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陸陸續續又趕過來一些人,足足十幾個人將穆大人公房堵得水洩不通。但是看到這場景,所有人都懵了,不知該如何處理才是。
這裡是天下第一部,是天下第一司,直接掌握無數官員前程的地方,是大多數官員來了都要裝孫子的地方,何曾有過官員打上門的事情?
竟然有官員跑來毆打選司郎中,聞所未聞沒有先例,叫眾人一時間腦子轉不過來,震驚到連同仇敵愾都忘了。
關鍵還在於,這個肇事官員亦不是善茬,乃是大名鼎鼎的方應物,屬於那種一般人惹不起的狠角色。
方應物掃視了一眼觀眾們,暗歎道果然是「仗義每多屠狗輩」,或者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換成頭腦簡單的底層地方,只怕早就開始對自己動手報復,不會只傻呆呆的圍著自己看。
穆才已經被人扶了起來,只見他臉上一邊青一遍腫的,身上官袍倒沒有破碎,但卻在地上滾的都是土渣子,髒兮兮的不堪入目。他直氣的渾身顫抖,若非旁邊有人扶持,只怕站都站不穩。
咬牙切齒的對著方應物問道:「今日一應公事公辦,我與你有什麼仇什麼怨?」
方應物被吏部官吏按著胳膊,一時脫身不得,但也懶得搭理穆才,飽含不屑的輕笑一聲便兩眼望天。
如此大的動靜,必定要驚動上層高官。沒過多久,便有位五十多歲的三品大員進了院子,方應物認得此人,應當是吏部左侍郎耿裕。
耿裕到了後,穆才便收了聲,他知道自己奈何不得方應物,只看耿侍郎如何處置。
耿裕掃視了一遍在場人,然後就要開口。但方應物卻搶在前頭說話了:「原來是少塚宰,尹天官不出來麼?」
旁邊眾人悚然一動。俗語雲看熱鬧不怕事大,可小方大人是事主不怕事大麼?
不過耿侍郎頓時有所悟,原來方應物就是想把事情鬧大,然後利用輿情對吏部施加壓力。以此來替父親尋求權益。
至於尹尚書為什麼沒過來,就因為他是尚書,自己是侍郎,理由就是如此簡單。不過耿侍郎並沒有被方應物牽著鼻子走,言語中並不提起尹尚書,只答道:「老夫聽到動靜,便來瞧一瞧因果。」
方應物語帶譏諷的問道:「不知少塚宰瞧出了什麼因果?」
耿裕若為了維護吏部權威,就必須要維護穆才,聽到方應物質問,便淡定而又堅決的答道:「缺位遞補。皆為選司分內事也,天子降詔,穆郎中擬選,何錯之有?若外人不滿時便動輒拳腳交加,這吏部衙門不開也罷!」
方應物哈哈大笑幾聲。連連發問道:「何錯之有,何錯之有?穆才將家父發至雲南,居然還敢說何錯之有?」
耿侍郎心裡難免吐槽幾句,繞來繞的不就是嫌棄雲南太遠麼?不就是想給方學士找個略微輕省些的地方麼?
此時穆才突然插嘴,代替耿侍郎毫不不饒人的質疑道:「方應物你說的什麼話?難道雲南就不是大明的疆土了?莫非去雲南就低人一頭了?本官看不出雲南有什麼特別之處,能叫方大人你暴起毆人!」
方應物轉向穆才,依舊是不屑一顧的神情。「雲南距離京師有多少里程?怕不得千萬里之遙,看看地圖就曉得,雲南幾乎就是最邊遠的行省了!
想必爾等也是飽讀詩書的人,豈不聞自古以來,流刑都是分等次的?有兩千里,三千里等等。大體上。罪孽愈重,流放里程越遠,罪過愈輕,流放里程越短,這點常識爾等總不會不知罷?」
方應物又轉向耿侍郎道:「本官想問一句。天子降旨說邊遠州縣,但穆大人卻發配家父去里程最遠的雲南,究竟是什麼依據?如果吏部不能回答,那也就作罷!」
這耿侍郎真的沒法回答。方應物果真是如同傳聞中那樣能言善辯,幾句就堵得自己無話可說。
見沒人答話,方應物便顧左右而道:「看來吏部以為家父罪大惡極,所以要從嚴懲處,發配到最遠的省份。若是這樣的風聲傳了出來,何異於對家父的中傷,我這當兒子的,豈能置之不理?」
耿侍郎無語,最終還是被方應物將話題扯到這上面,忍不住瞪了穆才一眼,這些麻煩事情都是他找來的。
方清之的好名聲是毋庸置疑的,京師官場上萬人,有幾個不知道方清之?縱然失勢那也代表著正義和人心。
為何方清之這種正面先進典型被吏部打發到最遙遠的雲南?如果經過有心人引導,其中貓膩簡直欲蓋彌彰。
輿情只能認為吏部將方清之當成了重犯,給出了最嚴厲的選官,那麼接下來肯定會有「吏部為虎作倀」之類的傳聞出現。可以想像,即便沒有出現,某人也會讓它及時出現。
想至此處,耿侍郎發現一個問題,自己管的越多錯的越多,就不該引火燒身。
本來此事就與自己無關,上有尚書下有選司,就算倒霉也是他們倒霉,自己這個夾在中間的侍郎何苦出面!
耿侍郎略加思索便又問道:「方大人,任由你千般借口百般辯解,毆打吏部官員總歸是事實俱在!難道動粗是對的麼?」
方應物早有準備的答道:「下官知道自己過錯,隨後會自赴都察院請罪,不勞少塚宰費心了!」
耿侍郎等的就是這句,冷哼道:「諒你也不至於畏罪潛逃!」又對按著方應物不放的吏部官吏揮了揮手,吩咐道:「放他走!是非公論,自有朝廷處分!」
在穆才眼裡,這樣處
置簡直就和自己白挨一頓毆打差不多。於是不滿的輕呼道:「耿大人!」
耿侍郎卻裝作沒聽見,負手踱步離開了此處。其他人覺得此事水很深,連侍郎大人都不願插手,便也紛紛散去。
方應物伸出手指點了點穆才,冷冰冰的說:「穆大人!我走出此院後,你我便恩斷義絕、各安天命,此事還沒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