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語的確是很忙,這些傷者不少,好在只是一輛驚了的馬車,倒沒有人重傷死亡,但這些外傷也需要快速的清創縫合處理。
剛把這個小腿骨折的病人包紮好,那邊阿丑已經過來了,將手裡藥方給夏清語看,一面道:「奶奶看看有沒有問題?沒有問題我就給他抓藥了。」
阿丑在藥物方面是十分精通的,連帶著他也會些醫術,只不像馮金山等人這樣精通罷了。但是治療骨折的外敷內服藥,他的方子卻是極好,如今來問,只是怕這病人身上有別的毛病,別和藥方上的藥排斥。
夏清語看了一下,沒有問題,於是將藥方交給阿丑,這裡又去給下一個傷患清創縫合,忽聽白薇道:「白蔻,我這裡已經處理完了,你幫忙給包上就行,我去和阿丑一起配藥。」
白蔻答應一聲,今天五姨娘七姨娘等去了工坊,所以杏林館只剩下十四姨娘協助阿丑拿藥,一時間卻也忙不過來。白薇這樣喊著,是看著白蔻手頭上那個病人就快包紮結束,所以才和她說了一聲。
話音落,還不等白蔻答話,忽然就聽一個柔和的聲音道:「姑娘去忙吧,只是包紮的話,我也會的。」
白薇一愣,這聲音不是杏林館中她熟悉的人,一抬頭,只見石秀芳微笑著站在她面前,眼裡露出一絲渴望的神色。
白薇這一嚇非同小可,險些跌坐在地上,一時張口結舌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卻聽那石秀芳又道:「姑娘不是要配藥嗎?我看這會兒你們都很忙碌。所以來幫個小忙,你放心。就是包紮嘛,在家裡時弟弟妹妹淘氣。有時候會受點輕傷,又不敢告訴爹娘,都是我給她們包紮的。」
白薇目光複雜的看著這美貌女子,暗道是看見奶奶憑著醫術讓爺總來杏林館,所以她也想現學現賣?只是一個包紮又算得了什麼?若真打著這個主意,可真是大錯特錯了。哼!罷了,就讓你自作自受。
一念及此,便站起身微笑道:「如此多謝姑娘幫忙了。說完飛快去了櫃檯那邊,這裡石秀芳蹲下身子將盤子中消毒的白布拿起。她之前已經看過夏清語處理病人,因有樣學樣,就將面前婦人的頭給一圈圈包紮起來。
大廳裡的人此時倒有一多半的目光集中在這明顯是官家小姐的女孩兒身上,連夏清語都忍不住好奇的看了兩眼。而石秀芳身後那兩個丫頭則是嚇呆了,她們做夢都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看見這樣恐怖的一幕。
石秀芳是誰?那是真正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這些是什麼人?泥腿子啊,她包紮的那婦人身上甚至還有兩個補丁。這這這……
兩個丫頭只覺腦子好像變成了一架琴,此時那些繃得緊緊地弦一起崩斷。太過驚恐之下,兩人直接石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唯一慶幸的,就是石秀芳總算還記著最後一點分寸。選了個女人包紮,若是像夏清語那樣,只處理病人不管男女。大概這兩個丫頭就要昏死過去了。
在杏林館一片忙碌之時,對面千金堂卻是靜悄悄的。孔方坐在門前那棵大榕樹下。目光複雜的看著這邊杏林館一派熱火朝天。
「孔大夫其實也不必羨慕,對面如今名聲是有了。可她們卻也忙得不堪,哪裡比得上您老人家在千金堂自在,錢也不少拿,這才真是一舉兩得呢。」
一個學徒走過來,他便是和孫長生交好的那一個,此時見周圍無人,於是就在孔方身後站了,一面悄悄笑著說道。
孔方搖搖頭,有些惆悵的歎口氣:「一個大夫,若是都沒有病人來找你治病,那這個大夫做的還有什麼意思呢?早知來到這裡會是這個樣子,我不如在山東,最起碼每日裡就算忙碌些,可看著自己憑本事賺的那些錢,心裡舒服。唉!如今一天天的也沒有病人,我心裡難受,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時候,真不知是怎麼了。」
小學徒沒想到自己只是一句話,便能讓孔方真情流露。當下不由得眼睛一亮,暗道這些日子的刻意親近果然不是白給的,孔大夫終於對我卸下心防,肯說一些心裡話了。
