想,卻發現自己其實更介意的是楚懋的態度,在她心裡只覺得放在楚懋心上第一位的不該是郝嬤嬤,而應該是自己。阿霧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給嚇了一大跳,她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阿霧素來霸道,在衛國公府時,就非要讓長公主處處以自己為先,在榮府時,也要崔氏處處以自己為先,可她們是自己的娘親,在阿霧看來,那是天經地義的,可她為何會如此在意楚懋的態度?
阿霧簡直不敢再往下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