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裡有臭蟲和耗子。
黃蘭卿身嬌肉嫩,半夜醒了好幾次,渾身發癢,又被耗子嚇得大叫。
他的叫聲,吵醒了四周牢房的人。
不時有罵聲。
陳七也被黃蘭卿吵醒幾次,少不得拿腳踢他。黃蘭卿頗為委屈,縮著肩膀,挪到了陳璟身邊,想靠著陳璟。
「央及,你睡著了不曾?」黃蘭卿害怕,推陳璟,想和陳璟說說話兒。
「睡著了。」陳璟回答,眼睛沒睜,聲音也無半分睡意。
黃蘭卿又挪近了些,隔著彼此的被子,貼在陳璟的後背。
「別靠太近。」陳璟說。
黃蘭卿心想:「你以為我願意靠得這麼近啊?兩個大老爺們,貼著背睡覺,我也不舒服啊。但是我害怕,這牢房不知有沒有死過人,陰森森的」
這話,畢竟有點窩囊,黃蘭卿沒好說出來,就道:「好好,知道的。」然後假意往旁邊挪一點,其實根本沒動,還粘著陳璟。
「坐牢還是蠻可怕的。」已經到了寅初,還有一個時辰就天亮了,黃蘭卿毫無睡意,悄悄拉陳璟說話,「你說,我爹明日會來接我嗎?」
陳璟沒有接話,繼續睡覺。
「若是我爹來接我,也會接你們出去的。」黃蘭卿繼續自言自語,「要是明晚還在牢裡,我半條命都沒有了。這牢房,又要添一條冤魂。」
說到冤魂,他自己嚇得往被子裡縮了縮。
被子裡味道太沖,他縮進去的頭,又伸出來。
回來折騰得不停。
離他們不遠處的孫世一和陳七又被吵醒了,反而是黃蘭卿身邊的陳璟,恍若不覺,繼續睡覺。
「你這孫子,再吵老子先踩死你,今晚就添一條冤魂!」陳七氣得大叫。環境不適,大家睡意原本就輕,黃蘭卿這麼鬧,陳七一刻也沒睡踏實,頭疼欲裂,也心煩意亂。
「噓。」孫世一勸和他們,「末人別大聲,一會把牢卒招來;蘭卿也別說喪氣話。咱們不是殺人放火,只不過和孟燕居起了衝突,又不是大錯。明日也該放咱們出去。」
孟家如今有勢力,和陳璟、黃家和孫家也不是寒門祚戶。
關了一天,孟家的面子也足夠了。
「是啊,明天會出去的。」一直沒有開口的陳璟,倏然道。
他的語氣分外肯定。
黃蘭卿他們還以為陳璟真的睡著了。
陳璟這麼突然一插話,聲音雖然輕,卻有點突兀,幾個人心底各自一滲,都忘了再開口。
「睡吧。」陳璟又道,「要不然,明日沒精神。」
說罷,他感覺到黃蘭卿還貼著他,自己往旁邊挪挪。
沒過一會兒,黃蘭卿又不著痕跡貼過來了,非要緊挨著陳璟,他才感覺踏實。
陳璟懶得再理會了。
再睡了一個時辰,晨曦從牢房上房狹小的瓦逢裡透進來,絲絲縷縷的,宛如絲線纏繞。在黑暗中呆久了,眼睛特別敏感。
陳璟坐起來,伸了伸懶腰。
他這麼一動,黃蘭卿猛然驚醒,混沌坐起來,驚惶問陳璟:「怎麼?」
「天亮了啊。」陳璟道。
黃蘭卿哦了聲,仍是糊里糊塗的。
光線越來越濃,漸漸從牢房各處的縫隙裡湧進來。牢卒也進來巡視,將最面前的小窗戶拉開。
從外頭進來,可能覺得牢房陰暗潮濕,異味刺鼻。
住了一夜的人,陰暗和異味已經感覺不到了。
片刻之後,牢頭親自來了。
他笑容和藹,問:「幾位官人,昨夜睡得還踏實?」他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看著陳璟的,只關心陳璟睡得好不好。
「踏實,暖和。」陳璟笑道。
牢頭就點點頭。
他叫牢卒把幾床薄被抱出去。這幾床薄被,是額外照顧陳璟他們的,不合規矩。一會兒捕快他們來提人,被他們看到了不好。
陳七和孫世一仍在睡,此刻才醒。
「唉,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陳七拉著牢頭,問。
「金縣尊昨夜亥初就回到了縣衙,今早就可以提審。」牢頭悄聲道。
縣令提審,陳、黃幾家可以賄賂,各顯本事,能不能出去,就看他們家給得好處夠不夠,縣尊給不給這個面子。
「知曉了,多謝。」陳璟上前答話,不讓陳七再多問。
等牢頭等人走後,幾個人坐著。
「孟燕居那廝死定了。老子不打折他的腿,就不姓陳!」陳七惡狠狠道,「讓他也吃吃牢飯,和耗子、臭蟲睡一夜!」
黃蘭卿和孫世一聽到這話,沒有同仇敵愾,而是心底各自有了怨氣。
要不是陳七非要和孟燕居過不去,他們也不會身陷囹圄。
聽陳七這口氣,是不甘心的,還要鬧事。
「要被陳末人害死
了!」黃蘭卿和孫世一心裡都這樣想,微微側過臉,不太想和陳七說話了。
「是不是?」陳七說完,見沒人附和他,有點鬱悶,就推了推身邊的陳璟。
「嗯。」陳璟答應。
