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七的兩位朋友,一個高瘦白淨的,姓黃名尚林,字蘭卿;另一個中等身量偏黑的,叫孫敏,表字世一。
兩人和陳七秉性相似,不喜讀書,愛好玩樂。
黃家世代經商,很是富足,比陳家和孫家都有錢。但是黃家這些年,沒有人考取過功名,士農工商,商在四民之末,地位偏低。
孫家也是百年大族,家底豐厚,只是近十幾年子弟多紈褲,也日益墮落,漸漸不見往日風采。
陳氏、黃氏和孫氏,在望縣的地位差不多,都是三流門第。比普通百姓有錢,卻又不是那種大富的;出過秀才、舉人等,都沒有進士,沒人做京官,故而永遠不入流。
這三人以陳七為首。
鬼主意都是陳七出,他最機靈。
黃蘭卿是富商之子,有錢,家裡又鼓勵他出來多結交朋友,所以他總是跟在陳七身後出錢。
孫家門第稍微高於黃家和陳家,孫世一就是陳七和黃蘭卿裝點門庭、拔高自己的。他平日言語不多,跟在陳七和黃蘭卿身後,一副高深莫測模樣,實則是說話沒什麼力度,也就免開尊口。
說惜姑娘瘋了的,是黃蘭卿。
「瘋了?」陳七不相信。
「也只是傳言,我並未見到惜姑娘。」黃蘭卿笑道。
他們說著話兒,小丫鬟斟酒,一旁的姑娘彈奏箏,只是含笑,安靜不開口。
他們喝酒說話,沒完沒了的,龔大夫臉色就不太好看,打斷陳七和黃蘭卿閒話,問:「幾位郎君,到底幾時瞧病?」
龔大夫叫龔至離,是明州數得上名號的大夫,家傳醫學。這幾日,望縣總有些才子或者富家公子去明州請郎中,不知何事。
有人請到龔至離跟前。
龔至離沒有理會。
直到黃蘭卿出了大價錢,龔至離才微微心動。等到了望縣,發現只是給個小姐瞧病,龔至離心裡添了幾層不快。
他自己也吃花酒,卻瞧不上望縣的青|樓,覺得跌了份。
在明州,他都是給有頭有臉的老爺太太姑娘們瞧病的。
給小姐瞧病也罷,居然讓他等候了半個時辰;等這位姓陳的郎君到了之後,他們三人竟只顧閒聊,仍是不提看病之事。
龔至離恃才傲物,心裡不快再也按捺不住,只得問了。
「這個」黃蘭卿看出龔至離不快,賠笑道,「龔大夫別急啊,來,吃酒!」黃蘭卿也沒譜,方才丫鬟來傳了婉娘的意思,等著給惜看病的大夫不少,估計今天輪不到他們。
這位龔大夫還不知惜姑娘多麼金貴。
黃蘭卿自己給龔至離斟酒。
黃公子斟酒,龔至離只得吃了。
「是啊,什麼時候輪到咱們啊?」陳七也嘀咕。
他是最想見惜的。
黃蘭卿和孫世一連連給他使眼色,讓他別抱怨。陳七一抱怨,龔大夫心裡就更等不及了。得罪了龔大夫,他轉身一走,他們拿什麼見惜姑娘啊?
「陳末人,許久不見啊。」虛掩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俊朗公子站在門口,他冠玉粉面,男生女相,笑呵呵對陳七道。
他在門口聽到屋子裡說話的聲音,又知道這是陳七常來的房間,就直接推開了門。
他一點也不尊重陳七,是敵非友,陳璟心裡這樣判斷。
那人身後,也跟著幾人,個個錦衣華服。
陳七正好好吃酒聽曲兒,突然這房門被推開,心裡頗為不喜。待看清了門口說話的人,陳七一臉敢怒不敢言,恨恨說了句:「幸會!」
然後就給孫世一使眼色,讓孫世一去關門,不想和這幾位少年公子打交道。
陳璟看著好奇。
原來也有陳七忌憚的人啊。
「既是幸會,請我吃一杯酒吧。」那少年公子哈哈一笑,輕攏折扇,已經不請自入。
他的跟班總共五人,跟著也進來,其中還有位老者,應該也是大夫。
這位公子也是來給惜治病的
屋子頓時就擁擠不堪。
這是妓|女如闌的閨閣。如闌姿色中上等,也算個嫵媚撩人的,只是她琴藝才學實在普通,那些稍有品位的公子,是不願意捧她的。
名妓,要色藝雙全。
連陳七也是追惜姑娘不得,退而求其次,常年在如闌房裡廝混。
如闌很有自知之明,故而陳七等人進來,如闌行禮之後就一直默默撫琴,並未多言。
她這一點,讓陳七喜歡。
「孟少爺,小閣地方擁擠。陳少爺先來,總得有個先來後到之分,恕如闌招待不周,下次再請孟少爺吃酒聽曲兒。」如闌見屋子裡氣氛有點僵,最終停了琴,上前斡旋。
