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三爺笑了笑,「行了,有得你學吶。」攆了阿霧出去,他自還有話囑咐崔氏。
到下午晌榮三爺出門應酬,阿霧溜進了崔氏的屋子,拿手撐著下巴,一臉好奇地看著崔氏,「太太,你怎麼說服爹爹替你出頭的啊?」
阿霧覺得神奇極了。以阿霧對榮三爺的瞭解,他是個只管外院事情的男人,這屋裡一切都是崔氏說了算。不想這回居然肯替崔氏出頭。要說那王氏新鮮嬌艷,崔氏自是趕不上的,榮三爺能不被女色所惑,阿霧很是欣慰又覺得可貴,當然也覺得奇怪。
想當初福惠長公主那樣高貴的身份也沒能讓她的顧家爹爹能少一絲好色之心。說句難聽的,那真是個見著新鮮的就要嘗一嘗的人。
崔氏臉一紅,這怎麼好意思對阿霧說。若說智慧,崔氏是拍馬也趕不上阿霧的,但若要說到駕馭男人,崔氏可是不輸任何人的。
崔氏雖自小沒受過什麼好的教導,但一個又一個的姨娘傳下來的伺候和拿捏男人的經驗,崔氏卻知道得不少。她那位知府爹爹,可謂是老當益壯,每年都有一抬粉轎入府,更不提她那幾個哥哥的姨娘了。
崔氏也不知該不該將這些事兒說給阿霧聽,她還是希望阿霧像個真正的大家閨秀般端莊秀。
可崔氏見多了男人私底下的模樣,大家閨秀雖然受夫君敬重,可那也得看人,人好才行。若是遇上男人混賬的,閨秀反而討不了好。私底下孤守空閨,暗夜流淚的也多的是,哪怕娘家再有權再有勢,也未必就能活得輕鬆。
反而那些姨娘憑著些溫柔小意,再生個一男半女,受寵十幾年,風光bi壓主婦的也不是沒有。這閨中秘術學一學也不是沒有好處的。
只是崔氏又怕教了阿霧後,讓她學輕浮了,這可就事與願違了。崔氏拿捏不好這個度,索性就不動腦子了,尋思著大家閨秀一副姨娘做派總是不對的。
「你個小丫頭問這些做什麼,今後你自己就知道了。」崔氏笑著點點阿霧的腦袋。她尋思著阿霧這般聰慧,說不定出閣後自己就看明白了。
不得不讓人歎息一聲,崔氏這是太高看自家女兒了。有些人瞧著聰慧,實則某方面就是個木愣子。阿霧就是做夢也絕不會夢到,崔氏不過是從個張敞畫眉的典故,就說服了榮三爺,還讓這個男人心甘情願地替她出頭的。
只是阿霧私下對崔氏的評價又高了些,想不到自己這位太太還是有些手段的嘛。
但是有手段的女人可不止崔氏一個。
榮三爺還是在仲秋季某個月朗星稀的夜晚去睡了三千兩銀子買來的通房丫頭王氏,然後王氏很快抬了姨娘,畢竟她並不是真的丫頭。
仲秋裡,崔氏大病了一場,傷了元氣,至今未復。
阿霧心裡知道崔氏是為了榮三爺和王姨娘圓房才起病的,可這種事也許並不只會發生這一次。以榮三爺的才幹和能力,阿霧以為他日他必將展翅高飛,那時候女人豈不是更多,上司送的、下屬送的、走關係找路子的人送的,多如牛毛,崔氏若每一回都要這樣上一回元氣,大羅神仙也救不了的。
何況阿霧看著這個王姨娘還算是個聰明的。
對崔氏恭敬、順從,從不恃寵生驕,每日裡早早就來請安,崔氏病了,她慇勤地在跟前兒端茶遞水,最難得的是居然沒藉著這麼好的機會往男人跟前湊。
榮三爺也在崔氏屋裡陪著她,一直到她好起來。
其實榮三爺真不算沒良心,更不是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的男人。每月也只有在崔氏不方便的那幾日裡才去王氏屋裡。
對阿霧同榮玠、榮珢還是同樣的關愛。
阿霧以為,崔氏這真是身在蜜罐子裡不知甜了。可偏偏阿霧那怕是在自己心裡,卻也不忍在說一句崔氏的不是,因為她的臉色真是太蒼白了。
少了昔日的粉光瀲灩,多了一絲道不清的慘白。每日依然溫柔地笑著,對榮三爺也極盡小意,可阿霧還是能看出她臉上的灰色來。
一股帶著死氣的灰色,讓阿霧心憂。
阿霧悄悄掀了簾子進屋,拿食指放在唇中央示意小丫頭不許聲張,崔氏屋裡的李媽媽在勸她。
「太太何苦如此作踐自個兒身體,你瞧瞧你如今這臉色,連粉都遮不住了。」李媽媽又心疼又心急。
崔氏良久未語,然後才聽她沉沉地自嘲道:「難怪三爺如今不愛看我了。」
