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跟隨著一個小太監,穿過層層疊疊的建築物,沿著一條靜謐悠長的走廊拐了個彎,眼前忽然開朗,竟然是走進了一處綠樹遮掩的三進四合院。
外面警戒森嚴,這裡卻顯得清新雅靜。依稀還聽得見屋簷下的蔣水聲。
「這是北洋總督袁世凱袁大人接手江南製造局後,派專人仿江南蘇州園林的格局修建而成,據說就是特意為皇占南巡準備的。」見刑天略微有些詫異的目光小太監在刑天身前輕聲解說道。
刑天聞言只是淡淡一笑,這種討皇上歡心的事情尋常之極,犯不著大驚小怪,更輪不上他去多說什麼。他和袁世凱原本就沒有什麼過節,可也談不上親近,在大清新建陸軍的體系當中,相對於像袁世凱這種從老北洋過來的人,刑天和陳卓走得更近一些。
「將軍稍候,我進去稟報一聲。」小太監對刑天彎了彎腰,踮著腳尖走進了四合院裡面。
不多一會兒,刑天便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從院子裡面走了出來,正是皇上身邊的貼身太監小恭子,當年刑天在宮裡養傷的時候,便和小小恭子這些人混得熟絡。別看刑天在戰場上面飛揚激烈,對宮裡這些太監倒是一點架子沒有,時不時還說笑幾句,上上下下的人緣都不錯。
「皇上今日已經念叨您好幾次了,就盼著你早點回來,今日兒可算是見著你了小恭子給刑將軍請安!」。小恭子呵呵笑著,作勢便要彎腰,刑天還能不知道宮裡這做派,那都是做給人看的,這禮要是行下去,大傢伙就生分了。當下一把扶住小恭子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笑著打趣道。
「小恭子,四年未見,你倒是越活越年輕了,讓我看看,這怎麼像是長鬍子了?」
聽到刑天取笑自己小恭子也不生氣,神情間反而透出格外的親切。誰不知道刑天是皇上最器重的將領,眼瞧著留洋回來就有大用。當下便引著刑天一路向內,繞過迴廊翠竹,來到宅院深處一間屋外。
到了此處刑天再也不敢怠慢。收起了剛剛嬉笑的神情,整肅衣冠大步走了進去。
屋子裡面一片安靜,光緒正坐在書案皺著眉頭看京城來的電文,離京如許時日,雖說京城裡面有翁同酥和文廷式鎮住局面,可光緒心中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守著江南製造局的電報房,每日與京城都有電報往來。
手中的電報正看到一半,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光緒抬頭望去,門外的刑天已經大步走了進來,一頭跪倒在地。
「微臣刑天拜見皇上!,小刑天的聲音激動的有些走音。
光緒先是一怔,繼而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刑天身前,眼睛裡都快冒出光來。
「好,好,回來就好!,小光緒一把拉起刑天,上下看了許久一時之間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四年的時間,不說是翹以盼,至少也是厚望焉焉。當年的甲午一戰,雖然是力挽狂瀾,可勝得何其僥倖和慘烈,尤其是北洋艦隊,和歷史當中幾乎沒有多少改變,倘若不是死守威海,恐怕也要在日本人的炮火中灰飛煙滅。這些光緒比誰都更清楚,也是痛下決心讓刑天他們出洋學習海軍的原因。可以說,光緒把重振北洋艦隊的希望都放在了刑天他們身上。此刻見到刑天回來,他心中激盪也是在所難免。
「還記得四年前聯決意送你出國時說的話嗎?」光緒揚了揚手,示意隨伺在屋內的小太監出去,目不轉睛的望著刑天。
刑天點了點頭,一別四年他也有滿腹的話想對皇上講,可網想開口卻被光緒打斷了。
「四年的時間,聯總算是讓北洋艦隊初具規模,有了與日本人一戰的底氣了。你先跟著聯四處看看,回京之後聯就讓軍機處擬旨,聯已經決定以你為北洋艦隊司令,統帥北洋艦隊及其旅順威海之海軍各部!」
平常光緒都是一派肅然的帝王氣度,今日難得如此神采飛揚一把,可回過頭去,卻看到刑天表情凝重,眉宇間似有憂慮。
