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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開兩瓣,各表一枝。卻說三藏被那老者連同鬼使,抬到一座煙霞石屋之前,輕輕放下,與他攜手相攙道:「聖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荊棘嶺十八公是也。因風清月霽之宵,特請你來會友談詩,消遣情懷故耳。」
三藏多經波折,小心肝已經堅硬非常,他也不害怕,只是笑道:「貧僧不過一出家人,哪裡會什麼詩詞之道。快些放了我是正經事,否則我幾個徒弟找來此地,將你抓了回去餵孔雀,貧僧都救不了你。」說罷轉過頭去,也不看那自稱十八公的老頭兒。
但看四周,卻是漠漠煙雲去所,清清仙境人家。正好潔身修煉,堪宜種竹栽花。每見翠巖來鶴,時聞青沼鳴蛙。更賽天台丹灶,仍期華岳明霞。說甚耕雲釣月,此間隱逸堪誇。坐久幽懷如海,朦朧月上窗紗。三藏只覺心頭一片通明,如此美景,便是天上也難得一見,此刻已經是月明星朗,只聽得人語相談,都道:「十八公請得聖僧來也。」
三藏抬頭觀看,原來又來了三個老頭,皆是差不多模樣,也沒放在心上。這些老頭一一上前,給三藏做禮。三藏也甚是有禮,一一還了,不解道:「貧僧有何德行,敢勞列位仙翁下愛?」
十八公笑道:「一向聞知聖僧有道,等待多時,今幸一遇。如果不吝珠玉,寬坐敘懷,足見禪機真派。」
三藏也是笑了起來,心道悟能說的果然沒錯,這妖怪嘛,越是道行淺薄的,越是喜歡別人奉承。只要贊幾句仙長,天人之類的話語,這些妖怪定然會開心得緊。這妖怪開心了,自己的小命也多了幾分活下去的機會。
想到這裡,三藏躬身道:「敢問仙翁尊號?」
十八公道:「霜姿者號孤直公,綠鬢者號凌空子,虛心者號拂雲叟,老拙號曰勁節。」三藏也甚好心情,一一和這四個老頭兒話起家常,談論年齡,賓主甚歡。
四老又稱道:「聖僧自出娘胎,即從佛教,果然是從小修行,真中正有道之上僧也。我等幸接台顏,敢求大教,望以禪法指教一二,足慰生平。」
三藏聞言,慨然不懼,哪怕自己面對的是幾隻千年老妖,即言曰:「禪者靜也,法者度也。靜中之度,非悟不成。悟者,洗心滌慮,脫俗離塵是也。夫人身難得,中土難生,正法難遇:全此三者,幸莫大焉。至德妙道,渺漠希夷,六根六識,遂可掃除。菩提者,不死不生,無餘無欠,空色包羅,聖凡俱遣。訪真了元始鉗錘,悟實了牟尼手段。發揮象罔,踏碎涅槃。必須覺中覺了悟中悟,一點靈光全保護。放開烈焰照婆娑,法界縱橫獨顯露。至幽微,更守固,玄關口說誰人度?我本元修大覺禪,有緣有志方記悟。」
四個老頭兒聽到如此佛家妙論只覺得宛若醍醐灌頂,恍然大悟,一個個稽首皈依,躬身拜謝道:「聖僧乃禪機之悟本也!」
拂雲叟卻不滿自家兄弟如此推崇佛家,不愛道教,於是辯解道:「禪雖靜,法雖度,須要性定心誠,縱為大覺真仙,終坐無生之道。我等之玄,又大不同也。」
三藏云:「道乃非常,體用合一,如何不同?」
「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傲風霜,消磨日月。一葉不凋,千枝節操。似這話不叩沖虛,你執持梵語。道也者,本安中國,反來求證西方。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甚麼?石獅子剜了心肝,野狐涎灌徹骨髓。忘本參禪,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籐謎語,蘿蓏渾言。此般君子,怎生接引?這等規模,如何印授?必須要檢點見前面目,靜中自有生涯。沒底竹籃汲水,無根鐵樹生花。靈寶峰頭牢著腳,歸來雅會上龍華。」拂雲叟的聲音力已經帶上了幾分隱隱誘惑之意。
三藏聞言叩頭拜謝,十八公用手攙扶,孤直公將身扯起,凌空子打個哈哈道:「拂雲之言,分明漏洩。聖僧請起,不可盡信。我等趁此月明,原不為講論修持,且自吟哦逍遙,放蕩襟懷也。」
拂雲叟笑指石屋道:「若要吟哦,且入小庵一茶,何如?」
三藏向石屋前觀看,門上有三個大字,乃「木仙庵」。也不懼怕,一同進入,吃了一些茯苓膏,喝了香湯。只見那裡玲瓏光彩,如月下一般,十分可人,便又是和那四翁談論了一番詩詞,各有所得,而三藏文采,也讓幾妖大為歎服,也沒了再留三藏的心思。
三藏看到火候已到,於是沉吟道:「眾仙老之詩,真個是吐鳳噴珠,游夏莫贊。厚愛高情,感之極矣。但夜已深沉,三個小徒,不知在何處等我。意者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尋訪,尤天窮之至愛也,望老仙指示歸路。」
四老笑道:「聖僧勿慮,我等也是千載奇逢,況天光晴爽,雖夜深卻月明如晝,再寬坐坐,待天曉自當遠送過嶺,高徒一定可相會也。」
這一留,卻是起了波折,讓四個妖精日後後悔不已,卻已經是後話了。
正話間,只見石屋之外,有兩個青衣女童,挑一對絳紗燈籠,後引著一個仙女。那仙女拈著一枝杏花,笑吟吟進門相見。
四老見那女子進來,立刻欠身問道:「杏仙何來?」
那女子對眾道了萬福道:「知有佳客在此賡酬,特來相訪,敢求一見。」看見了三藏,那女子又叫道:「快獻茶來。」
立刻有兩個黃衣女童,捧一個紅漆丹盤,盤內有六個細磁茶盂,盂內設幾品異果,橫擔著匙兒,提一把白鐵嵌黃銅的茶壺,壺內香茶噴鼻。斟了茶,那女子微露春蔥,捧磁盂先奉三藏,次奉四老,然後一盞,自取而陪。
