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瓊蘭居,墨瓦白牆間,素淡靜謐。
惜剛醒。
她病後,一直在靜養,每天都要睡得飽飽的,不到下午不起身。
四月的暖陽篩過窗欞,在妝台投下繁複疏影。
惜坐在妝台前的錦杌上,任由丫鬟為她梳頭。她的目光,越過半推的窗欞,落在院落裡。
瓊蘭居的院牆不高,爬滿了綠色籐蔓。被陽光輕擁的籐蔓,正隨風搖曳,掀起綠色漣漪。牆角種著芭蕉,寬厚的芭蕉葉綠影婆娑。
院中的兩株梨樹,也開滿了晶瑩梨花。繁花盛綻,若一樹皚皚白雪,也似一團銀色瓊華。
惜纖柔皓腕撐起下頜,怔怔看著院落的梨樹,她纖濃羽睫下的眸子慵懶又嫵媚。
「等會兒去折幾枝梨花,我要插瓶。」惜後頭,吩咐身後的丫鬟。
她眼眸清冽明媚,聲音軟糯恬柔,午後陽光的金色碎芒落在她的眉梢,讓她的神情似疊錦流雲。
丫鬟道是。
惜很喜歡素淨的東西。
兩人正說著話兒,丫鬟已經幫惜梳了高髻,鬢角插了兩把純白珍珠梳篦,簡單大方。
另一個丫鬟拿了幾件褙子和裙子出來。
惜選了件杏白色仙鶴瑞草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她肌膚凝雪,衣衫簡素,妝容疏淡。素顏白衫裡,卻幻化出烈烈風情,艷瀲嫵媚。
院子裡,傳來敲門聲。
惜看了眼丫鬟:「去看看是誰」
丫鬟道是,咚咚咚快步跑下樓,去開了院門。
惜自己,也附在妝台上,往下看。
來客,是個穿著孔雀藍褙子的窈窕婦人和一個穿著佛頭青緙絲直裰的年輕男子。
惜唇角微勾,露出一個淺淺笑容。
是她的媽媽婉娘和陳公子來了。
很快,婉娘和陳公子就上樓了。
惜讓丫鬟幫著整了整裙擺,出來見客。
來的陳公子,並不是陳璟,而是陳瑜陳七。
「陳公子。」惜福身,給陳七見禮。她身段婀娜,聲音酥軟,陳七立刻心猿意馬,一顆心跳個不停。
這就是惜,是他朝思夢想的惜。已經第二次見惜了,陳七還是很緊張,
「惜姑娘,我是來送藥方的。」陳七一緊張,連寒暄都不會了,直接開門見山說道。
上次陳璟混進會診的郎中裡,給惜瞧病。不知道陳璟說了些什麼,結果,婉娘看中了陳璟的方子,給惜用了。一劑藥下去,惜次日就排除黑色乾燥的糞便,體內熱邪減了大半,人也清明,知道說話了。
一連喝了兩劑,惜不再雙目通紅髮昏。
婉娘大喜,連忙再請陳璟複診。
陳璟怕他大嫂知道這件事,又想著陳七對惜朝思暮想,就在家裡開了方子,交給陳七,讓陳七送到婉君閣。
然後,陳七再把惜的病情,轉告陳璟。
陳七喜得連連給陳璟作揖,叫好兄弟:「哥哥日後做牛做馬報答你!」
陳璟送過來的方子,惜吃了六七天,病情就減了七八成,不再發狂譫語,汛期也過去了,人恢復了從前的溫婉嫻靜,只是身子還虛弱。
這些日子,惜一直在養病。
不少恩客來探病,惜都推卻。
今天,是陳七第二次給惜送方子。
惜笑著,皓腕微抬,接過陳七手裡的藥方。
她仔細看了看,這張藥方和上次陳七送過來的藥方,相差無幾。依舊是「小承氣湯」,由大黃、厚樸、枳實組成,是祛熱的,主治陽明腑實。
這次,大黃的份量減輕了些。
上次的藥方,大黃有五錢,這次只有三錢半。
「和上次的方子差不多。」惜看罷,漆睫微抬,兩眸似冰魄清湛明亮,溫軟笑著對陳七道。
陳七瞧了,臉又是一紅。
他都覺得自己丟臉,怎麼在個女人面前拘謹成這樣?他也算是情場老手啊。
他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來。
婉娘也接過來,看了幾眼,道:「的確相差無幾。七公子,央及公子什麼時候再來複診?再好的大夫,也不能單單憑人口述複診吧?」
雖然陳璟沒有親自來,但是他靠陳七的複述,居然能把惜這怪病治得好了七八成,婉娘心裡是贊服的。
可到底要他親自來看看。
這樣,婉娘才能真的放心。
「央及說,這次的藥吃完,他便來瞧。」陳七立馬道。
「如此最好了。」婉娘展顏輕笑。
陳七也跟著笑笑。
他在惜面前,放佛雲裡霧裡,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完全沒了平日裡的機靈勁,又笨拙又木訥,簡直像個呆子。
他心裡越想爭氣點,越發使
不上力氣。
「那位神醫陳公子,為何不來?」惜問陳七。
她聲音清冽慵懶,又嬌媚纏綿,陳七聽得耳朵都酥了。
陳七心裡又是一跳,人又是緊繃著的,就如竹筒倒豆子般,絲毫不知忌諱,辟里啪啦把陳璟的家庭背景都交代個遍:「他嫂子指望他進學,將來和他哥哥一樣,做個舉人老爺,將來再做大官。
若是他大嫂知曉他來青|樓,虛度光陰,要罵他的。上次,是我硬拉著他來的……」
他也想表彰一番自己,想讓惜和婉娘覺得,陳璟治好了惜的病,也有陳七的功勞。
「他,還怕嫂子啊?」惜卻打斷了陳七的話,口氣輕軟,神態卻有幾分狡黠,眼裡碎芒盈盈,好似發現了什麼有趣之事。
「」陳七就不知道該接什麼了。
說陳璟怕他嫂子?陳璟給陳七機會,讓他能站在自己心慕的女人面前說話,這是對陳七有恩。陳七不能這般忘恩負義,在背後詆毀陳璟,說陳璟怕女人。
怕女人,總顯得窩囊。
說不怕?方才自己那番話,又像是編出來的。要是給婉娘和惜留下一個愛撒謊的印象,以後還怎麼和惜相處?
