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紅升跟王曉佳面對面的坐在肯德基裡。
這裡的音樂放的都是小朋友們最喜歡的那種,充滿了童趣。
來這裡吃飯的大都是全家老小和那些初次見面的情侶,再有就是一堆堆的初中生。
潘紅升和王曉佳這種組合立刻引起了人們都注視。
要知道他跟白素在一起都會引得人們異樣的眼神,況且對方只是個初中生?
身上穿著的衛校校服也讓王曉佳顯得格外顯眼,但是此時潘紅升卻沒有侷促不安的感覺。
因為他現在顧不得那些亂七八糟的臆想,他在全力思考著如何開導眼前的這個女孩。
很顯然父親的落魄,尤其是那種不爭氣的表現讓這個女孩感到沒有顏面在出現在熟悉的人們面前。
潘紅升雖然幫助他家支付了欠款,卻沒法幫她父親支付這筆虧欠女兒的自尊心。
「潘老師,您別在我身上白費力氣了。」王曉佳面對自己從來沒吃過的炸雞翅漢堡和各種冰激凌竭力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再回學校了,我已經決定了!這種出身即使是上完學又怎麼樣?我們衛校的學生就是為了能當上護士,正式的護士,這是最起碼的要求吧?但是我爸沒這個能力。當護士需要錢去疏通關係,要不你就要用人人緣……您覺得,我爸哪一點能做到?」
潘紅升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個小女生的心思居然這麼深沉,僅僅是初中生就開始考慮這種問題!
確實,衛校的學生大部分都是家境不那麼好的,但都有底氣可以在大小醫院內為自己的孩子謀求一份差事。
最起碼可以讓孩子畢業之後,能夠以一個正式護士的身份進入醫院,否則的話做臨時護士,不僅工資待遇差很多很多,並且在醫保養老金等方面都似有似無。
潘紅升沒想到一個年僅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居然開始大人都沒考慮過的問題!
不過她說的貌似也沒有錯,看她父親那副樣子,真的沒有能力給自己的孩子謀求一份職業,一份貌似體面的職業。
「我問過一個畢業的學姐,她家庭條件就跟我就啊差不多,現在在一家大醫院做臨時護士,每天要兩班倒的工作沒有節假日,工資只有區區的九百元!」王曉佳說起錢的問題,臉色顯得很不自然。她當然還記得自己家虧欠潘紅升的二十萬巨款。
對於她家來說,二十萬就等於是一輩子的產值。
父親是個蹬三輪的,一個月零敲碎打不過是不到兩千的收入,還要應付一些交警的罰款等雜項,到手的不過是能維持基本生活的小錢。
母親沒有工作,有時候在家裡編製點手工藝品,收入不過是幾百元的樣子。
這種收入莫說是拿出二十萬元,就算是幾千塊都拿不出來。
她記得自己的學費八千塊還是大伯給拿的,到現在父親都沒有還上。
想到這裡,王曉佳唯一的一點食慾都沒了,儘管桌子上的食物很誘人。
「別多想了,這不是你該想的問題。」潘紅升突然有了主意:自己一味的用這種方式,看來是不會有什麼效果的,這只會讓自尊心強的孩子更加受傷,若是自己換一種說法呢?
「你聽著,小佳。」潘紅升打定主意之後板起臉來:「你這個樣子怎麼行?不上學你打算幹什麼?」
「我決定跟著他們那些大孩子去外面打工,據說在酒樓什麼的地方端盤子一個月至少能賺三千多!這不比在學校裡苦兮兮的上學,到最後拿那可憐巴巴的九百塊強?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像我這種人是沒有醫院正式接收的,我就算干多久也無法轉正,跟我那個學姐一樣,現在還是那一點可憐巴巴的收入,連吃飯都懸,現在還在啃老……家裡這個樣子,我真是沒心思在上學了……早點賺點錢,早一點能還上您的錢……」
「你覺得靠那點錢就可以還上我的錢?」潘紅升淡淡一笑:「好吧,小佳……我的錢確實就算是借給你的,我也相信你一定會還,但你的這個思考路線不對頭……你說去酒樓打工,首先你的年紀就不夠,要知道僱傭童工是違法的,現在勞動力市場這樣充裕,那些老闆們為什麼要冒險僱用你呢?」
王曉佳不說話了,兩隻蛻皮的小手不停的摩擦著手裡的可樂杯子。
「還有,你所說的月薪三千,那只是對外界的說法,你必須干滿兩個月之後才可以拿到錢,並且現在所有酒樓都有押金,知道押金嗎?至少要五千至一萬。這筆錢你從哪裡來?」潘紅升苦笑一聲:「相信我,你太小了做不來的。」