「皇上,請恕微臣莽撞。微臣以為遍觀西洋各國,可有僅習海軍四年而就海軍司令一職之人?微臣恐不能勝任!」
光緒感覺就像是被噎住一樣,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如今他威權日盛,眾臣在他面前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即便是有不同的意見,也是委婉勸說,很少有人像今日刑天這樣。直愣愣的就頂撞自己。
「你不願意,還是怕了?」光緒掃了一眼刑天,冷冷的哼了一聲。
網剛回來,就在皇上興頭上頂撞皇上,刑天此時也只能在心中暗自苦笑,北洋艦隊司令一職,干係整個大清海軍的生死存亡,責任何其重大,換了誰也不能不慎之又慎。
「皇上,微臣心中忐忑是有的,微臣不願做第二個丁汝昌,微臣更擔心北洋艦隊再遭遇一場大東溝慘敗,請皇上慎思!」
光緒默默的看了刑天一會兒。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勃然大怒,只是臉色有些難看。
「你的顧慮聯心中都明白,你只是留洋學習了四年的海軍,讓你擔任北洋艦隊司令,確實有些勉為其難。但是刑天,你要給聯記住了這不是你能不能擔當的問題,而是你必須去擔當!你自己睜大眼睛看看,我大清可有深通海軍之人?沒有!舉凡整個大清,不是你們這些聯派出去學習海軍的人,就是原來老北洋那點底子,難道就因為我大清現在缺少海軍方面的人才,北洋艦隊就不建了?就任由日本人的艦隊像甲午那樣打上門來!
光緒越說越快,語氣也越來越激烈,說到最後臉上的神情已經變得毅然決絕。
「把你那些畏畏尾的顧慮都給聯扔掉,利弊得失聯比你想得更清楚,和日本人這一戰,這點底氣聯還是有的!這些年聯先後選拔了三千多名海軍官兵出洋學習海軍,這些人回來後就是北洋艦隊的骨幹和根基,比起當年整個北洋艦隊只有三十多名留過洋的管帶,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還有旅順威海港口內的碼頭船塢,聯特意聘請了最好的洋人工程師,購置了機器設備,再也用不著像當年定遠和鎮遠一樣,居然還要跑到日本去維修。還有開平煤礦最好的煤炭,槍炮彈藥儲備,後勤物資保障,聯這幾年把大清的家底都砸在了北洋艦隊身上,聯不相信,我們還會像甲午那樣一敗塗地!
刑天,聯說這些無有其他,這是國家生死存亡的一戰,也正是男兒奮起風雲的時候,我大清已經沒有退路了,聯也沒有退路了,難道你刑天打算退到一邊,眼睜睜的當看客?!」
光緒的這一番言詞激烈,尤其是最後那句話,讓刑天的臉色愈變得蒼白,站在那裡胸口不停的起伏,顯見得內心中在極力控利自己的情緒。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率軍狂飆突進的刑天了,在英國的這四年對刑天而言,無異於一次脫胎換骨。
正因為親眼目睹了西洋的強盛,也親身體會到了海軍之於一個國家有著何等舉足輕重的意義,剛剛他才一再推辭,不願意輕率的擔當北洋艦隊司令一職。
然而此刻皇上的這一番話,無疑像一把刀子插在了刑天心上。
國家都生死一戰了,他何嘗能站在旁邊看著?他顧慮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擔當這一重任。畢竟自己在海軍的歷練不夠資歷尚淺,能不能統領整個北洋艦隊,讓北洋上下同心,尤其是像劉步蟾這樣一些資歷經驗都遠勝自己的老北洋,心甘情願服從自己,這些都還在未知之間。還有更深的一層,按照原來北洋艦隊舊制,需受北洋總督節制,將來一旦開戰,袁世凱會不會憑空號施令,更甚至括朝廷當中又會不會遙制,干涉北洋艦隊的作戰指揮?這些刑天心中也沒有數。當然,還有像後勤保障,艦船維修保養,艦隊練演習,乃至於旅順威海等要塞海防的防禦等等,沒有這所有的一切作為支撐,根本就談不上艦隊的指揮作戰。
只是,自己不過剛剛回國,這些話能向皇上提嗎?涉及軍隊指揮的獨斷之權,一旦傳了出去,又會不會讓朝廷上下以為自己仗著是皇上的心腹,飛揚跋扈獨斷專行?