那女子見到三藏俊俏模樣,又聽得四老說了三藏文采,心中漸有見愛之意,於是身體瞧瞧靠近了三藏,低聲巧語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幾何?不若趁此良辰,我們成了好事,從此比翼雙飛,豈不快哉?」
十八公道:「杏仙盡有仰高之情,聖僧豈可無俯就之意?如不見憐,是不知趣了也。」
孤直公卻道:「聖僧乃有道有名之士,決不苟且行事。如此樣舉措,是我等取罪過了。污人名,壞人德,非遠達也。果是杏仙有意,可教拂雲叟與十八公做媒,我與凌空子保親,成此姻眷,何不美哉!」
三藏聽言,卻不生氣,只是苦惱的摸了摸自己那年過四十,每日風吹雨打,卻依舊嫩滑白淨如新的面龐,心道:「悟能果然有先見之明,常說什麼我們師徒四人,一帥一丑,一肥一瘦。這妖精喜歡的,自然是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的人兒了,怪不得我常常被妖精抓了來,不是要吃了我就是要和我成親,果然是男色誤人啊!日後可要不常洗澡才是,想來身體髒一些,那些個妖精也沒有了胃口罷?」
正當三藏在胡思亂想間,那赤身鬼以為三藏不從,暴跳如雷道:「這和尚好不識抬舉!我這姐姐,那些兒不好?他人材俊雅,玉質嬌姿,不必說那女工針指,只這一段詩才,也配得過你。你怎麼這等推辭!休錯過了!孤直公之言甚當,可先苟合,待我再與你主婚。」
三藏不屑道:「貧僧自然不肯,你姐姐是妖,貧僧是人。這人與妖結合,可有好結果的麼?」
「怎,怎會沒有?」赤身鬼只覺得男婚女愛,正常至極,更何況天地間有良好的例子在啊,於是他理直氣壯的道:「這董永和七仙女,那也是仙人和凡人相愛啊!哪怕是王母,也為他們的感情所感動,讓他們一年見一次的。」
「我且問你,仙人和凡人相愛,成了好事,會不會有小孩?」
「會有,而且仙人與凡人的小孩天賦奇佳,遲早也是仙人一流,所以他們的孩子一出世,便會有人稱之為謫仙人。像那大名鼎鼎的清源妙道真君楊戩就是如此。」
「那麼你說,妖和人結合之後,那生出來的孩子該怎麼稱呼好呢?」
「自然是妖人了!……不對,你是人,姐姐是妖,你們的孩子應該稱為人妖。」
四老、杏花娘同時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這大名鼎鼎的聖僧,怎的說話如此地痞無賴。偏生這赤身鬼也單純得可愛,一一對答。
「師傅,你也未免無聊了些。我雖然讓你平時多說笑話,有助於身心健康。可你也不能說那麼冷,並且傷人心的笑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俺高老莊的老婆,也是人哩。你這笑話,聽得我心裡瓦涼瓦涼的。」朱悟能滿面春風,提著釘耙從虛空中出現。
四老、杏花娘、赤身鬼一件道朱悟能,彷彿見鬼一般,很快化作一團清風,就要離去。
朱悟能懷念了這幾隻妖怪很久,怎會讓他們輕易逃走,一隻綠油油的大手從他的天靈直衝出來,一抓一撈,六妖已經被抓在手裡,現出了原型,,卻原來是一株大檜樹,一株老柏,一株老松,一株老竹,竹後有一株丹楓。再看崖那邊,還有一株老杏,二株臘梅,二株丹桂。
孫悟空跟著走出來,笑道:「十八公乃松樹,孤直公乃柏樹,凌空子乃檜樹,拂雲叟乃竹竿,赤身鬼乃楓樹,杏仙即杏樹,女童即丹桂、臘梅也。」
朱悟能滿面歡喜的手一抖,袖裡乾坤使出,將那幾個妖怪收了進去,笑道:「日後開了山門,種些花草,還得這幾隻妖怪料理哩。師兄莫要浪費了啊。」
心情大好的朱悟能笑個不停,對三藏道:「師傅,說起冷笑話來,我腦袋裡還記得一個,你可要聽?」
三藏點點頭:「長夜漫漫,說說笑話解悶,也是不錯。」在朱悟能的積年影響下,三藏雖然古板,卻已經不那麼迂腐了。
朱悟能道:「當年曾有個老和尚,喜歡說冷笑話,有一天,他終於想出了一個法子,讓自己說的不再是冷笑話,你說是什麼法子?」
「為師不曉!」
「那老和尚對著一口熱鍋,說了一個冷笑話,所以那個笑話就不再冷了……哎喲,師傅,你那禪杖可是佛門至寶,打人會很痛的……哎呀,猴哥救命……」……
收了那樹妖等類,師徒們也自尋芳踏翠,緩隨馬步,正行之間,忽見一座高山,遠望著與天相接。三藏揚鞭指道:「悟空,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少高,可便似接著青天,透沖碧漢。」
「師傅試試便知!」朱悟能走到三藏馬前一聲低吼,井龍王所化的白馬嚇得一聲驚叫,放開蹄子飛奔,只若風馳電掣,三藏只覺得坐了雲霄飛車一般刺激,慘叫連連。孫悟空心疼老和尚,才趕上前去,拉住了白馬,慢慢行走。
不一會,大眾已經到了山前,只見那山千崖萬壑,億曲百灣。塵埃滾滾無人到,怪石森森不厭看。有處有雲如水滉,是方是樹鳥聲繁。鹿銜芝去,猿摘桃還。狐貉往來崖上跳,麂獐出入嶺頭頑。行過嶺頭,下西平處,忽見祥光藹藹,彩霧紛紛,有一所樓台殿閣,隱隱的鐘磬悠揚。三藏道:「徒弟們,看是個甚麼去處。」
孫悟空抬頭,用手搭涼篷,仔細觀看,那壁廂好個所在!真個是:珍樓寶座,上剎名方。谷虛繁地籟,境寂散天香。青松帶雨遮高閣,翠竹留雲護講堂。霞光縹緲龍宮顯,彩色飄颻沙界長。朱欄玉戶,畫棟雕樑。談經香滿座,語菉月當窗。鳥啼丹樹內,鶴飲石泉旁。四圍花發琪園秀,三面門開捨衛光。樓台突兀門迎嶂,鐘磬虛徐聲韻長。窗開風細,簾捲煙茫。有僧情散淡,無俗意和昌。紅塵不到真仙境,靜土招提好道場。