「我可以!」王曉佳繃起臉:「人家很多孩子十四五都出去幹活了,我為什麼不行?我家裡真的沒有那個條件老師,求求你就體諒我一下吧,錢,我一定要還你!你就算不要我也要拚命賺到,丟到你家門口!收不收是你的事情,但我王曉佳該做的一定要做到!」
潘紅升輕輕一笑:「那就聽我說,你怎麼才能快速的賺錢:首先我的錢我並不急著收,我可以六年以後再收。」
「六年以後?」王曉佳滿臉孤疑:「為什麼?」
「很簡單,我現在不缺錢,對這二十萬看的也不是很重,但我也要留個後手,畢竟做買賣有賠有賺的時候,我想著把錢放在你那裡,或許比放在我自己兜裡要安全,因為你是一個有信譽的女孩,不是嗎?我相信六年之後你應該已經畢業工作幾年了,只要你能順利的讀完衛校,我保證你可以被大醫院聘用!就像你說的,那種正式聘用。」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雖然潘紅升盡量用商人口吻來說話消減對方的牴觸情緒,但王曉佳還是明白過來:「我們才認識了不到一個月,潘老師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爸我媽都沒對我這麼好過……」
潘紅升看到女孩潮濕的眼睛,心裡也有些觸動:「我只是做了一筆投資,我投資的是你這個人,明白嗎小佳?你要安心讀完學業,然後由我來安排工作,不要以為我是在幫你,我是為了自己的錢能收回來。現在京城正式護士的待遇很高,你若是勤儉一點應該可以還上我的錢,怎麼樣?對這個方案滿意嗎?」
潘紅升一隻手伸了過去。
王曉佳臉上的淚痕一道道已經風乾了,她用手背使勁擦擦臉,用自己的小手緊緊握住了潘紅升的大手!
兩人的肢體接觸只有一瞬間,但女孩冰冷小手那種觸覺卻讓潘紅升有種特殊的感觸。
皮包骨頭,手掌手心幾乎沒有一點多餘的肉卻有厚厚的老繭,一看就是從小就從事繁重體力勞動的孩子。
自己能幫的,或許只有這些了。
王曉佳開始狼吞虎嚥的吃桌上的食物,她其實好幾頓飯沒吃了,在家裡一股子壓抑的氣氛,沒有人管她的死活。
兩個大人就像是窩裡的耗子,出門都不敢,不停的盤問她財務公司的人來過沒有。
雖然她和奶奶一再的告訴他們事情的經過,並寬慰他們說:」不用害怕了,那些人不回來了。「
但是父親居然懷疑他們是被財務公司的人恐嚇了,不讓她出門怕她去通風報信。
確實,這個故事很難讓人相信一個素不相識的學校老師,不由分說的幫助自己還款?二十萬?
確實比最荒誕的還荒誕不經。
這一餐,王曉佳吃的很幸福,儘管潘紅升給她點了很多東西,但到最後離開的時候,桌子上已經空了。
這種被外國人視為垃圾食品的快餐,在國內其實地位已經大減,成為中檔偏下的食物,但是在王曉佳心目中,這就是最大的期望。
京城是最早引進肯德基的,她從小就看到跟自己同齡的女孩子,穿著花枝招展的被大人牽引著走進裡面,大吃大喝高興地在滑梯上玩耍。
但她沒有這個權利享受這一切,即便肯德基裡面的服務人員很和氣。她也不敢進去玩滑梯和那些玩具,因為父母甚至沒有時間陪著她進去,讓自己連一點點底氣都沒有。
她是多麼羨慕那些孩子啊!那些穿著華麗,滿臉幸福的孩子……
吃完點心,兩人肩並肩走出肯德基店,卻迎面遇上了白素。
她跟一個麻子臉的姑娘在一起,看到潘紅升之後仰起臉,裝作沒看到就過去了。
潘紅升臉色黯淡一下,但沒有說什麼。
「潘老師……那個不是……咱們學校的白老師?」王曉佳正想往下說,卻看到潘紅升的臉色不大對勁,立刻閉上了嘴。
「是啊,可能是沒看到我們,咱們走吧。」潘紅升扭頭去開車。
不對,白老師明明是看到我們了……她為什麼對潘老師那個態度?難道潘老師跟她有過節?
王曉佳心裡開始瞎琢磨起來:潘老師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人對他不滿?
「白晶,那個人好面熟啊……」麻子臉的姑娘是新來的宿管,也是唯一一個能跟白素合得來的老師。
她也敏感的看出來兩人關係的緊張,因為白素向來不是善於隱藏情緒的人。
「不認識,你認識?快走吧不然就沒座了。」白素拉住女伴的手趕快向前走了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