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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馬車的小窗,李家大院背後那座大土坡漸行漸遠,明明那麼熟悉的地方,現在突然有種陌生感。()聽車廂裡娘親和小姨唉聲歎氣、嗓子沙啞的說起往事,本已平靜的心難免又開始起伏,鼻頭也微微發酸。
這次外婆去世來得突然,對娘親和幾位姨姨打擊都挺大,不管她們平時有多少小心思、鬥心眼兒,這幾天她們幾乎個個都沒怎麼合眼,天天晚上守靈,偶爾小睡一會兒。
好不容易挨過葬禮,幾姐妹分了外婆留下的東西後便各自慼慼的散去。死者已矣,活著的人還得繼續過日子,馬上就要過年了,正好大家趁這段日子沉澱沉澱心情,為以後的日子好好打算。
小姨原本一直住在李家大院陪外婆,現在外婆去了,她不想留在李家大院,免得觸景傷情,可又不想回城裡去。
娘親邀請她去自家園子常住,小姨欣然答應,當即就收拾了幾大箱東西,把晾曬場邊的幾間屋子騰出來,大門的鑰匙交給了小健媳婦馬喜娘,然後帶著兩個孩子和一大堆行禮跟雲舒一家一起回山頂莊園去。
小姨能來,雲舒自然高興,如此有人跟娘親作伴,小姨畢竟是娘親的親姐妹,不像李如翠她們滿肚子小算盤。
「姐姐、姐姐,你在看什麼?」
雲舒低頭,見自己的小表妹正拉著自己袖子,仰頭天真的望著自己,模樣異常可愛。雲舒摸摸她腦袋:「沒什麼,姐姐看風景了!」
「我也要看,姐姐抱抱!」小妹舉起雙手。那可愛的模樣讓人難以拒絕。雲舒抱起她指著那座即將消失的大土坡:「瞧,認得那是哪兒嗎?」
小妹搖頭:「不知道。」
「那是外婆家後面那座大土坡,你吃的野地瓜就是從那土坡上找來的,記得嗎?」
「不記得,野地瓜好吃,姐姐,我想吃。」
「現在是冬天,沒有野地瓜,等到了夏天才有哦!」
「夏天啊?那……那咱們明天就過夏天吧?」
「明天?明天還是冬天啊,怎麼過夏天啊?」
「我娘說夏天衣服穿得少。咱們少穿些衣服不就是夏天了嗎?」
雲舒愣了一下,繼而啞然失笑,小姨和娘親抬頭來看她們。見這對表姐妹相處融洽,小妹那童言童語更是討人喜歡,二人漸漸忘了難過,也跟著開心起來。
一行人回到山頂莊園,春秀和芸娘小蝶等站在門口迎接。馬上就要過年了。要處理的事情很多,看娘親和小姨狀態都不怎麼好,雲舒把芸娘叫過來,小聲道:「這兩天不要去打擾我娘,讓她好好休息,有事跟我說就是。」
芸娘點頭道:「小姐。眼下就有件重要的事兒,今年都臘月十六了,眼看就要過年了。以往每年年底咱們都要給大家發點兒東西或賞錢什麼的?不知今年還發麼?還有整個院子奴婢已經安排人徹底打掃過了,窗戶紙也換了,只是那過年的佈置今年還做麼?」
雲舒想了想道:「賞錢按去年的定額照發下去吧,今年情況特殊,過年的佈置、活動什麼的都省了。一切從簡。」
「是,小姐。還有……」
「先到理事堂再說吧!」雲舒跟爹娘說一聲,便帶著芸娘等人匆匆去了理事堂。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姨道:「三姐,瞧,雲舒管家的樣子越來越像模像樣的。」
娘親歎息一聲道:「是啊,為難這孩子了,先前家裡的事我都沒怎麼管,丟下一堆爛攤子給她,沒想到兩個月功夫,她就打理得妥妥當當,這孩子比我會管家。」
「三姐,別這麼說,當初可是你說要讓雲舒磨練磨練的,咱們姐妹幾個好不容易給你想出這麼個主意。呵呵,這丫頭真不錯,換做我,就未必能做得比她好,這丫頭果然是當大家少奶奶的料,以後她出嫁你也不用擔心了。
對了,三姐,雲舒的婚期定了沒?王家什麼時候來接人啊?」
「這個…當初小順子說要回家請長輩托人找國師請期,定下日子後再派人送信來。」
「國師!」小姨驚呼一聲:「哎,三姐,說來那小順子家到底什麼底細啊?居然請得動國師幫忙,那怕是得好大的官兒了吧?」
「這個……不一定要挺大的官兒吧?聽雲舒說國師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好像花錢就能請的吧?」
