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封聖旨幾乎是極盡優渥。
郝政敕封公爵,其實道理上是說得過去的。
本朝的規矩,無功不受封,沒有戰功,天上絕不會給你掉下爵位來,除非你是皇親國戚,否則即便你如何見寵,那也是枉然。不過這二平交趾之功卻是實打實的,再有郝家造船,追襲大食『水賊』,大獲全勝,這也是所有人親眼所見,誰也抵賴不得。
有此戰功,自侯爵敕封為公,於情於理,也站得住腳。
而郝風樓加官為錦衣衛同知,他造船有功,又是此次平叛的主幹,可謂勞苦功高,這同知顯然是做得心安理得,並沒什麼唐突之處。
郝老夫人加封誥命,所謂妻憑夫貴,丈夫加爵,妻子與有榮焉,那也沒有什麼可以挑剔。再有郝風樓之妻加封,道理也是站得住腳。
幾乎每一份聖旨,其實都算是名正言順,絕對讓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來,可是將這三份聖旨相加在一起,意義就不同了。連續三道恩賞,也算是曠古未有。
更不必說郝政敕命為公,大明朝的公爵並不多,太祖在的時候整死了一批,靖難的時候雖然追封了一批,可同時也有一批人倒了霉,那左都御史陳瑛,專門幹的就是這事兒,整垮了不少人。
因而眼下大明朝的公爵滿打滿算,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如今又加上了一個郝家,實在讓人稱羨。
再有郝風樓這個傢伙。雖然只是進封同知,可是同知是親軍的佐貳官,一般情況。只要成為了佐官,往後即便沒有恩賞,單憑熬資歷,也就四五年功夫便可成為某親軍的都指揮使,這都指揮使職權不小,地位也是不低,風光無限。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正三品武官,更不必說,一般情況。親軍都指揮使都比尋常的都指揮使司級別高一些,即從二品,比如現在的紀綱就是從二品。
假若四五年後,郝風樓晉陞都指揮使。如此年紀輕輕。便可獨當一面,這可就足以讓人眼紅耳熱了。其實明初的時候,年輕輕便封侯拜相的不在少數,比如那些個閣臣,相較來說,年紀都很輕。武官就更不必說了,可是像郝風樓這般還是過於逆天。
旨意一下,朱棣一直都是保持沉默。而下頭的大臣自然也不敢多嘴,縱是心裡有萬千的不甘。也得忍氣吞聲,乖乖俯首聽命。
這百官在稍稍的失神之後,旋即便拜倒於地,紛紛道:「吾皇萬歲。」
朱棣的臉色這才輕鬆起來,道:「眾卿平身,不必多禮。」
眾人紛紛起身,郝風樓從班中出來,誠懇道:「微臣父子微末之功,卻屢受國恩,微臣惶恐,無以為報。」這當然是場面話,人總是該謙虛一些。
等到朱棣莞爾一笑道:「卿家大功於朝,何來的微末之功?你不必自謙,朕旨意以下,覆水難收,望爾父子,好生用命。」
郝風樓只得大拜道:「微臣父子,敢不以死報效。」
這便算是謝過恩了,接著郝風樓識趣地退到一邊。
朱棣用手磕了磕御案,似乎並不急著提交趾的事,反而是慢悠悠地道:「諸卿,今日月初廷議,不知諸卿有事要奏嗎?」
原本這種問話只是個形式,一般情況,是沒人討這沒趣的,不過今日似乎事有突然,此時班中卻有一人出來,此人凜然之色,莊重行禮,朗聲道:「微臣刑部給事中劉昌,有事要奏。」
劉昌很年輕,細皮嫩肉,不過給事中素來資歷年輕,不過別看官職卑微,權利卻是不小,正因為他資歷淺薄,年紀輕輕,所以這等人最是『仗義執言』。
朱棣不為所動:「愛卿所言何事?」
劉昌道:「昨日有泰和縣公一封傳遞至刑部,微臣進行核實,因茲事體大,牽涉內閣大臣,是以不敢做主,懇求陛下聖裁。」
此言一出,大家就知道怎麼回事了,前些日子,針對楊士奇醞釀了這麼久,今日總算是圖窮匕見了。
解縉微微皺眉,露出幾分不悅之色,卻也不知是不是作偽。
金幼孜幾人卻顯得有些興奮,似笑非笑地看著那劉昌,當然也不肯做聲。
其實有許多人偷偷去瞄那楊士奇,偏偏楊士奇氣定神閒,一副淡然從容,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都不以為意。
百官之態各有千秋。郝風樓只是抿嘴,卻似乎在思索什麼。
朱棣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撫案沉吟片刻,目光幽幽地看了那楊士奇一眼,似乎是在踟躇,今日廷議是不是該把這檔子事拿出來說。最後他頜首點頭道:「泰和縣之事,積攢於宮中的奏疏多如牛毛,朕豈會不知?怎麼,莫非泰和縣有了什麼眉目?」
那劉昌義正言辭的聲音已經響起:「微臣不敢相瞞,確實已有了眉目,主告者,乃是泰和幾個有德士紳……」
「……」
眾人一聽,就曉得這劉昌不懷好意了,這分明就是先入為主嘛,你一開口就說告狀的人是有德士紳,這不就是說楊士奇成了無德被告?楊士奇若是有德,那麼有德士紳怎會狀告他?
