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姨娘點點頭,送夏清語出門,看著對方出了院門,她整個人都虛脫般坐倒在地,過了一會兒,方把頭埋進膝蓋中,失聲痛哭起來。
這裡夏清語離了五姨娘的院子,腦子裡還想著李絕心和五姨娘之間會有什麼故事。一面想著,便從阿醜的院外路過,都走過去了,她才覺著有些不對勁,連忙退回幾步向院子裡一看,果然,就見阿丑背對著她坐在藥圃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得!這又是另一樁大事。
夏清語心裡咕噥著,便輕手輕腳進了院子,來到阿丑身後,輕悄悄問道:「阿丑,你想那個巴圖明瞭?」
出乎她的意料,在這樣如同自言自語的問話後,絲毫沒有察覺到異樣的阿丑竟然輕輕點了點頭。夏清語這一嚇非同小可,忍不住跳起來道:「什麼?你真的喜歡那個暴君?」
阿丑這才回過神,手足無措站起身來,眼睛也不敢看夏清語,結結巴巴問道:「奶奶,你……你怎麼回來了?世子爺的傷口應該還沒有癒合吧?」
「唔,差不多了,血止住後,那點傷口也就不算個事兒了。」夏清語坐在一旁石凳上,凳子上墊了狼皮的坐墊,所以一點兒也不發涼。
「纏綿之毒有一點點腐蝕作用,不過不大,只是為了不讓傷口癒合,一直滲血,加上那點腐蝕,就可以讓人痛得打滾兒。」阿丑淡淡解釋著,這一次的口氣裡沒有驕傲,而是帶了一點抱歉。
「阿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你喜歡那個暴君?那為什麼又要殺他的大將?最重要的是,你為什麼要逃出來?是因為那個暴君要為他的愛將報仇嗎?還有你的臉。到底是被誰毀去的?」
阿丑怔怔看著夏清語,好半晌。他才低了頭,輕聲道:「我本以為,我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回憶這段往事,那次和馮大哥說的,不過是其中一段經歷罷了。誰能想到,他偏偏放不下,何必呢?我算什麼?何苦就追著不放呢?北匈那邊,又不是沒有漂亮的男人女人。」
夏清語見阿醜面上流露出幾絲傷痛之色,立刻就猶豫了。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撕開阿醜的傷疤,只是若不能知道對方的過去,又怎麼可能幫他拿主意呢?阿丑顯然也是十分躊躇的樣子,若是他心甘情願回到北匈,夏清語沒話說,可若是他為了阻止兩國刀兵獻出自己,夏清語不太認同,別怨她自私,對自己身邊的親人。她沒辦法那麼崇高。
「算了,如果實在心痛,那就不要說了。」到最後,夏清語還是說出這句話。她有些不忍心聽阿醜的過往。卻聽對方微笑道:「沒什麼,從前一想起那些糾纏,就覺著心在油鍋裡煎。煎熬的又疼又苦又澀又甜,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兒。如今再想起來,卻覺著也沒那麼痛。奶奶要知道,我便說給你聽,正好你也幫我拿個主意。不然的話,我知道你是不願意讓我回去的。」
夏清語點點頭,她就是這樣想的。卻見阿丑伸手揉了揉一邊眉頭,似是不知該從什麼地方說起。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輕聲道:「我其實是中原人,爺爺奶奶爹娘都被北匈擄走,做了奴隸。後來他們都死了,就剩下我一個人,那一年遇上了雪災,主人家看我瘦小,不願意養我費糧食,就把我趕了出來,幸好有一個好心的爺爺收留我,他是北匈一個小部落的長老,精研藥理,而我就跟著他學習藥理,採藥做藥,一晃眼就是八年時光,那段日子,是我最快樂的,和在奶奶這裡一樣快樂。」
夏清語這才恍然,暗道難怪阿丑對藥理如此精通,看來都是那位爺爺的功勞,再加上他本就是天分很高,只是不知道西洋的用具和藥理他從哪兒學到的,那北匈老人不會連這個也精通吧?這怎麼可能呢?除非他也是穿來的。
正想著,就聽阿丑繼續道:「爺爺對我很好,他有一個女兒,我把她當做姐姐。我們一直跟隨著部落四處遷徙,日子過得很苦,但有滋有味兒,靠著爺爺和我做的藥,家裡勉強能換來糧食餬口。姐姐不是很精通藥理,但她非常溫柔,會做漂亮的衣服,心靈手巧,那一年,爺爺把她許配給部落裡最勇敢的阿達哥哥,說第二年就要給他們成親。」