「師父,那去處是便是座寺院,卻不知禪光瑞藹之中,又有些凶氣何也。觀此景象,也似雷音,卻又路道差池。我們到那廂,決不可擅入,恐遭毒手。」
三藏道:「既有雷音之景,莫不就是靈山?你休誤了我誠心,擔擱了我來意。」
沙和尚卻道:「不必多疑,此條路未免從那門首過,是不是一見可知」也。
那長老策馬加鞭至山門前,見雷音寺三個大字,慌得滾下馬來,倒在地下,口裡罵道:「潑猢猻!害殺我也!現是雷音寺,還哄我哩!」
孫悟空陪笑道:「師父莫惱,你再看看。山門上乃四個字,你怎麼只念出三個來,倒還怪我?」長老戰兢兢的爬起來再看,真個是四個字,乃小雷音寺。三藏道:「就是小雷音寺,必定也有個佛祖在內。經上言三千諸佛,想是不在一方:似觀音在南海,普賢在峨眉,文殊在五台。這不知是那一位佛祖的道場。」
「哼哼,那幾個人有什麼好拜的,還不是一群木雕泥塑,成了什麼氣候。」朱悟能不屑的撇撇嘴,文殊都被他殺了,其他人哪裡還能被他放在眼裡。
三藏取袈裟,換僧帽,結束了衣冠,舉步前進。只聽得山門裡有人叫道:「唐僧,你自東土來拜見我佛,怎麼還這等怠慢?」三藏聞言即便下拜,但三個徒弟卻不拜倒,那孔雀則是優哉游哉的坐在青牛背上,慢條斯理的吃著一根雞爪子,嘴巴裡面喃喃道:「據說卯日星君乃是公雞化身,不曉得味道會不會比較好些。」
朱悟能聽了,渾身一個哆嗦,青牛則是滿面苦澀,最近聽著孔雀嚷嚷著要吃牛扒的次數多了,它的心總是七上八下的。狐媚則是斯文許多,只是靜靜的跟在身後,還好青牛沒有看到她眼中狡猾的光芒,否則跑的更快。
這是眾人已經進入到了二層門內,就見如來大殿。殿門外寶台之下,擺列著五百羅漢、三千揭諦、四金剛、八菩薩、比丘尼、優婆塞、無數的聖僧、道者,真個也香花艷麗,瑞氣繽紛。
三藏一見,慌得急忙拜倒,身後眾人卻是無聊的打了個哈欠,狐媚不滿的念叨了一句:「這幻術也使得太差了,若使出這個幻術的人是我們九尾狐一族,我肯定要砍了他的尾巴,煮狐狸湯給孔雀姐姐吃。」
「嗯,狐狸湯好,我還沒吃過狐狸呢,人說一玄二紫三白四黑五花,這玄狐的味道估計是最好的吧……嗯,妹妹我可不是說你,你們九尾狐一族,已經是不屬於狐狸了,那是狐仙,狐大仙,呵呵。」孔雀雖然腦筋單純,可是不是沒腦子的,一想到狐媚可也是狐族的,就轉了話頭。
這時聽得蓮台座上厲聲高叫道:「那孫悟空等人,見如來怎麼不拜?」
「小小的看門童子,也如此囂張,這彌勒佛真是沒家教。」朱悟能丟出了一個圓鼓鼓,金燦燦的東西,大耳橫頤方面相,除了極樂場中第一尊,南無彌勒笑和尚腦袋還有什麼東西。他本事存著節約的心思,彌勒佛被通天殺掉之後,他收拾了彌勒佛的屍體,交給杞梗當肥料種花去了。
人說埋有屍體的地方的花開的特別旺盛,就不曉得埋下一尊佛之後,種出來的東西會有什麼效果咧。
那蓮花座上的人一見這腦袋,正是他主人的。嚇得自家的腦袋嗡!的一聲,彷彿被大鐵錘打了一記,驚得他急忙從蓮花座上滾了下來,端詳了好一陣彌勒佛的腦袋,然後跪倒在地,磕頭撞腦,只叫道:「諸位大俠,饒我性命罷。只要放過我,什麼都好說。要錢我有,金銀珠寶也有,美人美酒我也是收集了一些的。」
他竟然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痛苦不停。
朱悟能不由得苦笑,怎麼會遇到這麼個活寶了,他認得這傢伙是誰,這傢伙是彌勒佛的門下黃眉童子,偷了幾件法寶就下凡作亂的。但看著幻境,黃眉小兒還真有幾分本事,哪曉得一見到彌勒佛的腦袋,他就屁滾尿流的過來投降了,讓朱悟能感覺重拳打到了空處,滿肚子壞水都沒有機會使出來,十分的難受。
孫悟空見到形式急轉,腦袋靈活的他已經伸出那毛絨絨的猴爪子,在黃眉童子的身上掏摸,不一會就摸到了一根狼牙棒,一個金繞,還有一個麻布袋子。再看看沒有其他的東西了,隨手一棒,將那正在求饒,反應不及的黃眉童子打個腦漿崩裂。至於那滿殿的小妖精,已經被孔雀一口先天真火,變成了一條條香噴噴,黃燦燦的烤肉串。
那千百虎將、熊師、豹頭、彪帥、獺象、蒼狼、乖獐、狡兔、長蛇、大蟒、猩猩通通無一倖免。朱悟能感慨一聲,帶著三藏離開這裡,只剩下孔雀歡呼一聲,埋頭大吃起來……
善正萬緣收,名譽傳揚四部洲。智慧光明登彼岸,颼颼,靉靉雲生天際頭。諸佛共相酬,永住瑤台萬萬秋。打破人間蝴蝶夢,休休,滌淨塵氛不惹愁。
話表三藏一行人等,輕易過了小西天一劫,途中又遇到了幾隻妖魔鬼怪,甚不長眼,也被輕易打殺,眾人一路逍遙自在,打打鬧鬧,甚是和諧,只是孔雀的口味越來越叼,連人參果熬的湯都嫌不好喝了,讓朱悟能大感無奈。
不多日,來到一處好地府,綠柳成蔭,乳燕徘徊,四周行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在古代的唐朝,那可是少有的景象。三藏遙遙看了,勒馬叫道:「徒弟們,你看那是甚麼去處?」
孫悟空嘲笑他道:「師父原來不識字,虧你怎麼領唐王旨意離朝也!」
三藏道:「我自幼為僧,千經萬典皆通,怎麼說我不識字?」
「既識字,怎麼那城頭上杏黃旗,明書三個大字,就不認得,卻問是甚去處何也?」
三藏喝道:「這潑猴胡說!那旗被風吹得亂擺,縱有字也看不明白!」
見三藏發怒,朱悟能急忙道:「那是有字的,上述朱紫國三字。不消講,想來是西邦王位,卻要倒換關問。」
不多時,至城門下馬過橋,入進三層門裡,真個好個皇州!
