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是你說的讓郝嬤嬤暫管幾年,你年輕不懂事,好跟著學的麼?」楚懋的口氣裡略帶笑意。
阿霧橫他一眼嬌嗔道:「那是我剛入府的時候,想著籠絡王爺的心這才說的,其實我本心不是那樣想的。」阿霧半真半假地道,但是說到「籠絡」二字時,還是不由得紅了臉。
「哦,但我卻是認真的,只看王妃需要學多久才能掌家行事,我以為最多不會超過一年吧,嗯,我的王妃?」楚懋挑挑眉毛。
阿霧雖然不懂什麼調、情不調、情的,卻還是被楚懋的一句「我的王妃」激得有些心動,用上了「我的」,想來他這是拿自己當自己人在看吶。
至此,阿霧才真發現自己是誤會了楚懋,她一直以為楚懋是一心想護郝嬤嬤,不願意讓自己這個外人管家。卻哪料其實是她把自己當做了外人,而在楚懋的眼裡,她早就是他那一條船上的蚱蜢了。他以誠相待,自己卻小人之心了。
阿霧覺得,其實自己早該料到的,楚懋的確是一心一意回護郝嬤嬤,所以他定然不會將郝嬤嬤放到自己王妃的對立面去,那不是在保護她,而是在給她樹敵。以楚懋的聰明,定然不會幹這樣的傻事,所以但凡自己和郝嬤嬤有所爭執時,他回回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實則是為了化解自己對郝嬤嬤的敵意。
天知道,阿霧還曾經一度以為,楚懋是被自己的美貌打動了哩,真正是汗顏啊。
當然令阿霧更汗顏的是,楚懋以誠待她,她卻未能回報,思慮頗多,倒顯得小家子氣了,「能這樣與王爺開誠佈公地說話,著實解了我心頭大惑,今後我也願能與王爺這樣說話,但願王爺時時指點於我才好。」
楚懋看著她,笑道:「王妃聰穎**,哪用得著我指點。」
阿霧這會兒實在猜不出楚懋的話是真心還是嘲諷,但她心底有鬼,難免生疑,頗以為楚懋是在嘲諷她想太多了。
阿霧的臉生霞暈,越發顯得鮮艷欲滴。
楚懋靜了片刻,起身道:「你用飯吧,我去冰雪林。」
雖則楚懋走得有些匆忙,但阿霧並不以為奇,他這種人事兒不多才怪,急著去冰雪林一點兒不稀奇,一大早的留在玉瀾堂才真正是稀罕。
楚懋走後,紫扇過來伺候阿霧,並向她回了一樁事兒。
「你是說,昨晚詠梅、憶梅兩個人欺負采梅,讓你見著了?」阿霧本以為過了這許久還不見動靜,是當初自己想多了,那些人不過是沒腦子的蠢驢。想不到倒是自己狹隘和急躁了,對方可有耐心得很。
「奴婢瞧著倒不像是有意的,奴婢打那兒經過也是無意,她們不可能知道奴婢會剛好從那兒經過的。」紫扇有些遲疑,她瞧采梅著實可憐,也算是對自己有恩,並不願意那樣想她。
阿霧也不以為紫扇這樣想就有錯,這說明這丫頭心地純良。「我也沒說她怎麼著。不過這件事既然讓你看見了,我便不得不防,咱們又不去害那采梅,不過是留些心而已。」
「再說,她們確實猜不到你會打那兒經過,在背後也確實時常欺負她,說不定就是等著你的偶遇吶。」阿霧嘴角扯出一絲嘲笑,大概也是為了讓這一齣戲不露痕跡,才耽誤了這許多功夫。
阿霧雖然經歷了楚懋的「以誠相待」,且不說她信不信,但她自己遇事多思多慮卻是本性,而本性最難移。且她以前想不透這些人為何會從紫扇下手,因為她雖佔這個正妃的位置,但同她們的利益衝突並不大。便是自己下位,她們也成不了正妃,指不定來個更厲害的。
而如今就不同了,阿霧自打聽了楚懋的話,發現他原來真是暫托郝嬤嬤主持家務,那紅藥山房和梅影趟這個渾水,她就多少能明白了。
