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大人,中堂大人………」正在簽押房中斟酌著語tf回絕朝廷讓自己出面和日本人和談的李鴻章,忽然聽到屋外的院子裡傳來張佩綸急切的聲音。
剛一抬頭,便看到張佩綸跌跌撞撞的衝了進來,手裡捏著一張電報紙,一不留神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栽倒在地。張佩綸也不顧身後長隨伸手來扶,一個大步邁到李鴻章面前,喘著氣說道,「中堂大人……電報……」
李鴻章放下手中的毛筆,皺著眉頭看了張佩綸一眼,冷冷的哼了一聲,「慌什麼慌,天還塌不下來……」儘管繃緊了臉,一顆心卻是猛地的沉了下去,難道田莊台一線的戰事出了意外?
這些天來,他最擔心的就是田莊台一線的戰事了,從獲悉海城和牛莊先後失陷後,李鴻章便幾乎沒有睡過一覺,每日都要向田莊台一線去電,詢問戰事的情況。畢竟皇上還守在田莊台一線,真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大清的天可就真的塌下來了。
「中堂大人,是劉公島水師提督衙門發來的電文。」張佩綸雙手捧著電報紙,用力的吸了口氣,嘴唇顫抖著大聲說道,「旅順收復了!……」
騰地一聲,李.鴻章頓時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的望著張佩綸。怔忡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一把抓過電報紙看了起來。
「職部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拜稟中堂大人,新建陸軍第二鎮一部3000人已於7日前長途奔襲攻佔了旅順,全殲旅順日軍,並已駐防旅順口各處炮台,扼守渤海門戶……」
饒是歷經.風雨的李鴻章,此刻也是忍不住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沒有站住。扶住桌角穩住自己的心神後,李鴻章顧不得細看電文,目光炯炯的盯著張佩綸一連聲的問道,「此事當真?丁汝昌沒有弄錯吧?」
這些日子裡打熬得都瘦了一圈的.張佩綸,此時眼睛裡也是依稀閃著點點淚光,從一旁攙扶住李鴻章,有些激動的說道,「中堂大人,此事千真萬確。北洋水師幾日前就察覺到旅順被收復了,只是丁汝昌他們也萬般不敢相信,害怕是日本人誘使北洋水師駛出劉公島的詭計,所以拖延了幾日,也沒有給中堂大人發電。直到劉步蟾率定遠艦前往旅順,與攻佔旅順的新建陸軍取得聯繫後,方才證實了此事……」
剎.那間,一種難以名狀的滋味在李鴻章心中翻江倒海般湧動著,握著那一頁薄薄的電報紙,竟然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中堂大人,丁汝昌在電.文中還提到,此刻駐防旅順的新建陸軍擔心兵力過於單薄,無法抵擋日軍即將展開的攻勢,所以請求北洋抽調部分兵力,協防旅順。
丁汝昌不敢擅專。故而來電請中堂大人地示下。」張佩綸扶著李鴻章慢慢坐下下。在一旁低聲說道。
「調兵。馬上就調!」李鴻.章一拍桌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大聲說道。「告訴丁汝昌。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他傾盡全力調派兵卒協防旅順。旅順和威海互為犄角。守護著海門戶。守住旅順。就是守住了日軍進軍渤海灣。威脅京畿安危地要道。也是守住了我北洋二十多年地基業和最後地顏面啊……」
罷。李鴻章再也忍不住。眼角已是幾滴老淚緩緩地流了下來。
「只是……」張佩綸遲疑了一下。沉聲說道。「駐防威海地各部兵力本已吃緊。此刻恐怕抽調不出多餘地兵力協防旅順。」
「威海地兵力不能抽調。」沉默了一會兒。李鴻章斷然地擺了擺手。「北洋水師不是還有兩三千人地水雷營官兵嗎?上次丁汝昌提出要調派水雷營地官兵協防大連灣。趙懷業這個笨蛋居然找出萬般理由極力推辭。愚蠢透頂。告訴丁汝昌。讓他即刻調派2000人協防旅順。交由新建陸軍統一指揮。北洋水師不得干預。以使旅順防禦事權統一。避免相互掣肘。橫生波折。」