但見:門樓高聳,垛迭齊排。周圍活水通流,南北高山相對。六街三市貨資多,萬戶千家生意盛。果然是個帝王都會處,天府大京城。絕域梯航至,遐方玉帛盈。形勝連山遠,宮垣接漢清。三關嚴鎖鑰,萬古樂昇平。師徒們在那大街市上行時,但見人物軒昂,衣冠齊整,言語清朗,真不亞大唐世界。
四周的行人,見到一頭足足三丈高下的青牛,上面坐著一個如花似玉的光頭尼姑,一身素色僧袍,本來就有些不倫不類了,偏偏這尼姑的手裡還拿著一根雞腿,津津有味的吃著,不由得紛紛議論,這究竟是哪家尼姑庵跑出來的尼姑,這幅模樣被菩薩見了,豈不是氣得馬上要去見佛祖了。嗯,至於菩薩每天都要見佛祖這種事情,他們是不會在乎的。
隨後行來一匹白馬,上面坐著一個俊朗非凡的中年和尚,看那氣度,似乎有四五十歲的模樣,可是看那和尚的眉眼間,確實極為耐看,劍眉星目,只怕是潘安,也比他不上。他身下的白馬本是神駿坐騎,可是跟這和尚一比起來,卻是有些糟蹋了。
無數懷春少女紛紛議論,這是哪家和尚,平日上香的廟宇裡面,似乎沒有這麼俊俏的和尚哩。一時間鶯鶯燕燕,嘰嘰喳喳個不停。
跟在和尚後面的,是三隻類人生物,一隻身材高大,普通的房門,只怕還進不去。那碩大的腦袋,長長的鼻子,尖尖的獠牙,一雙蒲扇一樣的耳朵,噗嗤噗嗤的扇著。那圓滾滾的肚子,比八月懷胎的孕婦還要圓,他的肩膀上還扛著一根巨大的釘耙,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一隻高不足四尺的猴子,扛著一根金子做的棒子,閃閃發亮,正賊眉鼠眼的四處觀望。而他們的身後,一個彷彿巡海夜叉一般相貌可憎的傢伙,正瞪著一雙銅鈴大小的眼珠子,裡面血紅血紅的光澤不斷閃爍。
本來不少人朝著那白馬和尚圍了過去,可是看到這三個比深淵惡鬼還要恐怖的傢伙,不由得心底發寒,嚇了一跳,紛紛讓開,那膽子小的,尖叫一聲,連手中的東西都不要了,連滾帶爬的遠離這幾個傢伙,只在一路上留下了些黃白之物。
三藏無奈的看了幾眼自己的弟子,咳嗽幾聲,勸道:「徒弟啊,你們都通曉變化之法,這等人多的地方,就變化成*人型,免得嚇壞了老幼婦孺,這可不好。」
朱悟能正把自己那蓮蓬嘴把一個留著鼻涕的小男孩嚇得哇哇大哭,心中正自得意,聽到三藏勸說,不爽的反駁道:「師傅,這身軀乃是臭皮囊,父母生來是什麼模樣,就是什麼模樣。您老人家計較我們模樣醜陋,這可不行。正所謂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心中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師傅啊,你可是著相了。」
三藏也不惱,只是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如今為了百姓,我等著相一回,那又如何。你有**力,心志堅定,可是百姓只是凡夫俗子,跟你不能比較。聽為師勸告罷。」
朱悟能嘿嘿一笑,隨口道:「金剛經裡面有言,無憂亦無怖,一切相由心生,三千世界,不過夢幻罷了。正是世人愚昧,我等釋門弟子,才需要度化世人,若非如此,大家都已經早登極樂,這人世間哪裡還有人。更何況佛祖也有忿明王化神,做金剛怒目狀,那也不是恐怖的很,可大家都喜歡去拜他啊。」
說完朱悟能也不理會臉色氣得發白的三藏,自顧自的抱起了一個逃跑不及的小女孩,嘴巴裡面發出喈喈,喈喈的怪笑聲,尖利的獠牙在陽光的反射下發出晶瑩的光芒。看著那個眼眶通紅的小女孩,朱悟能不由得泛起一陣犯罪的快感,只是一股莫名的心痛劃過心頭。那個身穿麻布裙,身影消失在夕陽中的女子,彷彿一根刺,狠狠的在他心頭刺了一下。「我哪裡比不上他!」一股冰冷的殺意從朱悟能的心底湧起,四周的空氣剎那間降低到了極點。朱悟能如今的境界,說覆手為雨,翻手為雲也不為過,心念動間,四周環境能隨心變幻。
忽然間,朱悟能覺得自己的鼻子被人扯了一下,他回過神來,看到懷中的小女孩笑嘻嘻的看著自己,眼睛裡面還有哭過的痕跡,可是嘴角的笑容卻甜膩的話不開。這笑容,彷彿春天裡面的陽光,瞬間將朱悟能心底的寒冰融化。四周的空氣瞬息間恢復了正常,甚至在這深秋季節有著一種春天般暖暖地,懶懶地感覺。除了三藏,孫悟空等人一齊怪異的看了一眼朱悟能,不知他鬧什麼玄虛。
朱悟能咧嘴一笑:「我在苦惱最近孔雀越來越挑食了,一不小心控制不住氣息,大家包含則個。」眾人這才撇撇嘴,懶得理他。看到那小女孩越來越調皮,一下子扯扯他的耳朵,一會兒捏捏臉,朱悟能板起臉,假怒道:「你是哪家的小娃兒,敢這麼調皮,小心我脫了你的褲子,狠狠的打一頓。嗯……難道你不怕我麼?」
小女孩甜甜的笑道:「不怕!你不是壞人,你不會打我的。」
「喈喈!」朱悟能假裝獰笑了幾聲,「我不是壞人,不過我可是妖怪,最喜歡吃你這種肉嫩的小女孩了,你說,將你清蒸了好呢,還是油炸的好?」
「你不是壞人。你身上的氣息很好聞,壞人的味道不是這樣的。」小女孩肯定是說。
朱悟能傻眼了,他喜愛整潔,每天都要洗澡,這在妖怪裡面可是很少有的,還有他沒有吃過人,凡是吃過人的妖怪,身上總會有一股臊味,很難聞,一般有經驗的道士除妖時,這股臊味就是判斷一個妖怪有沒傷過人性命的標準。最重要的,乃是朱悟能如何的身體,已經接近了聖人,體內流動的是最本源的陰陽二氣和五行精華,外加吃過了那麼多天上地下一流的寶貝,別說氣息了,就算放個屁,也是香的。
朱悟能重申道:「我都說我不是壞人,是妖怪了!」
小女孩:「什麼是妖怪?」
朱悟能:「會吃人的就是妖怪!」
小女孩:「那你吃過人沒有?」
朱悟能:「當然……沒有了!」
小女孩:「那你就不是妖怪咯!」
朱悟能:「咳……那我是壞人好了!」
小女孩:「你是人嘛?」
朱悟能:「不是,我是野豬修煉成精的,算是妖怪。」
小女孩:「你沒有吃過人,不能算是妖怪。可是你又不是人,那你究竟是什麼呢?」
朱悟能:「……」
