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寬敞的草地上,岑羨知帶著岑敏珍一路小跑揚起了風箏。靈巧的燕子在半空飛舞,岑敏珍不停地拍手歡笑,那笑容在邱牧眼中是這世上最美好的風景之一。
邱牧駐足站在一株低矮的灌木旁邊,此刻他的心情還無法平靜。方才與天驕短暫的會面,許多塵封的往事如同打開閘門的洪水充斥著他的大腦,他看著岑敏珍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心裡好像被刀子剜割般疼痛。
當他得知自己懷有身孕的時候,紀家已經被查抄,天驕被打入死牢前途未卜。
當他拿著休書回到夫家,為了隱瞞懷孕的事實終日惶惶不安的時候,天驕被發配邊關,不久便傳來消息說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那一刻邱牧想到了追隨妻主而去,因為沒有妻主他怎麼能夠活下去?可是為了肚子裡紀家的骨血他不能死,只能苟且偷生。
當軒轅沐風再一次來逼婚的時候,邱牧又想到了死。是岑羨知於危難之際搭救了他,與他假扮夫妻,叫他可以順利產女,為紀家保存血脈,撫養這個聰慧、可愛的女兒。
邱牧一天一天的堅持著,執著的相信天驕總有一天會回來,直到岑羨知告訴了他天驕真的仍活在世上。邱牧的心亂了,躁動了,他壓抑得太久了,他需要釋放。
他奔向自己妻主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強烈,他期待能和妻子破鏡重圓,過恬淡的生活。
他幻想過無數次與天驕重逢的場面,都不會是今天這樣子。天驕那麼落魄的出現在他眼前,儘管那是一種迫不得已的偽裝,但衣衫破損處顯露的疤痕令他整個心都要碎了。聽岑羨知講述天驕的遭遇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傷痕纍纍的身軀又是另一回事。邱牧對天驕愛得越深,思念得越久,淚水便越發控制不住。儘管天驕的聲音依舊是那麼溫柔,帶給他無限的憧憬與慰藉,但是他的心恐怕在重逢的那一刻便已經被自己的妻主徹底帶走了,留存在身體中的魂魄已不全。
岑敏珍玩得滿頭大汗,跑了過來拉扯邱牧的衣衫,「爹爹,跟我們一起玩兒吧!」
「爹爹累了,叫娘陪你玩兒好不好?」岑敏珍應聲後轉身要走,邱牧卻想到什麼一把拉住了女兒,「好孩子,剛才那個乞丐阿姨的長相你還記得嗎?」
「她的臉髒兮兮的,我本來也沒有看清楚。」對於一個破衣爛衫的乞丐,岑敏珍雖好心施捨,卻不會留下什麼印象。她嘟著小嘴,「爹爹,乞丐有什麼好瞧的?乞丐們不是都長得一個樣子嗎?身上黑乎乎的,還臭烘烘的。」
「不許你這麼說!」邱牧情緒尚在波動之中,哪裡容得女兒這樣鄙夷自己的親生母親。他臉色頓時沉下來,不知不覺間捏得岑敏珍手腕生疼。「爹爹平日怎麼教導你的?你對人都是這樣不尊重嗎?我看你的屁股又癢了是吧?」
「爹」岑敏珍被邱牧惱怒的神情嚇住了,同時手腕疼得厲害,又抽不出來,於是小嘴一咧,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爹爹壞!我要找娘!我要找娘!」
岑羨知趕忙跑過來掰開了邱牧的手,頗為不解地問,「方纔還好端端的,出了什麼事情?」
「娘!爹他欺負我!爹問我還記不記得剛才那個乞丐的樣子,我只是說那個乞丐很髒很臭,爹就凶我!還要打我!」岑敏珍委屈地淚珠一個勁兒掉。
岑羨知望了邱牧一眼,邱牧此刻的心情他能理解,但畢竟孩子還小。岑羨知勸解邱牧,「你跟孩子置什麼氣呀?她才多大年紀,但凡有不懂的道理,你慢慢教導她就是了,何必罵她?」
「我、我只是」邱牧心裡也委屈著呢。被岑羨知這一數落,便趴在岑羨知的的肩頭嗚嗚哭了起來。「她太不懂事,她怎麼能夠那樣子說話」
