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夫人充滿哽咽的講述聲,在連家持續了很久,直到掌燈時分,才漸漸止息下來,只是遇到這樣的事情,哪裡是哭一場說一場就能夠把事兒解決的?翠兒在錢夫人哭出了心裡頭的鬱悶以後,狠勸了錢夫人一場,倒是勉強讓錢夫人的心情穩定了下來。
「翠兒妹子,讓你見笑了……」錢夫人想到自己剛才聲淚俱下的樣子,紅著臉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的說道。
「不礙的,嫂子這是不把我當外人,才跟我說這話,如今嫂子心裡頭鬱悶的氣兒散去了,我該高興才是。」翠兒看著錢夫人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很是為她高興。
「我去給你打點水洗個臉,看這天色不早了,待會兒咱們吃了飯以後早點休息。」
翠兒看錢夫人待要說什麼,忙拉住她的手說道,「嫂子別跟我見外,咱們剛才都說好了,從現在起到大哥的身子好起來,你們就安安心心的在我們家住著,等明年開春的時候,要是想置辦田產什麼的,到時候再讓青山跟著大哥一起忙活。」
「妹子……」錢夫人看著翠兒情真意切的樣子,也不再推辭,這正是自家急需的,哪裡還能拒絕呢?承了翠兒的情,卻不好再讓翠兒勞累了,便支使了大兒子玉富幫自己打水,怕累著了翠兒。
翠兒看了眼外頭的天,因為下著雪的緣故,天烏壓壓的並不亮堂,卻也能看出來已經是傍晚了,翠兒懷了孩子不禁餓,又想著錢掌櫃一家傷的傷小的小,也是得多吃東西的時候,便也沒攔著玉富去打水,讓錢夫人在屋裡頭歇一陣子,自己則是往廚房裡頭去了。
中午的一頓紅燒肉被一家大小吃了個精光,翠兒想著錢掌櫃一家子落難奔了來。肚子裡頭沒有油水不說,身上肯定也是虛弱著的,想著還是再做頓肉菜。
翠兒四下裡頭踅摸著要做什麼肉菜,等看著廚房裡頭掛著的自家做的臘肉和熏的兔肉。翠兒靈機一動,這時候正好清燉個兔肉,在裡頭配上些鮮嫩的大白菜的梆子,即滋補可口,又沒有中午那麼油膩易燥,對錢掌櫃的身子應該更好些。
想好了要做什麼菜,翠兒便開始忙碌起來了,連青山帶著玉富打了水回來,便也跟到廚房裡頭幫翠兒的忙。
東屋裡頭就只剩下躺在炕上一言不發,指甲卻深深的陷入了手掌的錢掌櫃。哭得十分睏倦的錢夫人還有突逢家變,有些無所適從的錢玉富三個。
錢夫人看著錢玉富那還略帶著稚氣的臉上帶著些許的惶然,她伸出手來拍了拍錢玉富的肩膀,「孩子,咱們家是遇到了些困難。不過這事兒有爹娘掛心就行,你還小呢,幫著娘照顧好弟弟,其他的事兒,你從旁學著就好。」
「是,娘!」錢玉富點頭應了,看著娘親似乎瞬間老了幾歲的臉龐。錢玉富暗恨自己沒有能力,要是自己也像錢家老爺子那樣有本事,自己的爹娘就不會這麼憋屈了。
小小的少年,攥緊了拳頭,他的心中湧現除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總有一天。自己要用自己的能力,照顧好父母幼弟,還有這在危難之中救助自家的連家一家子,讓他們衣食無憂,再也沒有誰能夠欺負他們。
「好孩子。去看看玉貴他們吧,睡了半天了,他們也該醒了。」錢夫人看著兒子臉上惶然之色漸少,帶了些許堅毅的神色,心中微微有了些安慰。
錢夫人看著走出屋子的錢玉富,心中微微鬆快了些,就算自己和相公被逐出了錢家,以後沒有什麼大的作為,玉富和玉貴這兩個孩子卻還是好的,有他們在,自家就有希望呢。
錢夫人忍不住看向躺在炕上的自家相公,看到他緊緊皺起的眉頭,還有握著的拳頭下頭那一點觸目驚心的血跡的時候,原本有些放鬆的心情驀然的糾結起來……失了信仰的自家老爺,如今正是滿身傷痛的時候,若是他撐不下去,那可如何是好?