小女孩:「既然你不是人,也不是妖,那總不能是神仙吧,看在你跟我家小黑模樣那麼像的份上,我告訴你你是什麼好了!」
朱悟能:「我是什麼?」
小女孩:「你雖然看起來是妖怪,可是心地卻是人,那麼一樣算一半,既是人也是妖好了。以後再有人問你你是什麼的時候,你可以堂堂正正,理直氣壯的告訴別人你是一個懷著人心的妖怪。」
朱悟能:「那我不是成*人妖了?」
小女孩:「人妖大叔你真是聰明,我還想不到這樣的說法呢!」
朱悟能:「……氣死我了!」他轉過頭去,看到一群人已經笑倒在地,連一向端莊的三藏都笑得差點跌下馬去,不由得恨恨道:「小娃娃你倒是牙尖嘴利的。叫啥名字來著,你家大人不管你麼,告訴我你家在哪,天色不早,該是時候送你回去了。」
聽到回家,一直笑嘻嘻的小女孩神色頓時黯淡下來,抽噎道:「我爹爹在世的時候喜歡叫我思琪。我,我沒家。」
「嗯!」朱悟能此刻看到思琪一雙細嫩的小手上有著幾條鞭痕,不由得眉頭皺了起來,一出出前世看過的狗血電視劇掠過心頭,思琪估計是死了父親之後,家裡勢利眼的親戚要麼就欺負她,更離譜的,會把思琪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鬟,或者童養媳。他低沉的問道:「你現在跟誰住在一起?怎麼會一個人在街上?」
「跟叔叔嬸嬸,他們今天商議著要把我賣到王員外家當丫鬟。我就偷偷的跑了出來。」
得,真是遇到不平事了。平時看這種電視劇,朱悟能那是當笑話看的,從不覺得會有這等事情發生,可如今真遇到了,依舊覺得心中不快,看著思琪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由得心中大軟,捏了捏她精緻的小臉,安慰道:「既然家裡待你不好,且隨我走罷。你生長於此,可曉得驛館在哪兒麼?」
思琪小手一指,前方不到兩條街的地方,上面有門牆,上有會同館三字。朱悟能笑道:「師傅,前面有一家會同館,乃是天下通會通同之所,我們且去打攪下,明日起早,我們兌換了關問,再往西去。」
三藏點點頭,勒馬先行。其餘人則是擠眉弄眼,大意是嘲笑朱悟能拐帶小孩,朱悟能面皮比城牆還厚,哪會介意,況且他看到思琪骨骼精奇,乃是修道的料子,取經之後開了山門,總要徒弟支撐門面的,所以這徒弟,還是先收了罷。
走到會同館,卻說那館中有兩個館使,乃是一正一副,都在廳上查點人夫,要往那裡接官,忽見唐僧來到,個個心驚,齊道:「是甚麼人?是甚麼人?往那裡走?」
三藏合掌道:「貧僧乃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寶方,不敢私過,有關文欲倒驗放行,權借高衙暫歇。」
那兩個館使聽言,屏退左右,一個個整冠束帶,下廳迎上相見,即命打掃客房安歇,教辦清素支應,三藏謝了。不一會,有管事的送支應來,乃是一盤白米、一盤白面、兩把青菜、四塊豆腐、兩個麵筋、一盤干筍、一盤木耳。三藏教徒弟收了,謝了管事的,管事的道:「西房裡有乾淨鍋灶,柴火方便,請自去做飯。」
三藏道:「我問你一聲,國王可在殿上麼?」
管事的道:「我萬歲爺爺久不上朝,今日乃黃道良辰,正與文武多官議出黃榜。你若要倒換關文,趁此急去還趕上。到明日,就不能彀了,不知還有多少時伺候哩。」
三藏道:「悟空,你們在此安排齋飯,等我急急去驗了關文回來,吃了走路。」八戒急取出袈裟關文。三藏整束了進朝,只是吩咐徒弟們,切不可出外去生事。
不一時,已到五鳳樓前,說不盡那殿閣崢嶸,樓台壯麗。直至端門外,煩奏事官轉達天廷,欲倒驗關文。那黃門官果至玉階前啟奏道:「朝門外有東土大唐欽差一員僧,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經,欲倒換通關文牒,聽宣。」
國王聞言喜道:「寡人久病,不曾登基,今上殿出榜招醫,就有高僧來國!」即傳旨宣至階下,三藏即禮拜俯伏。
國王又宣上金殿賜坐,命光祿寺辦齋,三藏謝了恩,將關文獻上。國王看畢,十分歡喜道:「法師,你那大唐,幾朝君正?幾輩臣賢?至於唐王,因甚作疾回生,著你遠涉山川求經?」
三藏一一的清除回答了國王的問話,
國王聞言,忽作呻吟之聲問道:「法師,那賢臣是那邦來者?」三藏道:「就是我王駕前丞相,姓魏名徵。他識天文,知地理,辨陰陽,乃安邦立國之大宰輔也。因他夢斬了涇河龍王,那龍王告到陰司,說我王許救又殺之,故我王遂得促病,漸覺身危。魏徵又寫書一封,與我王帶至冥司,寄與酆都城判官崔玨。少時,唐王身死,至三日復得回生。虧了魏徵,感崔判官改了文書,加王二十年壽。今要做水陸大會,故遣貧僧遠涉道途,詢求諸國,拜佛祖,取大乘經三藏,超度孽苦升天也。」
那國王又呻吟歎道:「誠乃是天朝大國,君正臣賢!似我寡人久病多時,並無一臣拯救。」長老聽說,偷睛觀看,見那皇帝面黃肌瘦,形脫神衰。長老正欲啟問,有光祿寺官奏請唐僧奉齋。王傳旨教:「在披香殿,連朕之膳擺下,與法師同享。」
三藏謝了恩,與王同進膳進齋不題。
卻說悟空等人在驛館等了許久,不見三藏歸來,孫悟空,朱悟能耐不住寂寞,提出要上街遊玩,當下兄弟兩搖身一變,悟空變成了青袍道人,面容清秀,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姿態,可惜一雙眼珠子賊溜溜的,大壞形象,手提水火花籃。朱悟能則是變回前世模樣,尋了根萬年溫玉做的簪子,將火紅色的頭髮斜斜館起來,滿面邪笑,一身明黃道袍,金絲銀線穿成,一把明晃晃的紋松劍,頗有幾分古舊之色,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倒似一個富貴少爺穿了道袍玩耍來著。
兄弟兩對看一眼,同時大笑起來,搭著肩膀上街玩耍子去也。
走到正街,朱悟能看飽了一番西域美人特色,還得了幾個姑娘家的閨名與家中地址,只待他夜半歌聲,紅袖傳情,後花園中成就一番好事。孫悟空滿面不屑之色,大意是朱悟能又該糟蹋人家姑娘了。朱悟能只是嘿嘿笑,並不還嘴。