邱牧不能把剩下的話講完,岑羨知輕輕拍著邱牧的背,「好了好了,你的委屈我都曉得。」
岑敏珍見父親傷心落淚,以為是被自己氣壞了,心裡一陣懊悔。她忙擦了兩把眼淚,撲進邱牧的懷裡,主動承認錯誤,「爹爹,你罵我吧,是我不好,是我惹你傷心了。」
「你瞧女兒多孝順,別哭壞了身子。」岑羨知看看天色,「時辰也不早了,咱們回府吧。」他說完一手扶著邱牧,一手牽著岑敏珍,向馬車走去。
待馬車徐徐離開消失在視線裡,軒轅忠嘴裡堵著的破布這才被人拿掉。她哆哆嗦嗦地求饒,「大俠饒命!大俠們饒命!」
軒轅沐風派出的企圖傷害邱牧與岑敏珍的殺手全都被天驕的手下擒拿。天驕心裡暗自鬆了口氣,若不是她掛念邱牧與孩子一直偷偷尾隨著他們,說不定還不能發現這伙子隱藏在暗處的惡人。
天驕怒視著軒轅忠,「說,是不是軒轅沐風派你們來的?」
「女俠,女俠們,小人不認識什麼軒轅沐風,小人就是一時起了貪念,想弄兩個錢花。」事情敗露,軒轅忠可不敢把軒轅沐風抖摟出來,否則自己的家人都不要想活了。
曹煥用腳踢了踢軒轅忠,「軒轅大管家,你就別裝了,就算你不記得我,我卻記得你!」
軒轅忠被人從地上拎起來,終於看清了曹煥的臉。她又驚又怕,「你、你怎麼會是你?」
曹煥不搭理她,緊走幾步到天驕面前請示,「主子,是將她們送去衙門法辦,還是直接宰了。」
「就算送去衙門她們也不會承認,而且我們還要面臨暴露的危險。」天驕做了一個殺的手勢,對於想對邱牧和女兒不利的人,天驕一個都不會放過。只是那個軒轅忠貌似還有點兒用處,暫且留存她的狗命吧。天驕想著冷冷地掃了體若篩糠的軒轅忠一眼,「為首的那個帶走。」
乘馬車回府的岑羨知、邱牧並不清楚天驕無聲無息地為她們化解了一場致命的危機。岑敏珍此刻依偎在岑羨知懷裡迷迷糊糊地睡去。邱牧和岑羨知手拉著手,相視無言。
過了片刻只聽岑羨知說道:「不管怎麼說,見面總是喜事。」
「我懂。」經過剛才一通宣洩,邱牧已經略略平復了心境。他伸手輕柔地撫摸岑敏珍的臉頰,轉頭對岑羨知抱歉地笑了笑,「今天怪我太衝動,我保證以後都不會了。」
「嗯。」每個人經歷痛苦都有過程,岑羨知表示可以理解。「今天發生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丞相與老爺,免得她們擔心。」
「自然。」邱牧明白利害關係,心想肯定不會吐露半個字。既然天驕已經承諾在紀家平反昭雪後會與他和孩子團聚,他眼下只需等待。他的妻主能平安回來,已經是一個天大的奇跡。等到紀家平反昭雪的那天,他會送她一個更大的奇跡,令她能真正的一家團圓。
凌陌曉被軒轅沐風請到府上,瞅見軒轅沐風愁眉苦臉的樣子,便猜她可能又干了蠢事。果然軒轅沐風講述了她如何安排殺手意圖殺害岑羨知的孩子,結果不但手下人統統失蹤,就連一向對她忠心耿耿的軒轅忠也不見了蹤跡。
岑羨知、邱牧和岑敏珍自然安然無恙。軒轅沐風猜不出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凌陌曉沉吟了半晌,盯著軒轅沐風責備道:「大帥好不容易出了大理司衙門,怎麼一時半刻都閒不住呢!」
曾幾何時,凌陌曉也敢當面數落軒轅沐風了。軒轅沐風壓抑著心中的怒氣,畢竟是自個兒把凌陌曉請來的,口氣還得客客氣氣的,「凌大人不曉得。我被押送去大理司的時候,岑羨知故意陷害我令我難堪。我真就是嚥不下這口悶氣。在大理司坐牢可被岑羨知折騰慘了,我心想著她羞辱我,我就殺她的女兒出氣,結果沒想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
「這俗話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按道理講,軒轅管家對大帥一向忠心,就算把差事辦砸了,也不可能逃之夭夭一走了之吧。」