要是打起來,得罪了兩邊的客人,如闌也要受責罰。
「下次?」孟少爺吐氣如蘭,聲音溫柔若水,說話總有種脈脈含情的柔情,似戀人喁喁私語對如闌道,「下次,我才不來你這裡吃酒。你請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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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羞辱之語,他仍是說得溫柔,似春風般。
饒是風|月場上老手,見慣了人情冷暖,如闌也面紅耳赤。
以她的地位,是沒資格請孟公子吃酒的。一語說錯,自取其辱,如闌雙頰滿朝滿飛,輕咬紅唇,半晌說不出話來。
「孟燕居,你今兒是挑事的?」陳七原本打算忍讓幾分的。見姓孟的著實過分,這樣直白羞辱如闌,陳七就忍無可忍了。
如闌是陳七包下的,這樣說如闌,就等於再罵陳七。
「我挑什麼事?」孟燕居笑瞇瞇的反問,一副好脾氣模樣。
他瞅了眼屋子裡的人,一張桌子已經坐滿,然後就對陳璟道,「這位兄弟,勞煩給在下讓給座兒?」
他認識黃蘭卿和孫世一,知道他們是陳七的跟班,而龔至離有了年紀,孟燕居不至於太造次,畢竟有點修養。
看了一圈,只有陳璟年紀最小,穿著又最寒酸,以為他是新來的跟班,就趕上了陳璟欺負。
陳璟回眸,看了眼孟燕居,頓了一會兒,才道:「我這位子,你可坐不得!」
屋子裡猛然一靜。
陳七驚訝看著陳璟。他還以為陳璟肯定會沒出息,嚇得立馬把位置讓給孟燕居。
其他人更是驚訝。
這窮小子還有幾分骨氣,連孟大公子的面子也不賣?
呵,不成想,陳末人的跟班,居然比陳末人更加沒有眼色!
「為何?」孟燕居並不見惱怒,反而饒有趣味看著陳璟。
孟燕居的眼睛特別嫵媚,似星辰大海般,璀璨灼目,這為他添了很多神采。
「你若是坐下,必會頭暈、雙肩微感發麻、胃裡欲吐。」陳璟一本正經道。
「哈哈」跟著孟燕居的人都笑了起來。
連孟燕居也感覺好笑。
他們還以為這孩子能說出什麼驚俗之語。不成想,他居然是詛咒孟燕居。
這麼拙劣的把戲,是孩子過家家嗎?
孟燕居跟著的幾個人,笑得前俯後仰。
陳七這邊,都倍感丟臉。
就好像陳璟想扇人一巴掌,結果沒扇成,反而被扇了回來。
丟人啊!
孫世一輕撫額頭,頭低了下去。
黃蘭卿看了眼陳七。
陳七也氣。早知道陳璟這小子這般沒見過世面,就真不該帶他的。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捉弄陳璟的。
但是看到陳璟被孟燕居這一幫人羞辱,陳七也憤慨。
傷的,也是陳七的面子啊!
「央及,別胡鬧!」陳七呵斥。
陳璟卻是一臉淡然。
眾人笑,他沒什麼反應;陳七呵斥,他也安靜。
「既然如此,我還真想坐坐看。」孟燕居哈哈大笑,拍了拍陳璟的肩膀,「多謝兄弟了,起身相讓吧!」
陳七狠狠盯著陳璟。
趕緊讓啊蠢貨。
比起讓座,陳璟掙扎的表現更丟人,還不如讓孟燕居得意一回。
陳七也不是第一次在孟燕居面前栽跟頭。
這些年,陳七和孟燕居多次交手,負多勝少,總是吃虧。但是,他還是頭一次這麼丟臉,都是陳央及的錯。這孩子就是個掃把星。
「好吧。」陳璟笑笑,果然站起身。
孟燕居愉快的坐到了陳璟的位置上。
如闌上前斟酒。
孟燕居端起來欲飲。
「這酒也敢喝,不怕下毒?」陳璟站在身後,突然道。
孟燕居和他的朋友們皆是一怔。
如闌霎時臉色灰白。
酒是桌上的,陳七等人方才喝得開心呢。
連陳七等人也微訝。
「這酒,不會有毒的。」如闌連忙跪下,磕頭道,「孟少爺明鑒,如闌絕不敢害人。這酒,陳少爺和黃少爺也喝了半壺」
微微一愣神,又聽到如闌這般表白,大家就都明白過來:這孩子剛剛詛咒孟燕居,結果沒成功,還是讓了位子,心裡覺得丟人顯眼,不甘心,想垂死掙扎一番。
很幼稚的孩子!