左右為難,讓陳七啞然。
「陳氏家風篤嚴,是讀書人家。長嫂如母,陳神醫年紀還小,自然要嚴加管束,才能成器。」婉娘笑著幫場。
「是啊是啊。」陳七連忙附和這話。
惜微笑。
說了幾句話,惜收下了藥方,又給陳七行禮道謝。
一番客氣,陳七才從瓊蘭居離開。
從瓊蘭居出來,陳七長長透了口氣。一陣徐風吹來,人也清明幾分,回想在瓊蘭居的表現,心裡懊惱不已。
惜又不是老虎,怕她作甚?
自己之前填了那麼多銀子,就想見惜一面都不行,打了一年多的饑荒。現在輕而易舉見到了,還能那麼近和她說話,到底緊張個甚!
「陳末人啊陳末人,你還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陳七自己暗罵自己。
他還想做惜的入幕之賓。這樣緊張害怕,還怎麼可能?
陳七越想越懊惱。
不知道為什麼,惜說話的時候,那語氣幽幽的,總叫人膽怯敬重,不像其他女人。
從婉君閣離開,陳七直接去了七彎巷,把惜姑娘的情況,告訴陳璟。
他自己也說不明白,因為他都沒敢怎麼看人家姑娘。
陳璟聽了,卻是微微點頭。
陳七也覺得驚奇:「就這樣,你就能斷定惜姑娘是什麼病啊?」
「我心裡有數。」陳璟笑道,「惜姑娘的氣色,是不是比上次好多了?」
陳七點點頭。
想來也怪,陳七又問陳璟:「央及,你到底是怎麼學會了醫術的?」
「看書啊。」陳璟笑道,「我有醫書,借給七哥看半年,你也會醫術的。要不要看?」
「可算了吧!」陳七連連搖頭,「你七哥我,是那愛看書的人嗎?我要是有那個心,早考秀才去了。
不過,照你這麼一說,學醫也輕巧簡單得很嘛」
陳七撇撇嘴,對醫術從此就產生了輕視的心裡,覺得挺容易學。
陳璟在一旁笑。
「你什麼時候再去複診啊?」陳七不知道陳璟笑什麼,也懶得問,只是道,「婉娘好像有點不放心。她說,不見面怎麼複診?」
「過五日吧。」陳璟道,「惜姑娘那藥,能吃五日。等她吃完了,我就去複診。婉娘不找我,我也要找她的。七哥還記得當初婉君閣的承諾嗎?我要找婉娘兌現承諾去。」
陳七怔忪一瞬。
承諾?
誰治好了惜姑娘,就把惜姑娘下嫁,婉君閣出嫁資的承諾?
陳七覺得心疼。他是娶不到惜的,卻也不想惜被別人娶走。若是娶走了,連見都見不著。
「婉娘可厲害著!」陳七酸溜溜的潑陳璟冷水,「她在望縣,人脈頗廣。她不想將惜嫁給你,你也沒法子。」
陳璟只是笑,並不辯解。
「你小子,你還真想娶惜?」陳七見陳璟不答話,還以為陳璟不死心,又道,「追求惜的人可多了,你娶得了,也守不住。」
陳璟又笑。
陳七白了他一眼,道:「有什麼可笑的?你小子異想天開。」
陳璟不回答他,只是問:「下次我去複診,七哥去不去?」
「去啊去啊。」陳七連忙道。然後想了想,又問,「你不會是想讓我去幫你的場子,逼婉娘兌現承諾,娶走惜吧?我可是不會幫你的。」
陳璟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