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內的波譎雲詭暗流湧動,似乎昭示著甲午這個寒冬冰冷徹骨的感覺。
而在距離遼河50多里外一片密林邊緣的空地上,殘雪早在白天就被清掃的乾乾淨淨,沿著密林邊緣搭起了二十多個帳篷,將正中央一個巨大的帳篷圍在裡面。四處都是荷槍實彈的士兵,在宿營地周圍來回巡視,樹林深處和雪地裡,隱隱約約還可以看見一些潛伏的暗哨,在沉默的四處監視。雖然此刻遼東日軍殘部已經被肅清,但是擔任皇帝行在警衛的景銘,還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將警戒線一直放到了1里外。同時還將原新建陸軍第一鎮的騎兵調到附近,做好隨時策應的準備。
宿營地正中間那個巨大的帳篷裡面,此刻正燃燒著一堆熊熊的篝火,木材在火堆中發出辟辟啪啪的聲響,火堆上面搭著一個架子,從田莊台皇帝行在帶過來的廚師,正在架子上面翻烤著一隻全羊。不時有羊油滴落到火堆中,騰得一下冒起一絲火苗,帳篷裡頓時瀰漫著一股撲面而來的熱氣和烤羊的香味。
光緒坐在帳篷的最上首位置,依然是一身整肅的新建陸軍軍服,紮著武裝帶,馬刺蹭亮,似乎在有意無意間暗示著,此刻他對於軍隊所擁有的絕對權力。英法美三國公使和光緒的私人顧問懷特,坐在光緒的左側,對面則是負責此次談判的汪鳳藻、伍廷芳,以及一直跟隨在光緒身邊的吳紹基。
「感謝皇帝陛下的盛情款待,我謹代表我國政府和我個人,恭祝清國皇帝陛下身體健康!」坐在左側下首的英國公使歐格訥雙手舉起酒杯,臉上洋溢著微笑,雖然神情中依舊脫不去那股英國人特有的傲慢,但是此刻的這份微笑比起前段時間在田莊台來,無顯得熱情和誠懇了許多。
這次從大清京城裡傳遞過來的消息,大清朝廷與日本的和談由於受到舉國上下的反對,已經宣告破裂,更加耐人尋味的是,實際掌握清國朝政大權地那位皇太后,此次專門頒下懿旨,將與日本人和談的大權正式交由眼前的皇帝處置。收到京城裡英國公使館發來的電報那一刻,歐格訥足足沉默了好幾分鐘,內心中除了震驚以外,更多的則是一種無法言明的感覺。
毫無問,清國的這位皇帝在和清國皇太后的這場權力角逐中,已經不動聲色的獲得了優勢地位,雖然現在還不能就此判定清國未來朝局的走向,但是很明顯,在這位皇帝陛下統帥著他地軍隊不斷取得勝利的時候,這樣的優勢地位也將不斷得到鞏固和提高,看起來,清國皇帝距離那個權力核心似乎並不像想像中的那麼遙遠。
然而,清國皇帝究竟是怎樣做到的呢?他還能走多遠,還能帶來多大的驚喜呢?即便是一直極力想要保持一種冷靜和客觀態度,應對清國未來變局的歐格訥,這個時候也不由得顯出了幾分好奇和期待。
看到英國公使歐格訥舉著酒杯,光緒也是含笑端起桌上地酒杯,輕輕的飲了一小口,靜靜的注視著歐格訥說道,「這兩日朕陪各位公使在這遼河附近轉了轉,想必各國公使也看到了,我大清幅員之遼闊,土地之肥沃,物產之富饒,但是最重要的是,我大清對於各國的熱情和友善。中國有句古話,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我們是敞開雙手歡迎四面八方的朋友,朕很希望,在將來和各國建立長久的友誼,括朕和各位公使的友誼。當然,像日本這樣野蠻和殘暴的國家,朕歡迎地方式也就不一樣了………」
光緒最後地一句話。頓時引來席間一陣低低地笑聲。日本在遼南金州和朝鮮平壤地慘敗。無印證了此前光緒所說地話。戰爭是否結束是要靠實力來說話地。日本在短短地時間裡面連續遭遇重大挫敗。也清楚表明了光緒對於這場戰爭地駕馭能力。在田莊台地各國公使對於日本地態度也有了極大地轉變。