「其一,為泰和耄老吳尚忠,老先生年界六旬,已到了知天命的歲數,卻因不忿,是以糾結子弟、同鄉擂鼓狀告。所告者,乃是翰林侍講,內閣大臣楊士奇,楊大人早年喪父,從母改嫁,遂改姓為羅,繼父羅性,雖與楊大人無血脈之親,卻將他視如己出,亦父亦師,自幼督導他的功課,舔犢之情,也不過如此。去年羅性逝世,楊士奇非但沒有上書懇請回鄉守制,反而不露聲色,視其父形同路人,此案已有定論,江西巡按走訪泰和縣上下,收集供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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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二十一份,吳尚忠所告,句句屬實。」
定案了……
想不到定案這麼快,原本大家以為沒有三兩個月也不會出結果。不過仔細思量,這倒也是在情理之中,這件事受到了江西巡按的關注,案情自然快上幾分。不過顯然,這背後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否則豈會趕在這時候?
劉昌昂然道:「本朝以孝治天下,凡士農工賈,類不俾之各建宗祠,以祀其祖先。朝廷命官,凡有父喪,敢不請旨回鄉,守制三年。此綱常倫理,不敢違也。翰林楊士奇,清貴之軀,本該為百官楷模,卻是違背天綱,微臣斗膽,伏請陛下聖裁。」
朱棣的目光不由地落在楊士奇的身上,淡淡地道:「楊卿,劉卿所言可是句句屬實?」
楊士奇站出來,拜倒在地:「所言皆實,微臣萬死……」
一聽到這句話,頓時嘩然。
誰也不曾想到楊士奇竟然如此光棍,人家說什麼他就認什麼。
也有人暗暗揣測,是不是泰和那邊查有實據,而這楊士奇本就心生慚愧,於是索性認了。
可是這麼一認,事情可就不好說了,不孝終究是大罪,這可不是好玩的,即便是翰林,即便是閣臣,那也必定死無葬身。
朱棣也有點兒難堪,不由有幾分憤怒,正待交有司複審此案,這時候,卻有人站出來,朗聲道:「微臣大理寺郎中鄧超有奏,楊士奇膽大包天,實乃衣冠禽獸也,臣聞楊士奇有子楊稷,自幼驕縱,犯下許多壞事,強搶民女,挑釁毆打路人,罪狀種種,罄竹難書……」
「臣都察院御使王巖有奏:楊士奇荒淫無道,淫人妻女……」
「臣……有奏:楊士奇不知廉恥,不學無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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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倒眾人推,彷彿此時,楊士奇已成了一個大惡棍,此時跳出來的人越來越多。
楊士奇卻依舊冷靜,拜倒於殿中,一聲不吭。
恰恰相反,站在一旁的解縉,此時此刻卻不由把臉拉了下來,他預感到事情失控了。
本來收拾楊士奇,解縉雖有醞釀,卻不打算今日發難,他倒是希望楊士奇知難而退,在這無數抨擊聲中引咎致仕,掛冠而去。
可是誰曉得今日突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這是誰的指使……
解縉看向金幼孜,看向胡儼,看向黃淮,旋即搖頭,若是他們要發難,怎麼可能事先不打個招呼?除了他們,還有誰呢……
解縉的目光最後落在了楊榮的身上,楊榮氣定神閒,如老僧站定,猛地……解縉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這一切……都是楊士奇佈置,只怕楊榮也有份,甚至於這刑科給事中劉昌,只怕也是楊士奇或者楊榮的人……
楊士奇……這是要做什麼?他莫非是要置之死地而後生?
解縉的臉色顯得更加陰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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