「是不是啊?我怎麼聽著不像那麼回事兒啊?三姐,說來你們兩家都定親了,雲舒馬上就要過門了,你到底有沒有見過王家長輩啊?」
「這個……上次求親是小順子自己來的,小順子他小時候我們就認識,見不見長輩應該問題不大吧?」
「那可難說,小時候是多少年前了啊?誰知道這十幾年能發生什麼?三姐,你也真是的,他家人一個沒見著,你怎麼就糊里糊塗應了呢?可惜當時我不在,要不肯定攔著。」
「這個……應該不至於吧?王家送來那麼多聘禮,件件都是上等品。聽他爹說,以前王記布莊那個老掌櫃就是小順子他舅舅,後來去京城了,那老掌櫃我們都是見過的。去年雲舒自個兒跑京城去,聽她說王家上上下下的人她也都見過了啊!」
小姨想了想:「說來那聘禮確實挺厚的,一般人家哪裡拿得出那許多東西來?有的我見都沒見過;那小子長相、談吐也出類拔萃……
唉,三姐啊,我也沒什麼心思,就是覺得這親事好得太過了,別出什麼問題才好。這樣,王家下來派人來定日子的時候,咱們這邊出幾個人,跟著一起去京城看看。一定要踩實在囉,咱們可不能誤了自己閨女的前程。」
娘親想了會兒,點頭道:「有道理,晚上我跟他爹商量商量。」
雲舒處理完家務回到院子已是傍晚時分,她清洗一番換了衣服,然後去爹娘院子,一大家子人好好生生吃個團年飯。只是外婆去世不久,按例只能吃素,滿桌子的青菜蘿蔔,樣式各不相同。也真夠難為大廚的。
晚飯時娘親提起王家背景一事,說等過了年就找幾個人跟老爹一起去京城看看,摸摸王家底細。
雲舒聞言嚇了一跳。王家背景一事她一直遮遮掩掩,答得模稜兩可,小順子似乎與她心靈相通,一直沒有明說,爹娘問起他也直說自己是吏部下的一個普通官員而已。現在王家觸犯龍顏一事還沒有結果,老爹去不是添亂嗎?
於是,她反對道:「娘,千里迢迢的,爹從沒走過那麼遠;京城那麼大,姓王的人家多的是。爹爹就這麼沒頭沒腦的找去,萬一找不到或找錯門兒了怎麼辦?即便找到了,人家一點兒準備都沒有。不請自到人家還以為你有什麼想法了,多不好啊?」
小姨道:「嘿,你這丫頭,你爹千里迢迢跑這趟還不是為了你?就怕中間出點兒紕漏,等花轎抬到門口才發現問題。那就晚了。」
「不會啦,就算過門的時候出問題。家裡不是有那麼多送親的嗎?咱們回來就是。」
「呸呸呸,瞎說什麼了?哪有抬出門的花轎還要抬回來的道理?要真那樣,你這輩子都甭想嫁出去了!」
「那更好,我還不想嫁了。」雲舒小聲嘀咕,儘管她極力反對,爹娘和小姨幾人極力主張,這事兒基本已成定局,好在他們要過了年後才出發,還有時間安排。
其實讓家裡人知道小順子家背景也不算太大問題,反正遲早都要知道的,雲舒是擔心王家那邊危機未除,老爹這時候去,萬一被有心人盯上有危險,甚至牽連到家裡人就更麻煩了,這事兒須得考慮周全了。
過年最後這幾天,按習俗應是各家各戶走親戚吃團年飯的時候,因為要守孝的緣故,今年走親戚這事兒就略過了,一家人留在山頂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今年來了一大批官奴,他們無家可歸,只能留下來值守。正好年底沒事,雲舒便將其他幫工全部放回家去過年了,剩下的也盡量安排輪值,只要能保證院子裡正常運作,給他們些時間休息一下倒也無妨。
本來想好好休息個把月的雲舒空閒半天不到,杜十就趕了過來,說是前些日子釀的酒大多都已開封,味道都還不錯,有些已經用白酒勾兌好密封了繼續發酵,存上個三五年都沒問題,只待需要時直接開封就能售賣了。
就是說,釀酒的方法已經全部調整完畢,果酒可以大規模投入生產了。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她一直沒管這事兒,家裡存的果子也是小蝶幫忙打理的,原本想釀酒程序還未全部敲定的話,乾脆等年後再說算了,大不了那幾十萬斤果子全部爛掉,也不過兩三千兩銀子而已。現在杜十來的意思,就是把剩下這些果子全部運去酒坊釀製成果酒。
這倒讓雲舒有些為難,家裡和果園裡的工人們昨天才剛放走,剩下的本就人手不多,哪裡騰得出那麼多人去幫忙?年關時分,家家戶戶忙著過年,這時候有錢都不一定請得到人,怎麼辦了?