此刻聽完光緒地話。法國公使施阿蘭和美國公使田貝也相繼舉杯。表達自己對於皇帝陛下地祝願。這個時候。廚師也將烤好地羊肉切片裝盤端了上來。席間頓時飄蕩起一陣濃郁地香味。大約是這幾個公使們也很少在野外享受這樣地美味。一邊品嚐。一邊不時發出嘖嘖地讚歎之聲。
一番談笑寒暄後。英國公使歐格訥收起笑容。又恢復了英國紳士那種古板嚴肅地神情說道。「尊敬地皇帝陛下。我們聽說貴國皇太后已經下旨。將與日本和談地大權交由皇帝陛下。不知道皇帝陛下對於中日這場戰爭地前景是如何看待地?」
「這場戰爭地前景嘛。朕說了也算。總要打下去才能看清楚地。不過朕倒是很想說說朕地態度。」光緒不動聲色地環顧了眾人一眼。一臉絕然地神情說道。「朕地態度很簡單。一個家裡來了賊。肯定要把賊趕出去。日本人侵佔我國土地。屠殺我大清臣民。朕也只有一個選擇。日本人一天不退出我大清地土地。我大清就和日本死戰到底!」
英國公使歐格訥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光緒地
不讓他感到意外。但是對於他而言。現在對這場戰爭經悄然發生了變化。眼前地局面雖然大清接連取得了幾場勝利。但是大清卻並沒有完全戰勝日本地實力。尤其是在大清完全失去了制海權地情況下。持續地戰爭也就意味著一種漫長地僵持局面。這對大清、對日本、甚至對英國在東亞地利益都是一種災難。在這一點上。他相信眼前這位精明甚至狡猾地清國皇帝。是看地很清楚地。所謂地態度。不過是做給各國公使看地。就像他最近發動地幾次戰役一樣。不過是為將來地和談增加砝碼。
同時,日本方面最近也忽然通過英國駐日公使,委婉的表達了希望英國出面調和的態度,如何利用這樣一種局面,最大限度的體現大英帝國地主導地位,保持和鞏固在東亞利益格局的優勢,成為此時歐格訥必須考慮的問題。
「請恕我直言,戰爭持續下去對於中日都是巨大的損失,我希望皇帝陛下能夠慎重的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在適當的時候通過和談結束這場戰爭,這也是我們英法美三國共同的意見。至於日本方面,請皇帝陛下放心,日本政府已經通過英國駐日公使表示,將先期撤出在遼南大連灣的軍隊,以表達和談的誠意………」歐格訥沉吟了片刻,直接明瞭地將自己的意圖表達了出來。和眼前這位皇帝打了很多次交道後,歐格訥很清楚,這位皇帝陛下對於局勢的把握是非常準確的,坦率的溝通也許才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朕也得到了日軍從遼南大連灣撤退的消息,不過有一點我想告訴各位公使,日軍撤退是在我大清新建陸軍攻佔金州,全殲日軍谷川好道旅團後開始地,這樣的撤退並不能表達絲毫的誠意,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害怕再次遭遇全軍覆沒的命運,日本才被迫選擇了撤退。」光緒目光炯炯的望著各國公使,淡淡一笑說道。
「朕還可以坦率的告訴各位公使,朕已經將長途奔襲旅順的刑天召回,不日將組建先遣支隊奔赴山東,遼南戰事結束後,新建陸軍主力也將調往山東,朕有足夠的信心也有足夠的實力,擊敗山東日軍殘部。所以,在這樣一種對於我大清非常有利地局面下,朕不認為是結束戰爭的時候。事實上朕可以毫不客氣的講,我大清的國力完全可以將這場戰爭進行下去,而拖不起的是日本人,現在恐怕他們的財政都快到破產的邊緣了吧………」
歐格訥聽完光緒地話,心中暗暗的罵了幾聲。他明白眼前這位皇帝又玩起了他慣常的那套手腕,充分的利用在戰爭中獲得的優勢來討價還價。真不知道這位年輕地皇帝,是如何準確的把握住眼前中日之間地態勢,連日本國內的情況都瞭解地一清二楚。