「嗯什麼?」陳七反問。
「孟燕居啊,那廝死定了。」陳璟道。
「就是。」陳七哈哈大笑,「央及,到時候你還幫我!你也把孟燕居的胳膊下了,讓他知道陳家的厲害。」
「不用下他的胳膊,他也知道陳家厲害。」陳璟笑道。
陳七並不懂陳璟在說什麼。
他完全是很簡單粗暴的以為,陳璟也想打孟燕居一頓,不由哈哈大笑。
孫世一和黃蘭卿驚悚看著陳氏這對兄弟。
他們正說著,倏然牢門打開,衙役又押了個人進來。
那人,被關到了陳璟斜對門的監牢裡。
新的犯人來了,大家不免好奇,都伸頭去看。
「咦,徐大夫!」陳七看清了新來的囚犯,吃驚道。
徐逸是旌忠巷的行走郎中,每個月都要往陳家去一兩趟。雖然他衣裳皺巴巴的,頭髮未散,陳七還是能一眼認出他。
「你犯了什麼事?」陳七又問。
徐逸剛剛進來,眼睛還不適應牢房裡的昏淡光線,聽到有人叫他,只覺得聲音熟悉,愣是沒想起是誰。
好半晌,他才看清陳七。
「七少爺啊。」徐逸頗為尷尬,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解釋,滿面窘迫。
陳七點點頭,又問:「你犯了什麼事?」
徐逸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
陳璟也伸了伸腦袋,看了眼徐逸,問道:「是不是去邢家治病了?」
徐逸看到陳璟,一時間百感交集,連聲道:「央及少爺,哎呀是您啊,哎呀」
陳璟笑了笑,道:「對不住,是我害了您!」
陳七幾個人云裡霧裡,不解何意。
他們都看著陳璟。
陳璟解釋道:「我昨日不是下了邢定的胳膊嗎?邢家找大夫去接骨。那傷,誰接誰倒霉。這不,徐大夫就惹事了」
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黃蘭卿等人更加糊塗了。
「為什麼誰接誰倒霉啊?」黃蘭卿問。
「因為接不好,反而會害得邢定傷勢更重,能不倒霉嗎?」陳璟道,「是不是,徐大夫?」
徐逸直歎氣。
黃蘭卿幾個人愣了愣。
他們一開始都以為陳璟是吹牛。
此刻,他們心裡五味雜陳,看陳璟的目光,都帶著驚愕。
陳璟昨晚跟探監的李八郎說,邢定那胳膊,誰也接不好,除了陳璟自己。今日,邢家就把大夫投入監牢。
足見,陳璟說的都是真的。
「原來央及真的這樣厲害啊」黃蘭卿和孫世一都在心裡感歎。
而陳七,注意力和別人總不在一個地方,於是他怒道:「接不好傷,就把人投入監牢?邢家欺人太甚!」
徐逸半句都不想辯解。
他昨夜被邢家關了半夜的柴房,一早就將他送官。此刻,徐逸心裡萬念俱灰。他不怪打傷邢定的人,也不怪劉苓生捧殺他。他只恨自己學藝不精,更擔心病家那條手會不會因他而毀了?
邢家把徐逸送入監牢,而徐逸擔心的,仍是邢定那條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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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子初金縣令,昨日去了姚江,並不是公事。
他是喝酒去了。
黃昏時分,他啟程回家。到了望縣,已經亥初。家裡的管事告訴他,昨日孟官人把幾個小混混投入了牢房。
縣衙的大牢裡,每天都要關些街頭鬧事鬥毆的小混子。
金子初也不上心。
喝多了酒,又是車馬勞頓,他身子疲憊,在小妾溫柔鄉里纏綿半晌,就沉沉睡著了,一覺睡到了辰正。
然後小妾推醒他,說外頭的鮑捕頭來了。
「邢家的管事,押了個郎中來,說那郎中要害死他們家三官人,讓關到牢裡,叫他吃點苦頭。」鮑捕頭興奮道。
有點家底又無權勢的人,關入牢裡,不耗光他們的家財,是不會放出的。
徐逸有間藥鋪。這中間有油水,鮑捕頭心花怒放。
「什麼郎中啊?」金子初問。
「徐逸,那個徐氏藥鋪的東家。」鮑捕頭答。
金子初微愣。
徐逸曾經給金子初請過脈。脈息好,醫品也好,金縣令對徐逸印象不錯的。徐逸自己開藥鋪,逢年過節也會給金縣令下禮。
金子初有點不忍心。
「先關起來吧。」金縣令亦不知到底何事,暫時沒什麼想法,讓把人先押入大
牢,回頭再看看。
若不是罪大惡極,金子初不打算太為難需徐逸。
鮑捕頭吩咐捕快去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