走了半天,來到城牆腳下,發現此處人數更多,已經人滿為患,走路都走不動了,仔細看時,確實發現有一張皇榜掛在樓下,所以很多人觀看。數百米的距離,對於二人來說完全不是問題,一眼掃過,已經大概瞭解了黃榜上的內容,大約是皇帝有德,但卻命犯孤星,得了怪病,屢屢治療都治不好,請過無數名醫聖手都無濟於事。今日出這榜文,招天下賢士,若有精醫藥的人,都可以進入皇宮給皇帝治療。若有人能夠治得好他的病,就將天下一分為二,絕不撒謊。
朱悟能小聲笑道:「猴哥,這皇帝那麼不值錢麼,怎的這一路走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皇帝要跟人平分寶座了!」
孫悟空道:「古人云,行動有三分財氣。早是不在館中呆坐。即此不必買甚調和,且把取經事寧耐一日,等老孫做個醫生耍耍。」說完彎倒腰丟了碗盞,拈一撮土,往上灑去,念聲咒語,使個隱身法,輕輕的上前揭了榜,又朝著巽地上吸口仙氣吹來,那陣旋風起處,黃沙飛舞,眾人都睜不開眼睛來。孫悟空與朱悟能將榜文折了,輕輕揣在懷裡,轉身就朝皇宮走去。
卻說那樓下眾人,見風起時,各各蒙頭閉眼。不覺風過時,沒了皇榜,眾皆悚懼。那榜原有十二個太監,十二個校尉,早朝領出,才掛不上三個時辰,被風吹去,戰兢兢左右追尋,忽見孫悟空懷中露出個紙邊兒來,眾人近前道:「你揭了榜來耶?」
朱悟能道:「是我兄弟兩揭了榜,快帶我們進宮去罷。」
話未落,只見那幾個太監校尉朝上禮拜道:孫老爺,今日我王有緣,天遣老爺下降,是必大展經綸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癒,江山有分,社稷平分也。」
孫悟空道:「這招醫榜,委是我揭的,既然你主有病,常言道,藥不跟賣,病不討醫。你去教那國王親來請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
太監聞言,無不驚駭,校尉道:「口出大言,必有度量。我等著一半在此啞請,著一半入朝啟奏。」當分了四個太監,六個校尉,更不待宣召,逕入朝當階奏道:「主公萬千之喜!」
那國王正與三藏膳畢清談,忽聞此奏,問道:「喜自何來?」
太監奏道:「奴婢等早領出招醫皇榜,鼓樓下張掛,有東土大唐遠來取經的一個聖僧孫長老揭了,現在會同館內,要王親自去請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來啟奏。」
國王聞言滿心歡喜,就問唐僧道:「法師有幾位高徒?」
三藏合掌答曰:「貧僧有三個頑徒。」
國王問:「那一位高徒善醫?」
三藏道:「實不瞞陛下說,我那頑徒俱是山野庸才,只會挑包背馬,轉澗尋波,帶領貧僧登山涉嶺,或者到峻險之處,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龍而已,更無一個能知藥性者。」
國王道:「法師何必太謙?朕當今日登殿,幸遇法師來朝,誠天緣也。高徒既不知醫,他怎肯揭我榜文,教寡人親迎?斷然有醫國之能也。」叫:「文武眾卿,寡人身虛力怯,不敢乘輦;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請孫長老看朕之病。汝等見他,切不可輕慢,稱他做神僧孫長老,皆以君臣之禮相見。」
那眾臣領旨,與看榜的太監、校尉徑至會同館,排班參拜。不多時,禮拜畢,分班啟奏道:「上告神僧孫長老,我等俱朱紫國王之臣,今奉王旨,敬以潔禮參請神僧,入朝看病。」
孫悟空方才立起身來對眾道:「你王如何不來?」
眾臣道:「我王身虛力怯,不敢乘輦,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禮,拜請神僧也。」
孫悟空道:「既如此說,列位請前行,我當隨至。」眾臣各依品從,作隊而走。行者整衣而起,
孫悟空即同多官,頃間便到。眾臣先走,奏知那國王,高卷珠簾,閃龍睛鳳目,開金口御言便問:「那一位是神僧孫長老?」
孫悟空進前一步,厲聲道:「老孫便是。」
那國王聽得聲音凶狠,又見相貌刁鑽,唬得戰兢兢,跌在龍床之上。慌得那女官內宦,急扶入宮中,道:「唬殺寡人也!」眾官都嗔怨行者道:「這和尚怎麼這等粗魯村疏!怎敢就擅揭榜!」
行者聞言笑道:「列位錯怪了我也。若像這等慢人,你國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
眾臣道:「人生能有幾多陽壽?就一千年也還不好?」
孫悟空道:「他如今是個病君,死了是個病鬼,再轉世也還是個病人,卻不是一千年也還不好?」
眾臣怒曰:「你這和尚,甚不知禮!怎麼敢這等滿口胡柴!」
孫悟空笑道:「不是胡柴,你都聽我道來:醫門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轉旋。望聞問切四般事,缺一之時不備全:第一望他神氣色,潤枯肥瘦起和眠;第二聞聲清與濁,聽他真語及狂言;三問病原經幾日,如何飲食怎生便;四才切脈明經絡,浮沉表裡是何般。我不望聞並問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那兩班文武叢中有太醫院官,一聞此言,對眾稱揚道:「這和尚也說得有理。就是神仙看病,也須望聞問切,謹合著神聖功巧也。」
眾官依此言,著近侍傳奏道:「長老要用望聞問切之理,方可認病用藥。」那國王睡在龍床上,聲聲喚道:「叫他去罷!寡人見不得生人面了!」近侍的出宮來道:「那和尚,我王旨意,教你去罷,見不得生人面哩。」
孫悟空道:「若見不得生人面啊,我會懸絲診脈。」
眾官暗喜道:「懸絲診脈,我等耳聞,不曾眼見。再奏去來。」
那近侍的又入宮奏道:「主公,那孫長老不見主公之面,他會懸絲診脈。」
