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阿霧做了個很驚悚的夢,她夢見楚懋恨她雀占鳩巢,又不肯為他生下嫡子,就將她綁到一葉小舟上,在暴風雨的夜裡,將她放到河上。
阿霧只覺得船上下顛簸得厲害,她又驚又怕,連眼睛也睜不開,而楚懋就站在岸邊打著油紙傘,看著她笑。
阿霧只覺得暴風雨無窮無盡似的,眼看著自己就要被洪水淹沒了,尖叫了一聲坐了起來,她睜開眼,只見外頭天還黑著,身邊的位置卻是空的。
「怎麼了?」簾子外楚懋的聲音傳了過來,「做噩夢了?」
楚懋正從外頭掀開簾子看著還在驚愕之中的阿霧,又問了句:「夢見什麼了?」
「夢到我在一條船上,顛簸得厲害,我怕得緊……」阿霧儘管驚魂未定,但也知道不能說是楚懋綁她的。
哪知阿霧一說完,楚懋的臉色就變得很奇怪,片刻後才道:「大概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阿霧想了想,點了點頭,大概是她情緒波動太大,對著楚懋又忐忑不安,這才有此一夢的。阿霧姑娘又哪裡聽得懂楚懋這種隱晦得不能再隱晦的惡趣暗示。
但是有一點卻沒逃過阿霧的眼睛,雖然楚懋穿著同色褲子,但是上頭的暗花明明換了紋樣,阿霧不解楚懋為何半夜起來又是換褲子,又是喝水的。以前沒見他有這麼多怪毛病的。
「殿下可是身子不適?」阿霧睜著澄澈的大眼,柔聲問道,眼神從楚懋的腿根處往上抬。
楚懋刷地一下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沒有,這屋子地龍生得太旺,明天讓她們降小點兒。」
阿霧點點頭,便信了楚懋大約是熱著出了汗才換了衣裳。若換做是她,夏日半夜醒來覺得渾身黏膩,重新洗澡換衣也是有的事兒。
楚懋重新躺回床上後,阿霧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但總不及一眠至天亮的好,所以醒來時,有些頭疼,覺得暈暈乎乎的。身邊的人早已經起了,連被褥都涼了。
提及被褥,阿霧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仔細想了想才發現,楚懋昨晚蓋的被褥不見了。雖然他的被褥每天都換,但是丫頭們都要在阿霧起床後才會來收拾。
阿霧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太往心頭去,她哪懂這些個細節,一心只想著今日回榮府的事兒。大夏朝出嫁女正月裡通常在初二、初三興回娘家一趟。
阿霧是自己急不可待,所以早早兒地就定在了初二,至於楚懋,阿霧是沒想過他會陪自己回去的。果不其然,阿霧讓人去同楚懋說的時候,他只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大抵因為楚懋沒去,榮三老爺和崔氏都顯得輕鬆了許多。
崔氏瞧著阿霧那還像姑娘似的身段兒和臉蛋,抱怨道:「怎麼也沒養胖點兒,女人啊還是胖些才好。」
阿霧笑了笑沒說話。
「祈王殿下對你還好吧,有沒有信兒了?」崔氏關切地問道,其實她第一句就想問的,只是怕給阿霧壓力。
「太太不是說我年紀小,不急著要孩子麼,殿下也體貼我,說是這兩年不急吶。」阿霧很擅於把實話換個角度說出來,聽在崔氏的耳裡,這就是她們夫妻很和睦的意思。
「祈王殿下今日怎麼沒跟你一塊兒回來?」崔氏難免還是擔心阿霧報喜不報憂。
「他一來,爹和太太動不動就又要行禮又要跪,咱們見面也不自在,他這是體貼女兒,也體貼你們吶。」阿霧把楚懋沒空來的行為解釋得很完美。
崔氏聽了也連連點頭。這廂母女間敘了話,榮三老爺那邊就派人來請了阿霧過去。
阿霧一進去,榮三老爺就開門見山地道:「你將何氏送去莊子上,是四皇子的意思嗎?」
阿霧心想,她爹這頭狐狸還真是敏感,「不是。我先頭也是不愛管府裡的事兒,但殿下話裡話外都在暗示我說府裡沒規矩。那何佩真卻是囂張跋扈,我做主把她送出去,殿下那邊也是知道的,他也沒阻止,事後也沒有要接人回來的意思。」
榮三老爺捋了捋他那一把美髯,點了點頭,又道:「依你看,四皇子對……」榮三老爺拿手指指了指天上,因為是同自己女兒說話,所以直白了許多,「有意思?」
那簡直不是有意思,而是太有意思了,不過人家走的是自力更生的路線而已。不過這樣大膽的話,阿霧也不知道說與榮三老爺聽是對還是錯,萬一走漏風聲,遭殃的會是他們自己。「殿下不曾同我說過這些,不過依女兒看,他不是沒成算的人。爹爹以為殿下有那個意思,就能成嗎?」阿霧想知道榮三老爺的看法。
