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大約已經知道公孫氏的事兒了,王妃不在,老身也不敢自專,如今還請王妃示下,該如何處置公孫氏。」郝嬤嬤開門見山地道。
阿霧想了想道:「我同殿下商議後再處置吧。」
郝嬤嬤抬眼看了看阿霧,「王妃心善,這是闔府人的福氣,只是公孫氏私通外男,還有了孽胎,這事若不重處,今後只怕府裡下人不好管束,若再鬧出醜事來,殿下和王妃的聲名都不好聽。」
郝嬤嬤認為,阿霧身為王妃,公孫氏的事她完全可以做主,哪怕是要了她的命,四皇子想來半句話也不會說的,而她托辭同殿下商量,自然打的就是求情的主意了。
阿霧笑了笑,郝嬤嬤居然看出了自己的心思,確實不簡單,難怪在宮裡能護著楚懋活著長大。不過郝嬤嬤說的話也有道理,阿霧無法反駁。只是將心比心,公孫蘭跟了楚懋這麼些年,都守著活寡,遇到個知冷知熱,憐她疼她的男子,一時頭腦發暈犯下大錯,也不是不可理喻。
「我會同殿下商議的。」阿霧作出的決定,絕不容許人質疑,哪怕是郝嬤嬤也不行,所以即使她心裡認同郝嬤嬤的意思,可也不希望這樣的頂撞還有下一次。
郝嬤嬤被阿霧溫和地拒絕後也不再開口,只是肅著一張臉,告辭轉身。
回了上京十餘日後,阿霧才見著楚懋踏入玉瀾堂的大門,「殿下。」阿霧欣喜地起身相迎。
楚懋站在門口端詳了阿霧一番,笑道:「氣色養好了些了。」
阿霧替楚懋脫了玄色貂毛大氅,又替絞了手巾給他擦手,問梅則伺候著楚懋脫了外頭的防水油靴,換了屋裡穿的軟底布鞋。
阿霧接過紫扇捧來的柴窯雨過天青茶盞遞給楚懋道:「用舊年得的一甕梅花雪沏的雪芽茶,殿下試試。」
楚懋啜了兩口,頓覺神清氣爽,外頭飄著大雪,冷得人寒透骨,一進屋來,熱氣撲面,暖玉溫香,細語軟言,處處透著貼心,般般顯出溫柔,叫人再陰鬱的心情也能豁然開朗。
一番忙活下來,阿霧才在楚懋對面坐下,問道:「朝裡的事是不是有了定論了?」
「功過相抵。」楚懋向著茶盞吹了口氣,用瓷蓋輕輕撇開盞中浮茶。
阿霧愣了愣,旋即笑道:「那也極不錯了,只要殿下能平安我就心滿意足了,何況殿下在洛北做了你想做的事兒,哪怕朝廷沒有加恩,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阿霧在安慰我?」楚懋微翹唇角。
阿霧在楚懋的視線下不由得臉紅,好像自己鬧了多大的笑話似的,她撇開頭嘟嘴道:「殿下心裡自有成算,哪用得著我安慰。」
楚懋笑了笑,又低頭啜了口茶。
阿霧拿眼偷瞧了祈王殿下一眼,心頭暗自詫異,她本以為楚懋會來刮他的鼻樑以示親暱,可他卻只是飲茶不語。
阿霧的眼睛骨溜溜一轉,越發放柔了聲音道:「殿下可見著表姑娘了,怎麼以前沒聽殿下提過有這樣一門親戚?」
「的確是表妹,她孤身來投,又經歷坎坷,你對她多照顧些。」楚懋說道,臉上的淡笑裡沒有透露任何情緒,阿霧一寸寸地搜過他的神情,也難尋蛛絲馬跡。
不過若是這位元表妹長得不那麼美,或者楚懋不說這樣的話,阿霧或許還能真心照顧元蓉夢一些,但阿霧天生小性兒,見不得比她生得還好的人。
不過阿霧這種人越是猜忌,面上就越發不顯,她以己推人,覺得楚懋是也越是在乎,就越發不顯,心頭便將元表妹列為了頭號需要防患之人,連郝嬤嬤都退居其二了。
「殿下不用吩咐,我也會待表妹像自家人的。」阿霧笑道,「只是我看表妹年紀也不小了,今日我問舅舅、舅母在世時可給她定親了,她卻搖頭,我想著今後我出門,也多帶她出去轉轉,替她尋一門好親事,免得舅舅、舅母泉下有知怪我們。」
阿霧不肯放過楚懋臉上任何一絲神情,可她實在是失望透頂,楚懋聽見自己喊舅舅、舅母時毫無反應,也不像有隙的樣子,真不知他以前怎麼不去照顧這門親戚。
「不用,上京那些婦道人家的眼睛厲,嘴巴毒,夢娘心思敏感,怕適應不了。我已經讓姑姑替她尋個教養嬤嬤先教一教。」
倒底是親親的表兄妹,阿霧何嘗見過楚懋這樣為一個女子用心,她心頭那團猜忌之火越燒越烈,雖說元蓉夢若嫁進來,最多也就是個側妃,但她若是同郝嬤嬤聯手,阿霧不以為自己勝算能超過五成。夫妻可以異夢,血親卻打斷骨頭還連著肉呢。