一時之間,刑天心中千轉百回欲言又止。
「聯倒是沒有想到,當年那個飛揚激烈的刑天如今也變得老成持重望著刑天。
刑天臉上的顧慮,乃至於心頭的隱憂,光緒不用看也清清楚楚。說實在話,要是刑天還是當年那樣的愣頭青,做事情全無顧慮,只知道猛打猛衝,光緒反而還會顧慮重重,不放心把北洋艦隊交到刑天手中了。剛剛那一番激烈的言詞,其實很大程度上就是想看看刑天這些年有多大長進,是不是還像過去那樣,幾句熱血沸騰的話就點燃了。
「刑天,你心頭的那些顧慮牽絆聯有數,大清官場上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能有聯清楚?聯今日就明白的告訴你,北洋艦隊直接聽命於聯,你這個北洋艦隊司令除了聯的話外,可以不受任何人節制,將來一旦開戰,聯授你獨斷之權,就連聯也不能干預你的指揮!至於其他的瑣碎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後勤上面這些事情,聯已經命林啟兆全權負責,聯斷然不會讓北洋艦隊冒出甲午那樣連炮彈都缺乏的事情出來,你就放膽去做不要有什麼後顧之憂,聯砸鍋賣鐵重建的這只北洋艦隊,聯比任何人還珍惜!」
「皇上如此待刑天,刑天不敢再有絲毫畏懼退縮,即日刑天就奔赴威海」。刑天目光炯炯的望著光緒,心頭恕陣莫名的喘噓。
該說的該想到的皇上全考慮周全了,不過就是士為知己者死。如此的恩遇信任,自己又有什麼不能義無反顧呢?
「這樣就對了,就是要有受命於危難的氣概嘛!」光緒淡淡一笑,轉身走到書案前,從一個小匣子裡面拿過幾頁紙遞給刑天說道。
「這些是這幾年來大清海軍留學西洋的花名冊,你自己斟酌選拔一下,你回來之前北洋艦隊已經設置有參謀聯繫處,負責艦隊的練,聯給你三個月的時間,盡快把海軍參謀部的架子搭起來,聯是不懂海軍,可聯也知道海軍作戰,沒有一個參謀部制定作戰計劃安排部署是斷然不行的,聯總不能指望你一個人就打贏這場仗吧!另外,軍情處林秩那邊也會派專人協助,負責收集提供日軍的相關情報,你的參謀部成立後,聯第一個要看的,就是對日作戰的評估分析,」
「皇上放心,微臣赴任後立刻著手辦理,只是不知道皇上打算讓微臣何時前往威海北洋海軍基地?」刑天捧著花名冊,沉吟著問道。
「暫時不急,聯打算讓你陪聯到各處走走,也讓你看看這幾年我大清新政的變化,給你這個北洋艦隊司令也增加點底氣,省得你覺著好像是被聯逼著去就任一樣」嗯,說到這裡,聯還有一件事情要交代給你,聯意明年春天北洋艦隊在黃海舉行一場演習,具體時間以你就任後北洋艦隊的具體情況而定。聯打算除了檢驗北洋艦隊的作戰能力外,聯主要的目的還是想試探一下日本方面的反應,為下一步的戰略部署展開提供參考,這件事情是大事,也算是聯對你就任北洋艦隊司令的一個大考吧,要是做不好,聯也顧不得什麼只能換人了,明白嗎」。
「微臣明白,微臣定讓日本人見識到我北洋艦隊的軍威鼎盛,震懾他們凱覦之心!」刑天抬頭大聲說道,這一刻他算是真正放下了心中的顧慮,眉宇間多少顯出些許豪情萬丈出來。
明年春天在黃海舉行演習,不僅可以鼓舞士氣凝聚軍心,還可以震懾日本人,另外一方面,自己剛剛就任北洋艦隊司令,通過演習也可以進一步磨合隊伍。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麼想到的,每做一件事情都要做到極致。
光緒目不轉睛的盯著刑天,看到刑天躍躍欲試的表情,光緒卻是含意複雜的搖了搖頭。
「不是震懾,是示形!中日之間這場仗遲早都是要打的,聯的意思什麼時候打怎麼打,我大清應該掌握主動。這裡面的學問你下去後好好琢磨一下,兵者,詭道也,虛虛實實才能讓對方看不明白,懂嗎?」
涉及對日戰略部署,光緒並沒有把話說透,刑天也聽得有些迷糊,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正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小恭子的聲音。
「稟皇上,江寧將軍景銘在外面求見!」
「呵,這個傢伙倒也想起聯來了,叫他進來吧,聯倒是要看看他有什麼要務在身,連聯也敢不見!」光緒輕輕哼了一聲,揚手示意叫景銘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