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榮吉昌拱了拱手。
「坐吧,你來是……」見榮吉昌如此,榮大老爺反而不知該怎麼說話了。
榮吉昌撩了撩袍子坐下,「大哥,今日白天是我衝動了,你也知道,哪個男人遇上這樣的事都難免失控。」
榮大老爺趕緊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已經聽出老三是來修好的,榮大老爺心頭鬆了口大氣,覺得老三這個人還是有優點的,至少重情義,友悌兄長。
此刻榮吉昌趕來修和,對連番被訓,又被老婆唾棄和眾人羞辱的榮大老爺來說,簡直不次於雪中送炭了,何況榮三老爺還是當事人,這一份諒解,對榮大老爺就格外的可貴了。
「老三,這件事是哥哥做得不地道,可都是那王氏狐媚多妖,我……我也是好心,當初老二欺負了她,我看她可憐才收留了她,哪知道……」為著當初榮二老爺也欺負過王氏的事情,榮大老爺沒少嫉恨他,他越是稀罕王氏,就越發討厭他二弟。而今日事發,明明當初老二也做過,可他屁事沒有,自己做同樣的事情卻落得一身騷,榮大老爺覺得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所以這會兒很不吝嗇地要把榮老二也拖下水。
榮三老爺點點頭,「那王氏也是可憐人,當初我出使外洋,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臨走時也吩咐過你弟妹,那王氏年紀輕輕何苦為我守著,叫她見到合適的人就把王氏放出去。不曾想,她也倒是會修造化,盡然跟了大哥。」
榮大老爺聽到這兒,越發覺得榮老三的話順耳,原來他不是霸佔弟弟的妾氏,那妾氏他本就要放出去的,只是他沒能等到王氏放出去,就和她有了情意而已。
「當初她犯了事,是大哥救了她,大哥也是好心。她現下又替你生了兒子,替咱們國公府開枝散葉,雖有過錯,但倒底是環哥兒的親生母親,若環哥兒長大後,知道是咱們處死了他娘,他該……」榮三老爺憂傷地皺了皺眉頭,「我一想到這兒就難受。畢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環哥兒又是我侄兒,我……」
說起環哥兒,大老爺也想起了自己這個胖乎乎的兒子,他雖另有兒子,可都不如環哥兒生得好,又不如環哥兒肖似他,大老爺對環哥兒是真心喜愛。對王氏,也多有憐惜。昨兒晚上,他們還在一個被窩裡顛鸞倒鳳,甜蜜無比,明日就要送掉她的命,大老爺也捨不得。
何況,女人家總愛胡思亂想,王氏曾不止一次問過榮大老爺,如果他們的事兒發了,榮大老爺可會護著她,榮大老爺當然是胸口拍得老響地道:「當然會!」
想到這兒,榮大老爺更是內疚,想到那如花似玉,身材豐膩白皙的尤物就要香消玉殞了,再也享受不到她那慇勤、柔媚的伺候,他也有些捨不得。
當榮吉昌說出這樣的話時,榮大老爺也不是傻子,一聽榮吉昌的話,心裡就一動。
「誰說不是呢,只是像王氏這樣不守婦道的人,活著也是丟臉,只是可憐我那環哥兒。」榮大老爺動情處還灑了兩滴淚珠子。
「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咱們這樣的人家,更該慈德持家才好,按我說,將那王氏送到姑子庵去不久一了百了了,今後環哥兒長大也不至於怪我們當爹的和當叔叔的。
榮大老爺眼睛一亮,一把抓住榮吉昌的手,激動得口噴白沫地道:「老三,哥哥這兒替我們環哥兒謝謝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榮大老爺就很積極地叫上榮三老爺去了安國公跟前,替王氏說話。
「這樣的女人就該浸豬籠,你們居然還替她求情?」安國公怒其不爭地看著兩個兒子。
「爹,王氏再不好,畢竟她生了環哥兒,將來環哥兒長大了,問起來,該怨我了。何況,咱們這樣的人家講的是行善積德,畢竟是條命,把她送進姑子庵,也是了結,還可以為環哥兒積點兒福。」榮大老爺哀哀地求著安國公。
「你難道沒兒子嗎,要稀罕個庶子?」安國公氣惱自己這要繼承家業的大兒子的糊塗昏庸。
「爹……」榮大老爺別有深意地看了榮三老爺一眼。榮吉昌也是庶子,他娘當初不要臉的爬了自家老爹的床,生了這麼個兒子,自家老爹還不是稀罕,怎麼又不嫌棄出身低了。
雖然兩者不可相提並論,畢竟榮三老爺的姨娘當初不是有夫之婦。可這當口,安國公也不得不考慮榮三老爺的感受。
「老三,你怎麼說?」安國公索性把責任推到榮三老爺的身上,他總不願意王氏活著的,讓他一直戴著綠帽子。
「我……」榮三老爺也看了一眼榮大老爺,這一眼也很有深意,然後才低聲道:「畢竟是條命,送進姑子庵也算乾淨。」
安國公如何不懂榮三老爺的意思。都是老大糊塗,居然還要找老三來斡旋。
安國公歎息一聲,「罷了,今後這家業都是你的,你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榮大老爺聽了既歡喜又忐忑,老頭子這是要放權的意思嗎?