國王心中暗想道:「寡人病了三年,未曾試此,宣他進來。」近侍的即忙傳出道:「主公已許他懸絲診脈,快宣孫長老進宮診視。」行者卻就上了寶殿,唐僧迎著罵道:「你這潑猴,害了我也!」
孫悟空笑道:「好師父,我倒與你壯觀,你返說我害你?」
三藏喝道:「你跟我這幾年,那曾見你醫好誰來!你連藥性也不知,醫書也未讀,怎麼大膽撞這個大禍!」
孫悟空笑道:「師父,你原來不曉得。我有幾個草頭方兒,能治大病,管情醫得他好便是。就是醫死了,也只問得個庸醫殺人罪名,也不該死,你怕怎的!不打緊,不打緊,你且坐下
看我的脈理如何。」
長老又道:「你那曾見《素問》、《難經》、《本草》、《脈訣》,是甚般章句,怎生註解,就這等胡說散道,會甚麼懸絲診脈!」行者笑道:「我有金線在身,你不曾見哩。」即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捻一把,叫聲「變!」即變作三條絲線,每條各長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氣,托於手內,對唐僧道:「這不是我的金線?」
近侍宦官在旁道:「長老且休講口,請入宮中診視去來。」
這一去,自是治好了國王身體病症,不用多表。國王病好之後,大擺流水席,左右有四五百張單桌面,真個排得齊整:古雲珍饈百味,美祿千鐘。瓊膏酥酪,錦縷肥紅。寶妝花彩艷,果品味香濃。斗糖龍纏列獅仙,餅錠拖爐擺鳳侶。葷有豬羊雞鵝魚鴨般般肉,素有蔬餚筍芽木耳並蘑菇。幾樣香湯餅,數次透酥糖。滑軟黃粱飯,清新菰米糊。色色粉湯香又辣,般般添換美還甜。君臣舉盞方安席,名分品級慢傳壺。
那國王御手擎杯,敬三藏酒,三藏不喝,孫悟空代飲了下去。
寒暄之後,朱悟能等人是放開了肚皮吃,不到十個人,卻是擺出四五百張桌面的飯菜,旁邊婢女無數,鶯鶯燕燕,斟酒倒茶,當真是熱鬧非凡。
連那青牛,都有兩個童子給他洗刷毛髮,餵食最嫩口的青草。但青牛死活不吃,國王得了朱悟能提醒,才曉得這頭房子大小的牛乃是食肉動物,這才特意吩咐人整治了不少美食,專門餵牛。
吃飯間,國王忽然滴淚道:「三年前,正值端陽之節,朕與嬪後都在御花園海榴亭下解粽插艾,飲菖蒲雄黃酒,看斗龍舟。忽然一陣風至,半空中現出一個妖精,自稱賽太歲,說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洞中少個夫人,訪得我金聖宮生得貌美姿嬌,要做個夫人,教朕快早送出。如若三聲不獻出來,就要先吃寡人,後吃眾臣,將滿城黎民,盡皆吃絕。那時節,朕卻憂國憂民,無奈將金聖宮推出海榴亭外,被那妖響一聲攝將去了。寡人為此著了驚恐,把那粽子凝滯在內,況又晝夜憂思不息,所以成此苦疾三年。今得神僧靈丹服後,行了數次,儘是那三年前積滯之物,所以這會體健身輕,精神如舊。今日之命,皆是神僧所賜,豈但如泰山之重而已乎!「
正說間,只見那正南上呼呼的,吹得風響,播土揚塵,國王驚呼一聲:「糟也,說曹操,曹操到,這是那妖精來了。」
只見那半空裡閃出一個妖精。你看他怎生模樣:九尺長身多惡獰,一雙環眼閃金燈。兩輪查耳如撐扇,四個鋼牙似插釘。鬢繞紅毛眉豎焰,鼻垂精準孔開明,髭髯幾縷硃砂線,顴骨崚嶒滿面青。兩臂紅筋藍靛手,十條尖爪把槍擎。豹皮裙子腰間繫,赤腳蓬頭若鬼形。
見到這妖精如此威風,孫悟空氣不過,抖擻神威,持著鐵棒,踏祥光起在空中,迎面喝道:「你是那裡來的邪魔,待往何方猖獗!」
那怪物厲聲高叫道:「吾黨不是別人,乃麒麟山獬豸洞賽太歲大王爺爺部下先鋒,今奉大王令,到此取宮女二名,伏侍金聖娘娘。你是何人,敢來問我!」
「切,不是正主兒,沒意思。」朱悟能懶得看他們廢話,直接掐了一個法印,平地驚雷,一道水桶那麼大的紫色雷霆,一下子將那妖精劈成了焦炭。「哥,走,我們尋那妖精去,老沙最近辛苦,也欠個坐騎,抓了這妖精回去給他代步罷。」
說完拍了拍孫悟空的肩膀,二人並行,腳下仙雲翻滾,不一會就來到了一處高山,仔細觀看,好山:沖天佔地,礙日生雲。沖天處,尖峰矗矗;佔地處,遠脈迢迢。礙日的,乃嶺頭松郁;生雲的,乃崖下石磷磷。松鬱鬱,四時八節常青;石磷磷,萬載千年不改。林中每聽夜猿啼,澗內常聞妖蟒過。山禽聲咽咽,山獸吼呼呼。山獐山鹿,成雙作對紛紛走;山鴉山鵲,打陣攢群密密飛。山草山花看不盡,山桃山果映時新。雖然倚險不堪行,卻是妖仙隱逸處。這大聖看看不厭,正欲找尋洞口,只見那山凹裡烘烘火光飛出,霎時間,撲天紅焰,紅焰之中冒出一股惡煙,比火更毒,好煙!但見那:火光迸萬點金燈,火焰飛千條紅虹。
那煙不是灶筒煙,不是草木煙,煙卻有五色:青紅白黑黃。熏著南天門外柱,燎著靈霄殿上梁。燒得那窩中走獸連皮爛,林內飛禽羽盡光。但看這煙如此惡,怎入深山伏怪王!大聖正自恐懼,又見那山中迸出一道沙來。好沙,真個是遮天蔽日!你看:紛紛絯絯遍天涯,鄧鄧渾渾大地遮。細塵到處迷人目,粗灰滿谷滾芝麻。採藥仙僮迷失伴,打柴樵子沒尋家。手中就有明珠現,時間刮得眼生花。
正行時,只聽得人語喧嚷,即佇立凝睛觀看,原來那獬豸洞口把門的大小頭目,約摸有五百名,在那裡:森森羅列,密密挨排。森森羅列執干戈,映日光明。妖王結束整齊,點出妖兵,
開了門,直至外面,手持一柄宣花鉞斧,端的是一副威風凜凜的天神模樣。哪知方才出場,四根金光燦爛的棒子從天而降,辟里啪啦幾下,打得妖精那是骨折肉損,躺在地上直哼哼,只有出氣,沒有進氣了。
朱悟能知道這怪身上有寶,運足功力,四周的空間彷彿水波一樣隱隱出現了波紋,菩提親傳妙法此刻發揮了無上妙用,循著那妖怪的一絲細小如芥子的神念,尋到了他芥子空間所在的那方虛空。朱悟能大手一抓,直接破開虛空,掏摸出了三個金鈴,還有一些法寶飛劍之類的東西,都收了起來。
「賢弟,得了好東西,如何能不拿來給俺老孫瞧瞧,這麼著急收起來做甚?」孫悟空看的心癢,可他只善於打鬥之類的法術,這些亂七八糟的偏門道法,他是不太精通的,看到朱悟能耗費真元,奪來的寶貝,定然是好東西,非要瞧瞧不可。