因也連忙附和道:「是,小的也知道孔先生這心情。老實說,當日來千金堂做學徒,盼著的就是學這門手藝,不瞞孔先生,我家裡困難,嘿嘿!所以什麼懸壺濟世啊,這樣高尚的目標我暫時真的沒有,我只想著,學會了點本事,就能憑本事吃飯了。哪想到……唉!」
孔方看了他一眼,微笑道:「東家給你們的月錢雖然比不上我,卻也夠吃飯穿衣的吧?如此你愁什麼?」
小學徒歎了口氣,搖頭道:「東家給月錢,還能給一輩子嗎?終究是靠自己的手藝,這心裡才有底啊。不然的話,一旦……咳咳,孔先生,我是說一旦,那個……您看看咱們千金堂現在的情況,那……那萬一將來要是做不下去了,您是沒有後顧之憂的,怎麼說也是天下聞名的大夫,可小的這樣兒的,要怎麼辦啊?」
小學徒這話說得倒也實在,孔方心裡也泛起了淡淡的憂愁,因看著對面杏林館輕聲道:「天下聞名有什麼用?長江後浪推前浪,我這種老傢伙,這門技術也早就落後了,名不副實,還不如不聞名呢。」
小學徒暗暗握了一下拳頭,表面上卻詫異道:「孔先生怎麼說這種話?是了,您必是感歎杏林館那手術對吧?其實也沒什麼,會手術的不過也就是那夏娘子一個,最多再添上江大夫馮大夫,她們又是在杭州,您要回山東,誰知道她們啊?您老的技藝,夠您吃一輩子了。」
孔方苦澀一笑,喃喃道:「吃一輩子又有什麼用?我從前愛錢愛名,如今才知道,這些不過都是身外物罷了,真正讓我心動的,是那能讓人起死回生的手術,它到底是怎樣做到的?到了我這個地步,怕是再不去看一眼學一學,這輩子也就止步於此了,我……我實在是有些不甘心。」
bsp;小學徒忙道:「這也沒什麼,咱們東家先前不是也偷偷弄了幾具屍體回來麼……」
不等說完,就見孔方搖頭道:「只有屍體,有什麼用?知道了位置又有什麼用?知道手術時怎麼下刀切除嗎?知道那個管子怎麼安放嗎?人的身體多複雜,那些經脈,要怎麼避開?他們給病人掛的那個瓶子又是怎麼弄的?這些東西,哪裡是多看幾眼屍體就能行的?」
小學徒轉了轉眼睛,小聲道:「這個……等孫大哥學成了回來……」不等說完,便見孔方搖頭道:「這裡的人還多被蒙在鼓裡,叫我說,小孫大概是不會回來了,這卻也不能怨他,若是我,我也不會回來的。杏林館又不缺他的月錢,在那裡還能學到手藝,每日裡這樣多的病人,我看見他有時候也開始坐堂了,這些,千金堂怎麼可能給他?這裡人對他又沒有什麼救命之恩。」
小學徒咳了一聲道:「原來老先生也看出來了。實話說,小的心裡也有這樣懷疑呢,不過您說的有道理,這也怨不得孫大哥,有數的,人都是往高處走。這樣說的話,老先生既然心儀那杏林館的手術,為什麼不過去做一個坐堂大夫呢?您要是去的話,她們也肯定是歡迎的吧?」
孔方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心神裡,所以不知不覺和這小學徒說了許多心裡話,此刻忽然聽見這一句,心中不由的就是「咯登」一下,轉回頭打量了那小學徒兩眼,忽然苦笑搖頭道:「咱們這裡是怎麼害人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去了,還不被拿大掃帚趕出來?我雖然嚮往那個手術,可這麼多年,總是攢下了點薄名,豁不出這張老臉去被人踩。」
小學徒聽見這話裡是有話的,心裡越發激動了,連忙道:「老先生別這麼說,我看那杏林館的東家倒不是這種人。我從前和孫大哥還不錯,上次在街上偶然遇見,一起喝了頓酒,聽他說,那夏娘子可是個隨和風趣的人呢,雖是女子,卻比這世間大多男子還有胸襟,就是杏林館如今太忙碌了,孫大哥還總說少人手,只是學徒倒好找,偏偏成名的好大夫不好找,不是有自己的醫館,便是被人聘走了,所以他們也有難處呢。」
「哦?」孔方看了那小學徒一眼,悠悠笑道:「原來你和小孫竟是哥們兒,既如此,你還怕什麼?這裡若是倒了,你去杏林館做學徒就是。」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小學徒思量了一會兒,便把心一橫,正色道:「老先生果然是好眼力,一下子就看穿了小的的心思。不瞞您說,我是有這個打算,只是又有些捨不得這裡,怎麼說,在這裡也做了一年,東家對我也算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