聽了李鴻章地部署。張佩綸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自點頭。中堂大人畢竟是久歷戰陣。倉促之間便能謀劃地如此周全詳盡。就連作戰指揮上面地事情都考慮到了。
「拿地圖來……」片刻之間,李鴻章已經恢復了鎮定沉穩的神情,帶著一絲按捺不住的淺笑揚聲說道,「我要看看新建陸軍這一部,究竟是怎麼長途奔襲,繞過了日軍的重重佈防收復旅順的。」
張佩綸趕忙從一旁的圖冊中找出遼南的地圖,在桌上鋪開來,就著丁汝昌發來的電文,在地圖上解說著新建陸軍的行軍線路。
李鴻章盯著地圖看了半響後,忽然抬起頭,露出一絲難於名狀的苦笑說道,「天意啊,莫非真的是天意,幼樵你來看,我北洋各部當日就是沿著海岸線一路敗退往營口的,沒有想到我北洋敗退的路線,居然成了新建陸軍偷襲旅順的路線,難道冥冥之中,蒼天也不忍看我北洋覆滅……」
到此處,李鴻章的臉上也忽然閃現出一絲意氣風發的神情,「幼樵你看,新建陸軍的這招長途奔襲,是真真一刀插進了日本人的咽喉裡面去了,不僅重新鞏固了渤海的防禦,讓日軍的艦隊無法進入渤海灣,使我北洋水師有了進退伸展的餘地,也讓整個遼東遼南的戰局頃刻間變換了過來……」
「日軍後勤通道被掐斷,逼迫得日軍征清第二軍必須抽調兵力回軍旅順,
新建陸軍的士氣,再加上我旅順苦心經營多年的防禦軍回援兵力少了,那根本是無濟於事,抽調主力南下,田莊台一線的壓力便驟然減輕,整個戰局說不得便由此扭轉了過來……神來之筆,真正是神來之筆啊!想我老夫縱橫疆場幾十年,也是使不出這樣石破天驚的手段出來。對了,幼樵,率軍收復旅順的是何人啊?老夫要親自向朝廷上折為他請功。」
張佩綸早已經是笑得何不攏嘴了,聽了李鴻章的問話,才反應過來,慌忙打開丁汝昌的電文仔細看了一會兒說道,「丁汝昌的電文裡說,率領新建陸軍收復旅順的,是新建陸軍第二鎮標統刑天。」
「刑天,刑天。」李鴻章微微有些愕然的樣子,「幼樵,這個名字老夫怎麼聽起來有些耳熟啊?」
「中堂大人莫非忘記了,當年京城裡面鬧得沸沸揚揚的皇上遇刺案,救了皇上的正是此刻這個刑天。後來皇上感念其救駕有功,便將他放到了陸軍學校裡面刻意栽培。」稍稍思忖了片刻,張佩綸便侃侃而道。
李鴻章猛地一拍額頭,呵呵笑道,「怪不得老夫聽到這個名字,覺得如此耳熟,原來是他啊。沒想到居然還有如此這般的手段與智謀……」
著,李鴻章.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我北洋原本也是人才濟濟,可甲午這一戰下來,卻是才發現一個頂用的都沒有,久歷戰陣的淮軍舊部,留過洋的北洋水師,居然都比不上一個初出茅廬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老夫老了,北洋莫非也老了嗎?……」
歎息中,李鴻章的臉上.一陣深深的落寞和惆悵。張佩綸剛想勸慰幾句,卻被李鴻章一擺手止住了。
「看看皇.上的用人,一個陳卓,百般艱難中打磨出了一支驍勇善戰的新建陸軍,一個林啟兆,胸中的經濟才學連盛宣懷也自歎不如,現在又冒出了一個刑天,有勇有謀,銳氣逼人,讓老夫也是羨慕不已啊。」李鴻章的嘴角忽然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望著張佩綸輕聲說道。
「幼樵,老夫剛剛忽然想到,你.說,這個陳卓是否可比當年的衛青,而千里奔襲狂飆突進的刑天,又何嘗不是當年的霍去病?」
張.佩綸微微一愣,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有些期期艾艾的說道,「中堂,這話恐怕有些招忌諱啊。」
把陳卓比作衛青,刑天比.作霍去病,那不就是把今日的皇上比作漢武帝,要知道當年漢武帝可就是在與竇太后的角力中,一步步把權力奪了過來的,這話要是傳到朝廷裡面,立時便是軒然大波。