殊不知,這樣更丟臉啊。
孟燕居哈哈大笑。
他的朋友們也跟著笑。
陳七恨不能挖個地縫鑽進去。
黃蘭卿和孫世一也尷尬不已。
唉,陳七這族弟,怎麼這德行啊?今天被這孩子丟臉丟到家了。
「你起身吧。」陳璟沒有理會眾人的大笑,也不等陳七等人開口,笑笑對如闌道,「我知道酒裡並沒有毒。我如此說,不過怕是等會兒孟少爺肩膀麻痛發作,賴到酒頭上。到時候,你更加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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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眾人皆暴汗!
這位小兄弟,你還真是不死心啊!
如闌也是一臉茫然。
她大概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陳璟到底要幹嘛,如闌也茫然。雖然聽著像為了如闌好,但是怎麼有點不對味兒?
就好像被人扇了一巴掌,這孩子摀住臉不停的說,你的手疼,你的手更疼
如闌回味過來,也覺得滿難堪的。
這位陳少爺,您還是算了,別再說話了,我們都好臊得慌啊.如闌心裡這般想。
「央及!」陳七整張臉都被陳璟打腫了的感覺,「你先出去,等會兒再進來!」他還本想算計陳璟的。
結果,陳璟在陳七仇人面前,把陳七的臉丟光了。
陳七欲哭無淚。
什麼叫自作自受?這就是啊。
這現世報
「哈哈」孟燕居覺得有趣極了。陳末人蠢,由著他耍,不成想他還有個更蠢的跟班,好有趣呢。
孟燕居打算留下陳璟。
他哈哈笑著,打開了折扇。
這麼一打開扇子,只感覺肩頭一陣發麻。那種發麻,從肩頭牽連至胳膊,讓他拿著扇子的手微微顫抖。
孟燕居霎時臉如白紙,神色全變。
得意的表情頓時全斂。
他這麼一驚,頭就一陣炫目發昏。
「這」孟燕居錯愕,猛的一拍桌子,起身就抓住了身後的陳璟,「說,你使了什麼妖法?」
他一起身,頭更暈了,胃裡確有翻滾,想吐吐不出來。
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孟燕居如此一變臉,滿屋子遽然靜得落針可聞。
大家都是出來混的,誰還沒有點眼色?
孟燕居方才哈哈大笑,然後突然起身抓住了陳璟的衣領,足見剛剛那個瞬間,陳璟對他的詛咒起效了。
他抓住陳璟的雙手,仍是感覺麻木,就有點輕微顫抖。
這發抖,眾人皆看在眼裡。
大家睜大了雙目,難以置信。
頭暈、反胃,外人感覺不到。但是孟燕居這發抖,卻是實實在在的。
站著的人,都不著痕跡後退半步;而坐著的幾位,各自把身子往旁邊挪了下。
「幹什麼,要動手啊?」陳七猛然驚醒,跳起來推搡了孟燕居一把,差點把孟燕居推到,從孟燕居手下救了陳璟。
孟燕居被陳七推得踉蹌,錯了好幾步才站穩了身形。
「燕居」
「孟少爺」
跟著孟燕居的人,也回神,紛紛上前,欲扶住孟燕居。
孟燕居那張萬年不變的溫和臉,現在分萬難看。
他滿面黑雲籠罩,指著陳璟問:「你你用了什麼妖術?你敢用妖術,可是死罪!」
孟燕居這話,就證實了方才陳璟對他的詛咒,都起效了。
眾人都驚悚看著陳璟。
這滿屋子的人,個個是有點家底的,都從小讀聖賢書,對裝神弄鬼之事嗤之以鼻。所以,方才陳璟說那些話,他們都笑得要死。
可是他們的笑容還沒有落下,陳璟的詛咒就起效,任誰都心驚肉跳。
這些不信鬼神的讀書人,現在都覺得這屋子陰森森的。
「我說了啊。」陳璟笑道,「我的位子,你坐不得。你記住了嗎?」
他那笑容,有種俯瞰萬物的高高在上。
你記住了嗎?
這種語氣,簡直見孟燕居秒殺到了塵埃呢。
偏偏孟燕居等人還生氣不起來,只覺得驚悚。
「不走嗎?」陳璟見他們都愣住,又道,「你們再不走,我就要說,這屋子,你們都待不得了」
孟燕居和他的跟班們對視一眼。
恐怖、憤怒、不解,不甘,全部浮現在他們臉上。
權衡一番,最後,他們灰溜溜走了。
「哈哈哈!」陳七在身後,發出難以壓抑的爆笑。
太他|媽|的爽了!
孟燕居也有夾著尾巴逃的那天啊!
多次交手,陳七哪怕贏了,也是險勝,哪裡像今天,讓孟燕居那龜孫子模樣般的溜走?
陳七是個沒心沒肺的。
他只顧看孟燕居的狼狽相,笑得超開心。
黃蘭卿、孫世一等人卻笑不出來。
他們也驚悚看著陳璟。
陳璟看在眼裡,笑著跟他們解釋:「我不會妖法。那位孟少爺,身上有病。我不過是瞧準了時機,他快要發病了,才故意恐嚇他的」
 
「什麼病?」眾人異口同聲問。
這異口同聲裡,居然包括龔至離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