「日本的國力因為戰爭而遭受損失,對於貴國何嘗不是如此?戰爭不應該成為解決兩國紛爭地方式,皇帝陛下不要忘記了,日本還有強大的海軍,而貴國的北洋艦隊,據我所知現在正被封鎖在威海海港內,威海一旦失陷,北洋艦隊將面臨全軍將面臨全軍覆滅的危險。」似乎對於光緒強硬態度的不滿,歐格訥毫不客氣的說道,「同時我也非常誠懇的提醒皇帝陛下,各國都不希望看到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這也是各國一致的態度。」
光緒仍然是那副嚴肅的神情,心中卻是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歐格訥所表達的各國的態度,其實也是他從一開始就顧慮到的一個很大的因素。他所以耐著性子,放下手中那麼多事情和各國公使周旋,其原因也正在於此。此時的中國終究是一個國力衰弱落後的國家,在這場國與國之間的博弈中,要想獲得充分自主的話語權是根本不可能的,各國出於在華的經濟政治利益需要,必然會聯合進行干涉。弱國無外交,其實也就是這個道理。
但是如何利用眼前的形式,利用自己在戰場上獲得的主動做一做文章,卻並非不可行,關鍵是火候的把握,想到此,光緒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微笑說道,「歐格訥公使,據朕所知,俄國公使的態度就不完全是這樣吧,他們對於日本野蠻的侵略我國,尤其是對朝鮮的佔領是相當憤慨的,還多次向朕表示對於我大清的支持……」
歐格訥微微一愣,正想開口說話,卻看到光緒輕輕擺了擺手,將話題轉到一邊說道,「當然,對於歐格訥公使剛剛談到的建議,朕也會好好考慮的,朕說過,朕很珍惜和各國的友誼,也括和各國公使們的友誼,也不願意看到任何有損於這種友誼的行為………但是眼前的局面歐格訥公使應該也能看到,日本人前次提出的和談條件極其無理,已經引起了大清舉國上下的強烈反對,這樣的時候,即便朕同意和談,恐怕也是無能為力啊………」
光緒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又說道,「朕可以退讓一步,但是前提條件是日本方面必須真正表達出和談的誠意,否則重開和談幾無可能。」
歐格訥一聽便明白了,這位皇帝說了那麼多,不過是為討價還
而已,雖然心中對於這位皇帝的狡猾有些不滿,但來都是如此,況且這位皇帝身上確實有很多讓人感興趣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友誼,哪怕是含著水分,對於將來卻未嘗沒有很大的影響。
「不知道皇帝陛下希望日本方面表達的誠意具體是什麼,或許我可以代為轉達。」歐格訥目不轉睛地望著光緒說道。
進入到這裡,雙方的試探就已經差不多,可以進入到實質性的階段了,光緒也不再客套,將心中早就考慮好的條件攤開在桌面上。
「第一,日軍必須停止在大清的一切軍事行動,括對於威海的進攻。在此前提下,朕也可以默認遼南大連灣日軍的撤退,不對其發起進攻。但是有一點朕必須明確,和談一天沒有開始,朕對於山東半島的增兵就絕不會停止,但是不會主動發起進攻。這一點想必各國公使都能夠理解,日本人太過於狡猾,朕對他們缺乏信任。」光緒斷然的揚起手,一字一句的說道。
到狡猾,眼前這位皇帝地手腕可要強多了,歐格訥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不過對於光緒提出的條件,似乎也不算太過苛刻,基本算是可以接受的條款。
「第二,日本必須派出恰當的符合身份的正式代表,來我大清商議和談之事,朕認為小村壽太郎公使只是駐清國的臨時公使,身份太低,不足以承擔此次談判的責任。」光緒冷冷地說道。