李鴻章如何不明白張佩綸話.裡的意思,輕輕一笑說道,「怕什麼,這話不能說,可這意思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此間也沒有外人,老夫不妨對你直言,這些天老夫早就琢磨明白了眼前的大勢,此戰倘若皇上守住了田莊台,扭轉了戰局,這天下的局面何嘗不是頃刻間便扭轉了過來,現如今就連袁世凱都死心塌地的跟著皇上,你想想看,天下如何不會聞風而動,時勢已經變了,太后恐怕也是回天無力了……」
「雖然如此,但是眼下田莊台一線戰事吃緊,我擔心要是日軍先不回軍旅順,而是集中全力攻取田莊台,皇上恐怕危矣。」張佩綸聽到田莊台三個字,這些日子裡心中的焦慮頓時湧了上來,眉頭皺得緊緊的。
「這一層意思老夫也早就想過了,為今之計,要守住田莊台,只有調駐防山海關的兩萬人增援田莊台。老夫一直沒有上折,也是看出朝廷根本沒有調這些營頭增援田莊台的一線,想保住山海關,這裡面的朝局政爭也是老夫一直猶疑不決的原因……可此刻就算拼著得罪太后,老夫也要斷然上折,只要保住了田莊台,戰局立時便可扭轉過來,也是保證了北洋啊。幼樵,準備筆墨,老夫即刻向朝廷上折子。」
李鴻章提前桌上的毛筆,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還有一點,你即刻把老夫的意思電告劉坤一和張之洞,請他們和老夫一道上此奏折。」
劉坤一和張之洞?張佩綸停下研磨的手,有些疑惑的望著李鴻章。
「放心吧,劉坤一和張之洞雖與老夫有些罅隙,可國難當頭,他們不會沒有這種胸襟和擔當的。」李鴻章沉聲一笑,似乎他這幾十年的洋務,甲午以來的煩悶愁苦都在這一瞬間,變成了這深深的一笑。
風雨滄桑,感慨自知………
…………
「皇上,日軍已經攻破了遼河一線的防禦,開始向田莊台一線發起猛攻,各部正在收束兵力,進行堅決的抵抗。」段瑞紅著眼望著光緒,心中那句請皇上移駕錦州的話翻來覆去,卻是始終也說不出來。
「朕知道了。」光緒有些疲憊的一笑,「去把那個洋人懷特叫來吧,朕有些話要對他說。」
「皇上……」段瑞心中大慟,知道皇上這是在準備交代後事了,可是望著皇上此刻無比堅毅的表情,段瑞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跺了跺腳,一咬牙大步走了出去。
還未走出門,便見到一個參謀軍官急匆匆的跑了進來,「皇上,刑天所部有消息了,李鴻章剛剛發來電文,刑天率部已經攻克了旅順,現正在旅順堅守,李鴻章的北洋也調派了2000前往旅順協防。」
攻克旅順
的人聽到這話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驚喜交加的望著t[中的電文。
光緒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大步上前,有些顫抖的拿過電文看了一會兒,忽然間微笑起來。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刑天果然沒有辜負朕的期望,比朕想要的干的更漂亮。旅順,旅順……就連朕也沒有想過可以攻克旅順啊!即刻將這個消息明電天下,朕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渤海的門戶又回到了大清手中。」
站在門邊的段瑞,此時卻默然的歎了口氣,奪回了旅順,於整個戰局而言何嘗不是天翻地覆的變化,可眼下田莊台一線已經危在旦夕,這個消息,這個消息還是救不了皇上,救不了田莊台啊。
「朕明白你們在想些什麼。」光緒環顧著眾人,神情變得無比的肅穆和坦然。「或許你們都不明白,朕為何要死守田莊台,寧願戰死也不退半步。朕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了,今日就對你們敞開朕的心扉。朕這樣做,不僅是要激勵三軍死戰的決心,更是為了這個國家的百年氣運。因為甲午這一戰,乃是國戰。如果我們敗了,這個國家將從此一蹶不振,徹底淪為任由西方列強蹂躪的口中之物……」
