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點燃了人群的熱情後,方應物便吩咐抬轎的、打行牌的等一干手下啟程,比來時還多了旗牌官以及標下軍士——這種扈從架勢,遠看真有點像巡撫了。
話說今天王命旗牌出現的確實突然,幾乎讓所有人有措手不及,這也是方應物的安排。
當初林阿三從南京來報過信後,方應物便讓林阿三不要聲張,重新返回去找陳百戶。命令他們官軍在路上偃旗息鼓,約定了時間悄悄前來,不必驚動地方。
一方面方應物暫時隱瞞下了敕命沒有公佈,另一方面護送旗牌的標下官軍沿途又故意遮掩與此同時順手又給李知府挖了一個藐視朝廷的坑,並掀起民意沸騰。一直累積到今天,才取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既然要從府衙離開,臨走之前,方應物再次警告府衙剩餘官員道:「有些人利令智昏,可憐可歎,但今日暫時到此為止!惟願諸君戮力齊心為朝廷效命,不要再有無謂之念!」
眾官員剛剛從震撼中清醒過來,此時只有唯唯諾諾,心裡忍不住吐槽幾句:蘇州城裡只有你方應物號稱代表朝廷,為朝廷效命就是為你效命罷!
又回想起被方欽差霹靂手段處置掉的李知府,眾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李太守豪賭兩次,終究是輸的底朝天了!
他們都是幾乎目睹了全過程的人,細細想來,彷彿從一開始,方欽差便故意引誘著李太守上賭桌,而李太守根本就是從頭到尾的陷入了注定要輸掉的賭局!
剛到蘇州府時。方應物的表現就是一個年輕、浮躁、膚淺,幾乎注定要敗事的欽差大臣!在官場老手眼中,幫著這樣的人做事注定討不了好,還很容易背黑鍋被處分。
抱著這種「年輕欽差好欺負」的信念,困居地方多年的李太守最終還是沒忍住搏一次的機會。想要踩著欽差大臣揚名出頭。
但誰想到,方應物如此不堪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看看眼前這位方欽差,年輕還是那麼年輕,但又哪裡浮躁膚淺不能成事了?
難道從一開始,方應物便示人以弱,引誘李太守上躥下跳。然後隱忍至今一舉拿下?或許,從方應物按臨蘇州府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佈局了,而李太守一直就沒跟上過方欽差的思路!
而在欽差太監來了後,李太守又騎虎難下,總不能再得罪了欽差大臣之後。繼續得罪欽差採辦太監罷?那可真就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了。
結果李太守抱著僥倖心理,立場不得不有所偏向於欽差太監,指望通過欽差太監上達天聽,沒想到就此滑入了深淵之中人性的弱點誰也攔不住。
閒話不提,卻說欽差儀從便沿原路往回走,向西出胥門,重新朝著姑蘇驛進發。跟在後面的。依舊是浩浩蕩蕩的人群。
這消息,自然已經傳到了姑蘇驛中,無論採辦太監王敬還是千戶王臣,盡都驚呆了。誰能想到天子在這時候抽起風來,賜下了王命旗牌。
王臣覺得腦子不夠用了,急忙發問道:「乾爹!如何是好?」王敬還是那句話;「以不變應萬變,且靜觀其變!」
但是王太監卻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情似的,想來想去,卻又想不起來。
到底是什麼事情?王公公苦思冥想,但外面呼喝之聲打斷了他的思路。還伴隨著大片大片的嘈雜聲。
方應物還是來了!王敬暗暗想道,那麼自己到底出不出去?
此時有小太監從大門處飛奔過來,「欽差方應物已經到了大門外,還有數不清的平頭百姓!那方欽差發了話要進來,請公公做主!」
他要進來?王敬揮揮手道:「那便請進!」
此地大門由衛所軍士團團圍住並把守。有了王公公命令,便閃開一條通道放方應物進來。
王敬站立不動,抬眼望去,卻見數十人簇擁著一員年輕大臣走了進來,左右還有人舉著王命旗牌——這叫王敬心裡縮了縮,聽說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過王敬不是很擔心,太監和官員是兩回事,內監系統自成體系,官員的東西未必管得到太監。因而王命旗牌對天子家奴的威力很有效,只拿著王命旗牌可以節制文武官員,但卻趕不走太監的。
此地王敬是主人家,出於禮節,王公公稍稍抬了抬手算是見過禮。但方應物對王公公的視而不見,只管左右顧盼。
王敬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說話指責方應物失禮時,卻聽方應物大喝一聲:「此地竟然如此多衛所軍士,蘇州衛指揮使在不在此?」
蘇州衛指揮使並沒有來,只是由一名姓鄧的副指揮使帶隊支援欽差保護採辦太監。聽到方應物的呼喝,又見王命旗牌擺在這裡,鄧副指揮哪敢怠慢,連忙上前幾步,以大禮參見。
王敬終於明白,自己感到不對勁的地方是哪裡了!王命旗牌能節制文武,那麼這裡的官軍當然是要聽從擁有王命旗牌的欽差大臣之指揮,不然就是造反了!