「朕希望日本首相伊籐博文能夠作為和談正式代表,到我大清進行和談。當然,我大清也會派出對等的人選參加談判,朕準備讓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李鴻章作為我大清和談代表,也不算辱沒伊籐博文的身份吧,除此之外,朕不接受日本方面的任何談判代表。」
在談判代表的身份上進行刁難,說白了就是要在談判中爭取主動,歷史上日本在甲午中就是這樣幹的,拒絕大清派出的和談代表,指名道姓要李鴻章赴日和談。如今局面已然變了過來,主動權在自己手中握著,光緒當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不僅是出出心口的惡氣,也是要把皮球踢給日本人,要是日本人拒絕的話,在外交交涉上,在各國面前就會徹底陷入被動。
歐格訥默然聽完,在心中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以他此時對眼前這位皇帝的瞭解,毫無問,這位清國皇帝內心深處是根本不會將戰爭進行下去的,卻又在玩著走鋼絲的把戲,在進行一場賭博,充分利用自己眼前獲得的主動,盡可能的去爭取最大的利益。而且最為重要地是,這位皇帝提出的條件都不算苛刻,也能夠為各國所接受,但是他在條件中表達出的咄咄逼人的,甚至是有些傲慢的態度,卻是對於日本方面地最大挑戰。可以想像的到,日本政府無論接受與否,這場和談已然先陷入被動地局面了。
沉默了片刻後,歐格訥才緩緩抬起頭說道,「皇帝陛下提出的條件我可以轉達,但是我還是想提醒皇帝陛下,過度地刺激日本方面,恐怕會適得其反。皇帝陛下難道不希望順利結束這場戰爭,來進一步確立自己對於國家的影響力嗎?」
「涉及國家利益,斷無絲毫可以退讓地餘地。」光緒有些激動的斷然說道。
似乎是覺察到了歐格訥心中的不滿,光緒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淡淡一笑。刺激日本人不就是自己想要達到的結果嗎?他只是不想刺激眼前這三國公使。
「說到這裡,朕倒是很有些肺腑之言想對三位公使講講,特別是歐格訥公使。中日之戰進行到這裡,大清與日本誰弱誰強,想必三位公使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斷。我大清可以在一敗塗地中扭轉戰局,不僅僅是因為我們有一支精銳的軍隊,更因為我們有這樣的國力。而反觀日本,連維持一場長期戰爭的國力都沒有,如何與我大清相提並論………所以,未來在大清和日本之間,各國恐怕要認真的權衡一下了,誰更有能力讓你們付出友誼,誰更能充分保證你們在東亞的地位和利益?」
「比如如果在俄國和英國之間,朕會首先選擇與英國的友誼,這就是朕的態度,而朕這樣的態度,也將體現在我們曾經談到過的開放通商口岸等一系列的條款當中,這就是朕對於各國的誠意……」說著,光緒站了起來,靜靜的舉起酒杯說道,「當然,朕還是那句話,一切都是要靠實力來證明的,朕不著急,條款可以慢慢談,但是友誼需要不斷維繫,朕敬各位一杯。」
著,光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神情自若的望著眾人。
此刻,也只有光緒心中明白,他不斷與各國公使的妥協中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他可以放棄眼前的部分利益,但是絕不能容忍在中國旁邊,出現一個強大的日本,這就是他的底線,也是他的目的,他要一步步把日本逼入絕境,中日之間的戰爭,甲午只是剛剛開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