朱悟能拗不過他,取了三個金鈴出來,一起搖起,只見那紅火、青煙、黃沙,一齊滾出,剎那間遮天蔽日,煙塵滾滾,無數紅火騰騰,孫悟空瞧得好玩,又念個咒語,望巽地上叫:
「風來!」真個是風催火勢,火挾風威,紅焰焰,黑沉沉,滿天煙火,遍地黃沙,好不威風。
「猴哥,這法寶可是擅使風的,嘿,要不是你下手快,他這金鈴一出,你那雙迎風落淚眼只怕又得遭殃了吧?」朱悟能調笑道。
孫悟空饒頭一笑,也不為意。這時候,只聽得半空中厲聲高叫:「孫悟空,朱悟能!我來了也。」聲音中帶著幾分惶急。
二人抬頭高望,原來是觀音菩薩,左手托著淨瓶,右手拿著楊柳,正灑下甘露救火。只可惜那琉璃玉淨瓶內中的水精已經被敖鸞吞了下肚,此刻灑下來的水雖然頗有法力,但對那紅火青煙卻絲毫無礙,那紅紅的火焰反倒倒捲起來,衝上半天高。不知情的人,還以為觀音正在火上澆油哩。
看著觀音菩薩面色不好,朱悟能也不想讓她太過難堪,畢竟這取經之路,也是觀音點化自己的,有了這份因果在,朱悟能多少也要給她一些面子。當下拍拍敖鸞的腦袋,敖鸞隨口噴出一團湛藍的水花,瞬息間將那火焰給滅了。
結果,觀音那張圓臉更是變成了黑色,朱悟能才哀嚎一聲,自己好心辦了壞事。人堂堂觀世音都辦不成的事情,自己區區一豬妖卻是不費吹灰之力解決,也太拉人面子了。
孫悟空鬼精鬼精的,看到二人這般模樣,真怕朱悟能又上演一番宰禿驢的戲碼,當下朝著觀音打了個稽首道:「不知大慈臨凡,有失迴避。敢問菩薩何往?」
菩薩道:「我特來收尋這個妖怪。」
孫悟空假裝不知,又問道:「這怪物是何來歷,敢勞菩薩金身下降收之?」
菩薩道:「他是我跨的個金毛犼。因牧童盹睡,失於防守,這孽畜咬斷鐵索走來,卻與朱紫國王消災也。」
「胡說八道!」朱悟能忍不住罵道,「你這賊禿,縱狗行兇,搶了別人老婆幾年,還叫給國王消災。下回我在你家山門上撒尿,還是幫你施肥哩!」
菩薩眼中凶光一閃而過,又是恢復了一副笑瞇瞇,大慈大悲的模樣:「你不知曉,當時朱紫國先王在位之時,如今的王還是個太子,未曾登記。太子年幼時,極好射獵,他率領人馬,縱放鷹犬,正來到落鳳坡前,有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所生二子,乃雌雄兩個雀雛,停翅在山坡之下,被此王弓開處,射傷了雄孔雀,那雌孔雀也帶箭歸西。佛母懺悔以後,吩咐教他拆鳳三年,身耽啾疾。那時節,我跨著這犼,同聽此言,不期這孽畜留心,故來騙了皇后,與王消災。至今三年,冤愆滿足,幸你來救治王患,我特來收妖邪也。」
這菩薩伶牙俐齒,理由充分,孫悟空和朱悟能也無可奈何,只是在暗中嘀咕:「西方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這名頭怎麼那麼熟哩?莫不成,是那一位?」
菩薩見二人無話,正要去解救了那妖怪,只聽得一個清冷的聲音喝道:「觀音,莫要儀仗著如來的名頭,就可胡說八道。我,我什麼時候生了孩兒?」來人正是孔雀,她一張俊臉通紅,眼中寒光不斷閃現,只怕這菩薩一句應答不好,就要下殺手。
孔雀恨恨的道:「當年我麒麟角與鳳凰羽斬卻化身,卻因我功力不足,功敗垂成。這朱紫國太子當年我也見了,射得一手好箭,但區區一介凡人,又豈能傷我半分毫髮。」
菩薩張大了嘴,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哪裡能夠想到,孔雀明王居然會在此地出現,還怒罵自己滿口胡話。一時間,腦袋裡一片空白,哪怕法力通天的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好大的烏龍啊!」朱悟能賊笑,「別人斬化身,她卻當作是生兒子。這話要是傳了出去,堂堂的孔雀明王還要做人的麼!人可是堂堂的黃花大閨女哩。」
看到孔雀的面色越發的難看,朱悟能怕她和觀音打起來,這方圓千里之地,只怕要成了荒漠。急忙出來打圓場道:「孔雀,觀音姐姐也不過是聽小人胡說,當不得真,你千萬別放在心上。」看著孔雀還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只有祭出絕對克制她的法寶:「孔雀啊,這裡快靠近海邊了,等這邊的事情忙完了,我下海去抓幾條蛟龍,再弄幾隻老虎,做一鍋龍虎鬥給你吃如何?」
孔雀不說話。
朱悟能急忙加重砝碼:「我聽附近的土地山神說,這裡五百里外,有只六眼碧睛蟾蜍,已經有了九千多年的道行,法力神通,想來味道挺好的,用來熬蓮子蟾蜍老火粥當宵夜的話,一定很不錯。」
孔雀瞇著眼睛,歪著頭看了一眼朱悟能,飄然遠去,只在空氣中飄著一句淡淡的話:「蓮子要萬年以上的天山雪蓮,煮粥的鍋勉勉強強,九州鼎那種貨色就成了。」
孫悟空看著朱悟能那副咬牙切齒,又心痛又沒法生氣的模樣,笑了一陣,才對菩薩說道:「菩薩,這畜生你就收回去了吧,莫要再讓他到處亂跑,否則有什麼後果,我可不敢保證。」
那妖怪賽太歲本是通天教主門下二代弟子,功力了得,封神一戰後成了觀音的坐騎。他雖然被如來下了禁制,也保存了七成的實力。孫悟空那記偷襲,也殺不了他,傷勢不重,只是一直躺在地上裝死,想賴到觀音來了,這場人為給與唐三藏他們的妖禍,也算功德圓滿。
哪知朱悟能談話的內容實在太過恐怖,人家修煉了近萬年的蟾蜍,還是六眼碧睛這種稀有品種,朱悟能居然想要拿來煮粥吃,自己落在他們手裡,也不知後果會是如何。聽到孫悟空開口,急忙一個翻滾從地上爬了起來,搖頭現了原身,卻是一隻金毛犼,他將毛衣抖抖,四足蓮花生焰焰,滿身金縷迸森森。不等菩薩開口,逕直一口叼住了菩薩的衣領,腳下騰雲,以比觔斗雲還快的速度眨眼離開了。
讓孫悟空納悶得不成,只在心裡思慮:「這妖孽的速度不錯,俺老孫日後還得去尋他比較比較。」
當下二人歡天喜地的回了朱紫國,接了三藏,倒換關文,又再上路,自不用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