杜是看她猶豫,以為她擔心釀酒過程出問題,浪費了果子,便勸道:「小姐,目前這套法子我們試了不下五十次,釀出來的酒雖然有些還是會出點兒問題,但我保證成功者十之**,小姐儘管放心。」
「不是,杜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現在是年關,大家都要過年,釀酒這事兒怕是請不到人啊?所以我想過正月十五再說,你看如何?」
「不行啊,小姐,這果子放得越久,腐爛的就越多,最近送去的果子表裡看似挺好,可跟爛果子一起放久了,那好果子本身也有股苦澀味兒,這樣更影響果酒品質,如果現在不做的話,再等一個月,能用的怕是不到十之一二啊!」
雲舒皺眉:「有這麼嚴重嗎?」
「有。這東西當真是一天一個味兒,我覺得還是越早做越好,否則寧願不做,全部拉出去倒掉算了,也免得浪費人手時間。」
雲舒點頭:「杜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果酒這事兒能早釀當然最好,可現在沒人啊,其他不說,光剝果去皮去籽兒這活兒就要上百人手。七味齋那邊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根本調不出人來,咱們上哪兒找人去啊?」
「這個……」杜十也難到了。二人商量半天,決定提高工價,看能不能招些短工來做諸如剝果子、去籽兒壓汁兒之類的工作,按每人每天三百斤算,離除夕還有十天。最後兩天肯定不能幹活兒,就剩八天,這樣算來,剩下的五十萬斤果子至少要將近兩百人。
數目大了些,只能盡力而為了,雲舒當即把芸娘和各位管事找來。讓他們先去問問自己管轄的放回家的幫工,看看他們能不能來?工錢與家裡的固定工錢不衝突,干一天發一天的錢;山下小杜村也去問問。看看能來多少人。
這樣一安排,原本寧靜的山頂院子又開始忙碌起來,看僕役丫鬟們走路都虎虎生風的樣子,過來問雲舒事情的小姨道:「雲舒,都快過年了。你們還忙啥了?」
「小姨來了?過年是過年,正事兒還得做啊。我們家不是還有幾十萬斤果子嗎?現在賣又不好賣,我就想把它釀成酒,存它個三五年都沒問題,免得放那裡壞掉了可惜。」
「啊?釀酒?」
「是啊,就是快過年了,大家都回家了,不好找幫手,我讓他們道附近村子去招短工了。」
「招短工?這時候大家都忙著走親戚,怕是沒幾個人願意來幹活兒,不過……窮點兒的只要工錢高肯定會來。」
雲舒乾笑兩聲,雖然抬高了工價,但也不敢抬得太高,這果酒是否受歡迎,能賣個什麼價現在都是未知數,所以成本一定要控制,千萬不能投入太高,萬一收不回來就不划算了。
小姨想了想道:「雲舒,那釀酒是個精細活兒,得專門的師傅才成吧?你請附近的村民來有什麼用?他們又不一定會釀酒。」
「他們自然不是來釀酒的,是這樣……」雲舒跟小姨一番解釋,小姨聽完微微點頭:
「原來如此,確實簡單。哎,雲舒,反正今年過年咱們都不能太過吵鬧,不如把你大姨二姨舅舅他們全家都叫來幫忙,一來大家聚聚就當團年了,二來……咱們是幹正事,相信娘也不會責怪,你看如何?」
雲舒想了想,覺得有道理,點頭道:「行,只要他們願意,我還是按短工的價錢給他們算工錢。」
「什麼錢不錢的,一家人不說那些,這樣,你現在就找個人去給他們送信兒,讓他們趕緊過來,誰敢不來,哼,看我不讓他們好看。」
雲舒乾笑兩聲,隨便叫了個雜役來,讓小姨自己跟他說,然後自己就去忙了,沒把這事兒放心上。
臘月二十雲舒家把消息放出去,二十一就陸陸續續有人回來,二十一下午,小杜村的村長帶著一群男女老幼上山來,說是來幫忙了,這一下子就來了一百多號人,山下一下子又熱鬧非凡。
二十二舅舅全家都來了,就留舅母一人在家看門兒;接著是大姨一家,二姨一家磨磨蹭蹭直到天快黑了才到。
幫工人數太多,進城去酒坊根本容不下,於是釀酒的第一個步驟便集中在山頂大院兒進行,等果子剝了皮、去了籽兒,再有釀酒師傅帶著弟子們親自來壓汁兒,然後裝進大木桶運到城裡酒坊進行下一個步驟。