阿霧從來不低估自己的對手,也不以為相思、梅影之流的手段會那般粗陋。今兒果然演了這第二出,只是一時看不清最終要落到哪裡。
「那你可上去為采梅解圍了?」阿霧又問。
「去了,我不能做那無義之人,何況王妃也讓我順著她們的意思行事。」紫扇道。
阿霧燦然一笑,「好丫頭,不虧我素日疼你。」
「王妃還說呢,今天早晨不知讓奴婢多揪心,虧得王爺沒發火。」紫扇這會兒還覺得心口撲通撲通地跳。
「哈,你還怪起我來了,我還只當你們眼裡頭沒我這個主子吶,王爺在那兒干坐了那麼久,你們也不曉得叫我。上回我才說過你們,不管任何人進來都必須通報,真不拿我說的話當回事兒啊。」阿霧一說這個就來氣,都是自己身邊得用的丫頭,平日裡總是估計她們的臉面,這倒好了,一個個地胳膊肘往外拐。
「王妃這可真不怪我們,王爺打那兒一坐,光是拿眼看看我們,我們就發顫,他發了話,我們如何敢不聽。」紫墜先聲喊冤。
紫扇也在一旁猛點頭。
「他是老虎要吃人呀,也沒見他罰你吶。」阿霧怒道。
紫扇一縮脖子,「比老虎還怕人。」
阿霧瞪了一眼不爭氣的紫扇,虧得還是自己身邊的大丫頭,真是丟臉,「你倒說說怎麼個怕人法兒?」
紫扇道:「奴婢也說不上來,奴婢要說得上來也就不怕了,不信你問問府裡上上下下的人,有誰不怕的,難道王妃就不怕?」
阿霧想了想,自己倒真是沒怕過。
這時候打旁邊進來的彤管插嘴道:「奴婢瞧著怕也許是有,但恐怕最多的還是誰也捨不得違逆王爺的意思。」
「哎呀,你說這話羞也不羞啊?」紫扇笑道。
彤管直愣愣地道:「有啥不能說的,我心底沒鬼就是這樣想的,王爺他就是長得俊嘛,你說是不是,紫墜姐姐?」
紫墜呆愣地點了點頭。
阿霧以手扶額,真是幾個不爭氣的丫頭,「行了行了,長得俊能當飯吃呀,也不想想誰發你們月銀。」
「您還別說,真是王爺在發。」彤管笑道,她平日理著阿霧的賬,對銀錢的事兒最熟悉。
「好好好,長得俊是吧,回頭也別讓四大美人進來了,乾脆把你們開了臉給王爺算了。」阿霧好笑又好氣地道。
「那也別,咱們幾個私底下都說好了,還想嫁出去當正頭娘子吶。」紫扇笑道。再說,誰願意守活寡啊,這是紫扇代表大家沒說出來的話。
但是人家阿霧卻守活寡守得心甘情願、有滋有味的,這就叫乙之砒霜,甲之蜜糖。
玩笑話也說得差不多了,阿霧這才正色吩咐紫扇道:「今後你同采梅多接觸接觸,只是記得多留個心眼兒。」
紫扇點點頭。
紫扇去後,阿霧又將彤管、彤二人叫到身邊,「你們平日且替我留意著紫扇和采梅,紫扇是旁觀者清,我怕她被采梅誆了還不自知。」阿霧又將采梅之事說了一遍,彤管、彤二人便明白自家主子是對采梅有戒心,便慎重地點點頭。
「平素也多留意紅藥山房和梅影、梅夢一些,我總覺得這事兒不簡單。」阿霧蹙了蹙眉頭。因將來的事無跡可尋,也只能防患於未然了。
倒是眼前,楚懋責怪她沒個主母樣兒的事情不能拖沓。
到晚上用飯前,荀眉等三個姨娘過玉瀾堂來伺候,雖也並非真要她們伺候,但這三人的禮數卻一直一絲不苟。不過前頭那些時日,楚懋在玉瀾堂用晚飯時,三個人都會被梅影、梅夢攔在外頭,阿霧也不做理會,她那時候心裡想的是祈王府如何**什麼事兒,當然也不過是想不通透才做的傻事兒,雖然阿霧也知道不該為前輩子的那些這輩子還沒發生過的事兒怨怪楚懋,可她到底有些意難平,所以行事才有些欠妥。
不過現如今楚懋對她開誠佈公,阿霧也就再不好意思混吃混喝下去。