當柴房的門被打開,陰暗的屋裡照進一絲陽光時,王氏縮在牆角抱膝坐著,木然地抬起頭,心裡眼裡滿是絕望,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見太陽了吧?她昨晚幾乎哭瞎了眼睛,吼破了喉嚨,都沒用,沒人要聽她說話,她只有一個下場,不用人說,她也知道。
「出來吧。」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站在門口,厭惡地對王氏喊道。
王氏愣了愣,她本以為這開門就要灌藥或者送來三尺白綾的,王氏站起身,慢吞吞地挪到門邊,想盡量多活一刻。
「磨磨蹭蹭幹什麼,還不快走。」馬婆子大聲吼道,這樣的女人她打心底瞧不起,也是府裡主子開恩。
「媽媽,這是要去哪裡?」王氏忐忑地問道。
「送你去水濟庵,國公爺開恩,留你一命,像你這種女人死不足惜,既蒙主子開恩留了性命,可記得從此安安分分,多為主子念幾本經。」另一個脾氣稍微和緩點兒的婆子開口回答。
王氏簡直喜不自禁,頓時就哭了起來,可嗓子沙啞哭不出聲,只下雨似的落著淚,忙亂地給兩個婆子都下跪謝恩。
「起來吧。」兩個婆子對她既厭惡也可憐。
王氏站起身,理了理思緒道:「我該去給國公爺磕頭謝罪。」
「國公爺哪兒耐煩見你啊,也是你命好,大老爺和三老爺都給你求情,國公爺才留了你性命。」
榮大老爺給她求情,王氏多少料這點兒,可她萬萬沒料到榮三老爺會給她求情。王氏向三房的方向望了望,想起那年她初見三老爺時的光景來。
**添香,煮茶潑墨,曾經是何等的快樂。
其實這完全是記憶在經年後,被洗滌得只剩下了美好,實際上**添香恐怕就那麼一回,煮茶潑墨未必有之,但記憶的模糊處加上了美好的想像來描補,就讓王氏泣不成聲地後悔了。
「我對不起三老爺,臨走前想去給三老爺磕個頭,求媽媽去跟老太太說一聲,我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也讓我再看看我那可憐的環哥兒。」王氏跪在兩個婆子的腳下,苦苦哀求。
那說話和婉點兒的婆子看她這副模樣,也有些不忍,她是府裡的老人,如何不知大老爺和二老爺的品行,這王氏雖然是自己不檢點,可那也是上頭那兩個爺做的孽。因此答應她去老太太跟前說一聲。
老太太聽了本要發作,想見環哥兒那簡直是做夢。
可老太太又旋即一想,這王氏如今還是要算作三房的姨娘,壞了心眼子來勾搭自己的兒子,這名聲壞得不能再壞了,讓她再去三房給崔氏添添堵,順便好叫人不要忘了這王氏是三房出來的人,三房如今正有個姑娘,剛好是說親的年紀。自己父親的後院出了這等不要臉的娼婦,哼哼……
老太太想得很美好,於是點頭同意了讓王氏去三房磕個頭,但是環哥兒是不許見的。
王氏跟著兩個婆子去了三房,榮三老爺和崔氏本想拒而不見,帶話的婆子卻說是老太太的意思。屋子裡榮三老爺和崔氏坐在榻上,阿霧則站在崔氏旁邊。
王氏進門,也沒有東張西望,跪著磕了三個響頭,將屋裡地磚都磕得要搖動了似的,口裡道:「謝老爺給奴求情。」
榮三老爺緊繃著臉,崔氏則看到王氏就打心底覺得膈應。聽她說是榮三老爺求的情,立即轉身瞪了一眼榮吉昌。
榮三老爺看著王氏滿臉不耐地道:「不用謝我,要謝就謝六姑娘,是她勸的我。」
那王氏聽了抬起頭,向著阿霧道:「奴給六姑娘磕頭,六姑娘不是第一回救奴了。」
阿霧聽了,眉尖微微動了動,她臉上戴著面紗,是知道王氏要來後才讓人拿來的。阿霧不願王氏看見她的臉,雖說她要去姑子庵了,可後面還會不會使什麼ど蛾子卻是未可知的,畢竟人生實在太長了,就怕她耐不住尼姑庵的枯寂。
阿霧如今對自己這張臉已經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打小讀史書她就知道了紅顏禍水和紅顏薄命兩個詞。再後來,她幼時花燈節兩次遇險,在後來她在江蘇,登徒子的驚鴻一瞬,叫榮三老爺費了多大功夫才按下去,使人情動關係,阿霧動用了不少銀子,才使得榮三老爺調任回京。
雖說那裡有榮三老爺座師和同年的功勞,可人家為何就偏偏要幫你榮老三?
總之這張臉是禍害,不管是說阿霧自戀自狂也罷,還是說阿霧謹小慎微也罷,總之是能不冒險就不要蹈死。
王氏又給阿霧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抬頭道:「六姑娘自幼就憐惜奴,如今奴就要去了,還求再跟姑娘說幾句心裡話。」
什麼心裡話,其實剛才王氏的話已經露出了輕微的威脅之意,阿霧不能不聽她說幾句話,其實她自己也是願意聽聽王氏的話的。因此阿霧點了點頭。
「爹,太太,我帶王……」阿霧忽然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王氏了,因而模糊了發音,又道:「去我原先的屋子坐坐。」
榮三老爺在崔氏開口前,率先道:「去吧。」總有這麼一天要和王氏當面鑼對面鼓的談一場的,也省得今後留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