第一天有些混亂,人多了也難免出些差錯,一天下來,一百來人才打理出萬把斤果子,而且籽兒沒去乾淨,釀酒師傅重新過濾了好多趟,一直忙到半夜才勉強弄完。
第二天,杜十給每個釀酒師傅分派了任務,將幫工分組,十人一組,每個師傅負責一組,如此一來,進度就要快許多,只多了十來個人,卻打理出三萬多斤果子。
第三天的進度更加順利,等大家各自熟練、步上正軌,院子裡的氣氛就輕鬆多了。
下午。雲舒正跟馬喜娘和黃四娘坐一起一邊說笑一邊挑選果子,突聞門口一聲尖叫,繼而是小姨的聲音:「喂,你怎麼走路的?我剝了半天的果子,指甲都快掉了,你一下子全給我打翻了,你賠,你賠!」
對方笑呵呵道:「不就是一桶果汁兒嗎?值不得幾個錢,我賠你就是了,妹子莫要吵鬧。著急傷身又容易老!」
雲舒幾人對望一眼,心想遭了,小姨要發火兒了。果然。幾聲匡啷匡啷的聲音後,小姨聲音更高:「你叫誰妹子了?誰是你妹子啊?你很有錢是不是?那就賠啊,一千兩,現在就拿來,否則老娘跟你沒完。」
雲舒幾人趕緊放了東西出去。對方停頓片刻道:「妹子,你…你為何這麼大火氣啊?我…我不過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玩笑個屁,老娘跟你很熟嗎?老娘是你能開玩笑的?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模樣,跟老娘提鞋都不夠格兒。開你娘的玩笑!」
「哎,你這婆娘,怎麼出口傷人了?」
「傷人怎麼了?老娘還揍人了!」
雲舒幾人出去時。正好見小姨順手一桶果汁兒潑出去,她對面一米處那個大個兒男人被從頭淋到腳,滿身黃燦燦的果醬,模樣兒甚是狼狽。
大家驚訝呆愣原地半晌,等那男人抹把臉露出五官來。雲舒更是驚得不行:「舅舅!您……您怎麼……」
小姨似乎還很生氣:「什麼舅舅?你舅舅跟你爹一早就進城去了,雲舒。這哪來的鄉巴佬兒,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居然敢調戲老娘,你現在就找人把他打出去,快點兒!」
方舅舅又抹一把臉,「雲舒,這是哪來的腌臢婆娘,我明明什麼都沒說,她就跳腳罵娘,真是豈有此理。」
雲舒左右看看,稍稍猶豫,給馬喜娘和黃四娘打個眼色,幾人分頭行動,雲舒過去安撫方舅舅,那二人去勸小姨。雙方依然指著對方罵罵咧咧,小姨實在厲害,把方舅舅氣得直跳腳卻又無可奈何,要不是他滿身果醬,定能看到他黑得發紅的臉。
雲舒那塊布給方舅舅簡單擦擦,然後拉著他離開這院子,去客院洗澡換衣服。等他打理乾淨了出來,依然很生氣:「雲舒,你怎會有如此蠻不講理的親戚?要不是看她是你小姨份兒上,我真想狠狠教訓她一頓。」
雲舒打個哈哈:「舅舅,你都知道她是我小姨了,還那樣叫她?」
「我看她平時笑嘻嘻的,就開個玩笑而已,誰知道她突然就發火兒罵人?我又沒說什麼,真是出門不利,早知道今天就不來了!」
雲舒陪著笑臉安撫一番道:「舅舅,倒不是你叫她妹子有錯,我小姨最愛美,平時那指甲是愛護得緊,修了又修,她活了幾十年,那雙手怕是沒做過幾天活兒。
好不容易今天心情好,說要幫我們剝果子,忙活了一上午,剝出來好幾十斤,又親自搾了汁兒,還沒來得急高興了,就被你給打翻了!這個還不算嚴重,最最重要的是,你千萬不要跟她提老字,否則……結果就今天那樣。」
方舅舅怔愣半晌,抹抹鼻子小聲嘀咕:「都一把年紀了,還臭美什麼?她以為自己是十八歲小姑娘啊?真是個怪人,原本以為她脾氣不錯了……」
聽方舅舅小聲念叨,那語氣聽起來異常親切,雲舒眼珠一轉,莫非方舅舅對小姨有點兒意思?嘻嘻,要是他們倆成了的話,那還真有點兒意思!
對對,自己前幾天還不說要給方舅舅找個舅母嗎?小姨單身這麼幾年了,除了脾氣差些,其他都還不錯,要是他們倆能在一起的話……
雲舒眼珠一轉,笑瞇瞇道:「舅舅啊,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方舅舅氣呼呼道:「什麼樣的都好,除了你小姨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