這批官軍被請過來,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可現在搖身一變,馬上就要變成方應物的人馬!
本來方應物對了對付欽差太監而調動官軍,還是有點犯忌諱的,可是現在這批官軍卻是他王敬自己找來的,而方應物則能順手接收!
想到此處,王敬內傷到想吐血,早知如此還不解散了官軍,也免得眼下作繭自縛!
王敬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義子,都是王臣的錯!方才得知方應物去了府衙,他便有了遣散官軍的念頭,但王臣膽小如鼠建議自己繼續留著官軍保護!
好罷,也不見得是王臣的錯,畢竟最終還是王敬下決定的。但王敬最近已經習慣性的將過錯推到乾兒子身上去。
王千戶委屈的眼角一酸。這也能怪到他麼?自己提出留下官軍難道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建議麼,當時也不知道方應物被賜予王命旗牌啊!
再說若遣散了官軍,沒了這層保護,方應物卻又故意放縱亂民衝進來怎麼辦?其實怎麼選擇都是錯的!
不過這已經是第五次了罷?王臣絕望的想道,至此徹底心如死灰。看不到任何能戰勝某方姓同齡人的希望了。
方應物沒有搭理王敬父子的心思,仔細打量了鄧副指揮幾眼,然後指著王命旗牌問道:「你認得此為何物麼?」
鄧副指揮低頭答道:「多年來時常在巡撫處見到,自然認得。」
方應物又問道:「那麼軍心何在?」鄧副指揮使再次答道:「願以欽差大人馬首是瞻!」
就如此,方欽差簡簡單單的便將在場軍權奪了下來,王敬公公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雖然同為欽差。方應物雖然沒有提督軍務差事,但手裡有王命旗牌,而他王公公沒有監軍差遣,又哪裡能在這方面糾纏。
方應物對圍在姑蘇驛周圍的下達了第一道命令,「緊緊圍住此地,不可放走一人!」
這道命令很好執行。官軍本來是朝外防備的,現在只需要原地轉身,面朝裡面即可。
王敬還算鎮靜,王臣則強自沉住氣,但其他爪牙卻惶惶不安起來!任是什麼人,被一千官軍緊緊圍住,也會驚慌失措的。更別說他們這些手上罪行纍纍的無賴惡棍。
此時王敬覺得方應物自從進了院子之後,氣勢越來越足,自己已然被死死壓住,他必須要打破這個處境!
於是王敬也上前幾步,淡淡的對方應物道:「方大人請來王命旗牌,難不成是要來嚇唬我的?
這可就有點笑話了,你是欽差,我也是欽差,都是奉了詔旨的人,王命旗牌可管不到我!」
方應物哈哈一笑。「王公言重了!在下再膽大妄為,也不隨意譖越!一些規矩還是心裡有數的。」
王敬面色稍有緩和,圍繞在他周圍的一干爪牙也微微放鬆了心情,下面無非就是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的時間罷?
卻又聽方應物道:「但是,此院中除了王公。還有如此多不知數目的奸人,他們總不是欽差了罷?」
對這話王敬沒法辯駁,如果連幾個沒身份的市井棍徒都管不到,那王命旗牌也太廉價了!
周圍的爪牙們齊齊臉色大變,方欽差這是想分而治之、區別對待麼?歸根結底還是沒有把王太監放在眼裡啊!
方應物朝向其他人,冷冷的說:「聽說你們這些為採辦太監所驅使的人,罪行纍纍無惡不作,但總要有個首惡與從犯的區分!
聽說爾等裡有頭目、隊長等名目,本官在此諭示,凡出面檢舉出頭目、隊長人選的,可以減罪!」
一千官軍在這裡圍著,眾爪牙知道插翅也難飛,動粗更是不可能的。正彷徨無計時,忽然聽到欽差大人似有施恩之意,登時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紛紛翻臉無情的將頭目、隊長推了出去。
對大多數市井無賴而言,義氣遠沒有活命重要。再說就算自己不出面檢舉,也有別人出面了,又何苦將這機會讓人?
王敬突然意識到,方應物可能確實不會對自己怎麼樣,畢竟自己的欽差太監身份擺在這裡,從法理上方應物還真沒有辦法。
但要以為方應物毫無辦法,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將會對自己的爪牙下狠手!
只要將自己身邊爪牙蕩平了,那他這個欽差太監就是孤家寡人一個,哪還有什麼能力直接禍害地方?
可惜,又醒悟的遲了!王敬終於體會到,什麼叫一步遲步步遲,現在自己就處在這樣一種困難的局面中,徹底喪失了一切主動權!
場面一度混亂,但在一千官軍的監視下,卻沒有敢大亂的,否則那真是不要命了。
那些被檢舉出來的人,由官軍紛紛拿下,最後清點人數,一共三十五人。方應物估算了一下,應該和真實數目差不多,不過卻還漏了一個人。
方應物回到沉默半晌的王敬面前,「千戶王臣罪大惡極,為兇徒之首,必須要伏法,不然不足以平民憤!」
王敬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撇開了一切場面話,很直白的說:「方大人,得饒人處且饒人,你一定要我魚死網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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