「老爺……」錢夫人挪到了自家相公的邊上,伸出手來顫抖著抓住了錢掌櫃的手,將他已經淌了血的手緊緊的攥在手裡頭,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落了下來。
「老爺,你這是在剜我的心呀,咱們如今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了,你還不好好的愛惜自己的身子,你是想要做什麼呀!」錢夫人小心翼翼的用帕子將錢掌櫃的手裹了起來,卻忍不住痛哭出聲道。
錢夫人一出聲的時候,翠兒就聽到了,想要去勸勸錢夫人,卻被連青山拉住了,「翠兒,咱們還是先做飯吧,錢大哥現在心裡頭肯定不舒服,這事兒放在心裡頭久了要做下病來的,要是大嫂跟他說道說道,沒準能好些。」
「嗯,好!」翠兒想了良久,覺得連青山說的有理,便點頭應了,繼續在廚房裡頭做飯,但耳朵卻支楞著,聽屋裡頭錢夫人在說些什麼。
「老爺……咱們十幾年的夫妻,你可是家裡頭的頂樑柱呀,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可怎麼活?你現在不說話不動彈,粥也只喝了半碗,這大半天的就這麼直挺挺的躺在炕上,我知道你心裡頭難受,卻不知道要是沒了你,我和孩子都沒有活路了呀……嗚嗚嗚……」
錢夫人伏在錢掌櫃的肩膀上痛哭著,因為下午的哭訴,此時的嗓子已經沙啞了,加上情緒激動,頗有些聲嘶力竭的感覺。她哭的如此激動,是因為十幾年的夫妻,她明顯的感受到了錢掌櫃身上那一股子想要放棄,想要求死的念頭,這念頭嚇壞了她。
錢掌櫃平躺在炕上,眼睛仍是沒有睜開,但一行濁淚還是順著他的眼角流了下來,妻子下午的哭訴字字都敲打在他心上,讓不願認清現實的錢掌櫃覺得五內俱焚一般,失去了自己辛辛苦苦十幾年攢下的家業,失去了從小仰仗的錢家本家的庇佑,失去了從小到大一直以來的理想,錢掌櫃真是去死的心都有了。
錢掌櫃早些時候失望之下。就想一了百了算了,但惦記著孩子年幼妻子無依,他只能咬著牙硬挺著,卻始終說服不了自己。只能躺在炕上硬挺著,不敢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如今,感受到一向樂觀堅強的妻子,在自己的懷裡頭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那淒苦無依的樣子,讓錢掌櫃的心一下一下的揪疼著,他的手,還是忍不住顫抖著抬了起來,輕輕的撫上了錢夫人的頭髮。
現實如此殘酷,自己無法改變無法看開。卻也無法真的就拋下這嬌妻幼子,如今的自己再也不是十里鎮上那個響噹噹的錢掌櫃,只能卑微的躲在連家的屋簷下過日子,錢掌櫃心中歎息著,雖然不願接受現實。卻也不敢輕易放棄生命了。
「老爺……」感受著自己頭上的撫摸,錢夫人心中一鬆,哭得更厲害了。只不過剛才的哭泣是絕望的,如今卻帶了些許的期冀,相公伸出手來回應自己,便是會用力活下去的意思吧?
翠兒躲在廚房裡頭聽著屋裡頭的動靜,只覺得心裡頭也酸的不行。她丟下手裡頭的菜刀,一頭扎進連青山的懷裡,抱著連青山無聲的低泣,這哭泣與艱難無關,只是單純的替錢家擔心,為錢大嫂感動罷了。
連青山輕輕的拍著翠兒的後背幫她順著氣。心裡頭想著錢掌櫃如今的情況,還是多勸勸他的好,便打定了主意要背著翠兒和錢夫人,來一次男人之間的對話。
翠兒只哭了一小會兒,便收住了淚水。壓抑情緒對於孕婦來說不好,但是哭泣同樣對孩子不好,翠兒哭了一會兒散了胸口鬱悶的情緒,便又重新樂呵起來,讓連青山揮刀剁了那熏兔子,自己則是動作利落的做完了晚飯。
吃晚飯的時候,還不怎麼能夠搞清狀況的孩子們見到清燉兔肉,自然又是一片歡呼,忙不迭的衝到桌子邊等吃飯,而哭了半晌的錢掌櫃,雖然身子還有些不適,卻也睜開了眼睛坐在了桌邊上,並不再閉著眼睛不管不顧的模樣,但眼底的落寞看在連青山眼裡,還是不勝唏噓。
吃完了晚飯,玉富帶著孩子們出去玩雪,翠兒陪著錢夫人在西屋鋪褥子的時候,連青山端了碗熱茶放在了錢掌櫃的身旁。
錢掌櫃原本看著外頭黑洞洞的窗子發呆,聞到了茶香轉過頭來,看著連青山跟他一樣瞧著外頭,知道他是要勸自己,但他心裡頭難受的很,並不願開口,便只低頭看著水中浮浮沉沉的茶葉,那碧綠的顏色,是自己近半年來的最愛,卻也是自己走到這一步的導火索,連家的特產——翠茶。
「錢大哥,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頭難受,壯志未酬的感受我也明白,咱們男人之間,不說你兩個孩子還小,也不說嫂子是個弱質女流,若是沒有你,他們三個能不能頂下這門戶守住你的家業……就說,咱們作為男人,遇上天大的事兒,咱們也得站著頂著,不能讓女人來扛……」
連青山目光複雜的看向錢掌櫃,他想到了自己為了保全楊將軍的骨血,不得不棄了從軍的壯志,帶著將軍夫人和將軍的遺孤逃亡,想到了自己為了躲避那些人的追殺,不得不東躲西藏逃回到老家的山裡邊,連縣城都不敢去,想到了那錢二爺仗勢欺人,錢掌櫃為了公平正義才落到如此的下場。
連青山和錢掌櫃說了很久很久,起初的時候是連青山自己說,錢掌櫃聽著,說道激動地時候,連青山的嗓門極大,把錢夫人嚇得夠嗆,被翠兒死死攔住才沒有衝到東屋來。
到後來,錢掌櫃也能開口說上幾句,再到後來,連青山和錢掌櫃覺得光說話不夠興致,竟從家裡頭翻出了半罈子酒來,就著晚上的剩菜兩人將酒喝了個精光,又哭又笑的說了許久,這才酣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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