夏清語注意到阿醜的眼睛裡漸漸泛起了淚光,便知道事情的轉折要到了。果然,阿丑頓了一會兒,便扭過頭去,顫抖著聲音道:「就是在那一年的秋天,我從外面救了一個少年回來,他搏殺了兩頭豹子,自己也受了傷,我正好在外面採藥,就把他拖回來,他醒了,為了謝我,就每天出去打獵。他特別特別的厲害,那個秋天,我們部落裡的人得到了從沒有過的豐厚獵物,過了一個非常富足的秋天,我很崇拜他。後來有一天,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家裡,烤火的時候,他抱著我,說喜歡我,說要和我在一起。我嚇壞了,雖然我識字不多,可是也知道兩個男人不能在一起,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好像是鬼使神差,我竟然答應了他。那時我根本不知道,就是這一個決定,為我的部落帶來了……滅頂之災。」
夏清語心想這個少年應該就是巴圖明瞭,真沒想到,阿丑和他還真是兩廂情願的。她見阿丑眼中淚落了下來,便遞給他一塊帕子。阿丑鎮定了下情緒,接過手帕擦擦眼淚,才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奶奶大概也知道了,這個愛慕我,也被我愛慕崇拜著的少年,就是巴圖明。我們那時候在一起,其實是偷摸著的,但也一樣很快樂。可是到了冬天後,他經常一出去就是幾天,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想他不會做什麼壞事的,部落本來就遷徙不定,有時候出去射獵,幾天才回來也是正常。」
說到這裡,阿醜的聲音停了下來,許久之後,他才哽咽道:「有一天,我和爺爺去山上採藥,回來後就發現部落裡不知什麼時候闖進了一小隊北匈的兵,他們在部落中燒殺搶掠,整個部落如同……人間煉獄,我看見……我看見蓋塔明……那個惡魔從……從帳篷裡狂笑著出來,看見我,他就要殺我……這個時候,巴圖明帶著人回來了,他打了蓋塔明,卻沒有殺他,我衝進帳篷,發現……發現還有兩個北匈兵在……可我
姐姐……已經斷了氣,還有我的阿達哥,他們……他們簡直不是人……」
阿丑一邊說,身子就簌簌顫抖著,夏清語總算明白他為什麼會製作出纏綿之毒來毒殺蓋塔明瞭。眼看阿丑就要失控,她連忙一把握住了阿醜的手,沉聲道:「阿丑,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想了,不要再說了,我全都明白了。」
「奶奶,你不明白。」阿丑搖著頭,淚落如雨,目中全是悲傷:「那個時候我整個人都失控了。巴圖明沒辦法安慰我,而北匈的老可汗也病入膏肓,他要回去繼承可汗之位。所以他就命人將部落的人都安葬了,然後帶著我和爺爺回到王庭。他做了可汗,那些大臣們逼他立閼氏,他不肯。最後,他竟是喪心病狂,逼著我扮成女子,正大光明的嫁給他做他的閼氏。」
夏清語瞪大眼睛,暗道這個巴圖明真不是普通的瘋狂,她看著阿丑極清俊的那半邊臉,忽然有些明白了。果然,就聽阿丑哽咽道:「我部落裡的人都死在北匈士兵的鐵蹄下,我當然不肯。他就用爺爺來要挾我,還答應我,只要我做他的閼氏,除了蓋塔明之外,參與屠殺我部落的士兵可以全部處死。後來我才知道,蓋塔明是查到了他有一個心愛的人,但那個王八蛋盼著能把自己的女兒嫁給可汗做閼氏,所以就私自帶了精兵去屠滅我的部落,卻沒想到我和爺爺去山上採藥,巴圖明又及時趕來,讓他功虧一簣。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是北匈老可汗倚重的臣子,也有自己的勢力,巴圖明剛剛做了新可汗,還不能立刻對他動手。」
夏清語也忍不住歎了口氣,暗道怪不得阿丑當日和馮大哥說,自己的身世比他還要淒慘,這真的是太慘了,部落中人雖然是被蓋塔明殺害,但也可以說是因為巴圖明,才會遭遇這麼一場無妄之災,阿丑再怎麼愛慕對方,又怎可能沒有一點仇恨?這樣煎熬還不算,還要男扮女裝嫁給巴圖明做他的閼氏,阿丑竟然能熬到現在還沒有瘋,這神經真的已經算是十分堅韌了。
阿丑哭了一陣,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語調也不似先前那般不穩定了,淡淡道:「為了爺爺,為了給部落中人報仇,我只得忍辱換了女裝嫁他。後來他的地位越發穩固,蓋塔明的權力被削弱,從那一天起,我就開始製作纏綿之毒。終於,我做出了這天下間最歹毒的毒藥,把它用在了蓋塔明的身上,讓那個畜生不如的人渣無比痛苦的死去。可是我不能解脫,我不想做他的閼氏,我只想和爺爺一起離開王庭,哪怕浪跡天涯都好。但他對我很是癡迷,不肯放我走。無奈之下,我就毀去了自己的半張臉,可是我沒想到……」(……)
ps:現在大家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不瞭解北匈閼氏是個男人了吧?吼吼吼(眾:你還有臉吼吼吼,我們想踹你造不?)頂鍋蓋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