「不會的,她的家眷也都住在將軍府,怎麼可能拋夫棄女不顧她們的死活呢?我原本也想過她會不會把事情辦砸了就躲了起來,可後來我派人去相府打聽,才知道原來十五那天從始至終軒轅忠她們就沒現身過。」
「你確定?」凌陌曉聽後心裡咯登一下。
「我派人找到了當天給岑羨知她們趕車的車把式,車把式說根本沒遇到什麼強盜匪徒之類的,岑羨知一家三口玩得很開心。」
「這麼說」凌陌曉越發肯定了心中的想法,後脊背一陣陣發涼。「大帥你試想,如果不是軒轅總管她們背叛了你,那麼肯定有人在她們行動之前就控制了她們。」
「你的意思是?」軒轅沐風不算糊塗,經凌陌曉一點撥,也嚇出一身冷汗。「依凌大人之見會是誰?」
「大帥近來得罪了什麼人,自然就是什麼人在監視著你的一舉一動。」凌陌曉覺得除了皇帝之外,沒誰有能力做得如此乾淨利索。「大帥,不管軒轅忠她們死了還是被抓了,你都要當心。」
「她不敢說的,她絕對不敢說出去的」軒轅沐風的臉色非常蒼白,還留露出一絲恐懼。
凌陌曉試探著問,「大帥,你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情瞞著我?」
「哪裡?」軒轅沐風迅速調整了情緒,「凌大人多心了。我只是擔心軒轅忠落在岑羨知的手裡,怕她為求活命口不擇言。但是又一想,她的家眷都在我的控制之下,她翻不了天。」
「大帥還是要廣派人手四處打探,我也會命令昭廷協助大帥找尋軒轅忠她們的下落。」就算軒轅忠落在皇帝的手裡,她所知道的東西還是少得可憐,對大局構不成威脅。凌陌曉思忖著該進宮去找找君太后軒轅元煦。軒轅沐風近來荒唐事頻出,總是任由她胡鬧什麼時候是個頭。眼下的情形,恐怕也只有君太后的話軒轅沐風才會聽從。
就在軒轅沐風為了軒轅忠等人失蹤一事而心神不寧的時候,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被御藥房送進了青鸞宮。
紀明宣近日身子越發懶散,半倚在軟塌上打瞌睡。儘管深秋初冬交替的季節已經充滿寒意,但他的宮殿裡卻溫暖如春。內侍捧著藥碗低聲稟奏,「貴君殿下,該喝保胎藥了。」
「保胎藥,又是保胎藥」紀明宣中午貪嘴吃此時正有些反胃,於是擺了擺手,「不想喝,都喝了那麼多碗保胎藥,如今少喝一碗沒什麼大礙。」
「話不是這麼說的,主子仔細想想,喝了保胎藥保證胎相穩固,將來生產也能順利些。主子百般辛苦還不都是為了肚子裡的小主子嗎?」內侍說著攙扶紀明宣坐起來。
紀明宣瞧著那黑黢黢的藥碗,忽然又一口酸水冒出來。他臉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快拿走!快拿走!本君聞這個味道就想吐。」
「這是怎麼了?主子脾胃不調,還不趕緊傳太醫?」紀明宣貼身侍從一吩咐,立馬有小侍從往太醫院跑去。
到了晚飯的時候,除了保胎藥之外,還增添了一碗治療脾胃失和與嘔吐的藥。紀明宣捏著鼻子把這兩碗藥都喝了。晚上睡覺的時候,他做了一個惡夢。
夢中,鳳霆筠冷冰冰地望著他,「你這個奸人,你不配給朕誕育子嗣。你的孩子朕不認。來人,把打胎藥給他灌下去!」
「不要啊皇上!臣侍一向循規蹈矩,對皇上是衷心愛慕,求皇上不要逼臣侍喝打胎藥,臣侍好不容易才懷上一個孩子,這可是皇上的親生骨肉!」
「哼!朕後宮佳麗三千,朕不屑你這樣蛇蠍心腸的人給朕生孩子。來人,灌藥!」
紀明宣感到被人大力按住並且揪住了頭髮,被迫抬起臉。鳳霆筠親自奪過藥碗將打胎藥罐進他嘴裡。也就是不消片刻,他的肚子劇痛起來,血順著雙腿嘩嘩流淌著。
紀明宣驚恐萬狀,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可就在他醒來的剎那他忽然發覺整個下體濕乎乎的,他把手舉到眼前,發現手掌染滿了血,鮮紅鮮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