三個姨娘在請過安之後,不見阿霧發話,都有些惴惴不安,往日裡這位王妃早該打發她們出去了,今日卻不知為何將她們留下又不說話。
公孫蘭和歐陽芷且不提,她們人卑位輕,本就是最下等的舞伎出身,又不得楚懋歡心,全看上頭主子的臉色吃飯,這會兒都低頭不敢言。
阿霧倒覺得這兩人可惜了,舞姿是極好的,容色也上佳,卻落入了這深潭裡。
而荀眉算是這楚懋身邊的老人了,當年楚懋還住在宮裡時,就是荀眉在近身照顧,據說也是第一個伺候楚懋知人事的宮女,楚懋離宮開府後,她自然跟來了祈王府。所以,儘管荀眉和楚懋不算親近,她也稱得上是熟知楚懋的人了。
正因為熟知,荀眉才更敬重阿霧這個王妃些,別人不清楚楚懋的癖好,她難道能不知道,別說這位王妃讓王爺改變了初衷,一直留宿玉瀾堂,便是能留他宿一夜,都已經叫荀眉覺得驚奇了,何況還是這許久。
阿霧倒不是故意裝深沉,而是在琢磨著怎麼措辭,最後還是決定得把楚懋拖下水,便啟唇道:「今日王爺怪我進府這麼久,都沒給你們興出個規矩,也是我的不是,打明日起,你們早晨辰時三刻過來,晚上麼,酉時初刻過來伺候便是。」
一席話聽得荀眉等三個雲裡霧裡的,從玉瀾堂出去時還沒摸著主子的脈,公孫蘭湊上前問荀眉道:「荀姐姐,王妃這怎麼忽然就變了主意了?」公孫蘭也不是個蠢的,以前阿霧明顯是放任她們不管,怎麼今兒突然要興規矩了,她不太信什麼王爺責怪的托辭,若被王爺責怪了,反倒該遮掩才是,又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荀眉蹙眉想了想,若真是王爺責怪王妃,那她們才該更打起精神來伺候這位王妃,王爺是何等人,哪會對人講這些心底話。荀眉伺候了楚懋許久,也沒見過這位主子開口責怪誰,不喜歡的一個眼神就打發了,這位到底是正妃,又生得那般容貌,果然是不同的。
「咱們下頭的人哪裡猜得到主子怎麼想的,只咱們自己盡了本分就是了,王妃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人。」荀眉對公孫蘭道。
公孫蘭畢竟年輕些,不如荀眉現在那般想得開,聽了她的話,只撇撇嘴,又同一旁的歐陽芷低聲說了起來。
第二日上頭,荀眉等三人自來請安,何佩真的瑤碧院和陶思瑤的瓊芷院都不見動靜,如今越發連派個人來知會一聲也懶怠了。
當然這也越發讓阿霧這個王妃汗顏,目前的種種看起來好像還真是她放任的。
當著三個姨娘的面,阿霧啜了口清茶,道:「兩位側妃呢?」
紫扇回道:「兩位側妃都沒打發人過來,奴婢這就讓人去瑤碧院和瓊芷院看看。」
不過一小會兒,翠玲、翠瓏就來回話道:「何側妃和陶側妃都說正病著,所以不能前來給王妃請安。」
阿霧掃了一眼三個姨娘,笑道:「都是我這個做正妃的不是,一進門兩個側妃就病得起不來了,今日正好,雪也化了,咱們一同去探慰一下兩位側妃可好?」
荀眉等三人哪裡敢拒絕,自然只能跟在阿霧身後,看神仙鬥法。
阿霧先去的是何佩真的瑤碧院,她是最先入府的側妃,外公又是鎮國公,這府裡誰不給她三分面子。阿霧既然要殺雞,當然得選一頭羽毛亮麗的。
瑤碧院裡的何佩真聽得阿霧領了三個姨娘來看她時,眼睛都瞪圓了,「呵,她還真敢來我面前擺譜兒,還正當她這個正妃有什麼了不起的啊,我倒要看看她能奈我何。」何佩真這個不請安的,倒比阿霧還更窩火些。
「主子,她畢竟是正妃,你是不是先去床上躺一躺,也算是給她個台階下。」何佩真身邊的竹意勸道,其實也是給何佩真自己一個台階。