「也好。」阿霧笑得有一絲僵硬,還找教養嬤嬤,豈不是要養個天仙出來,阿霧的心頭生出一絲酸脹之感,「何側妃那頭要接她回府嗎?」
「不用。」楚懋回答得很肯定,卻從不解釋原因。
阿霧心頭惱得慌,什麼都要猜猜猜,卻不得不掩飾了怒氣地柔聲道:「殿下,那你看公孫氏怎麼處置才好?」
「你看著處置吧。」楚懋起身,喚了問梅來伺候換鞋。
「殿下不在這兒用晚飯嗎?」阿霧站起身道。
外頭的雪越下越大,對面的屋頂上已經鋪上了一層雪白,阿霧送了楚懋到門邊,看著問梅給在他的大氅外,又替他加了一身蓑衣。
「進去吧。」楚懋道:「仔細涼著。」
話裡話外依然透著關心,只是又像隔著千山萬水般,阿霧本應該喜歡這種平淡的相敬之道,楚懋也不再隨便動手動腳,可她心底的滋味卻說不清道不明,反正忽然就不喜歡這般冷清了。
「殿下也別太傷神了,顧著身子骨兒要緊。晚上,我讓紫墜熬了牛骨湯給殿下送過去,你多少用些。」阿霧像一個極盡溫柔的妻子一般體貼楚懋。
楚懋點點頭。
轉頭,阿霧就吩咐紫扇道:「你去看看殿下上哪兒去了。」
不多時,紫扇回來道:「殿下去了紅藥山房,瞧樣子大概要在那兒用飯。」
阿霧的眼睛忽然一酸,險些兒流下淚來,這實在太讓她措手不及。晚上,她為了安撫自己,特意多吃了半碗飯,自己對自己說,祈王殿下不在她吃得還香些哩。
次日,阿霧一大早就去了玲瓏閣。玲瓏閣名字雖然好聽,卻偏處相思園一角,平日甚少人去,因而顯得陰沉老舊,下人打掃得也不盡心,因為主子們沒有一個會來這兒的。
「把鎖打開。」紫扇對負責看守公孫蘭的婆子道。
那婆子也是遠遠見過阿霧的,知道是祈王妃來了,忙地上前問安,緊著開了門兒,小心翼翼地諂笑道:「王妃小心門檻。」
阿霧一踏進去,就被屋子裡的霉味兒給熏得皺了皺眉頭。
那婆子從阿霧身邊竄過去,拿袖子將屋裡的椅子擦了擦,「王妃請坐。」然後轉頭就對著裡頭嚷:「公孫氏,還不出來拜見王妃。」
阿霧不喜這婆子粗魯,因而皺了皺眉頭。
「嚷什麼嚷,仔細驚了王妃的耳朵。」紫扇瞪了那婆子一眼,取了自己的手絹鋪在繡墩上頭,這才扶阿霧坐了。
公孫蘭低著頭慢慢地走了出來,她小腹微凸,孕事已顯,原本纖細的腰身,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一層紙了,臉色蒼白,但頭髮卻梳得整整齊齊,衣裳也算乾淨,就是神色呆滯,大約也自知死路一條,這些日子不過是偷來的殘喘而已。
公孫蘭走到阿霧的跟前,以手護著肚子跪了下去,也不求饒,也不抬頭,只是寂靜地跪著。終其一生,她不過是身份卑微以舞娛人的舞姬,進了祈王府也不過是落入死人墓一般,她覺得自己如今愛過一回也就不算虧了,只是可憐她肚裡的孩子,若是投胎到王妃的肚子裡那才叫福氣。
阿霧看了眼那婆子,那婆子還兀自不覺地賴在屋裡,想跟紫扇幾個大丫頭套近乎,這般沒眼色難怪被派來這兒服侍。
「你先出去吧,這兒有事兒再叫你。」阿霧輕聲道。
那婆子這才喜笑顏開地出去了,只覺得這王妃比其他那些半拉子主子可和藹多了,也沒有架子,難怪叫她做了王妃。
阿霧拿帕子掩了鼻子道:「公孫氏,你犯了淫孽,本該將你浸了豬籠,不過念在你懷了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子本是無辜,我今日將你淨身攆出府去,終其一生不許再踏入上京半步,你可服?」
公孫蘭猛地抬起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道:「王妃……」眼裡的淚珠就滾了下來,即使瘦得只剩骨頭了,也依然能看出她昔日的秀麗清。
阿霧這樣做並非想要公孫蘭的感激,她對這種背夫違信之人並無好感,饒過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就算為自己積福了。
阿霧讓兩個婆子押了公孫蘭上馬車送去城外,至於她今後孤身一人懷著孩子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和她的奸、夫重逢,那就看她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