榮三老爺搖了搖頭,「難說。依我看四皇子彷彿並不在意那位置,否則平日也不至於那般行事,只是我觀他英睿不凡,實在是可惜。」
榮三老爺畢竟是楚懋的老師,兩人平日也有談聖人言,榮吉昌覺得楚懋每每有點睛之論,且眼界開闊,看事高瞻遠矚,實乃明君之兆。
阿霧見榮三老爺如此惋惜的樣子,便試探著道:「可是這兩次進宮,我見聖上對殿下的確是極不上心的。」阿霧說得很委婉,但榮三老爺如何能不知道隆慶帝的態度。阿霧謹慎地看了看外頭,將書房的窗戶全部打開,以便可以看到外頭的情況防止偷聽,這才繼續道:「想來將來的詔書上頭那名字也不會是殿下,爹爹以為如果殿下果然有什麼想法,該當如何?」
阿霧這話問得極大膽,聽得榮吉昌心頭一跳,其實這個念頭在他腦海裡不止一次升起過,但他實在拿不準楚懋的態度,所以並不敢提這樣大逆不道的建議。
但是從龍之功的誘惑實在是太大,而榮吉昌現在又是鐵板釘釘的四皇子黨,將來若是其他皇子上位,他恐怕不會有好果子吃,能保住命已經是萬幸。這顯然不是榮吉昌十年寒窗苦讀想追求的結局,他們讀聖人言並非為了忠孝,實則只是為「建功立業,豐功耀祖」八字而已。
這種念頭,便是對自己的女兒,榮吉昌也不敢直說,轉而道:「你大哥的婚事定在五月裡,珢哥兒的定在九月,我打算若你大哥今科能中,求皇上將他外放,就不考庶吉士了。」
阿霧點點頭,榮玠外放,哀帝登基之初想來手還不會伸得太遠,必先安頓京內,才會整頓地方。
「珢哥兒愛武,等他成親後,咱們分了家,為父打算讓他也外放參軍。」
亂世裡什麼也不如手頭有一支軍隊來得有保障,到這兒,阿霧不得不佩服榮三老爺的高瞻遠矚了,什麼都被他算盡了。
「我以為甚妥。」父女倆相視一笑,像是什麼也沒說,卻又心照不宣了。
這廂剛用過午飯,外頭就有人來報,說是祈王府派了人來接阿霧。
阿霧愕然,還以為是不是府裡發生了什麼事兒,否則怎麼會突然有人來接她。崔氏和榮吉昌也不敢多留阿霧,催著她趕緊回去。
待阿霧上了馬車,看到楚懋時,愈發驚愕了起來,「殿下!」
阿霧怎麼也沒想到楚懋會親自來接自己,「殿下,可是府裡有什麼事兒?」
楚懋沒回答,只是盯著阿霧目不轉睛。今日阿霧穿了一襲醬色纏枝牡丹菊海棠紋織金緞立領裌襖,領口出鋒,是黑褐色的羊羔毛。深色將她一張雪白的小臉襯得越發瑩白,粉唇櫻櫻,越顯鮮嫩。而下頭是一條鵝黃地蝙蝠葡萄紋裙,這裙子有些古怪,裁得像鍾形一般,將阿霧的細腰越發凸顯出來。
這等裝束奇異地好看。這樣的鍾形裙楚懋還是第一回見,他自然不知道這本該是幾年後才會出現的樣式。
阿霧穿衣服,喜歡略微貼身些,她人本高挑,穿起來尤為好看,只是落在男人眼裡,那就是身段妖嬈了。
楚懋沒回答阿霧的話,反而將馬車座位上阿霧慣常用來搭腳的白狐毛斗篷擱到了腿上。
「殿下可是病了?」阿霧見楚懋神色有異,仿似在極力壓抑什麼,又見他懼寒,自然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要知道這位主兒可是大冬天,雪地裡穿一身夾袍便可的人。
楚懋右手握拳,豎在唇邊輕咳一聲道:「無妨。」
這在阿霧眼裡,就是默認了患病的意思。
「殿下既然病著,出門受風做什麼,有事派人來叫我便是。」阿霧真是賢惠到家了。
楚懋見阿霧那上下翻合的櫻粉唇瓣,感到一絲心慌氣躁,「呱噪。」
阿霧立馬噤聲,想起榮三老爺也是不喜崔氏呱噪的,便在心底對自己說,以後在楚懋跟前別說話太多。
馬車裡靜靜的,阿霧鼻尖聞著的是楚懋身上的冷梅香,而楚懋鼻尖充縈著的卻是阿霧的異香。阿霧微微低著頭,仿似地上鋪的毛氈花色極為吸引她一般。她甚至不敢抬頭,只覺得額頭被兩道強光照著,連求證的勇氣都沒有。
阿霧自以為還是頗為瞭解楚懋的,哪知真正的近身相處後,才知道所謂的帝心難測是個什麼意思,果然是天生的皇帝料。
當馬車駛過琉璃大街時,楚懋拉了拉右手邊的繩子,馬車便停了下來,這下阿霧不想抬頭也不行了,她拿眼詢問楚懋,楚懋道:「去虛白齋看看。」
虛白齋在上京頗負盛名,經常有書畫真跡、佳品或者古書出售,而且他們印的「梅花喜神箋」也很有名。
楚懋提起虛白齋,阿霧也很有興趣。
阿霧和楚懋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入虛白齋,她興致盎然地打量著虛白齋的擺設,陳設古,熏香淡然,迎客的談吐頗,的確不愧盛名。
不過當阿霧看到從二樓下來的人時,那興致就全無了,臉上閃過一絲愕然,進而略顯心虛地避開了唐秀瑾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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