「可是我們的.朝廷裡面,有些人卻不是這樣想的,戰敗了不過是割地賠款,照樣可以活在天朝上國煌煌大清的幻夢中,所以總有人想著要與日本和談,不敢死戰,也不願死戰。朕也不願意戰死,可如果戰局真的到了這一步,朕不惜一死,也要讓天下人都知道,這個國家有一個皇帝戰死在日本人手裡,以朕的性命讓天下無人敢與日本言和……朕如果能夠用一死來警醒這個國家,把這場戰爭拖下去,以日本人的國力,就必敗無疑。」
遠處隆隆的炮聲似乎越.來越近了,整個大地都似乎在搖晃一般,而屋子裡面此時卻是一片死一般的靜默。
良久,所.有的軍官們都無聲的跪了下去,沉默不語。
「來人,傳朕的旨意,各部收束.兵力於田莊台一線,與日軍死戰到底,要讓日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即刻明電天下,朕若戰死,以陳卓和袁世凱總攬遼東遼南戰事大權,此戰,不得與日本人言和,此為朕的遺詔,無論何人,違背朕之旨意,天下即視之為國賊,可共擊之,共討之!」
停.頓了一下,光緒深吸了一口氣又說道,「再發一道電文給李鴻章,旅順在,北洋就在,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何惜一戰乎?!李鴻章是聰明人,他會明白朕的意思的……還有,讓軍情處發一道密電給陸軍學校的王士珍,讓他即刻率新建陸軍駐防京畿4000人,馳援威海,就是戰自一兵一卒,也要守住威海。」
一口氣說完這些,光緒覺.得自己似乎也快要虛脫了一般,死死的抓住了桌子,才穩住了身子。
「都跪在地上幹什麼,既然.是要死戰到底,就拿起槍跟著朕一起去守住陣地。」說完,光緒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皇上,」段瑞慌忙攔住光緒說道,「皇上不是要見那個洋人嗎?皇上還是留在這裡吧。」
「朕要說的話都已經說了,就把這些話告訴懷特,就說朕對他只有一個要求,把朕說的這些話都登在報紙上,讓所有的人都看到。你安排一下,讓他先行離開田莊台吧。」光緒看了一眼段瑞,一招手叫過旁邊的景銘,向屋外走去。
田莊台外的槍炮聲已經越來越近了,到處都是不時升起的黑煙,景銘帶著幾個年輕軍官死死的守在光緒身側,卻擋不住光緒大步向激戰中的陣地走去。
此時的戰局已經完全打亂了,各部都無法形成統一的防禦體系,日軍一部先頭部隊已經快衝到田莊台了,而後續部隊還在遼河一線和苦苦阻擊的清軍各部進行拉鋸戰。
忽然間,一發炮彈在不遠處炸開來,景銘等人猛地一把將光緒撲倒在地,硝煙騰起處,光緒只覺得耳朵裡面裡面嗡嗡作響,左手臂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朕沒事!」光緒一把推開身邊的眾人,才發現身上已經流滿了鮮血,靠著自己最近的一個參謀軍官此刻已經一動不動的倒在了地上,而自己的左手臂也被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皇上,此處危險,不能再往前了,」景銘猛地一把抱住了光緒的雙腿,顫抖著大聲喊道。
「此刻,又有何處不危險呢?」光緒推開景銘的雙手,對身邊一個參謀軍官大聲說道,「你立刻帶剩下的新建陸軍士兵,把日軍這股先頭部隊給朕打下去,朕就在這裡看著你們。」
話音剛落,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喊聲,光緒回頭看去,吳紹基正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帶著哭聲瘋了一般的高喊道,「皇上,陳卓回軍了,皇上,陳卓回軍了……」
剎那間,光緒似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怔怔的望著吳紹基手舞足蹈的身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
又是5000多字,今天一共更新了12000多字了,累的我吐血啊。**到了,爆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