李媽媽大急道:「我的好太太呀,老奴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如今像三爺這樣的好男人可少見吶。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有了兩個狗蚊子也要上街去瞎晃悠,三爺可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的。」
崔氏哭道:「他規矩,他規矩,還會……」
「那王氏是個狐媚子,慣會勾男人,可咱們三爺不也沒經常去她屋裡麼,都是太太不方便的時候才去一去。」
這話也是阿霧想勸崔氏的。
崔氏惆悵地低聲道:「他就不能不去嗎?以前沒有王氏,他,他又是怎麼過的?」
「我的太太,要老奴說這也是你的不是了,自古一個茶壺就不單只配一個茶杯的,三爺這樣的人已經是少得不能在少了。你若再這樣憔悴下去,三爺恐怕真就要被那狐媚子籠絡住了。」李媽媽有些恨鐵不成鋼的道。
「連你也來說我妒……」崔氏又抽泣起來,「我若是真妒,還會不給那王氏用避子湯?」
阿霧一聽,心裡大駭,心裡直歎息,「我的太太喂,你真是太分不清輕重了。」一邊兒自己氣得吞氣兒抹淚,一邊兒又真大方地讓人生兒子。
只聽崔氏又繼續道:「媽媽,我這是心裡難受,我心裡太難受了。」阿霧在外面都能聽見崔氏捶胸的聲音。「三爺,這就是拿刀子在往我心上割啊,我一夜一夜的睡不著,他就是在我身邊,我也睡不著,我有時恨不能拿刀乾脆一起去了算啦。」崔氏不敢哭大聲了,拚命壓抑,卻越發喘不過起來。
「太太,太太,你在說什麼胡話吶。」李媽媽聞言大驚。
阿霧也驚住了,沒想到溫柔懦弱的崔氏居然會有這份心腸。倒底是什麼魔障能讓她這樣難過又這樣失了分寸。
阿霧隱約覺察出了點眉目,婉約詩詞她也讀,大多是低劣的香艷,阿霧並不喜歡,志怪裡妖精們的貪戀人間,阿霧只覺得她們蠢傻。可如今對應著崔氏來解讀,阿霧才明白其間的驚醒動魄來。
男女之情難道真有如斯魔力?
阿霧陷入了沉思。唐秀瑾曾教過阿霧這一課,但是這位先生太不稱職,只開了個頭,就倉促結尾,以至於阿霧以為,愛,不過就那麼回事了。
做鬼時,虧得阿霧還曾得意,她這一生也不算虧了,連男女之愛也嘗試過。如今想來,也許她就從未懂過。
但是崔氏給阿霧上了最最生動的一課,阿霧以為,這女人的心還是得自己守著才好,否則落到崔氏這般境地,那才叫個自作孽啊。
就是榮三爺那樣的丈夫都能讓她生出殺心來,若換了另一個混賬點兒的,還指不定鬧出什麼來吶。阿霧這回卻失算了,若榮三爺本是個混賬的,崔氏又何至於到這個地步。
屋子裡又聽見李媽媽道:「太太何苦跟三爺慪氣,你多在三爺跟前兒……」李媽媽說到這裡聲音陡降,阿霧聽不清楚,然後又聽她道:「三爺素來最愛重你,難道還會去那邊?」
卻聽崔氏恨恨地道:「總不成還要讓我跟個狐媚子一樣,低三下四去做那羞死人的事?」崔氏又嚶嚶地哭起來。
李媽媽又是一陣好勸。
阿霧在外面站了會兒,又悄悄地走了,她能勸的,想說的,李媽媽幾乎都說了,但崔氏顯然沒有任何變化。
夜裡,阿霧焚香,談了一支自己也說不出名堂的曲子,紫硯一邊兒聽一邊落淚,才十一歲的紫扇倒沒什麼太大感觸。
「你哭什麼,紫硯?」阿霧問如今已經十四歲的紫硯。
紫硯拿手絹擦了擦眼淚,「我也不知道,我聽了就覺得心酸,忍不住。」
阿霧看了紫硯半天,心想,這丫頭不會是思春了吧?這可不是好兆頭。還得找個小丫頭看著點兒,別出點兒什麼私相授受的事情來鬧心。
如今一提及男女之事,阿霧就覺得煩。唐秀瑾當初是一個煩,崔氏又是一個煩,如今若紫硯又陷進去,那可真是叫煩不勝煩了。
阿霧歎息一聲,讓紫硯收了琴,只覺得自己小小的身子沉重無比,太太的事自己要操心,丫頭的事自己還是要操心,難怪將個身子操心得矮墩墩的,也不知將來會不會長。
夜裡,紫硯給阿霧梳頭睡覺,阿霧還特地讓她給自己找找頭髮裡可有白髮,真是cao碎了她一顆心。
阿霧cao碎了心也不管用,崔氏的心情依然低落,但別人可不會因為她心如刀割就不宰割她,老太太那邊兒崔氏每天照例還是得去站上一個時辰,她身子越發弱起來。
秋、冬交替之際,病的也不止崔氏一人。蘇念給阿霧帶信,邀她一同去唐府看望唐音,唐音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