哪知何佩真偏偏不領情,呵斥道:「我幹嘛要給她台階下,我不信她能奈我何,再不濟我也是皇上賜婚的,玉牒上寫了名字的。」
「就是,也不想想不過是個禮部侍郎家裡的姑娘,還敢在咱們主子面前擺譜,哼。」竹韻在一旁幫腔道。
竹意心底暗自搖頭,卻也知道自家主子是個什麼脾性,越勸越鬧,索性不再開口。
阿霧走進瑤碧院的正房時,就見何佩真氣定神閒地坐在榻上喝茶,見了她也不起身,「還請王妃見諒,我這兒正病著,起不得身給王妃行禮。」
這樣的睜著眼說瞎話,也虧她掰得出。
阿霧倒也不動怒,逕直走過去坐在何佩真的對面道:「既然病著,這些虛禮自然就免了。瞧瞧真是可憐,病得連站也站不起來了,看的哪位大夫,怎麼這麼久也不見效?」
何佩真被阿霧這居高臨下的語氣惹得怒火燒心,「不敢勞王妃掛心,我也不記得是哪位大夫了,王妃若想知道,去問紅藥山房就是,大夫都是她們請的。」
阿霧抿嘴一笑,也不是太沒腦子嗎,還知道挑撥離間。不過阿霧也不再跟何佩真廢話,又拿右手認認真真地撫了撫自己左手的手指,彷彿這天下再沒有能比她的手更矜貴更值得她注意的了。阿霧這個動作是跟福惠長公主學來的,旁人看來這是最輕蔑人的一種舉止。
「前些日子王爺也說了,何側妃這樣一直病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府裡人多事雜,不利於何側妃養病,還是去莊子上住一陣子,待病好了再回來吧。」阿霧淡淡地道,彷彿決定的不是何佩真的去留,而是一隻貓兒狗兒的去留。不得不說,阿霧很會激怒人。
「憑你,也敢?」何佩真壓根兒不信阿霧敢這樣對她。
阿霧不知道何佩真是哪裡來的底氣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這下子就是楚懋先頭沒發過話,她也得好好收拾何佩真一頓,好叫她曉得,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
「我怎麼不敢,王爺昨日叫你抄三百遍女戒,去了莊子上你正好有閒工夫好好抄寫領悟。」阿霧站起身,吩咐紫扇等幾人道:「你和赤錦帶著幾個婆子在這兒幫何側妃收拾行李,我要在午前看到何側妃的馬車出府。」說罷,阿霧也不看何佩真,起身就要走。
門口就站著四個從玉瀾堂特地挑出來的五大三粗的婆子,這不過是為了威懾何佩真,其實光是留赤錦一個,就能乖乖叫她們聽話了。
「榮璇,你敢!」何佩真尖叫著跳起來。
「呵,可沒聽說過哪個府上的側室敢大呼小叫主母的名諱的。」阿霧諷刺道:「咦,不是先前才說起不了身麼,怎麼這會兒倒站起來了,你也不怕咒自己咒得多了,今後真的半身不遂?」
紫扇在一旁扶額,從來不知道自家主子可以這般毒舌的。
其實阿霧也不願意的,誰都想給人落個溫柔敦厚的印象,可是對付何佩真這種人,你稍微軟一點兒,她就以為你怕了她,簡直都敢爬到你頭上來拉屎。
不過阿霧這樣暢快地諷刺何佩真後,身心都得到了舒愉,比起當年她被何佩真罵小娘養的之後只能用哭泣來反擊,這回可是爽多了。
阿霧嫌這樣還不過癮,上前走到何佩真的身邊,低身在她耳邊輕笑道:「你當年不是罵我娘是小娘養的嗎,我倒是想你也生個孩子出來,它可不就真正是小娘養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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